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缇络紧紧握着，九条那只渐渐变得僵硬的手，低着头不停的喃喃自语。只不过，那个瞳孔已经放大，胸膛不再起伏的高大少年，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等辛耶用匕首，在九条的驾驶舱上，抠下画有狼头标志的一小块外壳之后，缇络拿出‘破坏神’的备用燃料，浇在了九条的尸体上，然后从远处点火。

九条从被炸飞了舱盖的驾驶舱中，伸出染满鲜血的右手，轻轻抚摸着缇络的脸庞，断断续续的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彷如完成了誓言的骑士一般，他挂着满足的笑意，带走了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分留恋。

“那件事，我也想知道！还有‘送葬者’，你是怎么比探测器，更先发现‘军团’的来袭？”

通讯频道里，响起了年轻管制官的声音。她也跟其他队员一样，对昨晚的战斗有着很多疑问。

“公主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两人的对话，弥留之际的九条，短暂的恢复了意识。他张了张嘴，吐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然后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

缇络接过手枪，颤巍巍的举了起来。等到手枪的枪口，好不容易对准了九条的眉心之时，她却发现手枪的扳机，仿佛有千钧重。她那不停颤抖的手指，怎么都无法收紧。

“那让我来吧。”

“管制官，想必你们白系种，都以为你们跟‘军团’的战争，会在两年后结束吧？毕竟‘军团’无人机的处理器，在两年之后，就会达到使用寿命了。”

看着那一双双探究的眼睛，辛耶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黑板前，拿起了粉笔。只不过，他开始说明的地方，似乎是跟昨晚没什么关系的事情。

“嗯，的确是这样。但‘送葬者’，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们的部队里，也有白系种。”

辛耶看了一眼默默坐在队伍最后面的缇络，然后回答了管制官的问题。接着，他在黑板上，粗略画出了一台‘战车型’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军团’处理器的构造，跟人脑很相似。所以身为机械的它们，似乎也像人类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求生欲。于是，它们想在自己寿终正寝之前，为自己的‘大脑’，找到一个替代品，从而可以继续活下去。”

“我之前说过，它们处理器的构造，跟人脑很相似。所以，大家觉得，它们找到了什么，作为替代品呢？”

辛耶在‘战车型’的处理器位置，用粉笔画了一个圈，接着反问大家。

“‘送葬者’，你的意思是——！！”

管制官震惊的声音，还有队员们目瞪口呆的样子，说明大家都想到了同样的答案。

“没错，它们找到的替代品，就是我们86区，阵亡的战斗人员的脑子。多亏你们白系种，禁止我们埋葬死在战场上同伴，‘军团’就有了取之不尽的原材料。”

“‘军团’把这些阵亡人员的脑袋构造，还有里面部分残余的意识复制了过去，用来替代它们的处理器。不过，由于‘军团’所取得的，几乎都是已经失去原本机能的，已经死亡的脑子。所以，我们无法跟它们沟通对话，它们也无法自主思考。”

“但仅仅是这样，那些有了部分人脑构造的‘军团’无人机，已经展现出非同寻常的战斗力。它们的行动方式，甚至跟真人操纵的机体很相似。这一点，想必大家已经体会过了。”

“我把这些获得了替代品的无人机，称之为‘黑羊’，反之就是‘白羊’。”

辛耶在那台画了人脑标志的‘战车型’上，写上了‘黑羊’二字。另一台没有标记的‘斥候型’轮廓上，则写着‘白羊’。

“不可能的！我明明从探测器上面看见，‘军团’的数量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能观测到数量，甚至只有两年前的一半！如果它们真的找到了处理器的替代品，数量应该不会减少才对！”

管制官在通讯频道里，反驳了辛耶的叙述。

“那是因为，它们都隐藏起来了。变成‘黑羊’的无人机，都躲到了探测器看不见的地方。”

“不可能！！‘军团’没有这么高的智商！！要不我们早就被推平了！！”

对于辛耶给出的答案，管制官越说越激动。

“管制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军团’在偶然的机会下，获得了一颗完整的，能够正常思考的头颅，结果会是怎么样呢？”

“这……！！”

辛耶的一句话，说得管制官无法回应。就连在座的其他队员，也露出了惊骇的目光。

“没错。那个时候，‘军团’就会有了，跟你们‘管制官’类似的指挥角色。我把这些‘军团’的指挥官，称之为‘牧羊人’。”

辛耶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拿着手杖的人型轮廓，向着大家轻轻敲了敲。

“等等，‘送葬者’！你是怎么确认，这些‘黑羊’和‘牧羊人’的存在的？”

通讯频道里一阵沉默之后，再次响起了管制官的声音。她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很多年前，我差点死过一次。不，应该说，我真的死过一次。在那之后，我就能听见死者的声音。因此，那些混杂在‘军团’里，‘黑羊’的亡灵之音，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这也是我比你们的探测器，更早发现‘军团’来袭的原因。”

“由于‘阵列器’的听觉共享，导致你们也能听见这些声音，这是很无奈的事情。”

辛耶解开一直围在脖子上围巾，露出了一道，环绕着脖子一圈的深深疤痕。看着这道狰狞的伤疤，队员们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

“至于‘牧羊人’的声音，则是更好辨认了。毕竟，跟只会喊同一句话的‘黑羊’不一样，它们是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跟其他‘牧羊人’流畅对话的。”

说完了一切该说明的事情之后，辛耶重新绑好围巾，在黑板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你能听见它们对话的声音？！‘送葬人’，你的意思是，你之前说的‘牧羊人’不是假设，而是已经真实存在的吗？！这就是它们在后方，悄悄的积聚着有生力量的原因吗？！”

管制官说出了可怕的猜测。

“嗯，你说得没错。所以，即使你们能撑到两年后，这场战争也不会结束。等到‘军团’积蓄完力量，你们就会在之后的某个时间点，迎来它们的总攻击。而且，到时候打过来的，全都是昨晚那些，有着人类行动方式的‘黑羊’。”

辛耶靠坐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用事不关己的语气说到。

“怎么会这样……”

年轻管制官的声音，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很可惜，这场战争，是你们白系种输了。86区的收容所里，已经只剩下十来岁的年轻人。等到这批年轻人，也被送上战场，接着战死沙场之后，你们就再也没有，可以操纵‘破坏神’的‘处理单元’了。”

“到时候，你们白系种，还有走上战场的勇气，又或者是驾驶‘破坏神’的技术吗？所以，请好好享受，这段最后的时光吧。”

辛耶用平淡的语调，说出了86区的现实，还有那个只有白系种的国家里，即将到来的未来。

等到‘军团’全部离开作战区域之后，众人根据识别信号，找到了那架被缇络丢在废墟一角的‘破坏神’。

趴在驾驶舱上的缇络，对着气若游丝的九条，发出了内疚又绝望的哀鸣。她那不断涌出的滚烫泪水，跟对方无法止住的鲜血混在一起，从驾驶舱的缝隙处渗出，把附近的地面，染成了一片猩红。

“不要这么说，公主殿下……毕竟我当初发过誓……一定会好好守护着你……直到生命的终结……”

第二天一早，大家吃过简单的早餐之后，就自发的聚集在营地的会议室里。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了作为大队长的辛耶身上。

“队长，昨晚的‘战车型’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在通讯频道里的呼喊声……那时候，战场上除了我们，没有其他队伍啊！”

名叫哈尔特·基茨的红发少年，代号为‘老鹰’。跟辛耶同属第1小队的他，代替其他人问出了，大家都想知道的事情。

“九条，对不起……！！如果我可以更加谨慎，更加小心的话，你就不会因为保护我，才……”

看见对方无法下手，辛耶伸出手，打算接下缇络手中的枪。

在舱门打开的四足机器人的不远处，一个有着白色秀发的纤细身影，正趴在一个已经辨认不出外形的驾驶舱上，不停的呜咽垂泪。

“他已经没救了，你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落入包围圈的‘军团’部队，在第1大队一众资深者的精准打击下，不断在废墟广场上被快速击毁。等到战损率到达一定程度后，‘军团’的无人机一起转头，沿着来路开始撤退。

辛耶跳下‘破坏神’，走到了缇络的身边。只见躺在半截驾驶舱里，正在无意识低声痛哼的九条，腹部以下，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他叹了一口气，从大腿上抽出手枪，握着枪管递向了缇络。

“我做不到……！我无法向同伴扣下扳机……！”

第1大队全员列队，在熊熊烈火的旁边，默默低下了头。在白系种不允许他们埋葬同伴的情况下，他们只能用这样的方式，送走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

23台‘破坏神’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心力交瘁，又心情沉重的众人，甚至连互相说‘晚安’的心思都没有，就默默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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