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像是有所察觉，在眼泪滚下来之前抬起头，用力一眨眼，将所有情绪并着泪花一并眨去。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一份休书，打开书房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守门的小厮在门外听了半响的动静，虽没看见，但也将所有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棠儿目光始终死死盯着他，看他在转过身的瞬间，双眼红了，眼眶里聚集了些水汽。

小厮不敢触他霉头，躬身退出去了，顺手将书房的门也掩上了。

不过片刻，小厮就听见了一阵压抑在喉间，如同野兽一样痛苦嘶吼的声音。

然后就见林棠儿拿手指抹了他手上的血，在纸上按了手印——她就是那样的人，到最后也不肯让自己委屈，哪怕是按个手印，也要用别人的血。

“签了吧。”林棠儿双眼通红，咽下嘴里的血腥，“你放心，我定会如你所愿，重新找一个爱我的人。既然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那我也不会留下他！”

蔡司礼始终坐在那儿，不言不语，看着林棠儿咬着牙重新写下两份休书，落了自己的名，然后抓过他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那一口里不知含着多少恨意，蔡司礼只觉痛意像藤蔓似的爬上他的背脊，又蔓延至头皮，只余下一阵一阵发麻。

他们谁也没说话，只沉默的叹了口气。

蔡家这阵子发生的事，他们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某天二公子家来，就与国公爷闹了矛盾，父子俩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什么，第二日云烟就投井了。

父子间矛盾升级，然后有一天，他们就听见蔡国公对关在书房里的儿子说:“休了她才是好事。你身在蔡家，担着蔡家的名，就是连血液里都刻着肮脏二字。要继续留她在蔡家，你迟早有一天将她也染黑。”

“等你大义灭亲，她就是罪臣之妻，你们的孩子就是罪臣之后。哪怕今上开恩，饶了你们一命，她就会跟着你受苦，背负骂名。等你们百年之后，你再拉着她下地狱，又去受蔡家列祖列宗的谴责。”

“你说你爱她，为何嘴里睡着，却不肯干干净净的放她离去？又要拉着她去地狱，替你分担痛苦？啊，原来你的爱这样廉价？”

蔡司礼知道，他父亲说那些话，其实是逼他妥协，以林棠儿做威胁，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那休书也是假的，意在告诉他，若休了林棠儿，她名声就坏了，让他慎重。

蔡国公想着只要拿捏住了这个儿子，他就不敢嚷着拿他是张玄真联络人之一的事情说事。

可谁知他这儿子，傻得很，宁愿拉着家里所有人下地狱，自己去恕罪，也要林棠儿干干净净的。

他知道林棠儿高傲，所以利用那假休书逼她写下真休书，干干净净的从蔡家离去。

那样她同蔡家没了关系，名声也是好的，将来再嫁人，也不会有人说她闲话。

就算有不明事理的人说她什么，等蔡家的事情传出去，众人明白了原因，那些人也会闭嘴了。

蔡司礼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全替林棠儿打算好了。

可当他泪眼朦胧的拿起桌上她留下来的休书时，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休书”，而是“和离书”。

她用她好看的簪花小楷在和离书上写着:“愿夫君前程锦绣，功成名就。觅得良人，伉俪情深。”

哪怕最后闹得那样难堪，连笔画间都透露着她的恨意，到头来留在纸上的也是一份体面和成全。

蔡司礼不知道她有没有猜到他的用意，有没有察觉他的用心良苦。

他眼下只知心痛难忍，好似不能呼吸，紧紧抓着那份“和离书”把自己缩在椅子里，哭成一个“怨妇”。

后悔也好，不忍也罢，到如今不过一句“功成名就，另聘良人”。

他眼泪滴在纸上，污了他自己的名字和手印，然后打湿“林棠儿”三个字，墨迹晕染开，混着他的名字，纠缠成一团。

蔡司礼瞬间觉得污了那人，忙伸出手，边哭边抓着衣袖去擦晕染的墨迹擦干，可越擦就晕染的越厉害，纠缠得就越发不清。

然后那薄薄的一张纸就彻底被擦坏了。

蔡司礼瞪大眼，好似被擦坏的是林棠儿一样，跟着心里一沉，脸色一白，瘫在椅子里，空洞的睁大双眼，哭都哭不出来了。

良久之后，他撕了擦坏的和离书……

林棠儿双目通红，撕了蔡国公替他儿子写的休书，取过边上像是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压着自己发抖的手腕, 一字一句，一笔一划，将她要写的写了下来！

蔡司礼不敢看她, 话也不敢说，同样握着发抖的手腕，义无反顾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抹开血迹，按了手印。

写完就匆匆扔开了笔，好似上面有刺。仍是不敢看林棠儿，只移开了视线，背过了身。

说着，他上了前去，想替蔡司礼包一包伤口。

可在手刚刚伸出去的瞬间，就被避开了。

小厮一愣，下意识抬起头去看了蔡司礼一眼，就见他正冷冷地看着自己:“滚。”

说话时，她神情发苦, 眉心紧蹙，好似蔡司礼的血是苦的, 从喉咙一直苦到了心里去。

手抖得更厉害了。

她是林家和叶家的女儿，被爹娘宠着长大，身披两家荣耀，也有她的骄傲，她的气节！

她承认, 她在乎蔡司礼，从一开始就在乎, 只不敢付出太多，怕不爱自己了，为了那男人放下自尊，放下身段，落个人不人，鬼不鬼下场。

第954章 觅得良人

叶娴从前就同她说过，要爱一个人之前首先要先爱自己，所以她表现出来的不在乎，是逼着自己不那么在乎蔡司礼，有十分的好，只表现出五分来，藏着五分，就算将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也还能各自留一份体面。

可如今，那藏起来的五分不是体面，是带了毒的刀，把他们之间的牵绊腐蚀成渣, 再牵不起来。

有人沉默片刻后，进了门去，看见蔡司礼一动不动的歪在椅子上，埋着头藏着情绪，放着被咬出血的手腕不管，任由血迹从手上滑落，把衣袖都染红了。

“公子，您也别难过，”小厮劝道，“至少这是为了夫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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