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才反驳：“杨县丞是高雅之人，我们之间从来只是谈论诗词书画，不曾议论朝堂大事……”

屠旗官嘲讽道：“诶哟，挺讲义气嘛。不过你要知道，按照大明律，按照北镇抚司的规矩，今日之后你将被打入诏狱，你的女儿也会被流放为瘦马（流刑）……

王秀才，你是百户大人钦点的要犯，我是救不了你；可是你女儿的命运还有得救，全凭大人我一句话的事。配合还是不配合，你自己看着办……”

先是屠旗官的冷笑：“王秀才，胆子不小啊，听说你出卖字画结交达官贵人，江都不少官吏都是你的同党，尤其是跟杨县丞素有来往。”

吕翰霖瞧了对方两眼，笑道：“吴大哥说得是，我只是好奇，什么叫瘦马？”

吴大恒哈哈笑了一声：“你这小子倒是憨厚单纯，竟然连瘦马都不知道……嗯，你也知道，如今这世道，宦官当政，民不聊生，很多穷苦百姓吃不起饭，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将家中女儿卖出。

“锦衣卫大人，王某不明白，我到底犯了何罪！”孱弱的读书人从大汉的缝隙里对屠旗官怒目而视。

屠旗官笑而不语，对着吕翰霖和另一名年轻缇骑招了招手：

他眼光机敏，看出这些锦衣卫都是练家子，多半是武夫出身。

只有自己一个买官的，除了一张嘴，故事全靠编，拳脚功夫那是不成的。真要发生了冲突，自己只有躲在后面观望的份。

这些贫苦出身的女孩，被人教以琴棋书画或者歌舞，长大后便卖给富商或者烟花柳巷，以满足金主们的畸形欲望，被称之为‘瘦马’。

天下富商以江都的盐商最为富裕，家缠万贯，富甲天下；再加上一些牙婆见到有利可图，纷纷投其所好。因此江都‘养瘦马’之风最为盛行。”（注1）

吕翰霖的手指默默攥紧，因为某种情绪而指根发白。

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三妻四妾已经是他想象力的极限了，没想到现实才是真正的惨无人道。

吴大恒见他不说话，阴恻恻道：“嘿，知道刚才屠旗官为什么单独叫咱们两个人出来么？因为在这些缇骑里面，只有咱们两个是新人，其他八个都是姓屠的亲信。

姓屠的从百户大人那里接了密令，表面上是因为字画的事情要将王秀才捉拿归案，但实际上呢……嘿嘿，杨县丞杨大人的名字你也听见了，这是上层势力的斗争啊，江都的天要变喽。”

这时两个人已经来到厨房中，吴大恒随意地拿起一根切好的萝卜丝放入嘴中。

吕翰霖抱了抱拳：“谢谢吴大哥提醒。”

“没事。”吴大恒随意摆了摆手，“你跟我是同期，以后大家互相关照点。做了锦衣卫，来钱是不少的，俸银是小道，这地街上的油水才是大道。江都富商极多，随便讹诈两手，一年的乐子就有了。而且心理上不会有多少负担，你以为那些富商来钱很正么？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你买官的那点银钱，没两个月就能赚回来……”

吴大恒悠哉游哉地坐在米缸上，把一盘刚切好的萝卜丝吃完，突然怔住。

因为眼前的吕翰霖抽出了腰刀，指着他：“吴大哥，劳烦你让一下，米缸里有人。”

“有人？你是怎么知道……”吴大恒呆住，这米缸用木板遮住，对方难道有透视眼不成？

但吴大恒还是立刻挪开了屁股，下一秒木板冲天而起，一个面含怒色的美貌女子从米缸中冒了出来，抄起长剑对着两人砍下。

从此人的性别和年龄来看，应该就是王秀才的女儿，因为听到锦衣卫的声音躲藏了起来。

吕翰霖没学过武艺，慢了半拍，差点被卸下一条胳膊，勉勉强强才用腰刀格挡住对方手中长剑。

吴大恒立刻醒悟了过来，抽刀出鞘加入战斗。

那女子功夫不弱，竟然以一人之力压制两人还绰绰有余，斗了二三十个回合，渐渐占据上风。

“吴大恒，吕翰霖，发生了什么事？”厨房外传来屠旗官的高喝声，显然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

女子见势不妙，冷哼一声，猿身一跃，夺窗而走，转眼间就不见踪影了。

“辣块妈妈，王秀才自己是个酸儒，没想到生出的女儿倒会几手功夫……”吴大恒腰刀收回，用江都方言骂了两句。

见到屠旗官大步流星走了进来，连忙换了一张嘴脸，语气讨好地进行汇报。

“嗯？你们两人合力之下，竟然都没将这名女子逮住？”屠旗官听完汇报，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要想逼供王秀才，女儿是他最大的软肋。现在那女人逃走了，王秀才便是立于不败之地。

屠旗官暗道一声失策，不该让两个新人菜鸟独自执行任务。

这时，吴大恒突然抬起头，不怀好意地看着吕翰霖笑了笑：

“旗官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刚才小人在米缸上坐得好好的，没想到吕兄弟一眼便看出米缸中藏了人。

只是这米缸被木板盖得好好的，除非是透视眼，或者提前知道有人藏在这……否则谁也不敢笃定里面藏着人啊。”

这人先前还跟吕翰霖称兄道弟，没想到掉转头来便在旗官面前表明自己的怀疑，话中带刺，暗藏锋芒。

……

注1：维扬居王下之中，川泽秀媚，故女子多美丽，而性情温柔，举止婉慧。固因水泽气多，亦其秀淑之气所钟，诸方不能敌也。然扬人习已为奇货。市贩各处童女，加意装束，教以书算琴棋之属，以邀厚值，谓之瘦马。

——《五杂俎》

“我们眼前的破败院落就是王秀才家。王秀才平日里以卖字画为生，百户大人无意中得了他一幅字画，发现他讽喻时事，题字之中对朝堂多有不满。因此怀疑他有谋逆之心，责令我们迅速将其逮捕归案。”

王秀才声音颤抖：“我女儿跟这件事无关……你要什么？你到底为何而来？”

吕翰霖走出竹舍，看见另一位缇骑迅速将房门关闭，但竹舍中还是漏出了声音。

然而跟吕翰霖同去搜寻王秀才之女的缇骑，大概是叫吴大恒的年轻人，皮笑肉不笑道：

“吕兄弟啊，哥哥还是劝你一件事，不该管的事别管，不该听的事别听。

听说你花了三十两银子才打通关系，找了这份安稳的差事，可别因为不相关的事情丢了去。”

“吴大恒，吕翰霖，你们俩去搜搜院子里别处。北镇抚司的资料上写着，王秀才目前尚有一女，外貌出落得别致的很，可别叫她逃走了。”

没花多少时间，众锦衣卫就在一间竹舍当中，发现了手捧书卷的王秀才，七八个人迅猛上前，将王秀才压制得满头大汉。

几句话交代完了案情，屠旗官拔出腰间绣春刀，一刀将院门劈成两半：

“大伙跟我搜！”

吕翰霖刚回过神来，便听到屠旗官说道：

“百户大人说了，若是此次案件有额外发现，大伙都有赏！”

吕翰霖故意走慢一步，跟在众锦衣卫后面。

吕翰霖还想继续听下去。

看样子这案子背后竟然别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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