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后来呢？”

“后来，我就使劲地喊春雨，一边走，一边喊，几乎把那遍竹林都走遍了，没有听见春雨回答我，也还是没有找到千竹苑。”

“没有找到，就该早早地退出来才是！”

“爷爷，我过了万古镇的那条河，进了那遍竹林，一直走到了最深处，并没有找到伍婆婆说的那个千竹苑。”

“快说说，你是怎么脱身的？”

“幸亏跟玉申君学了树上腾越，从一棵竹子上跳到另一棵竹子上，费劲了全身气力，才把它们甩开了。”

“还是先说说，你在哪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爷爷，这半天的时间我遇到的事情太多，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了。”

“爷爷，我真的是差一点就见不着你了。”雪遇放下背篓，从里面翻出了两个鸡蛋，递到老者眼前：“爷爷，你饿了吧，先吃这个垫垫饥。”

老者接过鸡蛋，问道：“是小雨给的？”

“真是万幸啊！”

雪遇见老者手上拿着鸡蛋却不吃，就说：“爷爷，你快吃鸡蛋，这是小雨给你煮的，我一直捂在胸口，还没有凉。来，我给你剥蛋壳。”

“小雨她怎么样？”

雪遇摇摇头：“爷爷，小雨很难。”

“怎么了？”

“我想，万古镇跟那个千竹苑只隔一条河，小雨在那里不安全。所以我就去找她，想让她暂时先离开万古镇。可是，她把我带到了草药铺的后堂，让我看秦爷爷和秦婆婆。两个老人都生了重病，离不得小雨。小雨要照顾他们，她说，她哪里都不去，就留在那里侍奉两位老人家。”

“人有反哺之恩，小雨她做得对，我赞同她的做法。”

“爷爷——”

“雪遇，吞吞吐吐的，还有什么事情你不好出口？”

“唔，秦爷爷说，他已是风烛残年，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小雨。他给小雨找了一户人家，想要把小雨——嫁过去，可是，小雨她不答应。”

“哦，这事我也知道，你秦爷爷也曾给我说过。是不是万古镇的大户陈家三姨太的公子？”

“是，秦爷爷让我劝劝小雨——”

“你劝了没有呢？”

“我劝了。”

“小雨她怎么说？”

“她说，要等待两位老人家百年之后，她才谈婚论嫁。”

老者叹道：“好个仁义的孩子！”他借着月光看向了雪遇：“雪遇啊，爷爷为你深感惋惜。”

“怎么惋惜了？”

“你自己想想罢。”

“我——，”雪遇顿了一顿，很是爽快地说：“我想什么呢？爷爷，我自己一定也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老者不说话了。雪遇从他身边拿起一个鸡蛋：“爷爷，还有一个鸡蛋，你把它吃了，我给你把蛋壳剥了？”

“我吃饱了，雪遇，你吃。”

“我在秦爷爷家里已经吃过了，小雨给我做的热汤面。”

老者接过雪遇剥了壳的鸡蛋，长吁一口气，问道：“雪遇，你今年多大了，还记得么？”

“爷爷，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说，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雪遇啊，其他的年轻人像你这么大，早就为人夫为人父了。你呢，还懵懂无知不解世事。雪遇，生而为人，难道你不期望过这样的生活？劳作一天，回到家里，有个贤惠的内人，为你打水洗去疲累，为你下厨操持一顿可口的饭菜，膝下几个儿女，围着你打打闹闹，一家人其乐融融。世上最大的乐事不过如此。唉，爷爷奔波一生，无福消受，带累了你，才是此生最大的憾事。又如何补救呢。雪遇？”

雪遇乐呵呵地说：“爷爷，我想的是：只要是自己愿意，自己情愿过这样的生活，又何须补救呢。”

老者却说：“雪遇，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就是绝不能耽误你一辈子。至于怎么样才能办到呢，眼前还没有想好。总之，爷爷不想你当一个隐居深山的剑客，想要你当一个居家过日子的男人。”

“可是我想当剑客！”雪遇一下子想起了他新买的宝剑：“爷爷，我要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他从背篓里拿出宝剑，双手呈给老者：“爷爷，你看！”

“哦，哪里来的？”

“我用玉申君给的那支灵芝换来的。”

“唔，如果真是把好剑，那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雪遇兴致勃勃地催促道：“爷爷，你看看就知道了。”

老者抽出剑来，借着月光细细观看，又用大拇指试了试锋芒，抡起剑来，做了几个刺出的动作。

雪遇急不可耐地问：“爷爷，怎么样，算得上是一把好剑吧？”

“还趁手。”

“剑刃也锋利吧？”

“也还说得过去。”

雪遇高兴了：“等到千竹苑那些人来羊肠盘，有了这把剑，我就叫他们一个个横尸羊肠盘！”

老者不说话，一下子站起身来：“走，雪遇，时辰不早了，回去把我们那点家当收拾收拾。”

“爷爷，真的要走？”

“肯定要走，而且，要尽快地走，马上就走！”

雪遇背起背篓，一路小跑着，跟上老者的步伐：“用得着这么急吗，爷爷？”

老者说：“雪遇，从你和伍婆婆的讲述中，我听出了那位上仙的法力。他早已非是二十年前我认得的那个人了。他会招阴术，能把虚空之人唤起来听他调遣，他会隐物术，偌大的庄院他也能将它隐藏起来，让人无处寻觅。他还能召集蛇类，驱使它们为他做马前卒。向对手进攻。”

“爷爷，这个上仙能耐是挺大的。”

“我并不畏惧他，只是他驱使的虚空人，蛇类，也算是另一种生灵，要是开了杀戒，它们也难逃覆灭。雪遇，爷爷可以告诉你，我手上有杀手锏，要是拿出来，世间还找不出能够与它抗衡的！”

“上仙就是为了它才费劲心计要找到你？”

“正是如此。”

“那我们为什么要走，拿出来跟他斗个你死我活！那些虚空人和蛇类都是害人的，把他们全部都灭了，世人才能活得平安！”

“不然，雪遇，你知道伍婆婆是什么人吗？”

“莫非她也是——？”

“她就是一个虚空人，是被上仙逼迫来作探子的。因为喜爱你们几个，她并没有做对不起我们的事情，反而倒过来帮助我们。所以说，虚空人也跟生人一样，同样有好有坏，好人到了下面，还是好人，恶人到了下面，还是恶鬼。”

雪遇默不作声地听着。他问了一句：“爷爷，我们去哪儿呢？说起要走，我真的舍不得离开羊肠盘。”

“那天我不是说了嘛，武陵山这么大，总有我们的安身之所。随走随看，就当是春游踏青，走到一个地方，觉得不错，便在那里住下就是了。”

“好，爷爷，反正不论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如今我们就是一根绳子上拴着的两个蚂蚱了，谁要甩掉谁都不行。唉——，”老者叹道：“小雨说要等到秦爷爷和秦婆婆走了，她才出嫁。你呢，说是要等到我闭眼了，你才娶妻生子。你们两个好像是商量好了一样。如果我跟着秦爷爷一起谢世，那你和小雨就是顺理成章天作之合了！”

“爷爷，你还是不要说了。”雪遇探手怀中，摸出了两个香囊：“爷爷，我还忘了，小雨给我们绣了两个香囊。里面装了十几味草药，她说，把这个带在身上，那些蛇虫就不敢近身。”

“哦，你这个雪遇，有好东西不一下拿出来，一回掏出来一样，一会儿又掏出来一样。”老者把香囊拿到眼前，看清了上面的图案：“这个不老松就是给我的了？这个么自然就是你的了！让我好生看看，小雨给你绣了什么？哦，并蒂莲花，戏水鸳鸯！绣得好，绣得好啊！”

“小雨真是心灵手巧。”

“雪遇呀，小雨的心思都绣在这上面了。你看出来没有？”

“爷爷，你不要再说了。”

“好，不说了。我唱一唱该可以吧？今天心情实在是好。雪遇不但是平安地回来了，还带回了这么多的好东西，由不得我心痒嘴痒。不唱上几句，怎么对得起这清风明月，满目苍翠！”

对着一轮玉盘似的明月，老者扬声吟唱道：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

子宁不嗣音？”

林中空地上，月光如水，照着一个孤寂的身影，两手扶着拐杖，坐在一块石头上，山风从他头上掠过，吹拂着他的一头白发。

“唔。”

“好，就说说你去找春雨的事。”

“蛇！数不清的蛇，大大小小的蛇。我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蛇，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爬过来，把我围在了中间。”

老者到抽一口冷气：“哎呀！雪遇，跟你说老实话，爷爷我这一辈子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它了！没有脚，却爬得飞快，看起来人畜无害，轻轻地咬你一口，只留下几个牙齿印，却足以把人送上西天！”

“爷爷，我也怕这玩意啊，”

“你是找春雨去了？”

“唔，爷爷，你快吃吧，还热乎呢。”

雪遇滑下树干，一眼看见了枯坐在山石上的老者，连爬带滚地，一头扑了过去：“爷爷——”

“雪遇！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时候才回来？”

雪遇回到羊肠盘上，已是子夜时分了。

“爷爷！”雪遇跪倒在老者面前：“爷爷，我错了。”

“我知道你去了哪里，好替你担心哪！”

“是啊，爷爷，现在想起来我还在出冷汗呀。”

“遇见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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