“你不让我进去也行，我来找你们观主，你让她出来见我。”

“找我们观主？那还是请回吧，我们观主断不会出来见你这种低俗猥琐之人。”

碧云君还没说话，天枢怒道:“你说什么呢？！”

承霖观的山门下部是门，上方盖了瞭望哨，所以那少年此时是站在山门顶上俯视着碧云君，加上出言不逊，让人十分不适。

但低俗猥琐也不见得就是坏人，山门头上那少年恐怕不太清楚。

“小孩儿，你是听了我什么传闻吧？是，我是收了七个徒儿，全是好看的坤泽，但是他们都是自愿的……自愿投入我门，让我领他们修行。我排解了寂寞，他们获得了进益，各取所需，有什么不好的？”

因为全是坤泽，承霖观有个外号叫“尼姑庵”。虽然不用剃头，但也差不太多，他派入门最重要的心法名为“斩龙蛇”，就是教人如何收敛气味、消除雨露期，把身为坤泽的所有特点抹平。

除此之外，承霖观内的门规也十分严厉，本门弟子出门全都要戴帷帽遮面，若是与外人勾搭，一定会被严惩；对外更是严防死守，如果外人与他们派的弟子私奔，就算人家小两口是心甘情愿，也会遭到追杀。

等十三四岁把性别都分化出来，麻烦就来了。其他人还好，性别为坤的弟子怎么处理？让他们和其他弟子同吃同睡一起修炼，像话吗？而且还会给自己师父招来恶名，谁敢收啊。

有的门派为此建立了专供坤泽弟子使用的住所、食堂和修炼场所，但往往也只是说得好听——满门一共也没几个坤，成本太高了，效果又不好，实在难以应用。一般来说，除非本就出身名门，不然身为坤泽的人是很难正常修炼的。

“你还敢说！怎么如此无耻？！”

“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小少年气红了脸:“世上哪会有坤泽甘愿做这样的交换？还不是你耍了什么手段逼得他们没有办法！”

“是嘛，那我看你师尊更是耍了手段。”碧云君说:“在我们逍遥山，从来只用傀儡守山门，我认为，世上也不会有任何弟子甘愿成天在山门上虚掷——是吧天枢？”

碧云君抬杠抬得高兴，顺手点了一下徒儿。天枢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师尊要是需要，我也可以……”

碧云君赶紧抬手在他嘴唇上一点。

保持沉默吧孩子，不指望你捧哏了。

唉，想念开阳。

少年急迫地说:“你说什么？守卫山门是很重要的事务，我师尊干嘛要……”

“看门很重要？就贵观这个连狗都找不着的山门，很重要？”碧云君笑道:“孩子，你仔细想想，真不是他们嫌你话太多把你流放到这空旷的山门来了吗？”

那少年脸一下子涨红了，磕巴几声:“你……你……”

是想问你怎么知道？当然知道，这个年纪的小杠头鸡狗都不待见，恐怕只有为师这种大教育家才肯跟你说几句话。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乐意守山门？我喜欢守门，喜欢死啦！”那少年恼羞成怒。

“好，那你怎么知道你们观主不乐意见我？没准她也想死我了。”

那少年恶狠狠瞪着碧云君，瞪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哼”了一声，干脆往哨塔内一躲，开始装死，再也不出来了。

碧云君喊了几声没反应，只好大声说:“小孩儿，你不想跟我这猥琐之人一般见识没关系，可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来归还贵观的镇山法宝如斯的，这可不太好耽误吧。”

又过了几弹指，那少年从山门头上爬起来，又瞪了他一眼，然后下了山门，估计是进去通报了。

碧云君和天枢耐心在门口等，天枢纳闷:早说这句不就好了？何必跟这小破孩费半天口舌？

他困惑地打量师父，发现碧云君在笑。不是他脸上惯常挂着的放松的笑，也不是无奈的苦笑，而是很少见地把唇角都勾了起来，神清气爽地在笑。

“……师尊？”

“嗯？”碧云君眯眼一笑:“没什么，好多年不跟人抬杠了，挺爽快的。你可别学啊。”

师尊以前常和人吵架？天枢想象不到，尽管刚刚见识过，也还是想象不到。

没过多久那少年就返了回来，开门领碧云君和天枢进去，一路上也是没好气的样子，一直跟碧云君保持着距离。

碧云君权当没看见，等到了地方还笑眯眯地跟那小孩子道谢，气得人家直喘。

承霖观的观主号称凝玉仙子，是位脱俗的女仙，不管是修为还是胸怀都是世间罕有。

碧云君只记得多年前她风华绝代的样子，没想到这一次，见到的却是位病美人。

阴暗的厅堂里，仙子坐在一张席子上，向才进门的两人行礼:“二位贵客来访，凝玉本该在外面迎接，奈何身体实在是有些不适，望二位不要介意。”说着还咳了几声。

碧云君忙过去扶她:“小侄来晚了。”

凝玉仙子抬起头来。她五官柔美，双眼皮像两片薄嫩的洋葱瓣，纤长的睫毛半遮着眼睛，脸色也是苍白的，撑着身体的手臂微微颤抖，修长的脖颈上还隐隐爬着一条狰狞的旧疤痕。

如此孱弱的样子自有美感，但碧云君知道她不该是这样子的。承霖观观主统领门下数百人，大慈大悲又杀伐果断、避世不出又从不被欺负，哪能是什么病美人？

碧云君早就感觉出来，她是用自身的灵力维持这山头的灵流，如此意志力令人佩服，但恐怕撑不了多久了，人怎么能当法器用？

他有些后悔刚才在门口跟那小弟子扯皮。他赶忙拿出如斯，双手奉还。

凝玉仙子惊了一下，赶紧接过如斯来检查，边看边问:“这……是真的？你从哪找到的？”

“小侄是从……四平八稳山的魔殿里偷的。是凌萧拿了这东西。”

“是他……咳咳咳……”凝玉仙子又是一阵咳嗽，面露痛苦之色。

碧云君耐心等着，待她咳完，柔声问道:“您知道这东西是他盗走的吗？”

仙子叫一位弟子进来，把如斯给她吩咐交给某位长老，让他们去把这东西放回原先的地方供起来。做完这些，她似乎更衰弱了，气若游丝地答道:“刚开始当然是不知道的。但他盗物后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我大概也有些头绪了。没想到最后竟是你闯魔殿取来了这东西，真是应当拜谢。”

她这样子肯定是拜不动了，碧云君随口推辞:“您对我有大恩，小侄责无旁贷。”

两人又寒暄几句，碧云君见仙子实在不便待客，正准备离开，却突然被这位承霖观主叫住了，还欲言又止的样子。

“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有件事……想拜托仙君帮个忙。”

听这生疏的语气，碧云君皱了皱眉:“什么事？”

“这宝镜……这宝镜是我弄丢的。”凝玉仙子踌躇着说:“全天下都知道，魔尊凌萧是个浪子，眼下他虽然只是偷了东西，可一旦传出去，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到时候不光我无颜面对观中弟子，弟子们在外面也难以理直气壮……”

她这席话断了好几次，但还是坚持说到底:“所以我想求仙君，对外别说出魔尊盗镜的事，只说是你把如斯借去用了……我和逍遥山好歹有些交情，如此一来顶多算是徇私，就算为此丢了观主的位置，总好过身败名裂……”

碧云君沉默着，知道这就是让他背一口黑锅。

仙子也自知是不情之请，却又不能不请，一双柔美的眼睛近乎乞求地看着他。

“这倒没什么不可以。”

仙子闻言，紧张的肩膀松懈下来。

“但是，”碧云君紧皱眉头，盯着凝玉仙子说:“我想听实话——凌萧真是只偷了东西而已吗？”

凝玉仙子一激灵，面如死灰地垂下了眼帘。

但承霖观很特殊，这是一个介于大派和小派之间飘忽不定的存在。首先这个门派建立已有几百年，据说门内也人才辈出，据说现在的弟子也有百人之众，据说也在炼制丹药和打造武器等方面做出过杰出贡献，推进过人类修仙水平的进步。

想到这儿，碧云君就忍不住感叹:看，还是为师宽容吧。

有这种门派风气，那位弟子对外人敌意重也是正常的，尤其还是对碧云君这种名满天下的色老头。

碧云君今天不知道多少次按他手臂了:“别，天枢，没事，先把剑收咯。”

其实碧云君倒没觉得冒犯，说他低俗猥琐又不算什么诋毁。本来嘛，写不良读物写到著作等身，被别人绿还看得很愉快，说实话只是“低俗猥琐”真算抬举他了。

变态就是变态，也没想当什么君子。

是的，追杀。不计代价不计时间，全天下通缉，订购所有杀手刺客组织的顶级豪华套餐那种，不杀死决不罢休。

所以对分化成坤泽的普通弟子来说，除了离开仙门做回凡人外，想要继续修炼，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就去结识本门里身居高位的乾元，与之婚配，获得庇护，要不就自己离开门派，想办法去加入承霖观。

但这些都是“据说”，因为这个承霖观一直极其低调，从不对外公布本门的信息，也几乎没有人真正进过承霖观，甚至都没人知道此门到底在什么地方，只能按江湖传闻瞎讲:承霖观啊地处一片深山老林，里面终年雾气弥漫，进去就会迷路，林子里有一种恶猫怪，凶的不得了，专咬男人的丁丁……

承霖观如此神秘，究其根源只有一个原因:这是一个纯由坤泽组成的门派。

四海之内仙门众多，出名且有实力的只有那么几家，都是历史悠久，前朝就已经成立的大门派。但更多的，是像逍遥山这样的小门小户:没几位修士，更没几位弟子，大家根骨都不咋地，慢慢悠悠修炼，搭伙过日子。

世上性别共有六种，除男女之分外另有乾元、坤泽和中庸三种区分。世人大多属于中庸，性别对他们没什么影响，千姿百态无牵无挂；少数属于乾元，这类人强势霸道、天赋异禀，往往不是英雄就是恶棍；更少数的是坤泽，他们平时美丽温顺，在特有的雨露期里又妖娆魅惑，会散发气味引诱人与之交|配，是很抢手的一类人。

除了像碧云君这种奇怪的色老头，修仙门派收弟子一般不看性别。主要有仙骨的弟子都要从小抢，那时候性别还没分化出来，想挑都不行。

“我说你师父品味低俗、行事猥琐，有错吗？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全天下都知道，就是你把仙尊叫来，他老人家也会认同！”

那少年嘴快，还很会强词夺理，天枢这种老实孩子根本说不过，气急败坏地“你”了两声，当即抬手召出剑来，准备爬上去跟人对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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