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而当沐云溪自己被人构陷毁誉的时候，她似乎明白了。

因为，那些害人的人，跟本不在意被构陷者是否无辜，他们只在意自己。

所以那段时间，她总是忍不住去想，为什么无辜的人要死于非命？为什么无辜的人要蒙受不白之冤？

“沈卿淮，”沐云溪叫了他一声，问：“你说楼元白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沈卿淮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很是平静的说：“楼元白放不下的太多了，亲人，宗门以及……爱人，他大概想要亲手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吧。”

沐云溪将楼元白的碎魂往前送了送，呢喃着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啊？”

“因为他的执念未消。”沈卿淮说。

因为他们魂魄不全，无法聚怨积煞，只有被折磨的份。

而这也呼应了修仙界中流传的一句话：魂魄不全，仙缘尽散。

亲人，沐云溪能理解，澹台震毕竟是他带进宗门的，更是他的弟弟。

宗门，沐云溪也能理解，楼元白曾经作为器宗的大师兄，对宗门寄托的情感肯定比他人要多。

但爱人……沐云溪无法理解，华锦推他坠楼，又将他强行炼成了凶尸，为什么沈卿淮还要说爱人呢？

“华锦都那样对他了，”沐云溪问：“他又何苦呢。”

“其实，”沈卿淮似有若无的笑了一下：“楼元白不恨华锦，相反，他更恨他自己。”

楼元白败于澹台震，所以他恨自己的无能。

楼元白变成傻子只会给华锦添麻烦，所以他恨自己的碍事。

楼元白亲眼见证宗门覆灭爱人被杀，所以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恨的太多了，哪里甘心散去呢。

沈卿淮话音落下，沐云溪的手指颤动，怪不得楼元白的碎魂进入她的身体以后，她会那般难受，整个人像坠入了无底的深渊，周围尽是冲天的怨气，以及无法驱散的内疚，搅得她都不得安宁。

若非她天生金丹，灵力强劲，勉强将楼元白的碎魂的压制住了，这会怕是依旧醒不过来。

甚至有可能被一个碎魂夺舍，将娄巧这天生鬼体的身子当成养魂的器皿。

这事要是传出去，整个修仙界怕是能笑上个三天三夜。

鼎鼎大名的女阎王竟然栽在了一个碎魂手里，能不招人嘲笑吗。

不过，世间的爱恨真是叫人看不懂。

“楼元白太傻了，华锦都做的这么过分了，他竟然······”

毕竟是别人的私事，沐云溪也不好评价过多，她最终只是嗤笑了一下，抒发自己的想法：“反正，要是有人这么对我，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

沈青栀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觉得沐云溪这话说得非常有针对性。

毕竟他曾经捅过她一剑。

这事难办了啊······

而沐云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仰头看着沈卿淮，问：“峰里的养魂灯还能用吗？”

碎魂并不代表着全无希望，只有对方留下来的意愿够强，就可以通过鬼体或者养魂灯养出来一个新的、完整的魂魄。

不过，一定要在十二个时辰内将碎魂放进养魂灯，不然还是一个死字当头，阎王来了都没有用，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

“能用。”沈卿淮思索须臾，为了能让沐云溪消除一些芥蒂，他故意道：“养魂灯前段时间刚好空出来，可以将楼元白放进去养着。”

“什么叫刚好空出来了？”沐云溪狐疑的看着他。

沈卿淮不做遮掩：“之前养你来着。”

“？？？”

沐云溪错愕的睁大了双眼。

“什么叫之前养我来着，你说清楚。”

“这事说起来比较复杂。”沈卿淮把楼元白的碎魂接了过来，装进了乾坤袋：“至于养魂的事你不用管了，等回到宗门，我会将楼元白放进去，然后闭关。”

说完，沈卿淮起身就要走。

“沈卿淮！你站住！”

沐云溪撩开被子，三步并作两步，赤着脚就拦在了沈卿淮的面前。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你把话说清楚。”

沈卿淮眼皮微垂，盯着她白皙的脚背，语气里带着无辜的意味：“你之前不是说了不想听吗？”

“胡扯！”沐云溪瞪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鬼话了？”

“祁钰在我那里撒酒疯那夜，我问你想不想听，你亲口说的不想听。”沈卿淮提醒：“想起来了吗？”

“······”

想起来了。

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太糟糕了。

沐云溪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语去沈卿淮辩解了。

对视了一会，沈卿淮闷声笑了一下：“行了，逗你玩呢。”

在人发火之前，沈卿淮拍了一下她的头：“先去收拾一下吧，我们现在就回宗门，等我闭关结束了和你解释，这会时间太紧了，有些事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沐云溪泯了一下唇，心里莫名有些委屈：“不能长话短说吗？”

“我想想。”沈卿淮摸了摸腰间悬挂的玉佩，满脸的若有所思之色，而后道：“这事还真不好长话短说，总之你曾经在养魂灯里待了十五年就对了。”

“·······”

怪不得她死后总是有一种昏昏暗暗的感觉。

原来她身死魂安。

在灯火中一睡便是十五年。

见沈卿淮绕过了她，沐云溪下意识拉住了他的手，含糊着声音问：“所以，我重生的事也是你做的？”

“不是。”沈卿淮摇头：“我也是认出你以后才知道你重生了，而上次回宗门的时候，我又确认了一番，养魂确实灯空了，应该是有人盗了你的魂，让你在娄巧的身上重生了。”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占用了楼元白身体的那个人。

最后一句话沈卿淮没有告诉沐云溪，因为他担心沐云溪直接杀去器宗找人对峙。

这个结果，让沐云溪非常意外，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复活的真相，结果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真相。

不对，也不算无关紧要。

至少她确定了另外一件事。

或许沈卿淮当年并不是真的想要杀她，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另做了打算。

莫名的。

沐云溪心底涌上一股欢喜的感觉。

她抬头，看着沈卿淮笑了起来。

“怎么突然这么开心？”沈卿淮挑眉问。

“没什么，就是突然看你挺顺眼的吧。”沐云溪松开了他的手，将人推出屋子，碰的一下将门给关上了，而后隔着房门说：“我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回宗门，你也快点。”

“好。”

沈卿淮带着楼元白的碎魂去了隔壁，映月和澹台陵还没有醒，而沈卿淮也没有叫他们，万一再来两个问他事的，他怕不是要心力憔悴。

探了探两个人魂，确定他们身上没有禁术以后，沈卿淮立即给祁钰传讯。

让他御剑送过来一张平安符抵债，顺便在叫个弟子把祁修文的马车拉过来用一用。

实话实说，映月和澹台陵睡得实在太像尸体了，要是御剑驼人的话，还真有点弄不回去。

虽然祁钰经常大逆不道，但某些时候还是能顶上用的。

他收到沈卿淮的传讯以后，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而他自己不过半个时辰便抵达了沈卿淮所在的客栈。

祁钰远远的就看见了站在门口三人。

沈卿淮、沐云溪以及一个看起来很鸡贼的胖子。

这胖子是谁？

祁钰心想。

跳下剑，祁钰将平安符递到了沈卿淮面前：“你要的东西。”

“不用给我。”沈卿淮指了指自己右手边那个鸡贼的胖子：“给薛老板就行。”

在这半个时辰内，沈卿淮知道了客栈老板的名字，甚至连他的家底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倒也不是沈卿淮想知道，而是薛老板这人实在太轴了，说什么“不见平安符不放他们走，就在这里陪着他们一起等人”。

然后等着等着，就和他们家长里短的念叨了起来，一肚子苦水疯狂往外吐，叫苦连天。

不仅沈卿淮听苦了，就连沐云溪都有点这个感觉了，时不时还要附和薛老板两句，给他一点希望，安慰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据薛老板自述，他大名叫薛重正，小名叫二狗子，不过打他爹娘去世以后就没有人叫过他的小名了。

当然这不重点，重点是薛老板的经历也挺传奇的。

十年前他本来是个盗墓的，没事就东挖一铲子西刨一镐子，竟干些缺死德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希望通过盗墓发家致富。

谁料，他挖着挖着竟然挖着了金矿！

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荒山野岭的谁知道金矿有没有主，金矿自然被薛重正收入囊中了。

薛重正心想，金矿都挖出来他何必天天把老婆孩子扔家里遭罪呢，于是他就用金矿开了这家“悦来”客栈。

客栈开门以后，生意一直很不错，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

可能是他的日子过的实在太顺了。

谁料，他的妻子一年前忽然就被人在家里杀害了，至今都没有抓到凶手。

追凶的进度本来就慢，结果县丞府又出事了，查案的事只能拖着。

案子拖着就算了，他儿子薛良前阵子又出事了，天天噩梦缠身，哭爹喊娘的，让他去给他求个平安符带着。

但是客栈的生意实在太忙了，他完全走不开。

薛重正本想着抽时间关一天客栈，亲自上凌云宗去给薛良那小兔崽子求个平安符。

他正思索着，就和沈卿淮来了个脸对脸，激动的他差点憋过去。

缓过来以后，他心里的小算盘就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让人家亲自把平安符给他送了过来。

不仅各种麻烦事都省了，还卖了人家仙尊一个大面子。

多好。

所以，薛重正见沈卿淮发话了，十分自觉地就把祁钰手里的平安符接了过来，宝贝似的的揣进了怀里。

他对着沈卿淮几人拱了拱手：“多谢仙尊，多谢仙尊。”

谢了好几声以后，他又笑呵呵的说：“仙尊慢走，欢迎仙尊随时再来。”

如果可以，沈卿淮再也不想来这家客栈了。

于是沈卿淮虚情假意了两句，带着沐云溪就御剑而去。

飞了一段距离。

沐云溪给了薛老板留了一句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卿淮也给祁钰留了一句话：“你在这里等马车，把澹台陵和映月带回宗门。”

听见这两句话，薛重正脸上都快乐开了花。

而刚准备御剑而飞的祁钰，一个没站稳就从剑上摔了下来。

踉跄了还几步才堪堪站稳。

看着沈卿淮扬长而去的背影，祁钰满脸麻木，嘴里低声咕嚷了一句：“和人有关的事，你真是一点也不做。”

总是在那里忽闪忽闪的。

其实，最开始学习除秽那几年，沐云溪很长时间都不明白，为什么人世间要存在那么多的执念，然后催生无数邪秽，扰的人不得安宁。

可她每次帮助那些邪秽消除执念以后，心里又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难受的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重生一回，沐云溪最大的执念就是自证清白，揪出那个构陷的人，送他也去见一回鬼。

可楼元白的执念是什么呢？

竟能支撑碎成渣的他，继续留存于世……

沐云溪眨了眨眼睛。

所以，就算楼元白留下来又能如何呢，不人不鬼……时间一到还是消失的。

沐云溪已经很久不曾见过这般顽强的魂灵了，而他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留下来呢？

她想不通，但她能感受的到。

楼元白的求生欲很强，哪怕只有这么的一小点，也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沐云溪抬头看沈卿淮，眼角还余有湿意：“楼元白为什么不走？他都碎成这样了何必留来折磨自己呢？”

碎魂之人若是强行留下来的，他日日夜夜都会承受撕裂的痛苦，同时还要受怨气的侵蚀，但又无法化成邪秽。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最终他们的欲|望，成为了无辜之人的枷锁与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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