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换毒的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

夕阳余晖透过树影照射下来，又慢慢地消失在地面。

直到太阳彻底西沉入地平线，半月当空。

洞内传来阵阵压抑的痛嘶，苏意背靠在树干上，终于失声恸哭。

终于，他睁开了眼睛……

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

床上的肖信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

苏意不愿再看，默默地离开了妖精洞。

他们静静等待着发作的那一刻。据苏意所说，此蛊进入体内后如同炸药，适应环境后就会迅速膨胀炸裂，那个时候五脏六腑将变成它的天地，主宰被换毒者的身体。

无声代表另一种形式的恐惧。

我是谁？我在哪？

这个问题肖信想了好一会。

半晌，他才想起来——自己是肖邵行的儿子，六岁拜入无霜阁门下成为顾云舟的弟子，为了登顶天山获得武功秘籍，他们从清凉峰下山……

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肖信颜色有些阴沉，脑海中有几个残损的碎片接不起来。

好像是一次硝烟浓烈的战场，有些人的脸还是模糊的。父亲和母亲的面庞他只能依稀记得轮廓，剩下的事情，好像是被咬断了一般，七零八散。

肖信从石床上坐起身，揉了揉自己头痛欲裂的太阳穴。

忽然！他看到地上横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竟然是自己的师父！

”师尊！”肖信赶忙下床把人从冰冷的地面扶了起来，一探鼻息，松了一口气。

还好，人还活着。

”嘶。”

不知怎的，他的头又一阵剧痛。

管不了那么多，肖信向四周打量了一眼这个地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至于他是怎么来的、被谁带过来的，以及在这里”睡”多久了，更无所得知。

顾云舟如今这副样子，肖信根本无从下手。

就在他不知所措，着急想办法找出路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你师父他没事。”

闻音，肖信极其警戒地转过头，看到了一个美艳绝伦的女人。但是他并未被美色所惑而放下戒备，相反，他在空中闻到了一股味道，那是狐妖才会带有的气味。

香味浓烈是为了遮掩它们身上的妖精味儿。

说实话，肖信不是很喜欢……

”你是谁？”

”我…”

被人这么一问，元卿忽然有些晃神，她该如何向他解释？

她心一横，咬住下唇，抬眸对上肖信黝黑的双眸，凿凿道：”我是小元。”

”小元？”

肖信回忆了片刻，思绪定位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他们一起在驿站赏过月，他也曾牵着她的手走过长安城的街道。

但是后来，她又不辞而别，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有小孩会突然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出落成气质身段俱佳的大人。

当然。

除了妖精。

索性直接问道：”你是妖？”

肖信没有发现自己眼神有些狐疑犀利。

从前他在小元身上可闻不到这种气味，眼前这美人身上虽然香味很浓但是却有些过于甜腻。

”我真名叫元卿，是只天狐，旭尧是我在人间的主子，咱俩以前交过手的……”

元卿明显能感觉到肖信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闻此，肖信微微挑起眉梢。

这就对上了。

当初他在把小元救起来的时候，就觉得十分眼熟，尤其是那双一深一浅的异瞳，如同稀世明珠。

肖信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心中又有许多疑惑未解，于是便开口问道：”顾云舟这是怎么了？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这是哪？”

元卿微微启齿，刚准备回答肖信问话的时候，她的眼光却落在了一旁因为疼痛过度，晕倒在地的顾决身上。

她想：那人一身傲骨，清高绝尘，还死要面子。肯定不想让徒弟知道自己为了他而舍身换命。

刚要说的话被咽回了肚子，元卿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等你师父醒了，你亲自问他会更好一些。”

肖信回头看向床榻上的人，皱着眉头问：”什么时候会醒？”

”应该快了……”

元卿心中生出几分苦涩，从前她不理解人间的师徒情分为什么会那么深，以至于“师尊”这个称号被世人所敬仰尊重。

但今天她明白了，修仙界的师徒是——以我毕生所学之道传授予你，用我之生命做烛，薪火相传，换你的传承和延续。

顾决将这个道义刻在了心里，而肖信恰好是他唯一的弟子。

他正因为信自己，所以才相信肖无双不会做出罔顾人伦，损天灭道的事。

这点，元卿从前也有怀疑，但是现在却坚信——即使他真的变成了魔教之主，也不会草芥人命。

因为顾云舟教给肖信的道，传授他的每一式剑法，早已经深入了他的心魂。

换毒正式开始。

当年她亲眼看着那个换毒的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最后被换者苏醒过来的时候，换毒者更像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他不想亲眼看着顾云舟变成那副模样。

洞中是一片狼藉。

顾云舟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吐出来的血水把白衣染成了绯红色。

肖信的脸上不再是惨白，渐渐染上红晕。

整个过程她最了解。

大约一炷香后，顾云舟口里突然呕出一滩鲜血，白衣上一片艳丽醒目。

元卿把肖信从石台上扶起来，两手放在背后给他输送灵力。顾云舟两指打开他的喉道穴，让肖信喝下熬制好的汤药。

随即，他也按照指示服下鹿活草。

戌时，一切准备就绪。

那株人人盼求的草药，吃起来并没有什么味道。不苦也不甜，与旁的什么花花草草并无太大区别。

蛊入心肺，清香入喉。

苏意哭干了眼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抖震颤。

她默默看了一眼身后的山洞，刻意放轻脚步，亦步亦趋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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