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而言，皇帝与皇后身份尊贵，相互交谈之时，不能随意使用‘你’、‘我’的寻常称呼，但顾秉业此时听到妻子言语之中正如当年一般，不仅毫无怪罪之意，脸上反而更生出几分温馨的笑容来。

不过略作沉吟之后，顾秉业还是应道:“好妹子，咱们现在就想这些问题，只怕还是太早了一些，且不说你我二人都算不得年老力衰，就是如今我当真行将就木，只怕也没什么人敢大着胆子做下不法之事罢？”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公孙皇后的眼中，自己的丈夫还是拥有着如昔日一般的雄壮之气，只不过微一咬牙，就连下颌的胡须也随之变得如同钢针一般。

公孙皇后妙目转动，瞧了瞧丈夫，见他昔日曾经光洁的眼角处已经生了皱纹，心中有些痛惜，有些话自然也就说不出口，只是点头道:“我自然知道你心里的盘算，只是你也不必太过忧愁，实在不行，就让我去担这个名头，咱们将家业都传给老二也就罢了。”

作为母亲，公孙翎当然能为儿子安全起见拦阻丈夫，作为皇后，她却并未对此有何意见。

顾秉业原本只是随心而发，自行感叹，但皇后公孙翎听在耳中，却顿时生出几分不满，应声道:“陛下这话，莫不是在埋怨本宫么？”

听闻自家妻子忽以此言相应，顾秉业先是一怔，而后便觉得自己适才所言有失，连忙反握妻子素手，低声道:“不是那等说，只不过寡人的皇后是天下最好的妻子，儿子却未必算得上是天下最好的儿子，未免让人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公孙翎转头望着丈夫那张神态不怒自威的面庞，轻轻地笑了出来，而她的声音似乎还是像从前那样清脆:“陛下何必要说这等话，常言道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这等事原本难免，何况陛下虽然不能随心所欲，但却不知道已经让多少人过上了能够随心所欲的生活。”

顾秉业摇了摇头，又道:“有时候寡人也会记起的那些事，还会记得当初叶大哥将你家兄长绑入营中的场景，恐怕在那时，夫人眼里是把寡人当成强盗山贼看了罢？

看着正殿外的阳光散落进来，顾秉业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昔日的自己，毕竟在那个时候，他也是一位马上皇帝，也曾经每日在日月风云雨雪的陪伴下纵横驰骋，直到踏遍万水千山。

正自凝神打量公孙皇后的顾秉业察言观色，不难猜出她心中所想，伸出左手拍了拍自家妻子的肩头，出声续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据鱼龙卫近日所报，霄清这些日子并无多少出格言行，想来未必不能越来越好......”

说到后来，顾秉业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道:“寡人若身处叶大哥之位，家中诸子之中只要有一个成材，便可安心地将家业传下，可如今寡人手中掌握的是这万里锦绣江山，岂能草率而行？这可不是平常人家给儿子分家当，咱们夫妻两人可都不能掉以轻心。”

他这句话问得虽然是甚为平淡，不过公孙皇后心中却知晓自家丈夫到底是在说什么，那张气度雍容的秀美面庞上，泛起了几分难色。

好在顾秉业似乎早就料到自己这位妻子不甚乐意处理这些官爵升赏诸事，只是随口一问，继而便自己说道:“既然老二在北疆与敌人作战成效不错，那咱们做父母的便不能视而不见，索性，就先让他总管暨阳、白壁、北宁三地好啦。”

公孙皇后虽对外事不曾多问，但也晓得现下北宁郡尚在敌国手中，听丈夫言下之意，似乎还是要让顾霄霆择机收复故土，拿下北宁。

公孙皇后原本想说:现如今二儿子霄霆在边境领军遇敌，堪称是贤王楷模，三儿子霄颖文华出众，将来仅凭一管笔也能成就盛名，四儿子霄宁纵然年幼，却也有勤修武艺之举，只不过一想到二人的长子顾霄清如今各种行径似乎有变本加厉之状，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说来还是叶大哥过得比寡人舒心，家中只有那一个孩子，只要他能争气上进，便不必多想其余，论起娶妻来，寡人自问不在他这位大将军之下，可你瞧瞧寡人膝下的几个儿子......”

只是如今早已身登大宝的他，在这个普天同庆的佳节，身边却只有皇后一人默默陪伴。

目光转处，顾秉业蓦然觉得原来自己的妻子不再是当年模样，可不知为什么，又觉得自己眼中所见，却还像是看到了十数年前的那个潇洒明媚的姑娘，一如往昔。

或许身在焱朝帝都皇城的皇帝顾秉业较之他人算是一个例外，在年节到来之时，他也不能如旁人一般，随心所欲地四处游乐，依旧安坐在皇宫正殿中。

在旁人的眼中，皇帝便应当是威严雄壮，皇后便应当是仪态万方，但当此之时，无论是皇帝顾秉业，还是焱朝皇后公孙翎，都只是如一对平常的夫妻那样，一起观望着殿外的日色。

略有遗憾意味的叹息声中，顾秉业的声音忽然在大殿内响起:“记得寡人年轻的时候，曾经对夫人说过，若有一日能够使天下重归清明，当携爱妻素手，笑看美景繁花，谁知道十几年过去，咱们就连出宫游乐一趟，似乎都成了奢望。”

也许自己当年最看重的，便是丈夫这等雄烈之气，解颐之余，公孙翎不由得轻声叹道:“都是多大的人了，怎么一动起性子来，还是像原来一样？记得当初我第一次进铁林军军营寻找兄长的时候，你便是这等凶霸霸的模样。”

顾秉业知道妻子这是有意让自己不要在这等事情上思虑过甚，也不在意她说起自己当初的旧事，顺着话头言道:“好啦，今日正值年节，咱们本就不应当总是谈正事，不过老二在北境的日子过得未必如咱们在帝都一样闲适，你这个当娘的，总该给孩子送点什么过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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