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没来得及庆幸，更多的榕树开始晃动，一张张的人脸从榕树皮上浮现出来，直勾勾盯着天上的直升机，发出凄厉的哀嚎。操作室中的冰凌吐了口唾沫，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全神贯注操控着直升机，凭借所剩无几的枪弹，拔掉下方两人前进道路上的一棵棵活过来的榕树。

摇杆前推，机头下压，本该前进的直升机却画了个弧线，眼看着要一头撞向地面。冰凌连忙把摇杆往后一拉，勉强稳住直升机，另一只手压着机枪控制手柄，机枪同轴摄像头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根藤蔓缠上了直升机尾巴。

拇指轻点，一个短点射打断藤蔓，机身却又猛地偏斜到另一侧，机枪四下旋转着扫射，打断一根根藤蔓。但地上已经复苏的榕树却越来越多，更多的藤蔓投射向空中，攀上了直升机，将它向下拖拽。

一串机枪火舌扫过榕树树干，自上而下，斜着凿开一排拳头大小的血洞，随后两枚火箭弹钻过榕树的枝叶，在根部爆开两团血雾，硝烟散去后，榕树斜歪在一旁，上面的那张人脸愈发扭曲，与树皮融成了一体。

身后的鬣狗们飞奔着，嘶吼着，紧追不舍。叶凡松开了芳兰的手，在身后推着她往爆炸中心跑，时不时略作停顿，转身开两枪逼退靠近的鬣狗，又推着芳兰继续奔跑。芳兰一身汉服本就不适合运动，路上还弄丢了一只鞋子，但她依旧咬着牙，把长裙挽起、抱在怀里，任由地上的碎石渣把脚割破，鲜血直流，却还在一声不吭地向前奔跑。

听到空仓挂机‘咔’的一声，叶凡下意识地摸上腰间的携行具，却没有摸到手枪弹匣，他这才想起来刚才已经把最后的备用弹匣填进了枪柄。一条鬣狗飞扑而来，他用力把手枪砸了出去，击退了鬣狗。回头望去，几乎垂直的岩洞在矿灯的照耀下深不见底，一头鬣狗便飞扑而来，芳兰勉强躲过，却脚下一滑，跌向洞底。

‘你——’冰凌这般平淡的反应搞得叶凡一头雾水，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怒吼。

在鬣狗群的丧命之处，那一地的尸体与鲜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旁的榕树比之前粗大了一圈。它剧烈摇动着枝干，血肉组成的树叶和气生根沙沙作响，与血肉地面相连的粗糙树皮与白骨般的树干随着摇晃而嘎嘣嘣开裂，树干上长出一张与人类有三分相像的扭曲脸庞，树干周围滋生出无数藤蔓，支撑着把树干一点点拔出地面。

“那个——我们快点走吧。”叶凡还是不敢转过头来直视芳兰，侧着脑袋和芳兰说话，这种奇怪的模样逗得女孩笑出了声。她咬了咬嘴唇，踮起脚尖，在叶凡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然后逃也似的快走两步，躲开叶凡震惊的目光，活像是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小鸵鸟。

‘完啦！’叶凡在心灵通讯中惊呼着。

“芳兰！！！”叶凡飞身扑下，抓住了芳兰的手，拉拽着把她抱在怀里，低着脑袋，任由自己的肩膀、大腿、脊背在岩壁上磕碰，任由身体在岩壁间撞来撞去，就像是一面盾牌，把芳兰牢牢护在身下，死不松手。

岩壁角度逐渐变缓，从竖直转向水平，两人带着一路的尘土、身上沾满了荧光真菌的粉尘，像是一个荧光橡皮球一样咕噜噜一路滚着，在水平坑道中被先前炸碎、坠落的碎石块拦了下来。

“芳兰？！”顾不得自己浑身疼痛，叶凡把全部的关心都给了怀里的少女。

“我没事的，叶凡哥哥。”芳兰虽然如此说着，但明显能看出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灰头土脸，缀着木符的簪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一头长发散乱在肩头，还被火焰燎焦了一片；襦裙勾在岩壁的凸起上，撕开一个大洞；仅剩的一只鞋子也不见了，双脚受伤不多，但殷出来的鲜血还是染红了长袜。

这个时候叶凡也忘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男女有别，把芳兰上下摸索了一遍，确定她只有一些擦伤后才松了口气。心头重担刚一放下，浑身疼痛就明显了起来，虽然没什么致命伤，但背上擦破一大块皮，可能还断了两根肋骨。

“冰凌说她正在往过来赶，我们也不认路，就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芳兰完全听从叶凡的安排，她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敢问出心中的困惑——‘冰凌’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像是女孩子？她生怕得到某些理性上能够理解，但感情上无法接受的答案，就把这个问题咽进了肚子里。这种只属于自己的温柔……在梦醒之前，能多享受一会儿也是好的。

撕开急救包，在叶凡疼得倒吸冷气的嘶嘶声中，芳兰温柔地揭开他后背上和血肉粘在一起的布料碎片，细心一点点清理那些棉絮碎末，再拿纱布蘸着酒精擦拭消毒，敷上敷料，最后用绷带绕着胸前背后，一圈圈缠紧。

绷带已经缠好，但芳兰还在用手掌轻抚着叶凡后背，久久不停。她对叶凡的爱，原本由因为被‘拯救’而产生的感激之情转变来的，那份激烈、火热而又过于冲动的爱，在寂静无声的岩洞中渐渐冷却。但如玫瑰一般炙热的爱意冷却下来后，却不是满墙的‘蚊子血’，而是萦绕在心头的一份温暖。

这份温暖来自哪里呢？或许最初是黑暗中的那缕光，但后来，还有挺身而出，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个身影，还有在身后推着自己向前奔跑的那只手，还有坠落中温暖的怀抱，还有从始至终的关心与爱护。

这份关心在叶凡看来或许仅仅是一个自诩为‘兄长’的少年对一个‘需要帮助的远房妹妹’应尽的义务，但有几个女孩子能分得清这些复杂的感情呢？——至少芳兰是做不到的，她只知道叶凡对她很好，而她……很想继续占有这份温暖。

她胡乱想着，手掌不自觉地绕着叶凡的伤口画圈，装作自己还在处理伤口的模样，疼得叶凡眼泪都出来了，倒吸凉气的‘嘶嘶’声简直成了背景音。

但忽然，叶凡的声音停止了。

“不能再呆下去了。”

叶凡如此判断，芳兰顺着他头顶的矿灯，抬头看见那不断向下延伸的血肉藤蔓，脸色发白。

女孩那混杂了恐惧、惊慌、无助、与决然，而紧绷到几乎扭曲的脸庞，随着这个代表了肯定的手势，在满脸泪水中，颤抖着挤出了笑容。

‘交给我！’

和心灵通讯同时响起的，是火箭弹破空而来的呼啸。

直升机坠落榕林，燃油外泄，迅速起火，冲天的火光在洞顶岩壁的反射下照得榕林如同白昼。叶凡深吸一口气，给手枪换上了新的弹匣，一手拉着芳兰，准备趁着直升机坠毁，将怪物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这段时间，趁机逃跑，追逐那微乎其微的生机。

火焰烘烤着弹仓里残存的几枚火箭弹，弹头的爆炸的同时，引爆了油箱里残存的半箱燃油。强烈的爆炸将火焰扩散向四面八方，爆炸中心甚至升起了一朵蘑菇云，直扑洞顶。向外奔跑的两人被这股冲击波掀翻在地，挣扎着起身后发现榕树以爆炸点为中心，成扩散状向外倒成了一圈，空气中弥漫着蛋白质的焦糊味，爆炸中心，火焰照亮了一个几乎垂直向下的大型洞窟，而榕林中的怪物们也被爆炸吸引，聚集而来。

跑不出去——借着火光，叶凡看到外围榕林中怪物的身影越来越多，就凭自己手里这把小手枪，绝无逃生之理。他一狠心，拉着芳兰向爆炸中心跑去，去赌那个炸出来的洞窟可以通向别的出路。

芳兰枪口指向树干上的人脸，连连扣动扳机，子弹散布在树皮上，似乎造成了一些伤害，但显然不足以杀死这个怪物。而叶凡的霰弹枪在刚刚抵挡鬣狗撕咬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块废铁，他准备再丢两枚手雷。

‘多大点事儿，叫唤什么？不就被人亲了一下，能少块肉？’

她的步伐有些轻飘，目光却透露着一份坚定，搀扶着叶凡站起来，揭开面罩，心疼地轻抚着他的脸庞——虽然有面罩的阻隔，但脸上还是被鬣狗的唾液灼出了两三个伤口。叶凡心跳得有些厉害，脸颊发红，避开了芳兰的灼灼目光。

他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害羞？玩呢？！冰凌天天缠着自己，三俗段子一个接一个，自己什么时候害羞过？

叶凡躺在地上喘了一阵，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就挣扎着把压在身上的鬣狗尸体推开，勉强撑起身体，向芳兰竖起大拇指，伴随着骄傲与感激的开朗大笑。

但这确实是面对一个有所喜爱，而又不太熟悉的异性时产生的害羞之情，之前和冰凌在一起的时候，他两人的感情在伴生关系下进展得太快太快，导致根本没有经过‘害羞的喜欢’这一步，直接从陌生人跳到了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

芳兰见他这个模样，最初还以为是伤口疼痛，手上动作愈发轻柔，还踮起脚凑上去轻轻吹了吹，但越是这样叶凡脸越红。芳兰毕竟是个马上要过十七岁生日的少女，对感情的敏感程度远远超过单身十八年，又和冰凌以极度不正常的关系相处了半个月的叶凡。她稍微一寻思就明白了叶凡在想什么，脸上泛起绯红色，收回了抚摸叶凡脸颊的手。

冰凌全凭着她的冷静与这些‘军合力不齐’的藤蔓来回纠缠，但这终究是徒劳的，原本所剩无几的机枪弹药迅速耗尽，直升机旋转着摔向地面。冰凌万分恼火，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泄愤，紧紧闭上眼睛，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痛苦。

眼睛再次睁开时，恢复了平常做事时的理智与冷静，她来回翻找着物资档案，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或许有用的装置。“太慢了……”冰凌盯着装置介绍文档，喃喃自语，终于下定决心：“叶凡，坚持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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