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修眉心微锁，“和郭凡宇合作的时候，我曾调查过他的家人，包括郭坤，如果不是有意隐瞒，不可能查不出他懂风水堪舆，而且当时调查的结果是，他当时已经胃癌晚期，正在澳洲疗养。”

蔺修做事缜密，很显然，这是梅林对他使的障眼法。

他想起什么，神色蓦地一变，九年前他引开梅林手下的那天，怎么就那么巧，自己刚走远，苏瀚早晨便对钟濛发难了呢？

钟濛抓住他的手指，“你还记得吗，高三快入冬的时候，我们见过他。”

钟濛倒了杯水递给他，“我心里有数了，你好好养伤。”

蔺修点点头，“你去忙吧。”

蔺修眼神询问。

“梅林找了个术士，那人精通风水，帮他把一所学校改成了供他聚阴续命的祭坛，今天我遇到他，借口问路蒙混过关，他若真是梅林的人，只消对证两句就能知道我诓骗了他，想必此刻已经露馅了，”钟濛声音沉重，“而且他还记得我们当年的事。”

钟濛扭头看了眼早已空无一人的窗户，笑了笑，“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楼顶积雪消融的声音滴答作响，伴随着破开阴霾的阳光一起漫进来，气氛竟然显得有些温馨，好像连同这房间里也一齐冰消雾散了似的。

钟濛只好出来，反手把门带上，觉得有点颓丧。

回答了的问题，却完美避开了她想让他承认自己是梵卓的陷阱。

实在是太狡猾了。

钟濛用手扇着风往外走，在楼梯口看到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停下。

陆闻背靠墙站在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根烟，许是顾忌着这里是医院，没有点着。

“陆闻哥。”钟濛打了声招呼，陆闻闻声抬头，等她走近，道，“阎君找过我了…关于梵卓和欧珀的事情。”

钟濛点点头，“他不承认，我们也无法证伪。”

“蔺修要真是欧珀，巴不得我们把他当成梵卓，只是程序上实在过不去。”

“我知道，可我们没时间在蔺修身上花费太多精力，梅林把持着麓明中学，如果强行破坏那个祭坛，只怕学生们马上会失魂丧命，可坐视不理的话，我今天早上已经打草惊蛇，只怕后果更严重，”钟濛越想越自责，“都怪我，不该那么冲动惊动郭坤。”

“这怎么能怪你，要不是你发现郭坤不对，我们现在都还蒙在鼓里呢。”陆闻道，“你回去休息休息，等冯冲他们的调查结果吧。”

……

暮色降临，特侦处两层小楼里寥寥无人，钟濛转了一圈，谁都没见着，才想起来今天是月圆，又没有领导拘着，小阿飘们想必都出门找好地方纳阴去了。

钟濛拉开窗帘，月华绸缎般倾泻在身上，她伸出手，什么都没有发生，那种被满月照到变回晕眩的不适感好像已经远离她很久了。

她想起自己本该高考的那段时间，地府组织了一场规模异常盛大的考试，为在人间的阴司机构招录员工，没有人知道阎君为什么突发奇想，阴司职工又没有寿命限制，工龄动辄百十年，根本不缺人。

但阎君兴致很足，交待给政工们就煞有介事地开始报名了，钟濛那时早已忘却前尘，但也很积极地溜到资格审查处排起了队。

长龙延绵不绝，钟濛低头检查自己的证件，不妨肩膀便被人拍了一下，阎君弯着腰，一张老脸凑到她跟前，笑眯眯问，“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要去上面工作。”

“胡闹，你刚入职半年，就要跳槽？”

钟濛被他拽到一边，警惕地抱紧了怀中资料袋，“您想干嘛？”

“继承者哪能说上去就上去，危不危险？”阎君一把老骨头，动作倒快，一计虚招就把她的资料袋夺走了，摸着胡子研究，“字不错，手写的？”

“还我，”钟濛踮脚去夺，像个炸毛的小兔子，“我要考试。”

“身在福中不知福，继承者多少人想够都够不上，你倒好，挤着去地上当科员，”阎君把资料袋举过头顶，“怎么想的？”

“闲到长蘑菇，我才不要在山洞里当吉祥物，”钟濛皱眉，“而且在这里我待着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钟濛把目光从资料袋上收回来，看着他，“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想见见太阳。”

阎君调侃的神情淡去，脸上仍是笑的，揉揉她的发，将资料袋递给她，“去吧。”

钟濛一愣，“您答应了？”

阎君道，“你确实和别人不大一样，骨符在人间还遗落了几笔，上去的话，若是机缘巧合，它们会自动归附的。”

钟濛眼睛刷地亮了，接过东西便往队里跑，又想到什么，回头问他，“如果我是头一个，那您是怎么知道骨符能过来认主的？”

“自然是苍尧告诉本君的，”阎君道，“若真有那天，等你降灵完全，可就必须回来了啊。”

——苍尧告诉他的。

九年前苍尧和梵卓曾一起到过边境的荒漠，只是苍尧殒命，梵卓顶替欧珀活了下来。

那苍尧会不会也把这件事情告诉梵卓？如果梵卓真的知道，那他折腾这些年，还只是为了报复苏瀚和除掉梅林吗？

钟濛想到什么，突然福至心灵，赶紧关上窗转身到证物保管室，拿出那块表。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后，表盖被弹开，里面的咒语不知为何淡了许多，勉强还能看见。

“当星河静止，风暴安宁，夜枭沉睡，表针走过了一刻度，你是暗夜里一只独行鬼；

当神魂俱灭，功德圆满，万事大吉，表针走过了一轮回，你是我的皈依，也是死亡之地；

你是天下之鱼，我以你为饵，吊引天下之渔，以为你的献礼。”

独行鬼，不只可以是杀人的血猎，也可以是梵卓自己。

第一句话梵卓写给自己，其余的话，梵卓写给钟濛。

他从那时就已经想好了解决血猎，引戮梅林，归还骨符以及…自己的死。

她才看懂，她竟然现在才看懂。

眼前有点发黑，钟濛啪地把表合上，心脏突突地疼，她用力呼吸了一口，推开椅子起身时差点摔倒，六神无主地冲下楼，在门口停了半晌，又慢慢蹲了下去。

暗夜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秒针走动的声音透过表盖和手心传出来，咔哒作响。

钟濛攥紧漫舵表，睁开眼睛。

不能泄气，梵卓已经把前面的九十九步都走完了，你只要迈出最后那一步就好。

钟濛稳下心神，给之前帮过的那个女学生张晓涵打电话，第二遍才接通，声音很轻，“喂？钟濛姐？”

“晓涵，你现在放学了吗？我想见见你。”

“放学了，但是…”张晓涵只敢用气声说话，依稀还能听到她身边似乎有流水声，“我们学校现在改成封闭住宿啦，半个月才能回家一次，而且不让带手机，查的很严，我现在躲在卫生间接的电话，您有什么事吗？”

钟濛一凛，“什么时候改的？”

张晓涵小声道，“上个月吧。”

和他们开始动工修花坛校门差不多的时间。

一丝寒意顺着后脊背爬上了钟濛的脖子，她道，“晓涵，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请假出来，别惊动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想问你。”

张晓涵也紧张起来，“怎么了姐姐？是我之前…”

“不是，你们学校有桩案子，现在还不能公开，你毕竟是那的学生，能给我提供一些线索。”

张晓涵犹犹豫豫地说，“我说学校最近怎么跟抽了风一样，突然什么都变得很严格…”

钟濛的心往下一沉。

那边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可能有点难…”

她紧接着道，“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您之前帮我那么多，我会想办法出去的。”

蔺修神色仍有几分疲累，冲钟濛弯了弯眼睛，“小濛。”

“郭凡宇的叔叔，郭坤。”

听到这个名字，他阗黑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眯了下。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如果他真是像我们想的那样，那胃癌倒未必是假的。”

钟濛问，“怎么说？”

“这样他才不会对郭凡宇被夺舍无动于衷，梅林最擅长用生存的欲望去控制别人，所有听命于他的血猎都是如此，”蔺修嗓子有些沙哑，“这也许能成为你们解决他的方向。”

蔺修下意识问，“谁？”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钟濛心头一闪而过，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唐，轻轻叹了口气，把思绪拉回来，“今天早晨，我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

钟濛问他，“有没有好一些？”

蔺修其实觉得自己很没有医治的必要，但听她这么问，也只得答应着，“好多了，”他目光略过病房门口，“怎么还是你一个人来？”

钟濛一怔，本能地想要弹开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又按捺住了。

钟濛不假思索：“他们都在忙。”

“其实…”蔺修指指窗外，直言不讳，“刚刚陆处长还站在那里愣了半个钟头的神。”

从一开始…从他们见到郭坤的第一面开始，甚至更早，他就已经是梅林的人了。

蔺修触动心事，剧烈咳嗽起来，钟濛忙扶起他帮忙顺气，蔺修摆手，背身咳个不住，“没事…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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