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千士子，作千首诗。十中选一，则优选的诗篇约百余计，再交由巡抚、布政使、提督学政、金陵知府、姑苏知府，并若干省道府各大人共十人品评。每人案头放置的诗作约十篇。

雨村诗作，被置于巡抚徐大人所评十篇中，按数学概率讲，是一件概率极低的事情。为何偏如此巧合？此乃孙纲大人之功也。

前有内弟侯尚极力举荐，后又几度诗书交流交往，孙大人对雨村甚是喜爱，已将他视为子侄辈自己人。早在诗会前，孙大人已经关照好，雨村诗作要放置巡抚徐大人处，由徐大人亲自品鉴。一来，为雨村提供一个入得巡抚大人法眼的机会，二来也请巡抚大人知道，姑苏孙知府治下，出了一个百年难遇的大才，所书瘦金体文字书法，可入史册，与先贤并列。孙知府深知，只要将瘦金体死死地与姑苏绑在一起，几年内姑苏教化德育考评，均可列入甲等无虞，若要操作得当，孙大人当另有喜事发生。

果然，片刻时间过后，雨村诗作已被列在优选诗篇，放在巡抚徐大人案头。

徐大人景隆二十三年进士，一生饱读，怎不识得这瘦金体的厉害。一见之下，双目骤缩，眼放精光，心道：“近来听闻瘦金体书法现世，声名隆盛，如今见其实字，果名不虚传，好字！”便唤向孙纲，道：“正行（孙纲字正行），久闻你姑苏府瘦金书法横空出世，与古之圣贤相比，亦不落下风，如今见到雨村士子所书，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以吾观之，这瘦金书法，百年难见。”

雨村著诗，要通过这第一轮诗评，还要书法出力，故早就使出百分劲力，加倍精心地写好诗作。今日所书文字，于这几月所书字帖中，直可入得三甲。故一见之下，即抓住了巡抚大人眼球。

三人示意交诗，小厮自来取走。过了片刻，大多士子均已提交。

这与会士子数量近千，若要巡抚、布政使、知府、学政等大人一一亲审，怕一夜也不得完。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写出此诗，雨村倒不担心难入二轮诗斗。原因有三，一者，此诗算是一首佳作，士子场中可排中上；二者使瘦金体写出，与巡抚等一众官员看了，必为加分项；三者是孙纲大人的作用，以雨村与其关系，孙大人必极力举荐，使他在巡抚大人面前增光。

孙纲早起身拜谢，道：“当不得抚台大人夸赞。承抚台大人启示，赖姑苏府一众官吏之效力，如今姑苏全府上下黎庶，文风鼎盛，教化育行，成绩斐然，令人耳目一新。那瘦金书法，便是其中之一也。”说着又着重介绍了贾雨村“神童”美誉，十六岁中举、瘦金创作时一些趣事等，替贾雨村好生吹嘘一番。

众人见巡抚徐大人与知府孙大小相谈甚欢，早围聚上来，附和着两位大人，品评诗作、书法。

那金陵知府赵大人见雨村文字，也暗赞一声，风姿绰约，笔力瘦劲，不愧瘦金之名也。念头稍转，心道：“如此佳才，毁之可惜。”

赵大人浸淫官场多年，心肠早练就铁石一般，且官拜大州知府、主政一方之四品大员者，哪一个不是心志坚硬之人。故惋惜念头刚起，便被按下，既然已承京中宁国公承嗣之托，偏是走到南墙，亦不可回头。心道，“且让你乐上一乐，一会儿便有你好瞧的。”

正所谓，

士子论诗庄院中，皓月已挂树梢东。

精彩诗篇竞登场，有人得意有人空。

但听闻诗会共计二轮，雨村心下有些犹豫，这备好的名诗，第一轮怕是写不得了。

此处暗表，千篇诗文，从中择优近百，除那真正优秀者，必得选出，但论其他诗文，只略相近些的，伯仲之间的，得中不中，全在初选先生手中矣。

那些先生久经此事，个中蹊跷，早得分晓。有上官打过招呼的，有自家亲戚子弟的，有事先执礼拜访的，有前受恩惠的，此时正是得偿之时。便是那雨村，也正是知府大人亲书八字考语的，除非真个写出不通诗文，怎会经初选先生之手落选。

高台上众大人，见如此文气火烈之况，无不抚须长笑，甚是满意。

一晃儿，几诗读毕。每诗诵至最后，还将作者题注等信息一并读出。得诵诗作的士子自然得意，旁边的相熟士子亦作揖恭喜，美言献上。未得诵读的士子，内心焦虑，不知自己诗作已被黜没？或是仍在大人案头，等待诵读。

巡抚大人案头诗作也渐少，再翻一篇，徐大人终于看到了雨村诗文。

诗会早有计较。先使二三十个年纪稍长，老到有成，精通诗文先生，分收各路士子诗稿，先行评分略记，从中选出优秀的诗篇，大约比例十中选一。

雨村写罢，看侯尚、赵德二人亦完成诗作。难得的是，二位书诗所用之法，正是瘦金体。几月来，一众士子爱瘦金之硬美，多加临摹，侯尚、赵德二人正是其中狂热者。雨村观其字，写出的瘦金体倒似模似样，略有气势。只临摹终是临摹，与雨村之原版相比，差距里许。

这里有几个原因。第一，第一轮写出名篇，第二轮怎么办？有人说再写一篇呗，千古名篇不都藏于腹中吗？可在这种诗会，连续写出两篇绝艳千古的名作，实在太露锋芒，且也不符合客观规律，徒惹怀疑。这样优秀诗词，当是大白菜一样，论斤发卖？

第二，雨村细思，往年诗会只有一轮，今年却改为二轮，不知是否为敌所为。万事作最坏打算，只当他是，那么如果第一轮写出名篇，一定会打草惊蛇，警醒敌之以诗篇压制贾雨村之计不可行。若要对敌一网打尽，须得先藏拙，引蛇出动，关键时一击而中，使敌不得翻身。

雨村执笔，却久久不落下。按原本设想，诗会一开，著出名篇佳句，便可一举夺魁。敌之阴谋再多，我有名篇即是阳谋，以阳反制其阴。

心中计定，便挥手写下一篇诗，便是那以前雨村的大作：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且说巡抚等十名终评考官，得到诗作后，并不直接勾选，而是稍加品评后，将值得进一步推荐的诗作，交与通得文墨、声脆洪亮的小厮大声阅读，由一众士子共同品鉴。

不时，高台上大声朗读的诗作，传遍全场。此时诗作已经初步择优，能得全场诵读者，更是诗才上佳。如此诗作，一经诵读，应者无数，纷纷叫好，又有士子之间激烈讨论，哪句优，哪段劣，如此不一。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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