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寅娘又低啸，连连点头。雪遇抚着它的头说：“我知道了，你也过得不错，又添丁进口了，回了水云天，我就把好消息告诉给爷爷，还有你的儿子小乙，他们肯定也开心得不得了！”

林寅娘把雪遇送出了密林，还不肯离去。雪遇拱手道：“回去吧，虎娘，照看好你的儿女，我以后还会来的。”

林寅娘点点头，把头几乎贴在了地上，低声长啸。雪遇说：“我知道你挂念我爷爷，放心，我会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回去吧，我走了。”

林寅娘低低地长啸一声，两只小老虎从洞里跑了出来，围在林寅娘脚边打转。雪遇说：“这是小乙哥的兄弟吗？”

林寅娘伸出两只前爪，俯伏在地。雪遇心中禁不住百感交集，弯腰扶起了林寅娘：“虎娘，不要谢我，小雨和春雨与我情同手足，她们就是我亲生的妹妹。当兄长的，自然有保护好妹妹的责任，今生找不到她，我决不罢休！”

林寅娘伏地再拜，执意不肯起来，雪遇知道与它对面跪下：“虎娘，请你相信雪遇，拼了我的命不要，也要找到春雨！”

潜龙君点点头。一双眼睛虽然小得几乎看不见，但是，其中的急迫和恳切雪遇却是一览无余。他说：“爷爷很好，身体康健，处境也还安全。”

潜龙君四周围着的大鲵们搅起了一遍水花，发出了高高低低“呜哇呜哇”的叫声。潜龙君头上的珠子一时亮得刺眼。表明了它心中极度高兴和欣慰。雪遇说：“我也看见了，你们也都还不错，又添了好多的子孙。我回去告诉爷爷，让他也高兴高兴。你们回去各自安歇吧，我还要去拜访其他几位从前的高邻，就不打搅你们了。”

月亮恰好停留在山涧的那一线天之上，月光照着涧水波光粼粼，微波荡漾。隐约地看见涧水里的山石上卧着一条一条大鲵，时不时地，发出像婴儿啼哭一样的叫声，在山涧里幽幽地回荡。雪遇进来，它们“噗通噗通”地，接二连三地跳进了涧水。雪遇笑着说道：“不要害怕，是故人夤夜来访，快去禀报给你们的当家人。”

少顷，潜龙君出现了。雪遇最先看见的，是它头顶上的那颗闪闪发光的珠子，渐行渐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的水中。雪遇看见潜龙君正用粗短的爪子趴在岸边的泥石上，竭力地想要爬上来。雪遇急忙阻止了它：“你不用上来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看你们过得如何？”

林寅娘这才立起身来，长啸一声，立在原地，目送着雪遇离开。走了好远，回头看看，林寅娘还独自站在月下，像是高手雕琢出的一个雕像。

上了美女对镜峰，一轮明月已上中空，天空上一丝云彩也没有，月亮又大又圆，吴刚伐桂清晰可辨。满天星斗被月光映照，隐进了夜空，只有一两颗一闪一瞬，像是一颗颗钻石嵌在了空中。雪遇这才想起来，今晚是中秋之夜，怨不得月亮圆得像是一只银盘，亮得像是一块黄玉。如许美景，只有身在山中，才能得见。如果此时是跟爷爷在一起，还有小雨春雨，一家人在月光下赏月，谈天说地，那才真是人间美事。可惜，这样的情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出现了。

突然，林木一阵喧嚣，树巅晃动，还伴着啾啾的叫声。雪遇知道是玉申君和它的儿孙们来了，急忙转过身去，迎向了朝着他蜂拥而来的猴群。玉申君被众猴簇拥着，出现在雪遇面前。雪遇恭谨地作揖：“久违了，师傅！”

玉申君也照例先问了雪遇爷爷的安好。雪遇说：“爷爷很好，他一直都挂念着你们，一直都忘不了在羊肠盘度过的日子。”

玉申君的眼睛在月下熠熠生辉，把雪遇看了又看。雪遇说：“我也很好，劳师傅挂念了！”

玉申君嘻开嘴巴，欣喜地一笑。回头招招手，两个小猴子抬了一个巨大的灵芝，走到了雪遇面前。玉申君示意雪遇，要他接过灵芝。雪遇伸出双手，捧了起来。灵芝肥硕巨大。雪遇在山中采药多年，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品相这么好的灵芝：“师傅，这是千载难逢的好宝贝，你们肯定是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采到手的，要我收下，我着实有点儿为难！拿回去了爷爷也会责怪我不该收了你们的大礼。”

玉申君闪瞬双目，立起来，把灵芝按在了雪遇的手掌心。“呜呜呜呜”地鸣叫不已。雪遇知道不收下猴群不会答应，只好把灵芝揣进了行囊：“受之有愧却之不恭，我只好厚着面皮收下了。”

猴群雀跃欢呼，围着雪遇蹦蹦跳跳，争着来跟雪遇击掌。雪遇应接不暇，却没有漏了一个要跟他亲热的猴儿。

告别了猴群，晨曦已经在天边闪现，朝霞织就的锦缎也渐次地铺陈开来，林间，百鸟齐鸣。雪遇跃身上了树巅，像是一个弄潮儿，在林海中恣意遨游。他只想几步赶到万古镇，想象着小雨一眼看到了他，露出了娇羞的笑脸，轻轻地喊一声：雪遇哥哥，如同莺声燕呖，听了如沐春风。可是，雪遇心头却是沉甸甸的，他早就知道小雨的一颗心属意于他，愿意与他相伴一生。他却不能回报小雨，因为，他不能误了小雨的终身。只希望小雨能够明了他的心思，理会他的苦心，有个最好的结局。

到达万古镇的时候，已经是夜深时分。雪遇站在镇子前，看向夜色中沉睡的小镇。恨不得立刻走进去，径直走到秦家草药铺，立刻见到小雨和秦爷爷。但是，此刻进去，势必要打搅他们，把他们从梦中惊醒。再回头看去，凤凰山的狮子峰高高矗立，峰顶似乎顶起了一天星月，羊肠盘静悄悄地隐藏在群峰之后，遍山的衰草在静夜中飘摇。今夜，皓月当空，夜静如水，夜色中的羊肠盘一定分外迷人。离别已有数年之久，雪遇经常在梦中看到它，看到它古木参天，看到它山崖笔立，早年间和爷爷居住的那个小院还没有坍塌，静静地立在山崖之下，爷爷亲手扎成的篱笆门半掩半开，似乎在声声呼唤着雪遇：归来吧，我等着你们回来。

林寅娘也认出了雪遇，无声地走近来，把头依在雪遇的腿上，不停地擦来擦去，嘴里“呜呜”做声。雪遇知道它是在打问爷爷的讯息，摸着它的头说：“虎娘放心，爷爷安好无恙，小乙也很好，我们已经在那边安顿下来了。”

林寅娘张开嘴巴，露出了森森白牙。雪遇知道它是在开心地笑，也禁不住咧嘴一笑，问道：“虎娘，你也好吧？”

林寅娘点点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雪遇。雪遇想了一阵，说道：“小雨还好，住在万古镇上。可是——”

林寅娘上前一步，眼睛直直地看着雪遇。那份急切，那份担忧，令雪遇不敢对它直视。他想了想，说道：“只是春雨到现在也还没有消息，只知道她在千竹苑。可是，我找遍了那遍竹林，并没有见到什么千竹苑。”

林寅娘从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啸鸣，眼里似乎泪光闪闪。雪遇拍拍它的头，像是安慰它，也像是对自己立誓：“不敢怎样，我也一定要找到她，虎娘你就放宽心吧，等找到了她，我就带她们姊妹来看你，当面谢过你的哺育之恩。”

出了山涧，沿着草丛间的一条羊肠小道，雪遇上了狮子峰顶，稍稍站立，他又顺着狭窄的山脊，走到了狮子山的山头上。辨别了一阵方向，雪遇很快就找到了那一遍密集的树林，穿过树林，是一道深深的山涧，跨过山涧，林寅娘让给他和爷爷栖身的那个山洞就在眼前。他一步跨了过去。还没有站稳，从山洞里就传出来一阵虎啸。紧接着，一条斑斓猛虎出现在月光下，明晃晃的两只眼睛在月光下虎虎生威。雪遇认出来了，它正是小乙哥的母亲林寅娘。急忙说道：虎娘，不要惊慌，是我！

潜龙君不听雪遇的劝阻，费了一番功夫，终于爬上岸来，俯伏在雪遇脚边，口中“哇哇”的叫声。雪遇对它说：“你是问爷爷境况如何？”

既然不能进镇子里去，不如上羊肠盘去看看，如果能遇见几个玉申君、潜龙君和林寅娘几个老熟人，那也是再好不过了。特别是玉申君，说起来，它还是自己的一位师傅，教会了他凌空飞跃树巅的本领。几年不见，它跟它的一大家子还好吗？临行前，小乙送了他好远，它低声啸鸣，大概是请他代它去看望母亲林寅娘。既然已经到了山下，这一趟就必不可少。趁着夜色正浓，月华正好，夜里上山，天明下山，正好赶去万古镇跟小雨和秦爷爷见面。。

想着小雨见到他时的又惊又喜，雪遇忍不住暗自笑了。弯腰束紧了芒鞋上的带子，立起身来，原地腾身一跃，上到了树上，站稳了身子，举目四望，远远近近的景色尽收于眼底。万古镇的阡陌纵横，房屋成遍，镇子边上的那条河流蜿蜒曲折，横过了镇子东边，流向了远方。凤凰山山岭连绵起伏，如同波涛起伏。浩瀚的武陵山雄伟壮阔，横亘于天地之间，一望无际，广阔无边，如今跟爷爷居住的水云天，也是它的一块地盘。武陵山像是一棵黛色参天的巨树，洒下树荫，为他和爷爷遮蔽了风雨，供他们衣食，供他们藏身。在雪遇心目中，它就是永远也值得依赖的父母，永远都值得依靠的亲人。此时看它，胸中更是热流滚滚，直想大喊一声：我回来了，武陵！

第一章

右脚轻轻地一蹬，雪遇就飞身到了另一棵树上，从一棵树巅不停地跃向另一棵树巅，半个时辰之后，雪遇就到了羊肠盘上。羊肠盘上静谧无声，树木草丛郁郁苍苍。从前的小院已经踪迹全无，连原先横在草丛中的房梁窗棂都看不见了。雪遇在草丛中翻看了一阵，只找到了当年爷爷用黄泥垒砌的土灶，已经破败不堪，见到它，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雪遇眼前看到了自己的年幼时候，屋外风雨交加，雨点打在茅草上沙沙作响。他依傍在爷爷身边，爷爷往灶孔里加一把柴，火苗“轰”地一声，冒起好高，甚至于窜出了灶孔，舔到了锅边上。爷爷不慌不忙，把柴火朝里头送送，柴火就在灶孔里欢快地跳着舞蹈。爷爷说：雪遇啊，要记住了，火心要空，人心要实。他问道：为什么呢，爷爷？爷爷的声气里带着慈爱和亲切：火心空虚了，火才燃得旺，人心要实诚，才不会起害人的心肠。爷爷的话就回想在耳边，爷爷的面容也一起来到了面前：离开水云天快要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有飘平尽心尽力地守着他，爷爷一定平安无虞。想起谢飘平，雪遇又想到了小雨。当了谢飘平的师父，交往时间不长也不短，他看出来了，谢飘平虽然是富家子弟，却没有纨绔气息，相反的，他重情义，有担当，尊敬师长，敬重老人。把小雨托付给他，小雨是适得其所！他们成亲之后，还可以把爷爷接到葫芦庄去。老人家已是七十高龄，再也不能眠风饮露，在野外生活了。把他们都安顿好了，雪遇自己也有安排，他要去寻找春雨，哪怕是历尽艰险，哪怕是遭遇不测，葬身蛮荒也在所不辞！

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院的废墟，雪遇去了以前几乎每天都要去一趟的山涧。那里住着潜龙君，这个名字是爷爷给它取的，还有林寅娘、玉申君都是爷爷赐的名。在爷爷心目心目中，它们就如同家人一般。它们也把爷爷当成了亲人，在羊肠盘度过的岁月，少不了它们的帮助，走到了几百里之外，爷爷也还挂念着它们。虽然没有在雪遇面前提起过，但是，经常在夜里听见爷爷在梦中喊它们的名字。可能是怕雪遇登山辛苦，走之前爷爷并没有让雪遇上山看望它们。雪遇知道爷爷的心思，上羊肠盘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逐个地探望它们，问候它们。

走出了好远，雪遇回头看去，林寅娘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月光把它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上，影子也是一动不动。雪遇又走了几步，突然，衣襟像是被人扯住，回头一看，原来是林寅娘追了过来，它用嘴咬住了雪遇的衣襟。雪遇问道：“虎娘，你还有事么？”

林寅娘低啸一声。雪遇听懂了，他一拍自己放额头：“我知道了，虎娘你是要问春雨和小雨的讯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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