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波流转扫探，杨妙裳和林馨宁哪里还瞧不出这位小兄弟目今只是勉强支撑，即便其人自幼习武，已经颇有根底，被伤在如此要害所在，又岂能无知无觉，顷刻间便恢复如常？

顾不得其他，杨妙裳素手倏伸，早将掌中长枪挂回到鞍边得胜钩上，香风过处，翻身下马，紧走几步上前，替王麟包裹起伤口来，将身后重刀抽拔在手的林馨宁便在旁为二人警戒，提防复有北戎来敌赶至近前打扰。

趁着为其扎紧肋下伤处的空当，杨妙裳轻启樱唇，出声劝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兄弟不必将这件事总记挂在心上，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你哥哥身上的所带的伤疤，早就不知有多少啦，你若是还能分出些心神，不妨瞧着他怎生为你报仇雪恨。”

自小便多曾伴从叶珏成长的王麟年纪尚轻，倒也已有了几分兄长的风范，虽是肋下伤口颇深，实在称不上轻省，但他还是艰难地从嘴角上扯出笑意，回首应道:“两位嫂嫂不要过于担心，小弟并无大碍......只是敌将这一枪......”到得最后，实是疼痛难禁，再也说不下去。

在盈仄谷一战之后，耶律川曾对完颜宗辅等人说起过，自己虽是终究输在了叶珏手上，身负重伤，但并非绝无收获，至少已将这名敌将所用的招式路数详知大半，日后若是在疆场上与之重逢，当更有取胜的把握。

可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原来叶珏所学驳杂庞博，想要窥见其枪法全貌，绝非与之交手一次便能做到，正如现下的自己，只能尽力施展所能，力保不失，逐步退却，渐无还手余地。

单以枪术而论，叶珏所学集众人所长，对焱朝诸位名家的招式均有所涉猎，此时正逢恚怒，他不拣所施展的法门究竟是自何处学来，只要能给对手带来伤害，宣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和痛恨，便即运使出手。

无论是身在焱军各部中的将士，还是原属北戎诸部的人马，其间多曾在两军疆场亲眼见识过叶珏枪法，但此时彼等注目细看，却又觉得这位年轻将官的招数与素日大不相同，纵然是原本颇带雍容气度、攻守两便的招法，在他用来，都是更见凌厉杀气，不容对手应对有误。

怒火如炽，胸腹间块垒郁结，不知不觉间，叶珏的声音都变了调子，掌中碧蚺霜锋的枪势亦是一改此前模样，翠焰鼓舞，枪花错落，气芒吞吐间疾向耶律川哽嗓咽喉挺进。

但此刻却非同往日，于叶珏本心而言，早将幼弟王麟此番受伤的缘故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欲让幼弟在比斗搏杀中多积累些实战经验，想来他也不会经历险些阵亡当场的凶险。

在叶珏横下一条心，与耶律川以命相搏的同时，杨妙裳和林馨宁两位姑娘已是催马奔到王麟身旁，附身细看之余，叠声问道:“王家兄弟伤得可重么？现下觉得如何？还能自行运转体内真气、止血裹伤么？”

察其神情，隐隐知晓这位小兄弟心中所想，端坐在马上的林馨宁出言劝止道:“兄弟如今身上有伤，可别再想着多费气力，再者，就是你真为叶郎叫起好来，以他现在的情状，却也未必便真能有所耳闻。”

倘使在寻常时节，叶珏多半会想到早年听过‘话不可说尽，事不可做尽，凡事太尽，缘分势必早尽’的教诲，即便在两军交锋，双方搏命之际，许多时候也不会对敌人斩尽杀绝。

经此一变，较之旁观者，亲于局中的耶律川更是顿觉压力倍增，饶是他素来以双枪灵动多变、招数繁复足以乱人心智耳目自傲，现下也感到由自己的黑纹锯矛回环交织而成的枪网，再也罩不住对手如同浪潮席卷、地火喷薄的枪势。

虽是尚自在为适才未竟全功而甚感懊恼，耶律川终究还是没忘记在疆场上安身立命最为重要，既知眼前生花，气浪翻涌，便没有再置之不顾的道理，双手翻起，黑纹锯矛随之而动，卷引着紫芒雷光接架相还。

仍有些懵然不知的耶律川，尚不明白为何几乎在瞬息之间，自己的老对手叶珏便如换了个人相仿，周身腾起的青光碧焰声势较之先前不可同日而语，嘴角带着几分冷笑，还在出言挑衅道:“两军交锋，将士不死带伤，此乃古今常理，你又何必......”

当王麟肋下的伤口皮肉翻卷，随即被喷涌而出鲜血浸染，半个身子都因为剧烈疼痛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目睹此情的叶珏颇有血灌瞳仁之态，无暇关注杨妙裳、林馨宁两位红颜是否正在向自己左近疾驰而来，更没有余裕思考自己的反应是否会被他人看出端倪。

不待他这一句话讲完，叶珏嗔目怒视，用一声暴喝打断了对方的言语，其声直如狼嚎虎啸，闻之不似人声，即令是如耶律川这等常在沙场纵横的人物，听在耳中，亦有些悚然而惊。

或许是因为自幼习学家传骁锐睚眦诀，叶珏的性情逐渐亦与传说中的神兽睚眦相合，颇有些‘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的意思，此刻自家幼弟就是伤在耶律川手上，叶珏自然放他不过，枪势再起，纵横捭阖间用得尽是进手招数。

所幸黑纹锯矛刺来时被叶珏的碧蚺霜锋所阻，大半力道已是荡然无存，更兼王麟见事灵便，于间不容发之际闪开了心口要害，此时虽仍是伤势不轻，但到底没有性命之忧，随着自己的伤口流血渐少，体内真气运转，剧痛略轻，那股少年意气又重新显现在他的脸上。

身形初定，转目再向场中望去，王麟果见自家兄长所用的招数与平常兄弟间互相比试时不同，锋芒毕露之余，招招指向敌将周身要害，纵然耶律川手中双枪灵便如初，到底有些难以抵御其间力道的模样，忍不住便想要出声为兄长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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