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杨君爱终于松了口，无暇关注余事，更不曾留心这位霍山侯面上悻悻的神情，随在霍无忌马后的丁越早已是眉开眼笑，手中丧门剑轮转，铿然插向眼前地面，提声感叹道:“总算是不枉了咱们先前下力气赶路，今夜先登入城，明日再见殿下时，我可就有的说了。”

据实而言，杨君爱早发信焰，而至今未令炽焰军将士攻伐北宁的原因并不难猜，一来焱军初至，尚不能知悉敌国在北宁城中安排了几许备军，自然不好轻举妄动；二来杨君爱念及所部诸将士奔行颇远，料来一时半刻，难以尽复气力，故而暂缓攻城，也在情理之中。

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杨君爱所部虽安然赶到城下，却尚不知顾霄霆等人所领的兵马与敌军战事如何，倘使这边厢已然全力攻打城池，秦王突然传讯求援，那时节炽焰军中将士前有未克之敌，后有待援同袍，才真是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少年话音未落，杨君爱笑骂已出:“小子你不讲究尊老爱幼就罢了，现在就连先来后到的规矩也不放在心上，更有甚者，你那满嘴里胡沁的都是什么，跟你爹学了几手激将法，难道就要用在本爵的身上不成？好罢，看你远来不易，这先登之任，就交给你们啦。”

未等少年面容间的神情变更，丁越已然是剑眉倒竖、二目圆睁，提起纵步疾奔之际，嘴里说出的话语，亦是甚不客气:“我竟不知霍校尉原来是这等人，但不知那位霍山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替他说话？难道做出这等事，也是有便宜可讨、有好处可得的么？”

话语声中，丁越并不为此慢下脚步，作为自统一军为秦王臂助的大将，杨君爱所想究竟与霍无忌不同，答复少年疑问之前，先自反问道:“无忌贤侄，你带着这些将士们冲突至此，想必是秦王殿下那里战局颇为顺利，不需我等回师相助了？”

早先丁越运使重剑，与北戎耶律逊宁激战的场景全然被其余在场焱军将士纷纷瞧在眼里，当此之时，霍无忌不动声色，只是提点道:“丁兄弟可别只顾着上阵杀敌，就把什么都忘记啦，我焱军屯扎北疆者何止千万，能引起霍山侯关注的人却当真没有多少。

“不是在下多口，丁兄弟向日在陈子云麾下听用，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也难得遇上这等能在阵前建功立业的良机，在我看来，倒不如索性改头换面，进入炽焰军所部，日后必然更能大展所长，过于常人，岂不好么？”

霍无忌身入暨阳军中非止一日，对那位霍山侯所部所发军音不算陌生，只是事已至此，他已无暇仔细体味其中或高亢激越、或厚重沉稳的声音究竟高妙在何处，右手动处，早摸上了腰间所佩兵刃的刀柄，双眼直视这北宁城头，亟待厮杀。

“目今我所管带的这数百人众一路赶来，倒也算是有所斩获，接连斩了百余临阵退缩、自行后撤的北戎敌军——若非清剿他们耽误些时间，想来咱们早就已经到啦。”

口中作答的同时，霍无忌双目不闲，主动观察着周遭动静，只是他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未及细想，张口续道:“侯爷，我瞧你早已发了银色信焰，可炽焰军中的同袍为何还不曾正式攻夺北宁，难道侯爷是怕了在城中龟缩不出的完颜宗辅么？”

杨君爱闻言微微颔首，各传令军士领会其意，更不多言，顷刻间仰头吹动号角，“呜呜”之声随即大作。

谈及军中正事，战局境地，即令霍无忌尚属少年心性，也不由得渐次稳定下来，恭声答道:“侯爷尽管放心，北戎数千精骑主力，已经被咱们布设的阵势困锁在彼，休说不需炽焰军回援，就是独力将他们一举全歼，也不无可能。

或许是丁越从军日短，尚不知霍无忌乃是秦王顾霄霆的嫡亲表弟，又或是性情使然，当此之时按捺不住。

无独有偶，时下并非只有霍无忌一人存有这样的心思，休说旁人，只说那位崭露头角、以丧门剑裂石开碑的劲道初显人前的丁越，也对周围战乐充耳不闻，杨君爱号令既然下，便单手倒提起原本插在地上的重剑锋刃，纵步而出。

杨君爱自从这次身至北疆以来，在军中所见使用长枪大戟者有之，使用钢刀长牌者有之，使用斧钺重锤者亦有之，但从未见过有如丁越一般，掌提重剑、臂运沉兵者，故而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经过杨君爱多时调训，炽焰军中的号角声更与焱军其他各部别有不同，其声调之雄浑豪勇自不待言，就连高低起伏的节奏亦是自成一格、易于辨认。

有些时候，自己本人未曾觉察的事情，旁人未必便不知不觉，霍无忌虽与丁越只是在临阵对敌时初次相识，但大致是由于脾性相投，心思转处，早已将这位新近知名的同袍看做是他的一位新朋友，目光所及，见杨君爱对其颇为关注，唇角勾起几分笑容，主动凑上前去。

即令丁越不过初入行伍，可根据自己这些日子里听过的传闻、目睹的情事，不难明白霍无忌的性子称得上‘雷厉风行’四字，此刻耳中听闻马蹄声响动，侧目见其上前，心中纳罕，脱口问道:“霍校尉是何时改了性子，不思与我等争先，反而做出这等没来由的举动？”

霍无忌此来，短短数言间便消去了杨君爱的后顾之忧，只是他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将先登重任交付给了旁人，垂下眼帘瞧着自己手中久未施展锋芒的鎏金碎影枪，终归是生出了几分怅然不满之感，似乎在慨叹自己果然今时不同往日，就连想要亲自当先征杀也不可得。

心思与其截然不同的傅燮暗自松了一口气，侧首附耳劝道:“侯爷不必为此踌躇，咱们要应对的战局还多着呢，岂是这一城一池，一军一地便足以囊括？目今诸事具备，还请侯爷快些发令，早一刻夺下北宁城，咱们便更多了一分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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