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把这名头背到底，省得在分辨梵卓和欧泊之间纠缠不休，分散精力，先把梅林了结了是正经，特侦可没有时间再浪费了。

就当梵卓在九年前就死了。

这个主意是早就想定了的，只是很对不住苍尧的一番好心。

何况即便他向钟濛坦白，空口无凭，特侦和地府不可能承认，扯皮也是无用，就是认了给减刑，他也难逃一死，不过平白让她伤心，徒增烦恼。

也因此，梵卓成了欧泊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终于到了你死我活的这天，兄弟俩在荒漠相逢。

病房门被关上，蔺修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将整个人都陷进被子里，仍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疼。

他何尝不知道，钟濛想要他承认自己是梵卓，好从追究被害人过错和作案动机的角度争取减刑。

钟濛被逼的想揍他一顿。

她糟心透顶，攥紧了拳，不想再面对这个油盐不进的混蛋，静静盯了他一会儿，见他表情纹丝不动，突然就有些泄气。

梵卓发现他的隐忍和退让在利益面前毫无作用，反而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他深知自己逃不过去，只算准了钟月桐此刻应该已经找到项链同苍尧去了地府，自己也算没白死，没想到苍尧会赶来救他。

这位以往只知道插科打诨还向他要过奶茶喝的灵君一出手，青光漫天，千里黄沙都失了颜色。

梵卓看着他轻而易举将那一干人变作灰飞，然后走过来，俯下身子。

“没事作什么死，往它上边撞，”苍尧拔出他胸口木剑，丢到一边，“这东西是你能玩的吗？”

梵卓不答，抓住苍尧给他疗伤的手掌，“小濛…小濛呢？”

苍尧对上他因情急而赤红的眼睛，把他挡住自己的手按下去，“那边的人已经去接她了。”

梵卓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哪里不对劲，“钟阿姨说您受伤了，我是甩了梅林他们来的，恐怕待会儿还要追来，我们还是先走…”

“不然我怎么来的这么慢？放心，追不过来了。”

“梅林死了？还有您的伤？”无广告网am~w~w.

苍尧垂着眼笑了声，“要不是本君得留口气过来救你，咱们全得完蛋，都白给你那便宜弟弟了，”他嗓子喑哑，手也冰凉，“这下可好，你虽救了下来，梅林也没弄死，又让他跑了。”

梵卓听出话头不对，抬起头问，“那您呢？”

话音刚落，苍尧袍子一角已经散了。

梵卓看着那些青色的光点淡在风里，心都凉了，“灵君…”

苍尧却皱起眉头，盯着他久久不愈的伤口，“山楂木对你们这么致命吗，我灵力不够了。”

梵卓情急怒斥，“你快死了！”

“你也是啊。”

“……”

“不怕，”苍尧笑笑，从袖中取出一物，挂在他脖子上，“喏，礼物。”

梵卓低头，看到了他送给钟濛的那枚项链，想必是钟月桐交给苍尧的，里面盛着钟濛提前接纳的骨符，此刻被苍尧作法冲开了，光晕弥漫中，伤痕肉眼可见地消失。

苍尧松口气，将项链重新封住，“骨符生死人肉白骨，幸亏带了来，有备无患。”

梵卓焦灼的目光黯淡下去，不再追问了，他已猜出来，骨符也许能救任何人，却救不了身为本体的苍尧。

他垂了目，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好孩子，别难过，”苍尧摸摸他白如宣纸的脸，“本君早知大限将至，这于我本是解脱，你又伤心什么？”

梵卓想抓住他的衣袍，可碰到便散，都是徒劳。

苍尧神色倒坦然，继续交代着遗言，“梅林还没死，我只怕是护不了你了，钟濛入地府后，也要斩断前尘，这项链你便留着做生路吧，月桐答应了我不会说出去。”

“灵君…”

“安心戴着，我相信你不会用它作恶。”

苍尧手指很快变得透明，最终融在一片风沙里。

梵卓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死别，只是那时，他还有父亲和周济平。

如今却是真真正正孑然一身了。

梵卓攥紧心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怎么也缓不过来，直到几天后，终于有大胆的血猎悄悄寻到这里。

那时他已换上欧珀的衣服，将漫舵表带给梅林看，“都死绝了，不过我拿到了这个。”

……

钟濛往下走了十六层，找到了穆蘅。

病房里永远都是一片包围式的雪白和安静，穆蘅正仰靠在床上输液，盯着桌头一甁聊做安慰的康乃馨，还没有恢复精神。

直到侥幸跑出来在山路上遇到蔺修的那一秒，她都觉得自己真的撞大运了，可怎么也没料到，蔺修会弃她于不顾。

相反，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缓缓皱起眉，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不耐地问：“还不走？他们追来了。”

穆蘅哪还有有思考的能力，没注意到他这话说的好像知道前因后果，只想上前抱住他央求他带自己离开，被他侧身一避，扑了个空，诓坐在地上，脑子还懵懵的，一抬头，却如堕噩梦。

蔺修往常那么好看的眼睛此时充满冷漠，慢慢变成了阴森可怖的蛇瞳——和当时村民领来“验货”的怪物们一模一样。

穆蘅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僵住，蔺修已经从她旁边擦了过去，丢下一句话，“往北走，我看见钟濛的警车了。”

虽然她白天还是被抓了回去，但万幸，晚上钟濛真的来了。

或许是之前就认识，也或许那时蔺修的话给她植入了某种心理暗示，在被救出来看见钟濛在旁边的那一瞬间，她竟然真的只相信钟濛可以保护自己。

那么当时给自己提示的蔺修呢？

他到底是不是那些怪物的同伙？

难道当时放过她，是看在“相识已久”的份上？

穆蘅想不出来，折腾这么久，已经十分疲累困倦，但稍一打盹，那些地狱般的景象便会闯进脑子里来，吓得她赶紧睁开眼。

穆蘅打量四周，越发感觉周围安静地让人害怕，叫了一声，“有人在吗？”

护士走进去，“穆小姐，您有什么需要？”

穆蘅环抱着胳膊，“怎么是你…钟警官呢？”

护士温声道，“钟警官昨天晚上就警局办案了。”

穆蘅浑身战栗起来，“她…她怎么没和我说一声就回去了？”

“警官走时，您还睡着呢。”

穆蘅环抱双臂，无助和恐惧如附骨之疽蔓延，“我、我怕…我想见她，特派处其他人呢？” m..coma

“这会子应该都上班了吧，我听张警官说，他们那里人本来就少，”护士宽慰道，“别怕，这里很安全的，警察也在外面守着呢，您的家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穆蘅乞求，“可我有话对钟警官说。”

“那我让张警官替您联系好吗，您先休息…”

“不用了，”钟濛推门进去，“我来了。”

护士退了出去，钟濛拉开凳子坐下，“昨天睡得还好吗？”

穆蘅摇头，小声问，“你们其实是抓鬼怪的警察？”

钟濛看着她瑟缩的脸，轻轻一点头。

穆蘅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所以之前你们找我，也因为杨富国牵涉的根本不是正常的案子？”

钟濛又轻轻一点头。

穆蘅一脸下半辈子都睡不好觉的惊恐，钟濛拍拍她的手背，“都会忘掉的，宽心些，就当是做了场噩梦。”

这得心多宽才能忘啊！

显然穆蘅会错了意，但钟濛没有继续解释，“如果你现在精神还济事，我就问你几句话了？”

穆蘅怔了怔，慢慢点头。

“枱村的会计交待，他把你们关到水房之后，有‘组长’过来‘验货’，关了门不让其他人进去，”钟濛顿了顿，怕对她造成伤害，但又不得不问，“‘组长’是竖瞳的人吗？他们又是怎么‘验货’的？”

“是…他们进来采了一管血，我听外面还有人说，如果通过就要把我们圈起来，以后慢慢用。”

她摸了摸胳膊上早两天就已愈合的针眼，打了个哆嗦，“要是不会你们赶过来，我和同学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别怕，你现在很安全，放心。”

穆蘅嗯了声，钟濛又问，“刚刚我进来时，听见你对护士说有话要告诉我，是什么？”

穆蘅犹豫了一下，“我…我对你们撒过谎…”她眼睛擒着水光，“但是我也是被蔺修骗了，不知道有没有对你们造成误导，如果我主动坦白，可以不追究我的责任吗？”

钟濛说，“这要看情况，不过趁着案子还没落定，你尽早说总是好的，如果因为畏怯导致它了结不好留了隐患，那以后你和这里的女孩子，岂不都在危险中了？”

穆蘅想到蔺修那双恐怖至极的眼睛，脸色越发苍白，心一横道，“就是之前，枱村的古庙，捐赠人其实是蔺修，就连城南墓地那棵古银杏，也是他提醒我需要保护的，我…他当时说自己不能太高调，所以让我小叔叔领了捐赠人的名头，现在想来，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是我真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蔺修眨了眨眼，“欧珀利用漫舵表，和梅林合作摄取生魂，得到了不避阳光和银器的能力，这件事我会告诉他们的。”

蔺修端详着手心伤疤，他好不容易才拦下了那个发现自己身份想去给梅林报信的血猎。

这次被捕正好，把它的死推给特侦，免得梅林惦记起这个失踪的倒霉鬼来，对他起疑。

九年前，欧珀带着人在那里围捕了他。

梵卓和欧珀各自的母亲本就是孪生姐妹，欧珀长大后，和他越来越像，甚至到了欧泊母亲都会错认的地步。

除了他可以在白天任意行动，也成了老伯爵定下的继承人之外。

但是不行。

“你好好休息吧。”

“你简直…”钟濛刷地站起来，不可理喻地盯着他，“梵卓，你是不是有病。”

“小濛啊，我问你，”蔺修声音带着病弱的微微的沙哑，轻而和缓，“你又怎么确定现在躺在床上的不是欧珀呢，如果我在车里说的那些话，都不过是为了弄混我们兄弟俩，用来迷惑你，企图利用你逃走呢？”

“你是日行者，欧珀不是！”钟濛抓紧栏杆，“这个你瞒不住。”

钟濛张了张嘴，“我就是知道。”

蔺修神色遗憾。

……

地府和冥界交接的边境，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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