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身为长姐，就理应有些做姐姐的样子，我前几日听那位叶家少将军说，暨阳郡中的王景略先生，便是他的二舅父，正是他母亲王氏诰命的亲弟弟，你猜若是那位王先生身在险境，王氏诰命会不会再次出山，重新请缨上阵？”

陈轩波被张嫣然这些话说的有些愕然，想到叶珏的母亲王氏诰命当初确曾随军出征，甚至在大将军叶瓒的旧日部属间，至今尚有‘双令旗同征，威震天下’之说，便是指王氏诰命或许在武艺上不如大将军等名将，可若是论及调兵遣将，却未必在他人之下。

面上神色变幻，心中思绪纷涌，陈轩波暗自又道:“我不该在今日与师妹说起这个问题，如此相谈，我当然占不得上风，说起来也真是多亏了她及时赶到暨阳城中相助，否则我的经脉内伤可不能好的这么快，眼下更不可能筑就后天双英之体，身至北宁城中。”

张嫣然秋波扫处，见四下无人，只有自己和陈轩波同处一室，这才放开胆子，声音拔高了些:“哼，我叫你一声师兄不假，但那是你入师门比我早，若真论及年岁，我却比你更大些，在你的眼中，我是师妹，可在我的眼中，你还是个弟弟呢。

张嫣然正自潜心默记图中路线，耳中听到这等言语，心神为之一收，还未睁开眼睛，便即嗔声答道:“师兄说得可越来越不成话了，咱们都曾在师父面前立下过誓言，既为同门，便当互相救护，以策万全，今日忽然说出这等话来，敢莫是嫌弃我本事不济么？”

身在暨阳郡中时，无论是陈轩波本人也好，还是焱军中其他将帅士卒也罢，所见的张嫣然都是面色整肃、喜怒不形于色的之状，就连陈轩波自己都有些忘记了，上一次见到她语带娇嗔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两人谁也未曾想到，当二者分别出师之后，再次像当年一般，并肩坐在同一张桌案前，竟是会因为一张郡城内的沟渠分布图，互相对视之际，均觉有些可笑。

只是陈轩波和张嫣然记性都是上佳，不过瞧了半个时辰，便将图中内容大半牢记在心，为了以防万一，陈轩波又取来油布，把图包裹在内，免得随身携带之时被污秽泥泞所坏。

虽然他暂时尚无力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张折竹心中还存有一个信念，那便是既然决定以言语为立身之本，那就更应该一言九鼎，千金不移。

“可是现今时过境迁，我却还要劳烦师妹和我一同前去北宁郡守府这等凶险之所，心中静思，很是觉得过意不去。

“你可莫怪我说的不周到，想我既然已经投身于秦王府中，又属暨阳官吏之一，面对北戎强敌在彼，有什么事情需要亲力亲为，都只能说是分所应当，不必多言，但师妹你却并非如此，像眼下这等事情，原是不必以身犯险，毕竟这事可跟你扯不上什么干系。”

如今北戎数万兵马之所以驻扎在北宁郡不敢轻举妄动，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正是在于此地原为焱朝故土，当地民众心念母国，纵然也有像张折竹那般甘心为北戎效力之人，可更多的人却是采取了不与敌国合作的策略，从不配合，牵扯了北戎诸部兵马的心思。

陈轩波亦能想到此节，既然难以凭自己之能说服张嫣然，便将话锋一转，提及北宁城中的百姓:“小时候我曾经觉得，即使亲历戎马，却也不必一定守境安民，毕竟非亲非故，又何须要虑及彼等？

“可投身秦王府中后，见识了诸位将士的赤诚之情，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发生了变化，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担任副使，来到北宁啦，或许这也可算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了。”

今日复见此情，重新听到了张嫣然的娇嗔，陈轩波竟是颇有些怀念往昔，沉声续道:“虽然昔日在师门立誓之时，咱们说的是日后互相救护，可是在我看来，既然身为师兄，便应当好生照顾师妹，总得让她平安喜乐的过上一生才是。

正事既定，目光转处，陈轩波不由得看向自己这位同门师妹，想到两人当初同师学艺时的一些场景，嘴角泛起笑容，出声道:“说起来这件事来，当真是有些委屈了你，我以为像师妹这等大家闺秀，总是应当想越家小姐一般，留守在暨阳城内，不该随我一道担当风险。”

陈轩波当然并不能尽数知晓张折竹心中所想，但无论如何，这位张先生最终还是信守承诺，在一夜之间便将相应地图默画出来，并于第二日清晨亲手交给了陈轩波与张嫣然。

说来也巧，或许是因为觉得张折竹和陈轩波均是辞锋锐利之人，进住馆驿后的第一天里，北戎军中的主事之人并未召会彼等，甚至连陈轩波遣人求见，亦被劝阻回来，并请他们捎待。

张折竹明白，从他被越朗救回暨阳以至今日，有很多人都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徒仗口舌之利的坑蒙拐骗之人，除了言谈话语颇为悦耳动听之外，再无其他长处。

如此一来，倒是正中了陈轩波下怀，趁着北戎诸人不曾召会自己，他会同张嫣然一起，分别对这张图中的沟渠分布加以研究和推演，最终确定了途程最短、用时最快的进出路线。

昔日陈轩波和张折竹在高水寒门下学艺之时，虽然份属同门，彼此互有交情，但终究碍于‘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传统，平日除了一同钻研曲谱之时，绝不会有其他同坐一处的机会。

其实这般道理说来简单，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那位‘江北第一筑’高水寒授徒传道时，并非只教乐理，既然入其门下，言传身教之下，弟子们自然能学得几分高水寒的性情，当初这位师尊能慨然一诺，出山相助顾秉业，如今的张嫣然便亦能相助陈轩波。

事有不同，其理则一，如今两军对峙的局势上亦是应了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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