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进出口是一扇面朝南边的大门，门口两侧，均建有高达三丈的眺望楼，楼上时时有人站岗。一旦有人靠近小镇大门，眺望楼上的蒙古兵，便会立即发起警报。

不单如此，木墙外侧，还有四队蒙古兵绕着圈子巡视，每队均是固定的十五人。

一个人，武艺再高，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十五人。

姜海晏在镇外的小山头上俯瞰小镇，只见此处小镇只设置有一处进出口，俨然如军营一般。

这人年可五十左右，发脏兮兮、乱如鸡窝；一身褴褛，几不弊体，正是一个乞丐。

战争刚刚席卷赣州，此地最不缺的便是难民乞丐。

吃完饭后，姜海晏叫店家将饭菜撤走。

权衡再三，他决议先在客栈休息一宿。

他倒是不怕李学鹏在这些饭菜中动手脚，毕竟听李学鹏所言，这个局，是一个“公子”刻意给他布下的。倘使那公子要不择手段对付他，方才只需多派遣一个人来，他全然没得奈何，所以李学鹏绝无必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

倒是……李学鹏原是在一个什么小姐手下做事，如今又忽然冒出来一个公子。这位公子与那位小姐，又是何关系？

姜海晏走到一个包子铺前，买了两个白面馒头，放入这乞丐的陶碗中。

乞丐登时眼里放光，连忙向姜海晏道谢:“多谢公子哥，多谢公子哥！公子哥是个答好人，必有好报，必定洪福齐天……”

他抓起一个馒头，正要狼吞虎咽，姜海晏忽又拿出两片金叶子，在他眼前挥了挥，明晃晃的，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姜海晏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帮我做一件事情，这两片金叶子便给你了。不过……我事先要提醒你，这件事风险很大，稍有不慎，你便会性命不保。”

那乞丐怔了一下，仍是掩藏不住眼里的火热:“公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去做……”

“好！”姜海晏收起金叶子，道:“先将白面馒头吃了，有力气才能做事！”

乞丐听了，一把便将馒头塞进了嘴里。

姜海晏笑道:“不着急，你慢慢吃。这样……半个时辰后，你在东门外一里处等我，我自会去找你。”

乞丐咽下嘴里的馒头，“嗯”了一声，重重点头。

姜海晏十分欣喜，牵着马儿，便走了。

他害怕李学鹏安排有人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于是先在城中绕了一圈，随意买了些干粮，随后又去油坊里买下了四罐子油，以及一根绳索，将油桶绑在马背上，牵着马儿出了东门。

那乞丐早已等他许久，一见他来，满心欢喜，忙道:“公子哥你来啦，要我做什么事？”

“等会你便知道。”说着，直带着乞丐往东边走去，到了他方才观察七里镇的小山头上。

居高临下看着七里镇，姜海晏道:“我要你做的事情，便是等下天黑之后，你去将这些油泼在木墙上，点上一把火。”

那乞丐早已见得七里镇的木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了一面蒙古军旗，情知这是一处蒙古人驻扎之地，心中已有了畏惧，咕嘟咽了一口唾沫，道:“公子哥，这……这是蒙古人的驻军之地，我……我胆子再大，也不敢烧他们的军营呀……”

“所以说，万一出了些许纰漏，你便可能性命不保。现在你还有时间考虑，做与不做，都由你自己，我绝不干涉。”

乞丐登时矛盾起来，一方面，两片金叶子对他的吸引力着实太大，若是得了，他今后便可以安定下来，再也不必饥一顿、饱一顿，四处乞讨流浪；但一旦稍有差池，他的小命便会交代在这里……

挣扎良久，他忽道:“公子哥，你有什么法子保证我不会被他们抓住么？”

既然姜海晏敢拉他来做这样的事情，想必是有一些谋划的。

不料姜海晏却是摇了摇头，“我没有法子。”

乞丐面露难色，似是要知难而退了。

姜海晏便道:“不过，此事可以待晚上去行事。晚间，除了大门口会有火把，这些木墙上定是无法照明的。这几日层云密布，一入夜，定是漆黑一片，你也不必担心月光让你暴露出来。只消得你将火点起，转身往这山上跑，他们人数有限，这山上又无比崎岖，纵然他们骑马来追，大概率仍是追你不到的。”

如此一说，乞丐又颇有些心动了。

姜海晏趁热打铁:“而且，我猜他们极有可能都不会去追你？”

“为什么？”乞丐颇感诧异。

姜海晏笑道:“因为他们驻扎在这里，是为了守住一些秘密。若他们去追你，岂不是会让别人趁机而入了？”

乞丐恍然大悟，道:“你是要进去打探他们的秘密？”

姜海晏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那……即便我纵火成功，他们不去追我，你不还是进不去？”

姜海晏见他反倒为自己着想起来，心中不禁一喜，道:“我不必调虎离山，只消得暂时吸引他们的注意、给我几息时间即可。”

乞丐愕然半晌，忽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你……”乞丐有些犹豫，但终归还是问了出口:“你是不是与蒙古人是对头？”

姜海晏本是无意与蒙古人为难的，可近来一系列事情，将他卷入蒙汉纷争当中，眼下更是让他直面蒙古军队，说是与蒙古人是对头，倒也算不得假，于是他点了点头。

“好！”乞丐一见他点头，似有一股豪情涌起:“说来，之所以我们许多下层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还不都是因为这些鞑子！只恨我没什么本事，才沦落至此，不得手刃一两个鞑子来解气！既然公子哥是与蒙古人为难的，那我便舍了这条性命，为公子哥办成此事！”

姜海晏微微一笑，乞丐的这番豪言壮语固然是心中感想，但让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仍是他的悲惨际遇与那片金叶子的双重作用。

他若真对蒙古人恨之入骨，又为何不去追寻抗元的义军呢？

只是既然他已答应下来，姜海晏便也不必管他的初衷，说道:“如此，那便多谢啦。你只消得将油泼在木墙上，点把火，转身跑开便是。至于我，无论事成与否，明日巳时，仍是在城东一里处相见，我再将那片金叶子给你。”

乞丐一听，稍有些犹豫。

姜海晏知道他的顾虑，取出一片金叶子交给他，道:“这是一半，当作定金。你且放宽心，我既然敢来，自有抽身的法子，你不便担心我死在那里、你拿不到另外一片金叶子。”

乞丐握着那片金叶子，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不断点头道:“好！”

姜海晏微微一笑，“快收起来，不然不小心掉了，我可不会补给你的。”

乞丐依言做了。

姜海晏这便同他讲起两队巡逻兵巡视到同一个处所需要的时间，而乞丐须得在这个时间间隙内，昨晚所有的事情……

他将一张被打翻的圆凳扶正，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心中却惊涛骇浪，翻滚许久——李学鹏传话是说，从今夜子时开始，为期三日。

七里镇原是一处普通小镇，却是宋蒙交战的一处战场。本地居民或死在乱战当中，或拖家带口逃离出去。所以，即便如今江西地界的战事基本平定，此地仍是没有普通百姓居住。

眼下有五百蒙古兵入住此镇，遂在镇子外围以树木搭建了一堵墙，将整个镇子团团围住。

姜海晏研究那四队蒙古兵的巡逻时间，琢磨出大概的间隔时间，心中已有了一个粗略的计划。

他当即骑马返回赣州，在城中四下闲逛了一阵。

城中普通居民不多，货摊、店铺里，往往行人寥落。姜海晏故作顾客，左看看，右逛逛，忽有一人伸出一只破了个缺口的黑陶碗到他面前，道:“这位公子哥，行行好吧……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啦……”

待到第二日，他已养足精神，于是策马出城，前往李学鹏所言的七里镇。

姜海晏便思索着，便咀嚼饭菜，毫无品尝之意，木然吞咽。

眼下不过刚到酉时，自己若是骑马，七里镇只消得两刻钟便能抵达，何不在子时之前赶去，趁他们尚未防备，将河清救出来？

但他很快便否决了这个法子——蒙古人事先要做准备，只怕自己现在闯过去，倒是正好与他们撞个满怀。

李学鹏早已出门离去，姜海晏怔怔的，良久才缓过神来。

桌案上的木盘子安稳放好，里边的饭菜汤水，不过是冷了而已，尚可食用。

姜海晏经李学鹏这么一闹，委实没有什么食欲了。但想着自己即将面对纷繁的局势，若不吃些东西垫肚子，只怕自己也没有精力去搭救陆河清。

镇子里的房舍大多矮小，有的甚至已是坍塌，而且参差错落，既不整齐。但姜海晏情知外边四队围着小镇巡逻，仍旧会有时间间隙让人有机可趁，所以在这些破败的屋子里，必定安排有诸多暗哨。

至于小镇的正中心，却搭着七个蒙古包，外围六个，将中间一个围成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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