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在神情变幻中看出了他内心所想，顾霄霆轻声笑着续道:“兄弟，你以为先前张折竹、陈轩波两人花费大力气，在北戎军民中广传流言，为得究竟是什么？

“好生想想，完颜宗辅此时虽堪称北戎年轻一辈中的英才翘楚，但毕竟性子火爆，不够沉稳，假使让他和留守城中的将士们知道，前军遭逢败绩之后，大阏氏萧雁与耶律逊宁仓惶之下，为逃避罪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双宿双飞，弃军而走，这北宁城，他还守得下去么？”

这两个问题说将出来，犹如一道闪电般在霍无忌脑中划过，顷刻间照得他心底骤然明亮，虽是尚未来得及细思其事，但已足使这位少年眉开眼笑，击节之余，随即说道:“难怪咱们和北戎诸部精骑交战许久，仍不见霍山侯等人踪影，原来他们当真是别有良图！”

霍无忌先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晰这种选择的好处，但想到北宁城原为焱朝北疆重镇，城高壕深，况城中尚有上万敌军守卫，想要在一夜之内骤然而下，不啻于痴人说梦，纵然杨君爱绝非庸手，只怕也无法猝然成功。

“假若你是后军主将，知晓北戎大阏氏等人正自与前军酣战，一时间相互纠缠，分拆不开，又会统领自己麾下兵马做些什么呢？”

此言方甫传至霍无忌耳中时，他差点不假思索地冲口说出:‘无论如何，我当与兄长共同进退，既知前军碰上强敌，便应火速驰援，以策万全。’

相较之下，顾霄霆的神情便要淡然得多，听出自家表弟稍露不满之意，随即摆了摆手，截口解释道:“你也须知晓，杨侯爷早年间跟着父皇扫清中原烟尘时多有功勋，岂能是贪生怕死、畏刀避剑之人？他们至今未到，多半是别有良图，咱们何必急在一时，无端猜疑呢？”

刀气凛冽、清光潋滟，霍无忌还是有些不甚服气地续道:“不是兄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目今敌国大阏氏萧雁、主将耶律逊宁、耶律川等人都聚于此地，杨侯爷等人不从速到此支援，还有何等更大的事要做？”

若论骑术弓技，本属北戎诸部将士所长，原不该输与旁人，但此刻仅是一个堂皇之阵便足以使彼等难于应付，渐次被分割开来，哪里还能分出心神应对其余？故而焱军游骑虽总数远不及北戎精骑，却往往能以多击少、大占便宜，箭雨纷飞中，北戎诸军都是叫苦不迭。

听他这般回复自己，顾霄霆面容间的笑意更盛:“不错，目下敌国精锐大部都在此间与我等各部兵马互相纠缠，北宁城中必然空虚，算来只有完颜宗辅领军守城，即令杨侯爷率兵前来汇合，即令当真得胜，至多不过只能全歼这数千敌国锐士，总伤不得北宁城分毫。

“要是我亲自统领后军，必然会做出和霍山侯一样的选择——不助前军，绕开战场，直插北宁，就如同一把钢刀攻向敌军要害所在，休说以杨侯爷之能，定在完颜宗辅之上，就是不能轻易复取城池，亦能使北戎诸部首尾不能相顾。”

终于得悉自家表兄全盘部署，霍无忌脸上再无忧虑神态，目力所及，见冲在最前的丁越等人似已杀到敌阵中军，而提领亲卫的叶珏正与耶律川酣战不息，思绪疾转，半是欢悦、半是急切地对顾霄霆请令道:“兄长，小弟看得手痒啦，也想亲临阵前，与敌将讨教一二。”

但略加思忖，他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看自家兄长面上分明带着几分含义不明的微笑，终于应答道:“兄长之意......难道是杨侯爷想趁着我军与敌国精锐鏖战的时机，自行绕开战场，径直往北宁城下发起进攻么？”

顾霄霆回首还顾，非但仍未动气，神情间反而更多了几分了然之意，朝霍无忌微微一笑，再次出言解释道:“我军各部间能以信箭、鼓角传递讯息，料来霍山侯等人虽未至此间，对前军诸事，亦能详知大半。

为了应对这一次鏖战，主管暨阳武库的刘道和算得上是主动掏空了家底，亲自遴选出了数百张柘胎良弓，着实令这些北鲜良骑如虎添翼，箭矢愈加强猛。

只是不知为何，慕容道明似乎并未自其兄长处传承弓箭技艺，此刻踊跃冲阵，亦是冲在最前，只凭借着手中双刀纵横劈斩，杀伤敌军，幸而有慕容玄恭在后发矢策应，料来无虞。

慕容玄恭、慕容道明兄弟二人麾下的骑军多为北鲜部众出身，不唯精于骑射，更是忠心耿耿，随着长弓开处，信箭破空，纷纷飞纵骏马、疾奔聚合，跟在其身后突驰向前。

和阵外游骑不同，堂皇之阵虽有顾霄霆、岳万里、越朗、霍无忌四人在其中指挥调度，但此时阵势推进速度并不算快，盖因各部兵马原本互不统属，合军聚众作战，尚未十分熟稔，为维持阵型工稳，只好牺牲部分速度，换得稳如山岳。

或许是心中有些急切，霍无忌终究还是找上了自家表兄，主动出言问道:“小弟记得早先兄长分拨调度时，明令霍山侯会同傅燮、夏侯和两人统率后军，以期堪为臂助，如今敌我两军交战多时，怎地还不见他们的踪迹？难道杨侯爷不欲临阵对敌么？”

神情未改，顾霄霆颔首接口:“先前我和丁越说定，只要他能先登入城，便要重新启用陈子云执掌军务，可兄弟你也该晓得，如今跟随丁越径直攻向敌阵中军者，总计不过数百人众，即使这数百将士果然都是勇武绝伦，在斩将擎旗之后，恐怕也无余力攻破坚城啦。

“之所以想让他争取先登，不是觉得这位彪悍新卒真有单人摧锋破阵、独力破城的本事，而是据我推算，待到咱们战败敌军精锐，驱兵大进，多半还能赶上与杨侯爷等人共入北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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