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肖信勾唇一笑，他等这句话很久了，这群粘人的东西，着实不知好歹。

这是肖信第一次同季云逸一起并肩杀敌，从前站在他身边的只有顾云舟，一招一式也是熟悉了十几年的那套剑法。第一次见到季云逸与他人斗法，肖信才明白，原来在这世间真的有人能做到即使身在战场上也可以如此收放自如，潇洒恣意。

不知为何，那群黑影对他还算客气，执剑对决时，竟会为了不伤到肖信而不惜自毁销身，幻化成一堆齑粉。尽管心中有疑惑，肖信当下仍是不敢太过分心。

季云逸眼神微偏，眉目似凝了霜雪，只吐出一个字——“杀。”

斯时，长安城已经被火海淹没，老少妇孺的哭喊声叫不破今夜的荒唐。

京畿重地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全然沦陷，十六年的黄粱梦被龙泉一剑刺破，打碎了仙家鬼神共同编制的虚伪盛世。

“本应更早些的，可你师父托付给我了一个人，让我保她安全。”

“是小元？”

“操。”即便肖信恨透了这样的自己，却又不得不就此收手。

“无双，你没事吧？”季云逸听着身后人嘴里忿忿，仍不敢掉以轻心，他不知道自己这层不明不白的关系能对这场“重逢”产生几分影响，

“顾决，你看。”

龙泉剑微微刺进顾云舟的喉口，鲜血瞬间溢了出来，他见此不以为意，冷哼一声，道：“你低头看看这残损的皇土，这就是你们抵命抗天的结果。当然，也是这么多年你们所谓的正道，自己累下来的恶果。”

顾云舟现下已经无力再负隅顽抗，灵力不断从身体外流到四面八方。只是被龙泉束缚在浮云上，却也觉得没必要去看下面的生灵涂炭。

这个结果他不是没想过。

算算时辰，季云逸应该到了，身后事很早以前他就和季羽说了。无非就是如若有一天他死了肖信该怎么办，事无巨细一条条罗列得分明，他不必再担心什么。

“动手吧，别等了。”向来傲骨如他也不想再受此般折辱，一心求死，只为快点了结。

“你确实活不长了，还有什么话想对你的好徒弟说吗？待他归宗，我会亲自辅佐他荡平这天下，重振先宗主的辉煌。”

闻此，顾云舟却笑了，凄凉中却又透着一丝嘲讽。

“笑什么？”龙泉眉头一皱，手中攥着剑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他对于顾决的感情，虽谈不上憎恨，但也算得上厌恶了，如若没有他，可能肖信现在已经回归魔教了，绝不会拖到现在。

“你刚刚不说问我有什么遗言吗？那就帮我告诉无双……”

顾云舟顿了顿，惨白的嘴唇微颤抖着吐出一句话：“告诉他，他父亲的初心并非如此。”

“你说什么？你还有脸提肖邵行，我杀了你！”

顾云舟从容闭上了双眼。

就当龙泉的剑即将刺入顾云舟喉口的那刻，一股突如其来的莫名之力将龙泉剑给弹开了！与此同时，自云中传来一个声音，“他说的没错，肖邵行的初心确实不在于此。”

待龙泉调整好状态，抬头循声看去，眼中的愤怒更是无可遏制的流露出来。

“又是你！多管闲事会成瘾吗？”看着顾云舟旁边站着的那个与他气质有几分相似的人，他真想一剑给他二人做个了结。

为什么他嵇无忧要掺和进来？

好好做他的青霄真人，然后飞升仙不好吗？

这世间种种与他有何干系，本不是他的事却总想着来插一脚。

龙泉人与剑本早已合二为一，所以尽管他只是对着眼前浮云上的二人怒目相视，但是剑身上岩浆一般血红的裂痕已经翻涌至好似要沸腾爆发。

“小孩？还想打？”

嵇无忧抛给身后倒地不起的顾云舟一瓶灵药，看着龙泉的眼神依旧笑盈盈的，底蕴十足，无半分畏惧之意。

能未动一兵一卒就将龙泉气个半死的人，恐怕全天下只剩下他一个了。

明明方才就要成了，谁料他半路杀来一个嵇无忧，所有一切皆前功尽弃，换谁谁不生气，更何况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打，自然要打！”剑已出鞘，它等了十几年，而今抛头露脸，怎能滴血不见？

今日，长安城势必有一场血战，谁也逃不掉。

“好啊。”嵇无忧笑意又深了几分，眼角浮现出浅浅的褶皱，“只是光打没什么意思，我们何妨来个赌注？”

“你想怎么赌……”

说实在的，龙泉心中也有些打怵。上次在客栈和嵇无忧只是简单交手他便感知到了那人身上所蕴藏的无边道则，内功更是如江如海一般无穷尽，这一次正面交锋，龙泉对自己的胜算也只占五成。

“很简单，赌他。”

嵇无忧向后指了指服完药已经彻底昏厥过去的顾云舟，又道：“你们不就最想要他的性命吗？那好，如若我输了，顾决你们任意处置，他的身家性命我不会再插手。但是，如果你们输了，这次就放过他，让他走。”

嵇无忧看向对面的龙泉，见人难以定夺，他闷笑一声，“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上，我让你一招如何？”

“谁叫你让？”

“赌就赌！”

“请。”

嵇无忧微微欠身，长袖一挥，抬手示意龙泉先来。

而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悄悄捏了个法咒，在皇城上空布满乌云，使无人能透过云层瞧见这场对决。

“嵇无忧。”龙泉双眼瞪得溜圆，咬牙切齿道：“你这是在找死。”

肖信本以为要对付这些东西需得打出第八重剑法——琪花玉树。可谁知，短短一柱香的时间，他们的后方忽然冉冉升起几柱峰火狼烟。

更让人诧异的是，眼见此烟，那些黑影竟然瞬间收起阵势，纷纷隐退消失在这黑夜之中。

“诶嘿！这就跑了？”说着，肖信下意识就要去追，只是刚向前迈了两步又被人抓住了手腕。

“别追了，你找不到的，它们是被龙泉召回了。”

季云逸合上扇子，蹙眉长叹了一口气，遥望天空，星斗密布，心里不禁担心——也不知道现在顾决那边怎么样了，魔教突然被召还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希望不是什么噩兆。

“季前辈……”

见季云逸一脸愁容，肖信也猜到了个大概，不管如何，现在他们脱险了就该立刻回去支援顾云舟。

龙泉的力量他虽没有亲自领教过，但是连嵇无忧都忌惮三分的东西，单凭顾云舟一人只怕是九死一生。

“嗯？”

“咱们还是回皇城找我师父吧。”

“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肖信立刻回问道：“什么条件？”

季云逸看着肖信双眼，毅然决然说：“只能我一个人去，你要回驿站。这里现在不需要你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什么？凭什么！”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了季云逸说的话，肖信心中忽地生出一股邪火，他好歹也传习仙道十年有余，就算没有出神入化也能独当一面。

可自打出了无霜阁，这一路上有人为了护他而死，有人为了保他多次犯险，就连师尊顾云舟也是为了救自己多次深陷囹圄，好几次差点殒身。

‘窝囊，真他妈窝囊！’肖信内心暗自诽道。

“凭你师父的指命！”

见肖信难以控制情绪，季云逸直接迈前一步，两手死死扣住肖信的肩膀，猩红了双眼，“那是他顾决给你下的命令！也是给我下的死令！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你平安护送到驿站，不许有任何差池。无双！你可曾懂过你师父分毫吗……”

肖信怔住了，身子僵直如死尸。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面对一场生死抉择。就在十几公里开外的长安城中，不知是何等的风云莫测，而顾云舟的生死他也完全不知所情，更无法掌控。

“我要去救人，别让我为难，好吗？”语罢，季云逸顿了顿，强忍着控制住自己心中慌张无措的情绪，又道：“我答应你，尽我所能保全你师父的性命。”

“性命”二字又像一道重击，打在肖信心上。

简直字字诛杀人心。

黑影们俱向后撤了几丈远，不由分说，袭卷而来的强大内功气场将他们震住了。鼎盛的中原高手林立，他们并非没见过，但是如此清奇惊艳的倒是头一遭碰上。

听到小姑娘安然无恙，肖信心中的也石头落了地。他终于抬眼，望向前方那一片黑影包裹下不可现面的东西，右掌不断摩挲着剑柄。

他抵在季羽肩头小声阴冷地说道：“现在，这群东西怎么办？”

“小心！”肖信还在思索的时候只觉面前忽地吹来一阵飓风，待缓过神才发现是季云逸用扇面为他挡掉一枚细长银针。

“切勿分心，要是被他们的银针射中，我也救不了你。”

肖信吞了一口唾沫，季云逸严肃起来的样子也不亚于冷面顾云舟，连忙应道：“知道了，季前辈。”

季云逸微微顿首：“没错。”

“没事。”肖信重重叹了口气道：“幸好前辈来得及时。”

“北望楼楼主前来拜会。多年未见，诸位可别来无恙啊？”季云逸合上扇面，字眼虽温和可道出来的语气却十分凌厉，咄咄逼人。

那些黑影一听，面面相觑了几眼，一时间竟不知所以然。

夜空中，一个发带飘扬，身姿傲然的男子从天而降，他聚骨扇在面前一挡，旋即稳稳地落在了肖信身前。

等了半晌，终于！一道沧桑喑哑的声音在它们当中响起，不难听出那声音还有些颤抖，“这，这是前宗主的故友啊，季羽，季云逸！”

肖信闻此眯了眯眼，看着季云逸的后颈，脑海中突然灵光闪过了几个画面，只是当他刚想寻着记忆线再向深处探究的时候，太阳穴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一边观察季云逸的一招一式，一边手腕回转霜暮剑，挑出点点霜花，每一式在空中凝结成冰，心中暗道——季前辈的招式不像是从属哪一派别，倒像是自己所创……只是，他身为扇杀术，为何有几招却和剑法所差无几？

‘将剑法和扇子结合得天衣无缝，必是有高人指导，武林中用扇者多为自守，能做到进退兼顾的，倒是难得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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