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喇叭心想，这话问得好没来由，行与不行和你也无干系，这平白的请我等吃饭就为这个？想必还有下文。

转头一想既然是吃饭，那索性先顾住嘴巴快活。于是他也不急着接茬，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口中，将腮帮子撑得高高隆起，而后歉意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无从开口。

田锣鼓好酒，也没那么多心思，将一口酒吞下肚去直愣愣的说道：“也差不多，一家老小都还能养活，只不过大富大贵咱也没想过，囫囵混个肚子圆满就好。今天不知高老板请我等来有啥事儿。家伙我们都带过来了，若是要听锣鼓，三杯下肚正好，酒助人兴，打起来才顺溜好听，若是饮得多了，少不得腿脚发软，误了你家大事不好。”

三人坐定，高老板亲自斟满酒，笑问道：“而今两位营生还行吧？”

张喇叭见推脱不过，终于咽下那块早就没了味道的鸡肉，嘿嘿一笑：“我们这营生本就是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的事情，哼哼……”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而后又夹了一块鸡肉。

高老板只当他还有下文，等他吃完这块，又送了一块进嘴里，才知道他早就说完了。

高老板打发了婆娘，又细细寻思，“而今这村子里，也就张喇叭、田锣鼓不是正经庄稼人，和我家情形倒是类似，少不得要探探他们口风。别到得最后全村就剩下我这一家，脸上不太好看，若是他们现在嘴里有了松动，我还得早做打算。”

次日，高老板竟自掏腰包，在客栈里摆了一桌，请来张喇叭和田锣鼓，让自家婆娘下厨，蒸了一只鸡，又炒了三样小菜，还将自家酿的酒水取来一坛，颇有家宴的意思。

那婆娘拍了一下高老板屁股：“人家的事情你管那么多干嘛？我们经营好自己的客栈是正经。只要把墨萱伺候好了，日日住在这里，便有不断的银钱，你慌什么？对了，她给了我一个肚兜的绣样，我学着做了，你看看如何？”

高老板心里烦闷，问这事儿本就只是求个心安，哪能指望自家憨婆娘真能拿个主意，更别说鱼水之欢的心思。所以他顺手推开他婆娘，也浇灭了他婆娘热情，冷嘲热讽的说道：“你说这么多年，我们孩子也没一个，你那肚皮究竟行不行？”

而且这三筷子下去眼见一条鸡腿已经所剩无几，高老板顿时在心里大骂这张喇叭滑头，吃了半天没说一句，好容易憋出一句却又等于没说，还尽挑好的吃，到时候饭吃完了啥也没问出来，那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于是干脆挑明说道：“你们说村里干集体这么大的事情，开工那日也没叫上你们做上一台锣鼓好戏？”

田锣鼓也见着这几日村民们干得正欢，心里少不得要琢磨这事儿。不过这事儿是大事，但凡大事儿他一贯唯张喇叭马首是瞻，二人接哪家的活，不接哪家的活，也都是张喇叭说了算。

而且张喇叭精明，这么多年下来，接的从来都是大户人家派出的活路，不光吃酒、工钱，就连额外的赏钱也比人家多上几分，越发让田锣鼓心里服服帖帖。

所以他听了这个话头，这才隐约猜出高老板的意思，这种大事，他一向不拿主意，所以干脆闷头喝酒，不再言语。

张喇叭吃过味儿来，心中寻思，奶奶的在这里等着呢，合着我还以为是请我来搭台唱戏，感情这是要投石问路啊，索性嘻嘻一笑：“人家不请，我们去了反倒乱了人家章法。若是人家请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而且还是村子里的大事，那也是我们应该的分内事情。”

高老板被这番话气得不轻，妈的现在这节骨眼上居然说什么分内事情，好像干活不收银钱一样，这人实在奸猾似鬼。一低头，他却看见那鸡腿右边最肥美的地方已经被吃光了，而今张喇叭的筷子又伸向了左边鸡腿。

高老板也顾不得体不体面，抢在前面将左腿最粗壮的一块夹了，直接问道：“而今这集体你们是参不参加？”

张喇叭还是嘻嘻一笑，筷子半道一停，转而将鸡翅夹进碗里。

这时田锣鼓才看出门道，感情张喇叭专门就是来吃饭的？

以前他们去各家都是先吃个进门酒意思一下，演完锣鼓才正式开席，而今看来压根就不是这么回事，于是他也赶紧把筷子伸去，夹了另外一边鸡翅，那鸡顿时只剩下个光秃秃的身子，趴在盘中有些滑稽。

张喇叭又啜了一口酒，发出“滋”的一声，听得高老板一阵咬牙切齿，才慢悠悠的说道：“我和田锣鼓家也有田产，只是久不耕种，荒废了而已。若要重头来过也不是不行，何况今年应交的银钱我已经攒下了，手头尚有宽裕，且过上一段逍遥日子。而且在河沿那边我还有一亩肥田，已经交给了老村长，罗稻言也做了登记。我曾和他们说过，若是用得着也可一并拿去，总归我一日不入集体那田里的收成我一日不取。若是哪日寻思透了，便和田锣鼓一并入了，再算出工。”

说罢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高老板，却没动筷子。

高老板不由得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奶奶的，这孙子骑墙功夫了得，感情自家田产白白送与别人耕作，送出一份人情，却早就留下了一条后路。

自己花了一顿饭钱，问来这么个结果，真是瞎了眼睛，嘴里却半是玩笑，半是嘲讽道：“张老兄果然是识时务之人啊！”

张喇叭不再做声，低头只顾啃鸡翅。

后面三人又东扯西拉的讲了一些，张、田二人倒是吃得油光嘴滑，但高老板始终味同嚼蜡，提不起兴头，一顿饭吃得虎头蛇尾。

走得时候田锣鼓有些醉了，还回头对高老板说：“以后有这等好事，只管来叫，我们二人定是要与你掏心掏肺的。”

张喇叭不由分说赶紧把他架走了。

高老板听了气得半晌说不出话，这心肺掏了还不如不掏，感情张喇叭从头到尾都在看自己笑话。

村里第一日开工，张喇叭在田埂子上可不是这样说的，那时候他说：“这事儿悬，祖宗也没这样干过。”这一转头倒好，他偷偷摸摸的纳了投名状，剩下自己一个孤家寡人，怎生是好，左右还是得想个法子，把这事弄圆满才好。

以前这些事情，他哪会去问一个妇道人家。但是这几日看来，乡亲们的耕作速度却非往日可比，莫非这事儿真给他们弄成了？到那时自己的处境可大大的不妙。

两人来时就猜了一路，终归不得要领，但既然宴请想必有事，自然将锣鼓喇叭带上，现在零零散散在桌边摆了一地。

高老板看着一地的锣鼓家伙什，哭笑不得，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幸好这二人没有一路吹吹打打的过来，若是这事儿弄得邻里皆知，那才没办法收场呢。

田锣鼓夹了一口素菜，放进嘴里腮帮滚动间，含糊说道：“高老板也知我们威风八面？有没有生意以后再说，还是先看看这一台啥时候开始，别只顾吃酒误了你的吉时。”

田锣鼓生怕吃酒误事，一边说话一边四围乱看，想要猜出这顿饭的缘由。更何况一顿酒饭是小，收不到银钱，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吃饭呢。

高老板见这人不上道，那人又不开口，自己家这饭可不是白给他们吃的，于是干脆开口问道：“张喇叭，你觉得呢？”

张喇叭和田锣鼓经常跑各家的红白喜事，各类酒席也没少吃，只是这高家一来是出了名的铁公鸡，生意人无利不起早，谁都明白，二来也没听说他家有添丁之喜，这让张喇叭和田锣鼓有些受宠若惊。

他婆娘一听他提起这个话头，登时做声不得，侧过背睡了，心里琢磨，“孙先生那么能耐，莫非什么时候我也得去问问，不过他也不是郎中，一个女人家去问这个，怎么说得出口？”

虽然大家都在观望，但那些人家有耕地，有农具，哪天想加入了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而且现在摇摆不定的大多是土地肥沃、不缺劳力的家户，无非是怕被人分了好处。

若是哪日他们忽然变了主意，带上田产要入集体，恐怕孙先生是求之不得。

“你说这事儿能成吗？”高老板破天荒就村里集体一事问起了他婆娘。

而自己不同，这爿店面也并非土地，怎么看和那集体也是格格不入，若是一开始不表态，到了末尾，自己热脸就要贴人冷屁股，指不定贴完了还被人一脚踢开，那就大大的不妙。

他实在是有些看不懂孙书敏，也实在看不懂这些乡民，一群泥腿子弄什么集体，祖祖辈辈的规矩给他们败坏光了，也不知到时有没有脸去见先祖。

“而今二位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搭上一台自然是威风八面，只不过走街串巷没个准头，谁知道哪天有生意哪天没生意呢？”高老板继续绕圈。

张喇叭越发生疑，这老小子搞什么名堂，不说正经事，老是东扯西拉，索性也打定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意，只管将嘴里鸡肉嚼得稀烂但就是不吞，也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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