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朱尔的性格和名声，本尼迪克特闻名已久，此刻只能轻轻叹息，假装没有听到，转向顾丹墀，问：“顾，你准备好了吗？资料都看了吗？”

顾丹墀朝他扬一扬手中的资料册，朱尔又笑了一声：“本尼，你在跟谁说话，这是我们第八区的新人王。你是在侮辱我们吗？”

或者她本心是好的，然而这句话听起来无端刺耳。顾丹墀眼神闪动，最终克制地看向一边。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掀掉耳机，说：“看了就好。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任何疑问，优先联系本地军部；本地军部无法给出命令，向上一级军部请示。明白了吗？”

朱尔嗤笑一声，不屑地转过头，以每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军部让我们代表他，就是会充分尊重我们的意见。要是我们说了算，我们还能代表谁？”

朱尔的成绩很优秀，但优秀的成绩并非来源于她的刻苦，更多来自于七七八八的社交活动和家族捐赠。朱尔的时间表里，到处拍摄军部宣传照占了很大一部分。她不和同僚一起上课，不和同僚一起训练，她有专门的一对一指导，甚至单独考试。她拥有别人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一切东西，大概她唯一没有的，就是顾丹墀。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朱尔对顾丹墀感兴趣，在第八区是公开的秘密。这个来自孤儿院的新人王，有着丝毫不亚于能力的出色长相。朱尔对他很感兴趣，而顾丹墀的孤僻性格非但没有劝退她，反而给他增添了悬赏般的色彩。攻克一座冰山的成就感要远远大于垂青一批软骨头。况且，朱尔深信，顾丹墀不可能不喜欢她，只可能是自惭形秽，配不上她。

朱尔身子前倾，挑衅地看着本尼迪克特。

“本，随便找一个稍微大一点的星球，它的一个城市可能就会容纳三亿人。我们现在说的是一颗以原始景色招徕旅客的小行星。在拿到案子之前，我都没有听说过这地方。它归属军部，怎么可能和军部的关系很复杂？”

顾丹墀点头。朱尔不屑地笑了一声。

“本尼，你在跟谁说话？这是咱们管辖的星球。一颗小星球上死了个小王子，多大点事？找到嫌疑人，把他杀了，带着他的头回去。如果有人妨碍我们，我们就把他一枪打死。依据是星际军部紧急情况处理办法第163条，当军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可以击毙妨碍任务的人。”

就连这次侦破阿瓦隆之晨皇室谋杀案的任务，都一定是顾丹墀为自己的履历增光添彩，好让他配得上她。她这么宽宏大量，善解人意，怎么可能放过一个为顾丹墀加油鼓劲的机会？朱尔当即告诉她的私人教官，她也要去阿瓦隆之晨。

德·拉·法耶尔的命令无人敢拦阻。这次任务本来指派了另一名女性士官：少尉安吉。换人的信息实在太仓促，根本来不及以文件的形式发布。安吉背着行李赶到船坞，一路上遇到的每位同僚都对她投以怪异的眼神。安吉还以为他们在感叹她接下了这个棘手的案子。当她找到自己应当搭乘出发的太空梭，第八区的女神朱尔高高矗立在登船的舷梯尽头，傲慢地看着她。

“德·拉·法耶尔小姐。”安吉迟疑地说。尽管她是少尉，但是一等兵朱尔是军区司令的女儿。

“你回去吧。”朱尔朝她赶苍蝇般挥手，“这次我替你去阿瓦隆之晨。”

安吉转头看到顾丹墀背着行李过来，站在她身边，也抬头望着朱尔，急忙问顾丹墀：“换人了吗？一等兵，不再是你、我和本尼迪克特搭档吗？”

顾丹墀也是同样的茫然，急忙打开手环，查看任务信息。最新一次信息更新于10分钟前。朱尔·德·拉·法耶尔空降任务执行区，取代了安吉。

他把信息调成弹窗模式，推给安吉。安吉瞪大眼睛看着最上方的人事信息。朱尔等得不耐烦了，一甩头发，尖声叫道：“一等兵顾丹墀！时间到了，赶快上船！”

经常在文艺比赛中获奖的女声仿佛击打在空气中的响鞭，声音的主人则气冲冲地转身走进船舱。时间确实快要到了，顾丹墀看了一眼舱门，对安吉投以同情的目光，行了一个军礼，踏上了登船的舷梯。天才一秒钟就记住：(m..coma

能从军部领取任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总有些任务的难度介于“大军压境过于浩荡”和“放置不管绝不可能”之间，这些任务向来被视为巨大挑战，要经过从上到下的层层审核。

安吉站在飞船下方，看着飞船的舱门渐渐合拢，即将出发却惨遭淘汰的悲惨境遇终于渗进她脑海中。

“给我一个解释！”安吉朝着合拢的舱门大叫，“朱尔·德·拉·法耶尔，你没有资格临时让我离开！”

朱尔当然不会从船舱里出来回应。安吉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舷梯，打算徒手攀登个人用空气阀。围观的士兵急忙拦阻。太空梭升空的空气摩擦一定会把她化成灰烬。安吉死死拽着舷梯不放手，哭着踢打太空梭的船体。手腕上的终端滴滴滴响着。她起初没有留意，终于在大家的提醒下看到本尼迪克特来电，是她的朋友，也是这次任务的领头人。

“本……”安吉哭着说。

“对不起，安吉。”本尼迪克特无奈地说，“你冷静一点，这次确实有变故，不能带你，我会争取向上层反映，再有机会。下次我会优先推荐你的。”

尽管安吉知道这不是本尼迪克特的错，仍然冲他发泄着无法控制的愤怒。这是她经历重重考验才拿到的机会，然而朱尔的空降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给她解释。而且，她的空降，理由只可能是同队的顾丹墀。第八区的每个人都知道朱尔在追新人王。对她来讲的严格考验不过是公派朱尔去谈恋爱。安吉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也拒绝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给我一个解释！”

“对不起。”本尼迪克特只能如此回答。

舷梯脱离船体。太空梭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安吉松开舷梯，朝太空梭前进方向冲去。她张开双手，站在太空梭的轨道前方。本尼迪克特在驾驶室看到起飞滑道上的安吉，暂停了动作，打开喇叭，喊道：“安吉！你冷静一点。离开滑道，这里危险！”

安吉凛然不动。太空梭是从飞船甲板降落在地表，或者从地表登陆太空飞船的设备，并未配备全息成像、声音传输等功能。只能看到安吉大张双臂，朝太空梭喊话的图像。虽然听不到她喊的是什么，但大家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本尼迪克特无奈地叹息，一时想不出什么安抚安吉情绪的话。朱尔注意到驾驶舱的异常，走过去，看着驾驶舱图像中的安吉，不屑地问：“怎么不开船？”

本尼迪克特骇然望着她。朱尔不耐烦地咂舌，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起飞推杆，向前推去。本尼迪克特和顾丹墀同时朝她的手抓去，在碰到她手腕的片刻，本尼迪克特退缩了，顾丹墀握住了朱尔的手腕，说：“请你停下来。”

朱尔被顾丹墀握住手腕，神色变得柔和，任由顾丹墀向后拉动推杆，让起飞推杆回到原位。驾驶舱的仪表不断抖颤。顾丹墀注视着朱尔的眼睛，说：“德·拉·法耶尔小姐，请你回到原位休息。这里让我们来处理。”

朱尔眨了眨眼睛，不自然地看向一边。顾丹墀放开她的手。此时地面增援接到消息，赶到现场。顾丹墀和本尼迪克特注视着一群士兵将安吉拖走，另有地面值机人员挥舞旗帜，通过专用信号线路指挥他们迅速升空。

——

星轨对接站发出停泊的指令。本尼迪克特重新戴上耳机。依照指示向星网内停泊太空船。发生命案的事让前来阿瓦隆之晨旅游的观光客有增无减，星网内已经停了三分之二的飞船。有不少飞船的样子是顾丹墀从未见过的。隐约能从它们的古怪外表上猜测主人的性格。

星网工作人员登上飞船，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登陆个人信息表，在三人填表时，检查飞船内外是否有令星网受损的危险设施。

不知是不是顾丹墀的错觉，他们对这艘船检查得格外久。恨不得把他们的东西翻个底朝天。两个工作人员手持形状古怪的仪器，在每样东西外面滑来滑去。那仪器不断发出微弱的声音。滑到朱尔的箱子，仪器突然发出有规律的尖叫。另外一名工作人员立刻停下自己的检测，走到朱尔的箱子旁边。

“我们需要检查这个箱子。”工作人员说，“请打开。”

朱尔抬手按住箱子，冷冷地看着她。“你有什么资格？”

她很美，她也知道这一点。在众目睽睽的第八区，她没有办法燃烧这种美，太多双眼睛看着她，充满了有形和无形的束缚；终于上了超空间跃迁飞船，和顾丹墀、本尼迪克特一同前往度假星球阿瓦隆之晨，她终于可以不再束缚自己，大方地展示她的光芒。

“我为什么要看？”朱尔反问，“阿瓦隆之晨归我们管，我知道这件事就可以了。”

本尼迪克特再次叹息，朝顾丹墀看了一眼，耐心地说：“要走程序的，朱尔，这不是一句‘归我们管’就能解决；况且，我们是代表军部，但我们不是军部，阿瓦隆之晨归军部管，可是他不归你个人管辖……”

本尼迪克特很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只是点头，表示自己已经交代清楚，再无话可说。此时星网发来入港信号，本尼迪克特操纵飞船缓缓进入星网。转头时，他的眼睛短暂地对上了顾丹墀的眼睛。从那双温顺的褐色眼睛里，顾丹墀看到了和他此刻一模一样的心情。

在他们所属的星际军部第八区，朱尔是公认的军区之花。她的全名叫朱尔·德·拉·法耶尔，是第三区军区司令德·拉·法耶尔家的女儿。为了避嫌才在第八区入伍，入伍当天，便引起了巨大轰动，一炮走红，成为第八区炙手可热的红人，甚至军区内部报刊上都有专门为她开辟的专栏。

她的履历完美得像童话中的公主。只有第八区和朱尔朝夕相处的同僚们，才知道她的真实面目。

本尼迪克特叹了口气，说：“发给你的资料，你肯定没看吧？”

朱尔说话时，本尼迪克特一直带着克制的笑容，等她说完，才说：“确实。基本上是这样。只是，有几个小的地方，和你说的不同。首先，我们不能随意杀死嫌疑人，要经过军事法庭审判，赋予他相应的惩罚；其次，这颗星球算不上大，但是星球上生活着三亿人。军部和皇室的关系非常复杂，所以，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随便一枪打死人。”

顾丹墀装作没看到她，没关系，装模作样只会为她的胜负欲增添了一点辛辣的佐料。她可是朱尔·德·拉·法耶尔，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权势和美貌。只要没有本尼迪克特，顾丹墀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接近她。

本尼迪克特正在控制塔输入指令，将键盘敲得噼噼啪啪直响。他的飞船操纵时长是标准500小时，远胜过刚入伍不久的顾丹墀；而且，他是上尉，军衔高于一等兵顾丹墀和一等兵朱尔，是这次行动小组的领头人。

顾丹墀坐在飞船的角落，专心地盯着手中的资料。他本来就不爱说话，有朱尔在他身边，他就更不爱说话。朱尔坐在他身边，腿伸得笔直，绷直脚尖，以长官绝对不能允许的姿势欣赏自己的腿。

飞船外的星轨逐渐明亮。本尼迪克特扣住耳机，朝他们挥了挥手，顾丹墀抬头看他，朱尔则转动着脚腕，从另一个角度打量自己的高跟皮靴。

“我们接近目的地了。”本尼迪克特说，“等待对方星网发出信号，我们就可以停泊。最后问你们一次，这次的任务你们都清楚了吗？”

“明白。”

顾丹墀郑重地回答。朱尔则翻了个白眼，说：“还要层层请示吗？我宁可直接问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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