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顾霄霆思绪不定，自行出神，叶珏与魏元昌此前的争吵言语并未被他听的一清二楚，不过自己现下所闻，不问可知是叶珏在向魏元昌陈述自己的好处，顾霄霆自然心中高兴。

喜悦之余，秦王便即截口道:“魏先生，君镝方才所言虽是不免激烈，对先生有些贬损过甚之嫌，但小王身在暨阳，确是一心想着为国报效，不与身在帝都的太子兄长一般......”

谁知魏元昌还不等顾霄霆将话说完，便打断道:“哼，谁都知道，‘猛志显于断头后，逢蒙谦恭艺成前’，如今的秦王或许确是比太子强上许多，可谁知道将来又会如何呢？”

说着，他扭身指向秦王顾霄霆，续道:“秦王殿下身在暨阳，一意为国出力，难道便不能称其为可助之人，不能称其为贤能之主？放着大好良主而不知辅佐，你又待何为？”

一言既出，魏元昌猛醒，觉得方才所言很是不妥，可还没容得自己再出言转圜，秦王身边的霍无忌便已经喝骂道:“魏元昌，你好大的胆子，莫非你真是猪油蒙了心，敢这般说话？”

此前从未出言的陈子云这时也忍不住道:“元昌兄，慎言！岂能急切之下胡乱做比！”

讲古的人常说‘无巧不成书’，其实何止是书里的故事，每一个人的生活经历都是这般，有些时候就是由一个又一个巧合连接而成，这中间只要有一事变更，也许就牵一发而动全身。

先哲有言:‘青萍起于微末’、‘狂飙出于野马’，也许便是指此而言。

也许在叶珏身上也发生了什么足以让他为之改变的事情，这才导致素来推崇独身单人随性而为的他，变成了如今这个能在言语中巧设机锋，让原本有能言善辩之名的魏元昌也不由得在思维上随着其言而动的叶珏罢。

说来叶珏自然不是因为昨夜初尝禁果而发生转变，而是原本的他只想做好一个能够为国出力、呼喝万军的将军，现在的他，却还要尽力做好一个让对自己钟情之人放心的良人。

顾霄霆初闻其言，心中也甚为恼怒，不过念在今日事出有因，瞧魏元昌神情变幻，又知其非刻意为之，倒也不必责备太过，转而望向叶珏，想要看看他如何应对。

谁知叶珏听到魏元昌有此一言，竟是哈哈作笑，随即便应声道:“魏元昌，你既然有此说法，那么敢不敢与少将军赌赛一回？你且安心留在暨阳，听凭秦王安排做事，若是日后秦王真的不复初心，到时我陪你一起为殿下所诛，也不喊冤枉。”

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我这可算得上是以自己的身家性命作为赌注，倘若秦王殿下果然能不忘初心，果真再不相负，那么你又当如何？”

就如方才所言的那些话，从前的叶珏并非不知，但却并不会主动为旁人分说明白，自己原想着请其前来是为了给魏元昌分析如今暨阳周边所面对的军事压力，却不料叶珏方甫到来，便说得魏元昌入彀。

只听得魏元昌愤愤地道:“年轻人，你又懂得什么？我蒙陛下青眼，身属东宫，而太子多有妄为，不能听从良言劝阻，以至险些杀身丧命之险，这等事情你没有经历过，又怎会明白我的心思？”

叶珏闻言冷笑道:“原是你自己眼光不到、见识不明，难道还能推诿在他人身上不成？纵然太子确不可辅，那么陛下子嗣又非止有太子一人，你若真有所能，何至于就此放弃？”

而逢蒙学射于自己的师父的时候极尽谦恭，待到觉得已经艺业大成之后，便暗中谋害自己的老师，以图天下箭术第一的名头就此归为己有。

他如今引用这两个典故，其意昭然，便是在说现下的秦王或许能做到礼贤下士，听人谏阻，也能给自己充分展露能力的环境，可若有朝一日成就大事之后，却不见得还能如此。

依照常理而言，魏元昌本不应当在秦王面前与叶珏相互做意气之争，更不应当在其面前以这两个事例进行抗辩，只是叶珏前后多次贬损自己，甚至讥讽自己是有眼无珠之辈，一时恼怒不休之下，方才脱口而出。

不待顾霄霆再多想，耳中便听得叶珏与魏元昌的声音逐渐高亢激烈起来，当此之时，他顾不得细思，连忙收慑心神，细查其言。

从这方面而言，魏元昌算得上是来得凑巧，如今的叶珏，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若魏元昌在两三日前被秦王所召，那么无论是否愿意留在暨阳，在叶珏看来，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心中思绪不止，举目细看，叶珏一身茶色绣金箭袖锦袍，穿着打扮与从前无二，但他的神色之间颇有些疲惫之色，不知又是从何而来。况在那一抹疲惫之间，未审端的，又有一股端方肃然之态就此而生，即便是对叶珏颇为熟悉的自己也不明详情。

顾霄霆当然不会知道叶珏现下心中思绪变化所为何故，思来想去，也只能在心中暗叹:或许人的成长便是如此，往往在不经意之间，因为一些常人不能详查的缘由而起。

魏元昌平素虽然亦尝闻叶珏之名，但终究不曾与他多有往来，未知这位少将军的真实脾性，可以秦王顾霄霆所见，现在的叶珏已是不同于往日，言行之间不比此前，纯是凌厉随性。

蓦然之间，他想起自己当初第一次与叶珏、越朗二人统兵出征的时候，那时的自己未谙世事，满心之中都是即将为国效力、建功立业的欣喜，后来直到被萧灵生截杀之时方才转变。

而那时自己心态的诸般变化，说来也总是在短短一夜之间，便即与从前不同。

魏元昌现在引用的这句话也是两个上古典故。

相传当初与人文初祖争位者，远不止一人，而只有刑天在断头之后还常舞干戚以为斗状，这才能使自己的故事广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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