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不一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完全转换成平稳的呼声，今夜是他最奢侈的一次，油灯一直燃到了天明，足足几十枚铜钱在夜色中化作缕缕薄烟，顺着窗户缝挤出屋外。

芮儿拿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时，沈音已经在马车厢里睡着了，跟李不一不同，她是被气的，但是一时间又想不到怎么才能报复，脑袋一片空白就不省人事了。

“臭小子，胆敢欺负我家小姐，我还不信你真的碰两下就会散架！”

“这臭蛇，要是雪姐姐来寻我，该怎么安置它才好？唉，西南多蛇，没准雪姐姐就不怕了呢，可是雪姐姐在那边一定过得很不容易吧…”

“沈小姐请进吧，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招待的，还请您不要见怪。”

李不一抬脚踢了踢青蛇，它立马让开了门口的路，沈音带着芮儿踏门而进，将怀里抱着的礼物给小心地放在屋里。

“嘶嘶…”

青蛇吐着信子，脑袋明显往下低了一些，李不一在书中见过许多奇珍异兽，但像青蛇这般通灵性的属实不多见，更别说这家伙还格外的聪明，家里还有些专门给它设计的机关。

沈音离开后，李不一立马插上了门，一切都如他所料，沈洵现在的处境绝对不妙，这才使得她的女儿看到一点希望都不愿错过，只可惜沈音不懂军事，否则仅凭屋里的沙盘也能推测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思索再三后，李不一重新收拾了下屋子，沙盘上面插的小旗子也被他拔去了大半，西北这边，本来也就是他要崭露头角的战场，但西南那边，不能留给沈洵太多的关注。

“李公子严重了，本该是沈音给公子道歉才对，昨日仓促，让公子笑话，今日沈音备了些薄礼，重新登门，可否换公子一个解惑的机会？”

“沈小姐开口，在下岂敢不应。”

屋里没有凳子，李不一找了块大点的木头递给沈音，芮儿先一步接过，选了块平整点的面朝上，扶着沈音坐在李不一的对面。

“我看了公子写的书，特别是那本《势》，似乎在说凌州的战事，燕国为何可胜却不能胜，沈音心中疑惑，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燕国可胜，自然是有取胜之道，不能胜，当然也有胜不了的原因，如此浅显的道理，小姐不应该不知道吧？”

当着沈音的面，李不一没有一点做样子的意思，回答她问题的同时就已经拆开了包裹着一层彩绸的礼物，尚品堂的糕点、茗香阁的茶果…还有几样不认得的东西。

“公子先尝尝倒也无妨，不怕公子笑话，家父从来不许沈音接触兵书，但是沈音见父亲日夜辛劳，于心难忍，见公子书中有关于凌州战事，所以想请公子说得详细些，不管有没有用，沈音都另有厚报。”

“承了沈小姐的福，这尚品堂的糕点果真是名不虚传，不过那书嘛，着实没什么意思，教人认认字还差不多，至于凌州，决定胜负的关键应当是大将军才对。”

李不一端起糕点，旁若无人一般吃了起来，正好是当做了早饭，吃得满嘴都是油渣，沈音转头示意芮儿去舀了瓢水，好让李不一能早些继续往下说。

吃饱喝足后，李不一方才继续说道：“领兵打仗这块，大将军开疆拓土，护国持重，自是大燕的柱国之石，理论上来说，大将军能再坚守三年，待朝堂稳固，赵国必然退兵。”

“然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大将军久战无功，再加上离京数载，恐怕朝堂之上还愿支持大将军的人已是寥寥无几，如此一来，难免兵权他握，于大将军而言，应是比兵败更加屈辱。”

“赵国主将李续年近六十，戎马半生从无败绩，被称作兵家长师，军中威望大将军尚不能及。况且李续之妻靖国公主乃是赵王姑姑，妾室亦是丞相桓宁之妹，可以保他无任何后顾之忧。”

“再者，大将军曾以李续为榜样，排兵布阵中多少有些李续的影子，当然也继承了李续的一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只会稳扎稳打，从不敢以险谋胜。”

“不能拖，不能败，而又胜不得，这才是大将军所忧心的事情。”

见沈音“诚意”十足，李不一也不准备再难为她，换上灯油后，屋子里立刻亮了一大截，以至于附近的街坊看到这边的亮光，都更加确信李家小子攀上了富贵人家。

“吃吧，以后再想吃菜叶都没了，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做的，吃这么点还长得飞快，不像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吃了菜叶，青蛇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脑袋，回身蹭了李不一几下，就识相地爬到外面去看家了。

芮儿自恃有点功夫，但面对如此不寻常的青蛇还是心底发怵，想了想后还是作罢，一来怕吵到车厢里的沈音，二来是收拾李不一是早晚的事，不急在这一时。

青蛇吓走了芮儿，朝着屋子的方向看了眼，然后一溜烟儿钻回了自己的小窝，那是李不一给它搭的凉棚，四周被半人深的杂草给围了一圈，它现在非常听话，已经不再需要用笼子关着。

第二天李不一打开门，看到的是青蛇在与沈音二人对峙，芮儿一脸不忿，到底还是沈音有极高的涵养，就算心里气得不行，也不会直接表现在脸上。

李不一心情大好，赏给青蛇几片菜叶，就算明知李不一是为了骗它离开木柱，但是为了口吃的，青蛇还是乖乖将木柱让了出来，毕竟吃不饱饭可不是李不一自己的专利。

“你个没用的家伙，连家都看不好，下次给我记住了，漂亮的姑娘都不准放屋里来！”

连李不一都差点儿这么想，别说沈音的姿色算得上绝佳，就算普通，她还有令人望不可及的家世，同样会令她受到无数追捧，可终究，她在亮敞敞的灯下失了颜色，不及那青衣蒙面的女子分毫。

“沈小姐不如还是明日再来，夜已深了，难免引人误会，街坊们若是因闲语丢了性命，不一恐再无颜见人。”

过了好久，沈音才捧着一大块灯油回来，是最贵的那种，十枚铜钱才能买到一小块，而这块，起码也得要一两银子了。

李不一绕过沈音，将洗脚水倒在院子里，青蛇仰首挺身，紧紧盘于木柱上，警惕地盯着沈音的位置，不知是为了李不一还是为了自己而守护木柱中的雪吟。

“公子这么说的话，沈音便不再打扰了，公子好生歇息，沈音与芮儿会替公子守好家门，明日一早再来叨扰。”

芮儿同样被娇惯得不行，要是面对着王公贵族，她自是不敢吭声，但对于李不一这种市井小民，她这个将军府的丫鬟也应当是不敢得罪存在。

不过芮儿刚刚踏进院子，就看到了一双幽幽碧眼，吐着信子的青蛇怎么看都充满了危险，之前它没有出现，是怕无故伤了人，而现在李不一明确了态度，那它就得当好看家护院的本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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