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贫道久闻龙门瀑布大名，心驰神往，故而想乘船北上。”李忘生没听说过龙门瀑布。

大汉闻言，颇为高兴，大手重重的拍在小道士的肩膀上，有如一座山压在他身上。“龙门瀑布天下闻名，瀑布雄壮如同九天垂落，落入河水卷起涛声如雷。你要去那，可找对人了，整好我也要去，咱们一起吧！”

小道士的身躯一震，然后肩膀就麻麻的；他不得已把身子一侧，泄一下力，然后说“那多谢船家了。”

“那就是去龙门瀑布喽！”

说话间，船开了。大船所有的帆都升了起来，巨大的阴影穿过太阳投射在所有人身上。风盛满船帆，一只飞鸟傲然在风中翱翔，展开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翼。

“震撼吧！”收拾完杂物间的大汉站在李忘生的身边，看着呆滞的李忘生，问。

太阳光在大汉身后忽然之间炽热起来，大汉的影子定住小道士，像一座山一样压的道士喘不过气起来。

就在道士准备结印逃跑的时候，一阵清风拂面，倏忽间便舒坦了很多。那大汉侧过身，隔着十来米远，便把麻袋扔到了船上。转过身，问：“你要乘船北上？”

大汉放下麻袋，看见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道士，便道：“你刚才问我的吗？”

“是。我问了好多人，他们都不去北边。我听说您这边去，是真的吗？去的话能捎上我吗？我付钱的。”道士看着大汉，有些胆怯。

李忘生不言语，只是看着那船帆和风，看着翱翔的飞鸟。他不是没有见过庞然的巨物，只是其他带给他的震撼远不如船帆。

“我当初选择这艘船的原因就是大。虽然只是小号宝船，但已经是现在的大理河最大能航行的船只了。”大汉说。

那船振风而去，转瞬见便越过重重青山。

春三月，大理河水滚滚南下，从左到右数千米宽，那船行驶在宽阔的江面上，却依旧如一片落叶在江河里一般渺小。春风和煦，春水暖人，自渡口往北逆流而上，沿路青山向后褪去，隐有滔滔雷声扑面而来。

天空依旧晴空万里，不见一点乌云。那雷声依旧不觉，如江水涛涛，拍岸而来。

“这是？”甲板上，李忘生疑惑。他听过九天神雷劈落的声音，他晓得神威煌煌天雷降世的，可即便是清微山的道士引雷，也不可能半点乌云不见。

“龙门瀑布的声音。”大汉走到甲板上，颇为怀念的说。

“这里离龙门瀑布还有多远？”李忘生心下不解。

“一二百里吧！”大汉说。

这么远，那瀑布得有多大啊！

船上的众人忽的爆发一阵阵欢呼，李忘生被淹没在欢呼的海洋中，不知如何是好。大汉拉过他，带他冲到甲板最前方，迎风眺望。

在天空尽头，云层之上，一道长虹渡江，横跨天地而来。

龙门。没来由的，李忘生心底冒出这两个字。他在路上还在疑惑为什么叫龙门瀑布，而现在，他知道了。

那渡江的长虹，横跨天地而来。青天白云，在长虹的映衬下失掉了颜色，天地混同如一，然后被长虹拦腰截断，威势之大，硬生生将天地分开，分成上下。

龙门龙门，果然是龙门啊！李忘生心下暗叹，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敬畏。此番下山，四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见识没怎么增长，贪心却多了起来。

滚滚江面，愈靠近龙门渡，碎冰也多了起来，江水也变得急切起来。江上涛涛拍岸而去，江船滚滚逆流而上。

近了龙门渡，人也多了起来。拿来漕船的船夫，西来驼队的商旅，还有像候鸟一样觅食、勤勉的躺在阳光下的抗夫、车夫和纤夫，以及卖艺的、讨饭的、做小买卖的。人群如同江水溢在渡口上一样多，人群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步履匆匆，影影绰绰，无声无息，熙熙攘攘，像一群游魂游荡在渡口，像陌生的野鬼在渡口讨生活。

李忘生和大汉一起上船。穿过长桥，走过街道，大汉问李忘生，会不会骑马，李忘生说会。于是大汉便在马棚熟练的租下两匹骏马，牵到了田野上。

面朝北方，左手的河水涛涛不绝，天空上雷声若有若现。两人纵马疾驰，大汉的马明显脚力快一些，李忘生用了一些手段才勉强追上。

他们一路北上，路过田野、村庄，黄褐色的土地翻开新鲜的土壤，耕牛疲倦的倒在田埂旁；农夫蹲在田野里就着冷水吃干粮，而他们的孩子就在田野里着蚱蜢玩。空气中弥漫着水雾，即便太阳当空依旧不曾散去；田野的尽头是低矮平房所组成的村庄，再往前，是青山连绵，突兀的耸立在田野上。

大汉下马，等了一会李忘生。也不拴马，那马便自己跑回去了。李忘生也照做，便和大汉一起进山了。

雷声阵阵，雾雨阑珊。山路崎岖，山中葱郁更甚。灌木丛生，草木旺盛，外面还是春三月，西风料峭，尚吹人冷；此处花草之旺盛，比之盛夏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大汉一边走，一边说道：“这山跟河对岸那座山合称断龙台，故老相传，是因为有真龙在此处被斩首，故而称为断龙台。”

“刚才咱们路过的村子，叫西河村。因为在大理河的西边，就叫西河村。西河村民风淳朴，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据说他们原来也是住在原上的，后来原上住满人了，就逐渐搬下来了。”

“龙门渡是延州最大的渡口，一般来说船只是很少回到这里的。因为龙门渡已经靠近龙门瀑布，而龙门瀑布之凶险，便是我也不敢轻易涉足。任何船只到了这里都得卸货，然后用骡马车辆运输到其他地方。”

“为啥一定要在龙门渡停。你要知道，你待会见的龙门瀑布，是天下水势最浩大的瀑布，便是蛟龙也不敢在此处逆流而上。”

“知道为啥叫龙门吗？因为龙族走水，逆流而上，过了龙门，才能成龙。”

他们两人越走越快，那大汉看着粗大，在山中奔走却如同猿猱般灵活。李忘生也越走越级，不自觉的运转缩地之法，往往走一步约等于十数步，遇到需要翻越的山崖，便呲溜的窜上去。

那大汉来到一个幽深的洞口，停了下来。

“兄长，可是到地方了？”气喘吁吁的李忘生爬上来，问道。

那大汉看着废力爬上来的李忘生，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一般，我都跑这么快了你还能跟上，真厉害。”

“是啊！你跑这么快，我生怕被你落下。”李忘生一脸的无奈，埋怨道。

大汉脸上露出一丝狡猾，说道：“贤弟别这样想。我虽然走的快了些，也是一直在看你的。你要是但凡表现出来一丝跟不上了，为兄立马就停下来等你。可没想到贤弟你本事这么大，居然一直能跟上。”

感情是自己不想麻烦别人等一下导致的。额！下回注意。李忘生心里想着，看见了洞口，便问道：“兄长，这里是哪？”

“从此处过去，便能看到龙门瀑布。为兄悄咪咪告诉你，此处可是整个天下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的绝佳观景地，常人我可不会告诉他。”大汉神神秘秘的说完，蹲身就走入了洞穴。

洞穴看起来不高，进去发现足够大汉在里面奔跑。两侧岩壁光滑，不像是天然生成的洞穴。甫一进入洞穴，彻骨的寒气袭来。说来也怪，那在外面轰轰烈烈的雷声进入洞穴之中竟然消弭于无形之中，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洞穴不甚宽广，但一路都有照明；故而很长的洞穴不甚昏暗，甚至比外面有树木遮天蔽日的山林更为光亮。

那大汉此时倒放慢了脚步，在前面走着，熟门熟路的。

大汉忽的停下了脚步，说道：“兄弟，前面动静有些大，早做准备。”

李忘生往前走去。

忽的，似有地龙翻身，顷刻地动；又仿若有万马奔腾，雷声滚滚。

李忘生被吓了一跳，倏而退了回去。

刚才是错觉吗？

不像是。他毕竟修行一甲子，道心稳固，寻常幻阵根本不会影响到他。

李忘生想了想，有往前走去。

磅礴的伟力从大地深处萌生，震撼着整座山脉；轰隆的声音从岩壁深处发出，仿佛是大地的震颤。轰隆隆的雷声滚滚，如同银河一样从九天砸下，砸的大地措手不及，砸的人发蒙。天地在怒，那种怒潜藏在岩石之中，潜藏在山峰之中，潜藏在他所看不到的云层之中；那种怒，被这伟岸的力量所压制，化作滚滚雷声，压向四周。

李忘生愕然，他无法想象，这是何等的伟力，能够引得天地震怒。

他在清微山上，曾见过真人之力，守山的老爷一出手，便能横压乾坤，力卷天地。他曾经以为那种力量已然堪称恐怖，可现在，在这个幽深的洞穴中所感受到的力量，更为伟岸。

涛声阵阵，是海浪的声音；这里是内河，为何会有海浪的声音。可这浪涛之声，便是东海掀起万米巨浪，也未比得上它的雄壮磅礴。

李忘生忽的开始想象，那龙门瀑布，究竟是何等的雄壮，能引得苍龙断首、天地震怒。

他快步跟在大汉身后，如同铁塔一样的大汉身后。那大汉见他没事，自顾自的走去。他的身影依旧伟岸，他的力量依旧磅礴。在船上，他的气息固然出众，也不过是强壮一些的汉子而已；可在这里，在这无边伟岸的力量映衬下，他的身躯愈发的磅礴。

他没有使用神通法术，哪怕那些神通法术已经像骨血一样融入他的体内。可在这无边伟岸的力量之下，他无从使用自己的神通法术。

倏忽间，便有天光洞开，那是一缕来自人间的光，照耀这个洞穴。

大汉停下，示意他先出去。

李忘生恭恭敬敬的走出去。

一条银河当空，力摧天倾而来；气势磅礴伟岸，敢压天地俯首。

李忘生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瀑布。他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岩石很稳固，但他总觉得会跌落下去。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这块岩石能够屹立在无边的银河之中，不会崩毁。

水滴飞溅，自地上升起大雨，泼向天际；孤石耸立，两山之间夹断秋水，沧海倾颓。

李忘生肃穆而立，有若亘古以来便是如此。

大汉走了出来，也被瀑布所震撼到。但他显然是习惯了，不过一会，便回过神了。

“怎么样！我所言不虚吧！”大汉得意的问李忘生。尽管雷声依旧磅礴，可李忘生却能听到。

“这边是，天下第一的龙门瀑布吗？”李忘生呆呆的问。

“对。”大汉说。

“比清微山长空瀑布，更甚。”

“那是自然。”大汉颇为得意。

白龙逆流而上，生生劈开河面，化作人形，来到了大汉身边。

“你来吃了。”白龙吐出人言，说道。

“路上遇到他，一路交游，来得不算晚。”大汉说。

他转过身，拱手对李忘生说：“贤弟，为兄只能陪你到这了，再往后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

“你去哪？”李忘生疑惑。

“告辞啦，贤弟。以后有缘分，你我会见面的。”

那大汉说完，纵深而起，然后跟随九天银河而下，坠入河面。

“他还没告诉你名字吧！”白龙开口道。

“啊！对。他说萍水相逢，以兄弟相称，名字无关紧要。”李忘生这才反应过来，他压根不知道大汉的名字，大汉也不知道他的。

“拓王孙！”

“啥？”

“他的名字，拓王孙。日后，这个名字会响彻凤麟洲的。”白龙傲然道。

他刚说完，一道剑气横生，逆扫九天而来；银河星光璀璨，被这道剑气搅碎成空。何等磅礴的剑气，能够在如此天地伟力面前耀武扬威，仿若视天地若无物。

“这夯货又发什么神经。”白龙骂了一句，跳入水中，又化作龙身，顺流而下。

孤零零的岩石上，只剩下李忘生一个人。

忽的，瀑布下一声怒吼传来，压过了雷声滚滚，压下了银河滔滔，摇晃天上龙门，震碎云端虹光。

那声怒吼，像是咆哮，像是不甘，将这半生豪情，尽付东流。

道士心中忽的升起无限的壮怀激烈，他跃入水中，相像白龙一样逆流而上，或者像拓王孙那样江河倒流。

然后，他就被河水拍晕了。

在坠落的过程中，他看见龙门之水如天而来，所见皆是漫天星海高垂云端。

蒲口渡的繁华与遇龙江、大理河无关，无论江面上有多少船帆，江岸上往来多好啊客人，江水流深，亘古不变。

“北上去作甚？”

“贫道是游方道士，听说北方有胜景，所以想去看看。”

“拓哥，你这又拐人上船啊！”刚才的伙计探头，看见了大汉，说。

“去去去，没你的事。这小兄弟我看着投缘，他的船票我包了。”

李忘生上了船，漕船，船上装满了货物。那船很大，有六七十米长，二十来米高。大汉上船后带着李忘生去了一个小的杂物间，略带不好意思的说：“这刚开春，大理河上游的冰还没有完全化开，能找到的环境就这个。你呢别嫌弃。”

“是。”

那大汉身高九尺，铁塔一样强壮的身体，刀削斧劈的面容称得上英俊，只是黝黑的如同钢铁所铸造的一样。那大汉也不言语，就是看着道士。

人潮如江水一样涌入蒲口渡，然后若雨水一样散开。漕船、货船、客船、渡船等船只撑开船帆，遮蔽的远方青山朦胧，半面天空黯淡下来。人流如水，江船如织，江水开阔，也耐不住许多人与船，乌压压铺满江面。

临江的一处货船上，身如铁塔，面若铁铸的精壮汉子麻利的把两大包货物扔到船上。船上的人费力的把麻袋拖走，打趣道：“拓哥，你要不多出点力，运上来。”

蒲州城中的喧闹并没有影响蒲口渡的繁华，城里虽然乱，生意还是要照做的。

听见这话，那大汉指着船上的人便道：“你丫的别偷懒啊！赶紧的，待会就开船了。”说完，转身就准备去抗货物。

这时候，有些怯生生的声音对他说：“那个，船家，你这船是要去北边吗？”

大汉也察觉自己的力气有点大了，便松开了手，说：“小兄弟，我可不是船老大，我跟你一样是蹭船的。”

“是！是。”小道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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