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走？”

大爷拉住秦川的手，笑吟吟说道：“小伙子，应该不只是内测玩家这么简单吧？”

秦川僵住了，“您这是什么意思？”

秦川低下了头，闷声道：“大爷你走不走？”

“大爷您可能误会了！”

“不过……”

“大爷，你挡住我的路了。”秦川警惕道。

“唉，人老了，走不动路了，让我靠一会儿，靠着歇一会儿。”

秦川将游戏舱重新封装好，只想拿货赶紧走人。

他可不想跟这老大爷掰扯。

“您如果仍要坐在我的游戏舱上，我不介意让整个小区的人误会误会……”

“你别乱来啊！”

大爷瑟瑟发抖，丢掉拐杖，整个人贴上游戏舱。

“大爷，您年轻时是做什么的？”秦川有些无奈道。

“我进过厂，搬过砖，出过海，糊过墙，十五六岁就泡在网吧里给某厂做地推，后来自己开了网吧，组建了游戏工作室，在游戏里搬砖。”

大爷顿了顿道，“再后来，游戏环境愈发恶劣，脚本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云账号在搬砖，工作室收益越来越低，我只好拉着自己的团队转战手游推广……你可懂我的意思？”

“懂，秒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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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川一脸惶恐道，“大爷，你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

大爷不屑一笑。

警惕的望向四周，空无一人。

大爷轻蔑一笑道：“做托怎么了？做托能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我也做过托。”

“最后不照样洗白了吗？”

“你是正经的游戏销售，是官方雇你来干活，你要挺起身板做人，不要轻贱自己！”

“哦……”

秦川无精打采回应道。

“小伙子，你是不是有点职业歧视啊？”

“念过高中吗？有文凭吗？要树立平等的职业观！择业观！”

秦川白了他一眼。

大爷又开口道：“做托怎么了？我们做托也是有职业操守的！”

“只坑狗大户，绝不坑学生！”

“老板要爽，我们给艹，我们对不起谁了？”

“生活中总有一些迫于无奈而必须接受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是含着金山出生的。”

“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只要你心向阳光，行向远方！哪怕是做托，总有一天，也会悄悄惊艳所有人！”

秦川尴尬的抠手。

“悟了没？”

大爷用拐杖重重一敲。

“悟了！悟了！大爷，你是有职业道德的托！”秦川不免好奇道，“那您是怎么在魔都买到房的啊？”

大爷邪魅一笑：“你猜？”

“因为热爱？”秦川试探道。

“孺子可教也。”

大爷露出赞许的目光。

“那些骗人小钱的托，目光短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想赚大钱，想做个杀猪盘，捞一笔大的，然后金盆洗手，这种货色，迟早栽进去。”

“出卖官方的托，现实已经教他做人了。”

“而我是一边做托，一边学习游戏运营的知识，等待属于自己的机会。”

“果然机会来了，我发现了一款有潜力的网页游戏，然后利用自己的人脉网搞臭了它，然后低价接手了它，又把这款游戏盘活了，用了不到半年时间，就在魔都买了一栋写字楼，潇洒快活。”

“大爷你好骚啊……你这不犯法吗？”

托大爷瞪眼道：“这叫做空！我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那些高高在上的游戏制作人们可从来没正眼瞧过我们，他们可想不到，我们这群老鼠一旦团结起来，会集聚怎样的力量。”

“只要全世界的游戏托联合起来，搞臭、搞垮哪款游戏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秦川叹了一口气道：“大爷，那是属于你们的时代，是电子游戏野蛮生长的时代。”

“如今是2060，各行各业都在内卷，工贼遍地，到处都是不可逾越的规矩，你的骚套路…我学不来。”

“大爷，您放我走吧。我就一小小的游戏销售，我招谁惹谁了？”

秦川要走。

又被大爷一把拽住。

“小伙子，你是不想当游戏销售？”

“……”秦川无言。

“条条大路通罗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绿洲集团的那只小青鸡，就是从狗托一路爬上去的。”大爷悠悠道。

“从狗托，一直爬到最热门游戏的主策划？？？”秦川惊讶道。

“怎么，不信？”大爷白了一眼，“有能力的人，现实困不住的。”

秦川来了兴趣，“您能仔细讲讲吗？”

“不只是他，还有他爹也曾叱咤一时网络风云，人送外号：社会我青姐。可惜不做游戏了，跑去写什么网络小说，最后饿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秦川只好跟着一起笑。

“你想做策划？”大爷试探道。

“想，做梦都想。”

秦川叹了一口气，这句话是发自内心。

每一个热爱游戏的人恐怕都有过成为游戏策划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大爷咳了一嗓子，一本正经道：“大爷我敞亮，是以过来人的身份跟你说这些。如今的游戏行业，狗托出身的策划可不少，他们的黑历史我都知道。”

“真的？”秦川怀疑道。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们非亲非故，我是不会告诉你这些行业机密的！”

“万一你拿这些黑历史去要挟人家，我可不得罪人了？”

“除非……”

秦川一脸警惕。

大爷面无表情道：“你知道狗托出身的策划，比科班出身的策划强在哪里吗？”

秦川摇摇头。

“狗托出身的策划更现实，更懂营销，更懂玩家，实战经验丰富，真心热爱游戏。最重要的是情商高，没包袱，会来事，懂管理。”

“除了干不了研发端，其他游戏岗位都能拿来做。”

“科班出身的策划总是计较得失，一边说游戏是第九艺术，一边又说游戏是赚钱的工具，顾此失彼，哪头都不做好。”

“游戏就是用来赚钱的。资本是逐利的，你说资本更愿意养哪条狗？”

秦川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对啊。”

“科班出身的策划，更多从神经科学、心理学、行为学入手，刺激玩家的神经回路，分泌多巴胺，颅内高潮，重复刺激，然后上瘾，走的是黄赌毒路线。”

“销售出身的策划，更多从传播学、营销学、用户心理学吸收灵感，即使是一款辣鸡至极的游戏，也能在他们手中化腐朽为神奇，打的是温情牌。”

“这是游戏理念之争，你想成为那种策划？”

“啊这，这……”秦川目瞪口呆。

大爷摸了摸胡子，沉吟道：

“我见过太多游戏策划堕入黑暗。越是理想主义的游戏人，当他理想破灭以后，报复社会，愈发疯狂……”

“那些科班出身的游戏策划，可是一点挫折都经受不起。”

“而那些从销售和运营一线出身的游戏策划，到头来可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成为游戏策划，堕落是迟早的事情。”

“看你面相，不像是个会拿捏的人。”

大爷摸了摸胡子，淡淡道，“所以你改行吧，游戏行业消磨斗志，狗托→运营→游戏策划，这条路真不适合你！”

“大爷，话都让你说了，那你说我适合做什么？”秦川无语道。

“房地产中介。”

“房地产可是暴利行业！”

“我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介绍你去一家房地产公司，底薪我给你开20k，如果你身上现在缠着什么霸王合同，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大爷，你不会还是惦记我的游戏舱吧？”秦川怀疑道。

“怎么可能？”

“你把大爷我当什么人？”

“放眼魔都，哪个游戏人见到我不点头哈腰，喊一声托爷？”

“我会稀罕你那点破玩意？”

大爷怒气未消，继续道：“年轻人，我劝你不要不知好歹！”

“大爷，我错了！”

“如果游戏行业真有你说的那么黑暗，早垮了。游戏行业没垮，证明还有一批有理想的游戏人在坚守，只要有新鲜的血液不断补充进去，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我是真心想在游戏行业发展，我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只能从销售做起，您别为难我好吗？”

秦川诚恳道。

“真的？”托大爷瞪大了眼睛。

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小青年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真的。”秦川点头。

大爷缓了缓，又说道：“那我给你讲讲游戏销售这个岗位。”

“还讲？”秦川腹诽。

“游戏是谁缔造的？不是游戏销售吧？”

“那些垃圾游戏是谁制作的？恶劣的游戏生态是造就的？也不是销售吧？”

“是研发、是运营……是，也不是。”

“懂的自然懂。”

“我们游戏托的工作是维护游戏生态，是玩家的引导者，是游戏的修补者。”

“玩家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他们愿意消费，是因为我们给他们带来了快乐！燃起了他们的斗志！他们信任我们所以才消费！”

“这不是骗！这是信任！这是等价交换！”

“是谁让玩家在畸形的游戏世界里感受到一丝温暖，心底有力量，生活有希望？”

“是我们！是我们！”

“游戏行业，只有我们销售真的把人当人！只有我们真的懂得感恩那些衣食父母！”

“那些吹空调房的人，要么想赚钱，要么想成名，要么想名利双收。”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时间最金贵，一切与玩家的互动都是无意义社交，想割韭菜，还怕脏了自己的手，如果我们替他们做事，稍微出了一点差错，那就是我们的锅。”

“小伙子，做这一行，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上面怎么说，千万别照做，有些黑钱不能赚！”

“你如何看待你的工作，最终决定了你的高度。”

“只要辛勤耕耘，不论你在哪个岗位上，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发光，小人物也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最重要的是，坚守理想，克制欲望……不要脱离群众。”

“受教了。”

秦川拜服。

一直以来，秦川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觉得游戏销售很脏，而且低人一等，因此对于这份职业有些抵触。

听托福先生的一番指教，秦川感悟颇多。

托，站在整个游戏生态里最接近玩家的地方。

托，理应成为行业里最清醒的人。

自己热爱游戏行业，是出于兴趣热爱游戏，并不在意其他玩家。

想成为游戏策划，也不过是因为策划是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为策划便拥有了书写梦想的权力。

你取悦过陌生人吗？

哪怕只是金钱关系的取悦？

没有。

人人谈奉献，人人不奉献。

秦川发觉，游戏销售是一份好工作，让他重新正视玩家与游戏社区的关系，让他正视“人”。

也许游戏行业的每一位从业者，都应该踏踏实实做几个月游戏销售，看看真实的玩家是什么样的，在游戏里他们会开心，更会失望，甚至是绝望。

而不是停留在冰冷数据报告里的韭菜。

不是好游戏吸引了玩家，而是玩家塑造着游戏。

玩家的兴趣、审美、价值观……共同组建了游戏社区，催生了名为“游戏环境”的土壤。

这片土壤上长大的一批游戏人，结出游戏的果实，深深烙刻着时代的印记。

为什么游戏行业乱象丛生？为什么有理想的游戏人越来越少？为什么好游戏不再涌现？

就是因为土壤变了。

几十年前，氪金游戏大行其道，资本重塑了价值。

黑暗时代出生的游戏人，理所应当认为，一款游戏成功与否，关键是他的商业价值。

能赚钱的游戏就是好游戏！

氪金、抽卡、竞争付费、签到、Rougelike、随机性、复杂养成……

这些利用人性弱点谋利的手段，不但不遭到任何抨击，还成为了必须遵循的范式？被当做成功经验到处推广？

如果一个行业全是瘾品、毒品，榨干了所有玩家的钱包。

做炒菜米饭的人，还能生存下去吗？

明明游戏该怎么做，答案就在玩家心中。

明明以情感为纽带，极力讨好玩家，就能运营好一款游戏。

为什么游戏公司偏偏舍近求远，非要去寻找“精神控制”之法？

“游戏销售，可耻吗？”

“游戏托，可耻吗？”

“如果真的能给玩家带来快乐，在游戏里扮演小丑，似乎没什么不妥。”

“至于刺激消费，这是一个底线的问题。”

“没有我们，厂商会雇佣更可怕的人，使用其他手段去割玩家的韭菜！”

想到这里，秦川顿悟了。

内心深处，一块坚冰正在消融。

随着最后一丝愧疚感消解，秦川意识到自己真正开始接受这份职业。

游戏托不是一份骗人的工作。

只要头顶有星空，心中有道德律，游戏托便是这个行业最清醒的人。

玩家需要的是更华丽的装备？更强大的坐骑吗？

不是！他们需要的是爱情，是友情，是荣誉感，是使命感，是思考，是博弈，是并肩作战的畅意，是一种远离纷扰现实的解脱……

而不是流水线上的精神鸦片！

“大爷，受教了。”

秦川鞠躬道。

“小伙子，忘了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秦川。”

“小秦啊，大爷的课讲的好不好啊？”

“好极了。”

“愿意为知识付费吗？”

“emm……”

“大爷我愿意把毕生所学传授给你，你能不能答应大爷一件事？”

“大爷您先说事。”

“你的游戏设备能不能借给我玩？你白天我晚上，你晚上我白天，怎么都可以。咱们共用一个登陆账号行不行？”

“蛤？”

“再到后来，我又在TubTub上预约了《全民塔防》，没想到悲惨的命运再次降临到我头上，我和我家老婆子动用了两千台矿机，连一个内测名额都没抢到……”

“想当年我们为了上网，可是要和执法者捉迷藏……”

“如今你们能过上好日子，都是托国家的福，一定要懂得感恩，孝敬长辈。”

“大爷只是年轻时经历得多，玩的骚的很，能嗅到同类的气息。”

“难道大爷你也是？”秦川露出变态的微笑。

大爷连连后退两步，警惕道：“我说的同类，与你说的同类，可能不是一种同类。”

大爷靠着游戏舱，颇有感慨道：“真羡慕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吃过苦，还有VR游戏可以玩……”

城市套路深，这糟老头子指不定藏着什么坏心眼呢。

“大爷节哀。”

“只是这样？”大爷追问道。

“唉，遥想当年，我也是某款横版格斗手游的内测玩家，如今年岁已高，还是没能玩到我喜欢的……”

“不然呢？”

秦川挠了挠后脑勺道：“大爷，我要走了，我就住在这个小区，咱们改天再聊。”

“大爷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大爷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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