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萱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心道，这话说得仿佛赖我没告知他到货时间一样，真是好没道理。分发章程不是应该在决定买货的时候便定下来么？哪有东西买了，才来想怎么分的？！

如此一想，她越发怀疑孙书敏根本就没琢磨这事儿，若不是自己今日提醒，到时候少不得打乱仗。但她知道自己代为张罗，孙书敏心里难免不服，有些事不吃些亏，人是很难长记性的，所以也不点破，回道：“光顾得说我这边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孙书敏赶紧将开凿鱼塘农具粗劣十分影响工效一事说了，末了说道：“那锄、镐能不能紧着这一批一并送来，而今那边工时延得厉害。”

孙书敏虽然心中服气，但嘴中却不肯低头。“那个分发章程已经和老村长在商量了，只是不知布料这么快就到了，所以也没急着这事儿，若是按你所说这几日便到了，那一会儿我说出来你再帮我参详参详。”

墨萱心知这是没了，遂冷冷一笑：“有多粗？你究竟是粗呢？还是根本就没有？”

孙书敏这会儿哪好意思说没有，那不是打自己脸么？索性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脖子一梗：“有！就是粗！”

墨萱一边斟茶，一边说道：“第一批布料、线头之类就在这几日会到，你打算整么交割？”

孙书敏每次大谈自己想法，结果次次被她驳回，往往还回不得口。今日见她张口就问，知她心中肯定已有一番见解，为了面子，他这次虽有万般想法，也不急着开口，索性问道：“依你的意思怎么办合适？”

孙书敏被高老板的殷勤弄得莫名其妙，皱眉看了一会儿他身后那扇合上的门，总觉得今日那门别有一番意味。但很快他便将心思收回到买农具上，快步穿过小院，驾轻就熟的来到墨萱门前，抬手敲了敲：“墨萱姑娘，我，孙书敏。”

“进来吧，没落锁。”而今墨萱和孙书敏也算彻底熟络，言语中少了几分拘谨和客套。

“粗也不妨说来听听啊。”

“太粗！”

“粗有粗的框架，细有细的流程，不妨摊开来大家看看。”

“真的是太粗啊！”孙书敏的笑容已经有些僵了，虽然还是嘴硬，但口气已经软了下来。

不软不行啊，别说现在是真没章程，就算有，如果哪里不太合适，说出来得罪了这位大小姐，自己上哪儿买那么多东西去？更何况之前售卖熊皮、熊胆的尾款全在她手里，自己名义上是富翁，可是一两银子也没见着。

墨萱甜甜一笑，说不出的可爱：“不如，我说我的，你说你的，两头一合计便妥当了？”

她现在觉得孙书敏这集体还挺好玩的，心下也琢磨了些门道，很想试上一试。

“好！好！好！”孙书敏拼命点头，这丫头脑子特别好使，到时候说出个章法指不定比自己瞎琢磨省事。

“那么你先请？”墨萱戏谑一笑。

孙书敏冒了一脑门子汗，终究还是着了这女人的道，张口结舌嗯哦半天说道：“先到先得？”

墨萱一脸愕然：“怎么个先到先得，先去村长家，便先得么？到时候你就不怕争抢着打起来。”

孙书敏理了理思路：“不是这般，我是说谁先入集体，便先得。而且罗稻言那有村民入伙登记顺序，按顺序来岂不是很好？”

话音一落，他已经在心中大赞自己实在是个天才，短短一瞬，法子便搞定了，而且说不出的公平。论资排辈还有错？一开始就跟着自己干的肯定应该先得啊，难不成先分给张喇叭、田锣鼓之流？

“若是这样，你们那登记顺序是如何的？”墨萱问道。

孙书敏转念一想，冷汗就下来了，当日的事情他自然清楚，首先是老村长赞同了，自然排在第一。而后姚驰宇自然是跟着师傅，而且还把他妈也拉入其中以壮声色，所以第二第三便是姚驰宇和他妈。罗稻言和清溪也不反对，将他和清溪写在了第四第五。后面当然是老村长从关系亲疏，游说难易入手，依次排列，想也想得出按照登记顺序，排在前面的全是亲朋好友。

若物资真是按照这样的顺序发放，难免有沾亲带故之嫌，被人家戳脊梁骨是小，指不定众人口中还会有怎样的飞短流长。

而今集体刚刚有点起色，若是在物资分配中被人诟病，那些个怕被占了便宜的村民好容易刚刚入了集体，如此一来恐怕又要打退堂鼓，显然不合适。讪讪笑道：“果然太粗。”

墨萱两眼一瞪：“你果然是刚刚想出来的。”

孙书敏放弃挣扎，两手一摊：“我也就是粗粗一想嘛。”

墨萱咬着下唇，鼓着腮帮子看了他半天，也不明白为何而今见了他似乎很容易着急上火。想着把他轰出去眼不见为净，但又觉得自己有个绝妙的路子，若是把他轰走了，真不来问自己，那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主意，思来想去显摆的心思终究占了上风，刚要说话。

孙书敏见他盯着自己脸看，只觉得莫名其妙，用手在自己脸上摩挲了半天嘟囔了一句：“今早怎么忘了刮胡子？”

墨萱一愣，明明在谈布料分发一事，怎么忽然又扯到刮胡子上面去了。细细一看，果然平日见他光洁如蛋壳的嘴角、两鬓稀稀疏疏的冒出一些胡茬，登时红了面庞，自己怎么真的去看这厮的胡子，这登徒子又要使什么下三滥的招式？

孙书敏更是奇怪，这丫头怎么又害羞了，不过是个章程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莫非她也没想出来，现在觉得惭愧？

顿时他又来了精神，哈哈一笑，说道：“原来你是诈我啊，你还说你有章程，怎么而今红了脸？说不出了吧，我就知道你压根没想。”

“谁说的？！”墨萱话一出口，心中哀叹，自己终究着了这厮激将法的道道，果然还是下三滥啊，嘴中却说道：“你应该按功劳。我见罗稻言日日在那大槐树下计算工时，你应该按工时多少，还有青壮妇孺的类别，细细分类，最终按照功劳大小排列下来，功劳大的自然先分，功劳小的自然后分，若是功劳相等，那便按长幼有序，至于你们几人，无论功劳高低，都必须排到最后。这事儿到最后还得张榜，以示公道。”

孙书敏目瞪口呆，想了一轮竟是半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们几人”所指自然也是心知肚明，这才明白墨萱心里早就明镜儿一般，赶紧从凳子上起身一躬：“姑娘实在高才，我自愧不如，受教了！”那语调几分诚恳，几分恭敬，几分赞叹。

这样一来反而搞得墨萱有些不好意思，赶紧也从凳子上起身福了一福算是还礼，谦虚道：“也是偶有所得，孙先生的集体才是大手笔，我这不过是微末之技。”

孙书敏如获至宝，只想赶紧和老村长、罗稻言再合计一番，而且按这种分法，罗稻言那边少不得还要花一番功夫，也顾不得礼数，双手略一抱拳：“那我便告辞了。”

刚刚转身出门，庭院里就传来爽朗的笑声。

墨萱脸色又冷了下来，愤愤想道，终究着了这登徒子的道，被他那般作态骗了，定是专门来诓我法门的，果然还是下三滥的手段。不过那日这登徒子在青龙木下打鼾，那才叫个响亮，简直就是猪叫。想到这里墨萱心里总算平衡了许多，又不觉莞尔。

那些用得太薄的锄头，一锄下去就卷了刃，刨土越刨越慢。而那些锄刃太短的，锄两三次还不如人家一次挖得深，事倍功半。这样下去，只怕活还没干出来，人就累坏了，看来统一购置一批新农具势在必行。

孙书敏终是好胜，总想从墨萱嘴中找出缺漏，反驳一二，挣回些场面。结果将她话在心中细细梳了一遍，确是滴水不漏，根本无从下手。

反倒是墨萱说的分批下发的章程自己还没琢磨，到时候先发谁家，后发谁家的确有一番讲究，若是结果不能服众，引来闲言碎语又是一番头痛，心中不由得暗叫一声惭愧。难怪人家招工那么看重工作经验，这有经验和没经验差距确实很大啊。

而孙书敏见她这次半句反驳没有就点了头，顿时欢天喜地的打算告辞。

哪知墨萱一看孙书敏那自鸣得意的表情，觉得就这样轻松肯定了他的做法，就仿佛两军对垒自己先输了一阵。所以临到孙书敏要出门时，好胜的心思占了上风，将之前不点破的心思抛去一边，似笑非笑的问道：“你们那个布匹分发章程不是要参详么？不妨说来听听？”

孙书敏顿时一愣，他只当刚才已经忽悠过去，哪知又提起这茬，脑子里有个屁的章程，心念急转不得要领，干笑道：“这不是还很粗么？我回去想细了些，再来讨教。”

墨萱也不客气，说道：“而今你们收来的山货都在村长家，我觉得要不就送去村长家统一交割，然后再分发下去。一来免得人多手杂，到时候错了数目反不为美。二来如何分批下发，你们自己也要拿个章程，这样不至于乱套，到时候闲话漫天飞，好事变坏事不好收场。三来行商历来讲究货如轮转，车不走空，若是满载而来空车而回则坏了意头，所以你们那山货我可以看着收一些走。这是两利的事情，价钱自然是行情价，断不会多给你些，而今你也不是没钱，在商言商，早日断了占人便宜这个念想对你大有裨益。”

孙书敏进去落座，见她正在喝茶，也顺手拿了个杯子。

现在钱不是问题，不过这次孙书敏学了乖，再也不大张旗鼓统一更换，只把凿地所需的数量统计上来，锄头和镐每样买十来柄，和那些还能使用的搭配着用，满足所需就行。

而且这一批东西他也不打算再发下去，到时候买回来交由老村长统一保管，每日出工领用、收工交回，算是村上的集体财产，只不过买卖东西还得找墨萱商量商量，而今钱都在她那里。

鱼塘开工几日，孙书敏发现了另一件麻烦事，各家农具用得年月长了，厚薄不均长短不一，平日耕田还看不出区别，而今在乱石堆刨坑，顿时显出不少问题。

吃过午饭，孙书敏就去了客栈。刚进门，高老板仿佛被蜂子蛰了般从柜台后站起身，点头哈腰的迎到门口，谄笑着伸出右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在在在，墨萱姑娘那里都没去，一早就在房里呢。”

他将孙书敏引到后院门口，转头就走，顺手还带上了通往后院的门。

墨萱默一点头，心里却对物资收归集体，用时分发，闲时回收的做法很是认可，既可以赶上工期，又能免得到时候分发不均横生龃龉。这人一会儿丢三落四，一会儿又逻辑缜密，实在是很难评判。

她却不知，这哪是孙书敏心思缜密，只是当年孙书敏读书时，体育器材都是公用，下课自然要回收，这样统一保管对器材的寿命大有裨益，而现如今他不过是依葫芦画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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