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丹墀目不斜视地驾驶，简短地回答；“请讲。”

有栖垂下眼睛，忽然发现新大陆，犹豫地揪着病号服的袖子，将一根线头揪得越来越长。

“你身上有木质的味道。你……你也是一个alpha吗？”

“那个，有个问题，很冒昧，希望你不会觉得冒犯，不过……不过我非常想知道……”

他的脖子纤细修长，皮肤下隐藏着两个米珠大小的腺体，一左一右，镶嵌在颈骨两侧，连通着无数毛细血管，将信息素一刻不停地运输到毛孔里。顾丹墀意识到他咬住了自己的舌尖。他的眼睛不能透视，此刻他透过了有栖的肌肤，看到了回忆中的解剖书。

书里记载了，omega对alpha有天生的吸引力。

“有栖先生，请允许我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这是我的证件。我叫顾丹墀，一等兵，军部第八区，现在我所属的特派专队负责阿瓦隆之晨的谋杀案。”

有栖眨一眨眼睛，迟钝地“啊”了一声。

前方道路上满是大块的石头和土。微光里，阻碍物成了一片片粗糙的剪影。顾丹墀收回视线，试图集中注意力，避免车子撞在障碍物上，但他集中不了。因为有栖在盯着他瞧。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他可不像顾丹墀偷看得那么掩饰，而是明目张胆地观察。仿佛顾丹墀是稀有物种。哪怕顾丹墀朝他看了好几眼，他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顾丹墀再次仔细地打量有栖。他没从有栖身上感到强烈的连接，或者强烈的渴望，只有一种天然的原谅和亲近，想伸手去摸他凌乱的头发，想捏一捏他纤细的肩膀。顾丹墀收回视线，提醒他：“我刚才问你，有没有见过其他的alpha，你还没回答我呢。”

“啊……”有栖意味深长地拖了长音，“当然见过——这里就生活着别的alpha，你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吗？”

Alpha之间可以互相感知？

顾丹墀再次刷新了对种族的认识。他干巴巴地说：“抱歉。我不清楚。在我成长环境里，没有见过别的alpha。你们之间怎么联系，有集会？”

有栖顽皮地一笑，笑到一半，拉伸伤口，变成一个皱眉歪嘴的表情。他抬手压着嘴角，从睫毛下遗憾地看着他。

“抱歉，我希望我可以给你好好讲讲，可是我失忆了。从三王子的行宫里醒来，我就丧失了全部的记忆。所以，对不起。”

顾丹墀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以免分心撞在树上。“你失忆了？”

有栖换了个角度压着嘴角，用没有受伤的半边脸对他露出笑容。

“是的。现在我除了这几天发生的事，什么都想不起来。”

顾丹墀捏一捏眉心，这小家伙还真是敢信口开河。“那你给我讲讲这几天发生的事。谁把你救走的？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工厂？”

“我不知道你要去工厂。”有栖大感冤枉，提高了声音，“救走我的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因为我根本不记得了。他们救我，是以为我没事，还能继续替他们完成任务；当他们发现我什么都不记得，就把我从飞船上扔下来。你刚才没有看到一道火光？那就是我。我是降落在工厂里的。”

就算有栖在撒谎也没关系，发生的事总是有迹可查。顾丹墀点头，不去纠缠故事的细节。“好。请你配合我们工作，回去重现这几个人的脸。你还记得吗？”

有栖点点头，抬起手，试探地拉一拉顾丹墀的右手衣袖。一阵细微的过电感让顾丹墀右臂上的每一根寒毛站了起来。

“你的黑礼服真好看。”有栖近乎恭维地说，“alpha，你能给我讲一讲我们这个种族的事吗？”

顾丹墀有些哭笑不得：“你能认出alpha，还知道我们是一个种族的，应该你给我讲才对吧？”

有栖丧气地低下头。“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还是那些人扔我下船之前告诉我的。那个状况下，我也问不出更多的事。你又没失忆，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丹墀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和有栖的失忆差多少。他没有种族的鲜活记忆，只有书上看来的知识。

《边缘星系百科全书》把他的种族称为埃博（ABO），他们发源的星球也叫这个名字。或许他们的星球曾经有着更加辉煌美丽的本名，不过这都不重要。那颗行星已不复存在，在“千年之战”中，已被帝国军炸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他们并非生来如此，《百科全书》记载，埃博星曾遭遇过数次巨大的自然灾难，为了保证种族繁衍，几十代领导者坚持进行基因筛选，发展人造子宫，分化出孕育后代的人种。

首先出现的是omega，这类人对基因改造有着特殊的承受能力和传递能力；无法传递基因改造成果的人种被称为beta；最后作为人工战士出现的是alpha，拥有超强的体质和忍耐力。Omega-beta-alpha，像是层次清晰的火焰，逐步融化埃博星严酷的坚冰，在艰苦的环境里插上胜利的旗帜。

如果没有“千年之战”，或许他们会展开星系探索。然而“千年之战”的战火在每一颗文明星球上蔓延。

帝国军的“天启”舰队降临，用绝对的科技，将他们的苦苦挣扎化为泡影。战争吞噬他们的速度像烈火吞噬蜡烛。

经过严密的人体试验后，帝国军奴役了他们的种族，爆破了他们的母星。他们屠戮了绝大多数的beta，将alpha和omega送到军部的科研所。Alpha遭到洗脑和改造，最终成为操控瓦尔基里的消耗品，送进名为战争的绞肉机；而omega被当成绝佳的基因实验材料，让军部的生物工程技术得到了大发展。

一部分埃博人逃走了。但他们不是专业的殖民军队，只是一群平民。在茫茫宇宙中寻找可供人类生存的星球，生还的概率像是不会游泳的人落入一片大海。

《百科全书》没有记载后面的故事。被奴役的民族随着母星一同消失，不配有一个结局。顾丹墀不知道有栖是军部实验室的幸存者，还是当年逃难者的后代。而有栖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风掠过简易的敞篷车，吹过两个人的身体。有栖用左手抓着黏成一条一条的头发，手腕上晃着一个手镯，一望可知价值不菲。不愧是皇室曾经的人，总要留存一点富贵的印记。地平线上出现了城市的光，新月殿堂的新月高高矗立，像一轮真正的新月般耀眼，顾丹墀叹了口气，说：“要到了。我带你回军部。”

“噢。”有栖不感兴趣地回答，“我会死吗？”

“不会。”顾丹墀回答，他又叹了口气，真没想到自己会拜托一个犯罪嫌疑人。“不许在他们面前提起我是alpha。也不要在他们面前说你是omega。尽量保密，好吗？”

有栖一怔，缓缓眯起眼睛：“等一等，什么情况，我和你现在就有秘密了？我竟然有威胁特派专队成员的砝码？？

顾丹墀警告地瞪他一眼。却没能起到任何威胁效果。有栖用一根手指按着嘴角，按不住另一边嘴角的上扬。

“有栖，你好像一点都不为你自己担心。皇室可是点名要你。他们知道你是omega吗？”无广告网am~w~w.

有栖侧头想了想，窸窸窣窣地找了一阵，从病号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举到顾丹墀面前。顾丹墀扫了一眼，瓶子里是双螺旋DNA状的紫色珍珠。

“给你看个好东西。Alpha，你是不依赖这些了。但我必须定期注射抑制剂。大概像你刚才说的，omega有更好的基因耐受，当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就是omega信息素抑制剂，没有这东西，我很快就会死。你让我替你保守秘密，没问题，你能给我提供抑制剂吗？”

那瓶子十分眼熟。和他在“究极”行宫的杂物间里拿到的瓶子，几乎完全相同。只不过他拿到的瓶子里，珍珠状的液体化成了一摊紫色的水。

“能。”顾丹墀说。

既然这东西是有栖必备的，肯定有原始货源。就算那些人不再生产也不要紧，他还有一个万里之外的黑医朋友。那家伙对科学的爱好高于一切，让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omega，说不定会冒着生命危险来做他们的人体试验。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必须在看到司柏德之前问清楚。顾丹墀缓缓驶入城市，问：“有栖，你失忆了，那你还记得‘究极’行宫的杂物间吗？”

有栖的眼神保持着一片空白。但他的气味有微妙的改变。原本放松的甜香里掺杂了一丝不安的气息。

“我不记得。”他略有一丝颤抖地说，“应该是很重要的地方吧？”

“是很重要。”顾丹墀承认，“我在那里看到了你的抑制剂。应该是变质了。那里是你休息的房间吗？”

有栖深深呼吸，说：“我不记得。”

或许他的脑子不记得，但他的身体对那个地方有残存的恐惧。顾丹墀单手操纵着车子，忽然想，这是怎么回事，是omega的信息素能透露出太多的线索，还是说，他内心深处可以感应到有栖。

有栖闻言，吃力地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的缝隙爬过来。顾丹墀尽量保持匀速，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打量着他。

他说话时，有栖一直盯着他的嘴看，像是在欣赏一个笨嘴拙舌的外星人努力驯服通用语。也不知道他对顾丹墀的话听进去几分。等他说完，有栖印象深刻地点着头，慢慢地说：“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跟我说权利……”

他的声音非常清澈，带着一点尚未变声的童音。顾丹墀狐疑地看他一眼，有栖对他回以犹疑的笑容。

有栖鹦鹉学舌；“什么？”

顾丹墀谨慎地问：“你见过其他的alpha吗？”

“噢。”有栖居然微笑了，低下头，轻轻点着他的后脖颈。随着他的动作，软甜的香味更加浓郁。“我是omega，你判断不出来吗？” m..coma

顾丹墀又说：“您现在作为重大嫌疑人，请您配合我们的调查。您有一切星际法和本地法规定的权利。包括且不限于沉默、聘请律师、提供经过第三方检验的证据。您所说的一切都将计入侦查过程，并且负有相应的法律责任。请您注意不要做伪证、假证，构陷。”

顾丹墀本想咳嗽一声，没有棚的车产生了巨大的风噪。他只好放弃装模作样的礼貌，抬高了声音。

全息照片让他记住了有栖的五官，而真人让他体会到了何为绝代佳人的容光。尽管有栖满脸都是鲜血和灰土，仍然有种不可逼视的美。从有栖身上传来确凿无疑的软甜气息，让顾丹墀想起了大片大片明亮的颜色，在晴朗的天空下，沿着山脉，有一座连绵不断的金色果园。

离开零号站台时，他曾因一阵软甜的气息爱上了这里，此刻气息的主人坐在他身边，让他产生了一些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感情。

没有上半部的车稍微有些难以保持平衡，顾丹墀确定身后不会再有新的追兵，说了一声“抓好了”，操纵车子转向落在地上。他本想从后视镜看一眼后排状况，一抬头。只看到了车身断裂处被切割整齐的钢筋铁骨，才想起来车子已经没有后视镜了，转过头，对勉强爬到后座上的有栖说：“到前面来。”

顾丹墀提醒自己，有栖是尚未脱离嫌疑的杀人犯。他不应该对这人有多余的温柔。

有栖抬手去拉安全带，拉了个空。安全带的上半部分已经消失了。他讪讪地放下手，摆弄着衣领。

顾丹墀差点一脚急刹。幸好他临时想起这辆车已经没有车顶，也没有安全带的上半部分，急刹车只会让他们两个同时从车里飞出去，才最后关头控制住脚下的力气。饶是如此，有栖也差点摔在座椅前方的断裂车体上，急忙抓住车门的扶手。顾丹墀手动调整动力，让核动力车减速慢行。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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