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下，顾霄霆却不是这样，在他看来，越朗和叶珏一样，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即使不论各人私交到底如何，横冲都的精锐将士，也是自己立身于敌军之前的根本所在。

看着越朗的神情变幻，顾霄霆似乎猜出了他的几分心思，移步上前来拍了拍越朗的肩头，温言道:“何必如此，这世间固然有不少口不应心、专司坑害自己手足的人物，但咱们可不能因为这样的恶人存在，便反而改换自己的心思，为了他们，不值得。”

越朗耳中听闻秦王之言，仿佛随之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着顾霄霆微微一笑，答道:“其实这等道理我自然知晓，而且只怕天下间任何一个人都能明白，只是很多时候，只有等到自己亲身经历过一些事情，心中的想法便会有根本性的变化。

一旁的张嫣然正自忙碌着为张折竹处理伤患，无暇顾及越朗的情绪变化，其实即便是真有闲暇，以这位姑娘的性情，多半不会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越朗身上。

心思转处，越朗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父母昔日的那些遭遇来，当初‘出首’告发、搜罗‘证据’、审理‘断罪’，乃至最后公然上门将自己全家几乎戕害一空的那些人，难道便都是外邦仇敌，不曾与自己的父母身属一国、同朝为官么？

若说自家父母真是被仇敌坑害，或许越朗此时的心中倒还不至于有那么多的愤恨与不满，毕竟既为仇敌，便应当互相生死相搏，谁也不必留情，可当初那些对自己的家中亲属下手的人，又有几个不是曾经和他们在一个营中任事的同袍？

“我也知道，传说张折竹口舌灵便，擅长以言辞动人，不过我自问心志坚定，纵然他如今醒来，想要以各种说辞打动我，只怕也是枉然。

“须知我等相交日久，又多曾共同在战阵之间面对生死危难，称得上是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有咱们在此，哪怕这张折竹舌如利刃、口若悬河，据我想来，终归无甚大害。”

所幸这位姑娘颇有些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虽然言语之间不甚客气，但最终还是自行静下心来，亲自为命在垂危的张折竹诊治伤病。

也许在这个世间，每个人都是这样，当面之敌未必就能有伤犯自己的机会和能力，倒每每是自己认为是挚友良朋的人们伤自己伤得最深，敌人砍来的屠刀或许还能激发起潜藏在心中的野性与血勇，而原先以生死相托的朋友捅过来刀子才真能让人感受到痛入骨髓。

想到这里，沉浸在自己感情中的越朗再也无心劝说顾霄霆好生思量，甚至再无心思去与秦王对话，只想让自己好生清净一会，把很多的问题都在心中理一理。

照顾霄霆最初的想法，原不会对这位张折竹如此重视，也不觉得越朗应当替自己守着其人，但目光所及，见越朗眼中尽是一片真挚之意，不禁点了点头，应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这些日子即应共出入、同卧起，待到君镝回来，再让他去主持探查敌军动向的事务罢。”

尚在昏迷的张折竹当然不会知道，正当自己昏厥的时候，两位如此人物居然在为如何看顾自己而有所争端，他更不会想到，自己的遭遇原本说来很是简单不过，但在其他人的心中，却远不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一言以蔽之的事情。

越朗当初虽是年纪幼小，但是他还依稀记得，当那些人登临家门的时候，自己竟还将彼等当成是父母的故交，一不曾拦阻拖延，二不曾先行避难，要不是后来见机得快，又蒙贵人搭救，想必自己现下尸骨早寒，没了与秦王殿下侃侃而谈的资格了。

越朗本想再好生劝说顾霄霆，让他不要主动多冒风险，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怀疑张折竹的初衷，不过是因为此人曾经为北戎效力，又在北宁城中身居要职，这等人物当然可疑，不过就算是与秦王同殿称臣之人，难道便值得全然信任么？

直至此时，张嫣然才在人前当真显露出了自己的诸般手段，从诊色、诊脉、诊气、诊理，到其后的对症下药，无不若合符节，纵然顾霄霆和越朗两人并不精通医道，也能从中看出，这位姑娘的医术确然是超于常人、不可等闲视之。

依着越朗的心思，张折竹是自北宁城中而出的人物，其心究竟如何，尚为难测，不能让此人安然留在秦王顾霄霆左近休养，更有甚者，万一其人是北戎有意放出的间者，自然会对秦王以及经常出入郡守府众人的安危有所影响。

顾霄霆和越朗二人与张嫣然相识不久，对于这位姑娘的性情并不敢说完全了解，方才之言一出，更是让两人觉得，在现下的暨阳城中，或许只有陈轩波一人，能够让其心意变更。

倒是顾霄霆并不怎么将此事放在心上，对越朗提议道:“不论这人是因为何等原因被排挤出了北宁城，咱们都应当好生照料些个，有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咱们若能争取到此人的真心，则胜似多了千百斥候侦骑一般，就让他暂时在这里休养罢。”

“至于张折竹会不会是所谓的‘间者’，我倒觉得不甚可能，像张折竹这等人物，莫说一个，就是再来十个百个，也未必就能让我不安。

“上将军，正是因为我昔日已经有过那样的经历，所以才会更加害怕你和君镝两人有朝一日也会有我所熟悉的那般痛苦，那滋味可真是......”

说到这里，越朗似乎是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样的话题上说的太多太细，随即转换了话头，续道:“算啦，既然上将军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作为上将军的部属，我也不应再多说什么，既然张折竹这些日子要在此处休养，索性我也这般为之，替上将军守着他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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