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汉离看着略显狼狈的宇文念，挑逗道：“你是拾荒的流浪汉吗？”

“我是被咒骂风暴吹过来的垃圾。”宇文念扭头看了一眼。

入口外面骂声一片，都是买不到观光票，发泄愤怒的游客。

露丝之家共有六个入口，每个入口的外面都是人山人海。宇文念挤过人群，逃难一般穿过智能验票口。

“还有你这位宗教领袖。在他眼里，你的宗教理念统统回归原点，成了彻头彻尾的迷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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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谁来的电话？宇文念想起钟汉离的声音，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钟汉离说什么？星际公司的发布会？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闪过，宇文念放下牙刷，抓起毛巾在嘴上抹了一把，急匆匆返回寝室。

很快，宇文念拎着外套从家里来。他连房门都没关，就一路小跑奔向空天乐园。

“天作孽由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宇文念在叹息声中睁开眼睛，平躺在床上。

宇文念没有心情感受新一天的开始，他连仰望天花板的麻木感都找不到。过去的一年时间里，他这位培育出几百名博士的导师，当世社会科学领域的领袖，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管走到哪里，只要他开口说话，立刻就会招来众怒。就算偶遇昔日崇拜他的学生，学生们也都远远躲着他，好像他是天降的瘟神。

“是啊，克曼预言搞得我焦头烂额，可我依然执迷不悟。”

“不是你，是我们。我们主动把脸送过去，任由人家抽我们的嘴巴，仍然死不改悔。”

“我觉得，徐一多把克曼预言说成迷信，不是抽我们的嘴巴，而是掩饰他内心的恐惧。”

“我宁愿徐一多坚定信念，证明我们杞人忧天。”

起降中心的内外天壤之别，外面混乱不堪，人声鼎沸，里面井然有序，一派安宁。

进入候机大厅，要经过一条五十米宽的通道。通道两侧不是墙壁，而是立体的三维影像，展现着世界各地的战况。除了对某一地域保有特殊情节，游客的目光都被火爆的战争场面吸引，哪里战况激烈，游客的目光就投向那里。

进入大厅之后，游客便依据记忆的战场编号，选择与之对应的候机室。在整个候机过程中，很少有人闲聊，更不会有人嘘寒问暖，就连看见多年未见的故人，也仅是点头致意。人们的精力全都用在耳朵上，倾听来自前方的战况，唯恐错过理想的观光地。

当下人迷恋战争盛宴，比前人迷恋智能手机尤胜百倍。由迷恋引发的极端自我，也让人与人之间格外冷漠。世人都在自我的世界里，享受战争的乐趣，感受残杀的刺激。

在这个全人类都在享受残暴的时代，宇文念这类社会学者和钟汉离这样的宗教领袖，早已淡出人们的视，即使徐一多事先做过安排，宇文念和钟汉离能够享有的优待，也就是先于普通游客登上飞行器，拿到一张没有座位的站票。好在飞行器的设计采用了流体平衡，即使飞行器在高速运动中互相撞击，机舱里的游客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飞行器看似透明的海母，连游客的座椅也是透明的，天地之间的一切尽收眼底。

空天乐园的飞行器，分为大中小三个型号，大型飞行器满载三百六十六人，中型飞行器满载一百六十六人，小型飞行器只能容纳三十六人。由于西海岸方向战事平缓，乘坐这条航线的游客，都是没能买到热点航班，又欲罢不能的狂热分子。很自然，这条航线每天仅有的几个航班，都是三十六个座位的小型飞行器。

时下的世纪之战，源于人类文明进程引发的争议。

进入二十二世纪，飞速进化的人类文明临近星际之门。地球人类面临两个选择，一是利用现有的星球能量，穿越星际之门，步入星际文明。二是减少能量开发，维持现状。

步入星际文明，是人类的梦想。然而，星球现有的能量，只能让少部分人步入星际，留下来的众生就要面对能源枯竭的窘境。由于能源耗尽，地球原有的循环再生系统也将不复存在，地球众多生命只能用为自己铸坟的方式，成全他人的星际之梦。于是，一场围绕人类文明走向的辩论，在全世界展开，所有人都必须在星际文明与星球文明之间选择站队。

星际文明与星球文明的辩论，不再是简单的占有与共享，而是维护各自的生存权益，擦枪走火再所难免。大辨认持续了三十年，终于演化成两大阵营的世纪之战。

战争暴发不到五年，双方阵亡将士就超过一亿五千万，平民死亡数亿。在全人类生育低下的时代，避免人类过快减员，成了人类的共识。于是，星际阵营的洛克公司，研发出一款智能机器人，被称作智能战士。

智能战士一走上战场，就取代了星际阵营的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星球阵营的费米公司，也把智能战士送上战场，两大阵营的世纪大战，逐渐演化成人类委托机器人的代理战争。

洛克与费米的研发制造能力基本相当，智能战士升级也同步进行。仅仅一年时间，就有五代智能战士投放战场，双方的智能战士也由最初的几百万，激增至数千万。更为了可喜的是，为了防止人类伤亡，新版智能战士全部安装了生物识别系统，不仅人类，连人类豢养的家畜也不会受到攻击。

新型世纪大战的最大赢家，除了洛克公司和费米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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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两家合作创建的空天乐园。

如果说洛克和费米让人类远离战火，空天乐园就把战火变成了开放式影院，为人类送上战争盛宴。这场盛宴不仅让正常人大快朵颐，连传统的宅男也走进家门，直面战火，宣泄胸中的愤懑。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当世界主流把人类从战火中解放出来，让战争成为人们不可或缺的娱乐，有人却要倒行逆施，试图终止战争。这些人虽是当世名流，毕竟是小众群体，面对大势不过螳臂当车，终成笑柄。宇文念和钟汉离虽然不是事件参与者，却被徐一多连累，成了这类笑柄的代表人物。

飞行器垂直升起，速度渐渐加快。看着脚下的露丝之家，宇文念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人潮尤如漫天落下的暴雨，汇聚成无数洪流，从四面八方涌向露丝之家。而后，洪流分解成无数雨滴，变回一张张兴奋的脸孔，从露丝之家的起降坪升空。每每看到这一场景，宇文念都会觉得，这些人不是遨游天空，欣赏战争，而是投身炼狱之火，魂归天国。

“硬要板着苦瓜脸，也要收敛你的悲天悯人。”钟汉离悄声提醒。钟汉离刻意弄出一脸兴奋，把自己打扮成观光客。

“让我面对自己的墓场，欢欣鼓舞吗？”宇文念用真实的悲哀予以回绝。

飞行器飞临星际公司上空，控制室自动播报：“本次航班将在西海岸城临时降落，请下机人员做好准备。”

飞行器突然降落，引来一阵骚动。有人冲控制室吼道：“谁允许你中途降落？我们来欣赏战争，不是坐过山车。”

一个女人认出宇文念，便跳起来，冲游客们呼喊：“下机的是这个没有人性的学者。”接着她又认出钟汉离。“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神父。”

游客全都转向这边，随即就怒目横眉冲了过来。

钟汉离躲到宇文念身后，惊慌喊叫：“我从来没有丧失人性，没人性的家伙只有一个，社会学家宇文念。”

宇文念直挺挺站在那里，迎接砸向面门的拳头。眼看拳头打在脸上，钟汉离幽灵般绕到宇文念身前，推开众人。钟汉离指着下面的街道，兴奋地欢呼：“快看，智能战士在屠杀人类。”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下方。只见，十几个星球阵营的智能战士，在空旷的街道上追赶三个少年。三个星际智能战士打扮的少年，边跑边向身后射击。飞行器落到街道上，一个少年中弹，倒在血泊中。

一个男子亢奋地说：“真他妈过瘾，这才是战争，战争就该见血。”

众人冲智能战士狂呼乱叫：“杀，杀，别让那两个小子跑了。”

另外两位少年倒下时，宇文念和钟汉离成功逃出飞行器。

在游客大呼过瘾的欢呼声中，飞行器重新升上天空，继续观赏战争的航程。

“这是你的手笔。”宇文念看着少年们的尸体，显得有些麻木。显然，他不只一次遇到这类事情。

“为了顺利脱身，白白浪费我三千星际币。”钟汉离弄出一脸丧气，看都没看尸体一眼。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值一千星际币？”宇文念只有哀叹，没有愤怒。

“今天不死明天也要死。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浪费了我一千星际币，也算物有超值。”

“你的口袋里除了大把的星际币，还有大把的星球币吧？”

自从世界分裂成两大阵营，货币也得到统一。星际阵营的货币叫星际币，星球阵营的货币叫星球币，每种货币只在各自阵营使用。想在两大阵营装财主，只能怀揣两个阵营的货币。

升级版的智能战士，全部安装了生命识别系统，任何时候都不会向人类开火，连双方的战场也远离人群密集的城市。可由于战争规模不断扩大，初级智能战士没能退出战场，误伤人类事件时有发生。利用误伤人类吸人眼球，也就成了某些人惯用的伎俩，钟汉离就是驾驭此术的行家。

（本章完）

.

宇文念被电话铃声吵醒，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电话。他摸了好几次，才拿起电话，冲着电话咕哝道：“想理论中午打来，若是吵架我就挂断电话，让你闭嘴。”

露丝之家坐落在废弃的国际机场，占地面积是原机场的三倍，飞行器的起降次数也比旧日航班提升了数十倍。即便如此，露丝之家也无法满足游客与日俱增的需求。

宇文念仅用了一刻钟，就被快速奔涌的人流，送到露丝之家的入口，看到了入口里面翘首而待的钟汉离。

“没有我的广告，你早被口水淹死了。我是为你分担口水。”钟汉离的同情也是十足的自嘲。

“通行证是徐一多送你的吧？”宇文念明知故问。

“不是送给我，是送给我们两个。他炫耀侦探的本事，是为击碎你这位学界领袖的信念。”钟汉离垂下脑袋，举起双手，做出投降认输的样子。

空天乐园在本市设有四个起降中心，距宇文念最近的中心叫露丝之家。宇文念一走上干道，就好像坐上传送带，被人流裹挟，涌向露丝之家。

像往常一样，宇文念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刷牙漱口，一遍又一遍地洗漱，直到确认嘴里不会喷出异味。宇文念没有口臭，也没有洁癖，他只是希望面对同事和记者，少些激烈的言辞，别再招惹众人口吐芬芳。

“星际公司有个发布会，我这儿有两张特别通行证。”电话里响起钟汉离的声音。

“没兴趣。”

公元2135年四月初的某天早晨。

宇文念挂断电话，侧过身去，打算再睡一会儿。当然，若是这么睡死过去，就再好不过了。可是，初升的太阳已经把阳光照进窗户，宇文念即使背对着光线，用力闭着眼睛，依然无法逃避刺眼的光芒。

宇文念决定放弃睡死过去的想法，用清醒的方式面对这个即将死去的世界。诚然，只有睁开眼睛，看看窗外，这世界呈现给他的只有欢乐，就像早晨红彤彤的太阳，除了温暖还是温暖。可只要看一眼这个欢乐温暖的世界，宇文念的心就会往下沉。直觉告诉他，这是地球人类最后的狂欢，狂欢过后，一切都将归于死寂。人类的文明不复存在，地球上众多生物也将彻底消失，这将是这颗星球最彻底的一次生物灭绝。更为可悲的是，这次灭绝不是自然灾难，而是人类自己编写的毁灭程序。

“叫骂是最有效的广告。空天乐园宁愿飞行器闲置，也要把一部分游客挡在门外。”钟汉离转身往里走。

“你天天被骂也是广告？”宇文念的幸灾乐祸过于刻意，显明是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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