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赶路要紧，根本没什么闲功夫去让贺云峰多愁善感。

下车之后，红旗立马来了精神，像是一位久别归乡的游子，意气飞扬。他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带路，一边招呼着其他人不要掉队，一边指街道两旁的楼房商铺，如数家珍，卖弄着自己的博学多闻。一行人几乎全是平生第一次远行，况且谁又去和他计较什么真假？便任由他夸夸其谈，无非偶尔点个头，嗯两声，表示听到了。

贺云峰现在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四面望去，全是璀璨的灯火，交错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他感觉现在是朝着正北方向前进，但又感觉好像是朝西，悄悄问防震和金宝，结果又一个说朝南，一个说朝东，更让人无所适从，索性不再多想，只管跟着前面的人低头赶路。

原来安静的车厢里立刻又热闹起来，人们纷纷拿起自己的行李，呼朋引伴，一窝蜂地涌出车站，然后很快分成不同的小团体，迎着匆匆的夜色，伴随着无尽的喧哗，散向四面八方，不过片刻，便融入了这座城市的滚滚人潮之中。

屋子里原先住着的人并不多，只有七八个，有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有的在翻看着杂志同，还有的在闲聊。看到“呼啦啦”一下子又进来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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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随即他又有点嘲笑自己的杞人忧天，这是自己应该关心的事情吗？当务之急，还是先安定下来，找到饭碗再说。

汽车七拐八绕，在大街小巷中穿行，贺云峰自认平时方向感不差，但也很快不辨东西，只能默默地记着路，希望不至于晕头转向。

贺云峰活了二十多年，还真的从来不曾见过这么密集的人群。不要说在老家，即便是在北京，除了火车站、菜市场等特殊的场合，随随便便在一条小路上，就这样人潮汹涌，还真的不多。

刚下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感慨万分，这一车得拉多少人啊？而一天之中，又有多少车次抵达东莞，把全国各地的人口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

么多人，全不约而同的看过来。

红旗找到几个空闲的床位，让众人先放下行李坐着休息，他自己闪身进了后门，然后不见了踪影。

贺云峰捅了捅防震的胳膊，担心地说：“咱们在找到工作之前，一定要把这小子看住了，万一他一走了之，把咱们扔在这里不闻不问，那可就麻烦了。”

防震两道浓眉一竖，说：“他敢！要真这样，等回到家，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话虽如此，但贺云峰仍是不敢掉以轻心，开始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抽时间去找下小环姐和堂哥，他们已经来这里半年多了，自然熟悉这边的情形，自己心里也好有个底。

没等他想好呢，就听有人说“开饭了”，只见原先住着的那几个人纷纷起身，从柜子里拿出碗筷，打开小门，进了后面的院子，不大功夫就端着饭回来，坐在各自的床上开始吃饭。

一股饭菜的香味立刻飘满了整个房间，贺云峰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

他回头看了下其他人，大家无不是如此，但他们这些新来的都不知道晚上有没有饭吃，只能面面相觑，却又不知道该问谁。

贺云峰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决定在没问清楚之前，宁愿先饿会儿，大不了等下去外面吃点。

但毕竟有人忍不住，纷纷向那几个“老住户”打听，我们晚上有没有饭吃？

“当然能吃啊，反正咱们都交钱了，吃住都是免费。不过，谁要用谁自己的碗筷，出了门，旁边小店里就有得卖。”

听了这话，很多人纷纷跑出去买碗筷，连金宝和防震也跟着去了，贺云峰转头一想，不过就是一顿饭而已，吃就吃吧，便让他们给自己和丁阳也带一副过来。

吃过了饭，消失多时的红旗总算是现了身，贺云峰问他去哪儿了，他说去找中介所老板了，结果没找到，所以耽误了点功夫。

贺云峰感到奇怪，便道：“其实我刚才就想要问你，你不是说自己给我们找工作吗？怎么下了车就把我们给领这儿来了？到底是你自己给我们找工作，还是让中介所给我们找工作，你可要说清楚。”

红旗解释道：“不管谁给你们找工作，反正保证你们找到就行，你担心什么呢？无论花多少时间，你们在这儿有吃有住，其他事一概不要你们操心，这总行了吧？”

“那行，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们就相信你。”防震在旁边接话道。

贺云峰总觉得红旗的话不尽不实，但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暂时也无法计较，便问他道：“红旗，我问你个事儿，你知道振业路在怎么走吗？”

红旗略一沉吟，说：“我也不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金宝道：“我姐还有我们村其他两个女孩子，都在那里一个叫长荣的玩具厂里，我想早点去找她。”

“哦，那离这儿好像不远，你出了门，到外面打听一下肯定能找到。”

饭后无事，贺云峰便想着去找贺银红和贺云环她们，顺便也熟悉一下附近的路况，金宝自然要跟着去，丁阳说他累了，便去床上躺着了。

防震本来也要去，但贺云峰不放心红旗，于是叮嘱他留下来盯着那个家伙，免得他又玩失踪。

或许是认为贺云峰连自己的朋友都不相信，防震言语之间便有些不高兴，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红旗所说的不远，确实并不太远，但真正找起来，却是几经周折。

贺云峰带着金宝出了门，逢人便打听振业路怎么走，对方为难地说：“这附近好几条振业路呢，你到底要找哪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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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宝拿出他姐贺云峰给家里写的信，只见信封上写的就是振业路，并无详细地址，小环姐的地址同样如是。

这下他们两个傻眼了。

然后又想干脆直接打听长荣玩具厂在哪儿，结果连续问了十几个人，都没人知道，幸好最后问到一个小店的老板，那个大叔用带着浓浓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告诉他们大致方位，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条灯光昏暗的小路旁找到那家工厂。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但到处仍是络绎不绝的人群。

穿着浅蓝色厂服的工人们大概刚刚下夜班，三三两两从厂里走了出来，贺云峰上前打听有没有人认识贺银红或是贺云环，但所有人无不摇头。

一个工厂最少也有几百号人，而且分别来自天南地北，看着乌泱泱的人流，贺云峰总算明白大海捞针是什么意思。

就在绝望之际，没想到一个从外面回来，正要走进工厂大门的小姑娘停下了脚步，好奇地问道：“你们找谁？姓贺的？”

“对对，请问你认识有姓贺的女孩子吗？一个叫贺银红，一个叫贺云环。”贺云峰满情期望地问道。

却不料那个女孩子去摇了摇头。

霎时像是被当头泼下一盆凉水，浇灭了贺云峰的最后一点希望。

接着就听那女孩说：“我是认识一个姓贺的女孩子，但她叫贺云霞，就在我隔壁宿舍。”

感觉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贺云峰喃喃道：“贺云霞？”

金宝却一下子蹦了起来，惊喜地说：“彩霞！是彩霞。”

贺云峰猛然想了起来，那不就是和小环她们一起过来的同村的那个女孩子吗？

其实小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呢，只是彩霞的家住在村子南头，平时难得相见，后来自然就疏远了，以致于连连这个名字都快忘记了。

不大会儿，贺云峰就看到从工厂的小路上匆匆跑过来一个人。

还没等他认出来，金宝已经扬手叫了起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多年未见，彩霞确实已经不再是以前那副怯怯弱弱的模样了，只是眼角眉梢，多少还能看出过去的影子。

陡然见到贺云峰和金宝，贺云霞也是惊讶万分，连忙问他们怎么也过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贺云峰大概说了一下一路的情形，又告诉她老家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然后便问起贺银红和小环的去向。

贺云霞诧异道：“她们没和家里说吗？我们现在分开了，上个月她们两个都到谢坑那边的新厂去了。”

“谢坑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贺云峰一听就急了，连忙问道。

“不远，那里也属于清溪镇，你从汽车站坐5路公交车，大概一个小时就到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外出闲逛的工人们此时也纷纷回来了，厂门前人来人往。贺云峰知道贺云霞明天还要上班，怕耽误她休息，便叮嘱了几句，让好好照顾自己等等，然后便告辞回去。

大街小巷仍然和来的时候一样，熙熙攘攘，金宝一会儿跑这个小摊看看，一会儿跑那个小摊看看，流连忘返。贺云峰却是满腹的心事，无暇赏玩，只是默默地走着路。

刚回到中介所，就见防震正坐立不安地站在门口的牌子前面，明显是在等他们两个人回来。

看到贺云峰，他连忙迎上前来，满面焦急地说：“峰叔，不好了，中介所的老板刚才回来了，他说我们是红旗自己带来的人，不属于他管，如果想让他找工作，必须先补交一百块钱。”

“什么？”贺云峰和金宝不禁异口同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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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才发现，车还在继续行驶呢。

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半个多小时后，车子拐了个弯，缓缓驶进了一个停放着很多车辆的广场。

刺目的灯光下，贺云峰只看到“清溪汽车站”几个字一闪而过。

走进大门，室内地势有些低洼，但面积倒不算太小，只是陈设极为简陋，除了几个油漆剥落的衣柜之外，房间里一个挨一个，全是双层木板床，上面并无枕头被褥，只铺着一张席子。

房子后墙还有一扇小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进进出出的人把它推得噼啪作响。

想必后面还有一进院子。

因为行人太多，而且道路两旁摆满了各类小摊，连人行道上都挤占，原本就不太宽阔的街道显得更加狭窄，所以车速自然不是太快。

工厂再多，但是能消化完这么多的劳动力吗？

明显不同于刚才的山环水绕，这里好像是一处城镇，大概就是清溪了吧。

刚才那人所谓“到了”，应该指的是到镇上了才对。

听到喊声，贺云峰还以为到站了，连忙起身，就要去拿行李。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正是华灯初上。道路两旁都是出售各种商品的店铺，干净明亮的玻璃橱窗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货物，让人眼花缭乱。

街上来来往往全都是人，而且都是年轻人。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少路程，钻过几条巷子，最后总算是顺利到达终点。

在一座略显陈旧、明显带着些岭南传统风韵的老房子前面，挂着一块白色的木牌，上写着“明亮中介所”几个黑漆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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