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在军中担任斥候、探马、夜不收等职务，本身武艺是否高人一筹并不十分紧要，至为关键者乃是心思灵便、通晓军略，这数十位焱军将士能够担当此任，足见绝非蠢笨憨直之辈，听杨君爱这般言语，早已各自在心中有了相应的猜测和盘算。

只不过对他们而言，虽然这位霍山侯素日颇为平易近人，但到底是当今陛下亲自敕封的侯爵，在朝廷中的地位与彼等相较不啻天渊，当此之时，谁也不敢贸然将心中揣度说出口来，以免弄巧成拙，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众将士不愿多言，杨君爱倒也不为己甚，更不会因此责难诸人，在轻笑声中续道:“北戎敌军所以犹能与我等大军相持，不肯轻离北宁城，无非是一来仗着完颜宗辅勇猛过人，可以主持大局，二者还对耶律逊宁等人抱有期待，盼望来援。

“就如今夜一战，咱们的目的只是要从敌军的手上将这座北宁城夺回来，至于是否能将驻守在城中的敌军大创尽歼，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等道理，你们可能明白？”

盖因举凡军中记功，多以敌军首级为信，或多以收缴军辎为凭，既是身为斥候、探马、夜不收，又哪里能够轻易取得这些事物？

正因如此，似叶珏昔日所遇的朱广堃，虽是论及其人能为，并不在横冲都中的劲卒之下，最终却也只能落得个被他人半是驱逐，半是劝止，无功而退的结果，从戎十余年，到头来就连一个伙长都没有做到。

霍山侯坐下的山后雪乃是当世宝马，傅燮此时所乘亦是军中少有的良驹，两人的速度都是甚快，还不待这二位多做议论，便已然来到了中军阵内，将士丛中。

兵贵神速，杨君爱似是不愿多等，奔马初停，他便已然出声传令:“军中通报军情的小子们，快些近前，本爵有一件大功劳要送予你等！”

“侯爷适才亲往阵前说出的那些言语，且不论究竟是真是假，其中的含义却是不问自明——意欲是北戎兵马知难而退，主动撤出北宁城，也免了咱们要多费一番手脚，再去与彼等一同攻杀战守。

顷刻间数十人来到杨君爱面眼前，各自躬身抱拳问道:“侯爷，你可不要匡我等入局，如今眼见两军已然展开交锋，正是其余同袍奋勇用命之时，按理说已无我等效力之处，却如何还能有大功相赠？”

杨君爱久在军中，自然明白这些将士心中所想，听他们七嘴八舌阐述疑问，也不以为奇，先是摆了摆手，止住众军话头，继而便耐心解释道:“夫用兵之道，在于察机行事，本无一定之规，有些时候，并不是只与敌军比试将士是否勇猛、阵势是否玄妙。

“现今咱们军中将士都在，本爵不妨将实话都讲说分明，复夺北宁之战，原无其余太多斩获，倘使真能小举大克，本爵自然会为你等请功，到时便是在陛下面前，本爵也不会再有隐瞒，将你等的功劳归于他人名下。”

人生在世，许多人劳碌一生，只为了求一个‘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在数十位斥候探马中，不少人听完杨君爱所说之言，思绪翻涌中，不禁为之意夺神摇，想到自己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能力建功，按捺不住情感，应声答到:“有侯爷这一句话，咱们还怕什么？便请快些吩咐罢！”

平心而论，众军有此答复，也多亏了杨君爱这位侯爷平日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视信用如生命，若是换了焱朝将校中的其余人有此说法，便未见得能取信于人，更遑论以此为真了。

既听杨君爱所说，有所谓‘大功劳’相送，炽焰军中的众探马哪里还能忍耐得住，即令尚未尽解其意，乍闻其言，亦多是争先恐后，纷纷而来，生怕自己落在了旁人之后。

按着焱朝军中固有规制而言，司职斥候、探马、夜不收的将士虽素为军中所重，可多半不需临敌交锋，只管往来传递信息的他们，往往是在战后受到升赏最少的人。

“常言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想要让北戎将士各自笃信时下耶律逊宁、萧雁等人已经弃同袍于不顾，咱们就不妨将戏唱得更全些，让他们断了固守待援的心思。”

这番话落入耳中，杨君爱仿佛已经猜出了面前这位少年所要表达的意思，脸上不由得更生出几分笑意，当即截口续道:“依傅贤侄的意思，是应当让咱们的将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多说些虚言么？就怕急切间想不出应景的说辞，反而容易适得其反哪！”

目光闪烁，傅燮自行观望着北宁城头，随风跃动的烈焰虽在北戎将士的依次泼水中逐渐衰弱，但此时终究尚未止息，明暗不定的灼光映入少年的眼中，似乎让他的心境也有了相应的变化，就连说出口来的话语，也带着几分往常不为人所知的热切。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番话不需广为人知，又好像是感到自己时下的变化不合平日所学的‘君子之道’，傅燮侧首贴近杨君爱的耳旁，轻声说了几句，转头回身之际，面容间已多带出了几分狡黠的笑容，与素常形貌大异其趣。

倒是将这些话语全然听在耳中的杨君爱神情颇为严肃，似乎并不觉得在两军阵前施此诈术有何不妥。

“既知敌军有这般凭恃，咱们想要克敌制胜，便应当要从这些方面入手，只要能够将他们内心的防线瓦解，令其认为自己手上的本钱已然不能为其所用，自然也就没了坚守之心。

“适才本爵亲自出阵，已经用言语打动了不少敌军的心思，只是为山九仞，尚需一篑，行百里者，何止九十，情事至今，尚需你等助本爵一臂之力，若能使彼等不战而走，自行退出坚城，将北宁拱手相让，对诸位而言，岂不是大功一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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