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师兄方甫受伤时，张嫣然心无别念，只想着要与之从速离开北宁城，如今感知陈轩波体内伤势已无大碍，她的心思自然起了变化，点头应道:“就依师兄所言，待你行功一毕，咱们便先回馆驿中去瞧瞧。”

当此之时，这二人尚无从知晓叶珏等人已然派遣人手再入北宁，意在为己方接应，更不会猜到，霍无忌和王麟早已身入北宁城中，正向馆驿赶来。

时值春日，柴草间不免会带有几分湿润之气，即令王麟采伐时已经做过一定筛选，仓促之间却也难以尽数根除，还不待走到馆驿左近，两位少年这一身行头上，便已然沾染了不少草木浆汁，擦之不去，颇教霍无忌心烦。

有鉴于此，陈轩波在思绪纷涌中说道:“张折竹固然早有预策，可咱们却也不能因此就全然不顾彼等的安危，左右这借沟渠出入之事并无几人知晓，少时咱们尽可原路返回，先自探看张折竹等人是否当真无恙，而后再定行止不迟。”

霍无忌并非蠢笨之人，自然察觉得出王麟这番言语多半不真，哈哈一笑，也不揭破，只是说道:“那咱们便说定了，日后总要相互扶助才好。”

似是猜得张嫣然的心思，陈轩波轻轻舒了一口气，身形微微晃了晃，一边调节内息，一边出言说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要是按着我原本的心思，此生再不愿以口齿之能进身，可每次遭遇挫折之后，却又不由得想要换取舌辩之道，也免得你常为我挂心。

“据秦王殿下和越朗兄弟所言，那位张折竹虽是丝毫不通武艺，但凭着他的辩才，也足以立身，只要对方能容得他开口讲话，想来无论对方是否能征惯战，皆不易占得上风。”

“你想想当下馆驿之中的张折竹，恐怕便不会再有抱怨了，这沟渠总不会主动对你我造成伤害，换了那位‘北海龙王’耶律逊宁，那可就说不准了。”

此前张嫣然虽未曾亲自与耶律逊宁交手争锋，但只是从旁观看，便能知晓其人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回思暨阳城中诸位将校，恐怕只有霍山侯杨君爱等寥寥数人能直撄其锋。

随着时间推移，气息流转渐转通畅，陈轩波不复最初那般虚弱无力的模样，行功之余，尚有心思出言与张嫣然交谈，就连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其实认真计较起来，自己和张折竹并无深厚交情，莫说其人现今未必会有性命之危，纵然他真的死在自己眼前，陈轩波多半亦不会为之伤心欲绝、嚎哭堕泪。

只是此番身入北宁城中，张折竹对自己有颇多助益，再者，既为暨阳驻军中人，便应当知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道理，倘若人人都以与自己并无情谊为由开脱，到了临阵对敌之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互不救助，以至坐视友军覆没。

好在他并非一般的纨绔子弟，既听王麟说起此节，便不再关注自家衣衫上是否沾染别物，反而随之饶有兴趣地打探起对方的出身底细来。

若按王麟的身份，此时说上一句“我是当朝大将军的侄子，横冲都叶将军的表弟”，并不为过，不过他心中还记着自家兄长的叮嘱，并非借此机会向他人炫耀家世，反倒是将自己的来历往低处说。

在霍无忌出言相询后，王麟淡淡地回应道:“家严是镖局中的趟子手，略会几手刀法，所以我才学得了这些本事，想要凭此从军，为自己好生谋个出路，霍家兄长想必并非出身平常人家，日后还望能多多提携。”

思绪疾转，陈轩波又觉得既然自己的伤势行将痊愈，想要按照原定计划，沿沟渠分布潜身出城，绝非难事，但自己就此抛开张折竹等人不管不顾，任其自生自灭，倒也颇为不妥。

芳心微动，又想起张折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不知他是否真能如事前商议的那般，凭着三寸不烂舌、两行伶俐齿，就将耶律逊宁等人拒之于外？

眼前虽是一片黑暗，但习惯使然，陈轩波仿佛能瞧见张嫣然形貌一般，说话时仍要向其方向转头:“自从出师之后，咱们两个少有再度共处一地的机会，仔细想来，这条沟渠倒算是出了一把好力，否则来日若有人问及师妹在北疆的见闻，也少了些谈资。”

张嫣然终究是女子，此时能够身居幽暗污秽而不愠，已算难能，哪里还会对这里的环境抱有半分好感？耳中听闻陈轩波忽出此言，嗔声答道:“师兄言语大谬，你我若想共处一地，只需互相邀约，即便相隔千里，亦终能相见，又何必借助这沟渠之力？

与世隔绝的深邃沟渠中，各自收慑气焰的陈轩波和张嫣然两人几乎目不见物，只能通过细听彼此呼吸声才能感知对方所在，更兼这其中浊臭逼人，绝无春风能至，两人能够平心静气已属难能，实无心思再去推算外界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

“况此等所在，真非一般人能够安心停驻之处，若非尚有师兄在，我早就想法子离去啦。”

即令目不视物，陈轩波听着师妹的声音，眼前似乎随之浮现出了她宜喜宜嗔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便即张口续道:“你可别看轻了咱们如今的处境，身在沟渠之中，固然是逼仄浊臭，不过好在没有其他难题，只需静待我运气完毕，便能脱身而出。

相较之下，王麟并未因此不悦，反而劝阻霍无忌道:“霍家兄长可莫要在意此节，寻常农家的孩子，哪个不曾被草木浆液沾身？平素他们都是等闲视之，不会因此大惊小怪，倘若兄长因此被旁观者瞧出并非是真的贩柴人，说不得还会有不必要的麻烦呢。”

霍无忌身为焱朝公主的独子，平日虽算不上娇生惯养，但和一般百姓家中的孩子相比，业已可说是锦衣玉食，几时曾做过这等背负柴蓬、混杂于坊市间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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