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略理头绪，回道：“回万岁爷，七日前吏部尚书周尚儒密访忠顺王府，二人密谈一个时辰，遂进宫觐见太上皇，半个时辰后出宫。由此可见，相关人等，当已做出谋断。太上皇欲揽文袖之话语权，已密谋许久。今日十五诗会，如周康大放异彩，太上一脉必会风头大涨。故此，虽未其明面动作，背后工作，预计不少。”

顿了一下，见裕佑仍靠在椅背，半闭着眼，便接着道：“唯今之要事，当十五诗会压制周康，夺其光芒。老奴曾使人多访贾雨村，论其才学，当世翘楚无虞，只性子温和，不喜风头。便是那人人传诵的水调歌头词，只在生死对赌时方才现世。依老奴之见，今日诗会当予以重奖，以激励雨村奋进，可夺周康之锋芒。”

裕佑仍不睁眼，只略点头，轻声道：“宣次辅袁乾觐见。”

裕佑仍闭着眼，沉吟片刻，问道：“大伴，你如何看？”

戴权忙将方才之话略叙一遍。裕佑也不说话，笑着望向袁乾。

袁乾沉吟片刻，回道：“启禀陛下，当下形势险恶，于吾大不利。太上之争，军政文也。于军一事，太上心腹四王八公执掌军权，针戳不入，水泼不进。于政一事，赖陛下勤耕，首辅陈大人与吏、兵、刑三部自归太上，臣与户、礼、工三部亦可分庭抗礼。于文一事，太上远谋久矣，如若任其功成，太上之势必涨。再有忠顺王狼子野心，虎视眈眈，擅拢人心，一众左右观望之徒，必倾心投靠，彼时大势将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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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宫御书房。桌案上零乱摆着些半开奏折，折上裕佑御批朱字，鲜红欲滴。裕佑帝斜靠椅背，略仰着头，半闭着眼假寐，显是刚料理了折子，得闲歇一会儿。

宝玉自满脸不甘。只在贾政面前，不敢流露。贾珠心疼幼弟，便向宝玉说道，十五诗会，举国大贤佳才纷至，便是那名满天下的贾双绝，亦会到场。

宝玉早几天便听得了贾双绝之名，又找人抄了《水调歌头咏月》词，惊为天人。宝玉自幼只爱锦绣诗词，不喜科举文章，见这水调歌头词，只爱不释手，成日里叙说贾双绝名头，只无缘一见。如今听了贾珠之言，便把心中不快舍在一边，只盼诗会得见偶像。

袁乾顿了一下，接道：“唯今之计，只在三月春闱，无论谁人高中，必不得周康是也。相较之下，十五诗会，却是小道。臣早闻周康才高，但观士子雨村之水调歌头词，差距里许。若臣为太上心腹，必不谏言周康诗会发力，作弄手段，谋诗魁盛名。成则召人耻笑，败则贻笑大方，无论成败，便不利于春闱大比。故臣壮胆猜测，今日诗会，周康当无异动。于吾而言，只依戴公公之计，以圣上褒奖激励雨村奋进即可。”

袁乾大才，这一番话直把太上、忠顺王、周尚儒的算计说出十之八九。裕佑帝大为满意，便笑道：“朕有袁卿相辅，何愁大业不成。”

袁乾忙谦谢隆恩。

裕佑又道：“士子贾雨村若得诗会魁首，盛名远播，名声得噪，于谋春闱状元之位，大有裨益。如若你是周康，如何应对？”

袁乾回道：“上下二策也。下策杀之，毁尸灭迹，自此无虞。只雨村名满天下，杀之恐生后患。

上策谤之。自古诗词大才者，务实能干者寡，只吹其诗才，谤其无实用之能，自有计较。

世人多愚痴，于众人之言，多盲从之，此谓从众之心。世人亦多好造神灭神之术，贫民小子，抬举为遗世奇才，民甚爱之，此为造神。如是斯人，再佐以诽谤流言，以欺世盗名之罪，毁之为是，民爱之犹甚，此为灭神。

如臣所料不差，士子雨村诗会夺魁，而后流言谤语，随身而至矣。”

裕佑笑道：“袁卿所言，甚合朕意。戴权，将手稿与袁卿一观。”

戴权忙取出一卷纸稿，递交袁乾。袁乾接过一看，正是雨村《三国演义》手稿，袁乾略读片刻，微吃一惊，抬头看向裕佑，道：“陛下，难道……”

裕佑点头，笑道：“正是此意。”与袁乾、戴权三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此一回，有诗赞曰：

自古富贵难百年，尚需大才筹划间。

贾府蠢物只高乐，白雪大地一片天。

十五一早，荣国府便热闹起来。因贾政携贾珠、贾琏、宝玉等人，晚间须赴北静王府之诗会，老太太便张罗午间先举族欢乐，共庆元宵。

但听裕佑轻声问道：“那边怎样了？”

戴权闻听，知裕佑问的是宁寿宫太上皇一脉消息，便沉声应道：“回万岁爷，宁寿宫大太监夏守忠，今日晨时入宁寿宫，至今未出。忠顺王今日并未出府。首辅陈平已于未时三刻，携弟子前往北静王府，周康在列。”

裕佑睁开眼睛，身体坐直，笑道：“爱卿平身，赐座。”

“谢皇上。”

待袁乾坐定，裕佑笑道：“大伴，你来与袁卿讲明近况。”

戴权早使小黄门献上参茶，在一旁侍立。

贾府车马取路往北静王府来，宝玉坐在车上，只恨车马行得太慢。

老太太一声令下，媳妇、小姐、丫鬟、婆子、小厮一众内外人等，俱皆忙活起来，直把荣国府打扮得花团锦簇、富丽堂皇。游廊两侧，挂满了各色花灯，兼有水晶琉璃风灯杂居其中，放眼望去，流光溢彩，火浪翻腾。于宽敞处，多悬硕大八角红底平灯，平灯各面上，挂着一条条绸绫、纸绢，上面书满了灯迷字迷。

及至堂内，各种精致盆景绿植，精美花灯，使珠帘绣幕衬了，愈发显得流光溢彩，珠玉生辉。一桌桌盛筵早已备得，杯碗碟盘，样样精炙佳馐、山珍海味，摆满桌案。

且说首辅陈平心中忧虑太上阵营繁盛不得长久，贾族上下则全无忧虑。便宁荣二府唯一清醒之人——贾政，但训子教女，无非家族传承，只为延续富贵。于那太上、今上斗争之微妙，太上阵营势力之差变，今上之朝堂舍取，家族之隐患利钝，心中全无概念，只一味高乐尽欢。

贾母使诸女眷一一落座，吃喝谈笑，不在话下。只宝玉入座堂外男席，相隔贾政不远，如坐针毡。不多时，堂内贾母使人传话，唤宝玉入内堂就餐。宝玉面上大喜，见父亲点头同意，风一般跑入内堂，自寻众姊妹高乐。

及至未正，见贾政前来拜见贾母，说笑一阵，又猜了几个灯迷。后略一收，辞别贾母，带宝玉等人出了荣庆堂。

戴权忙领旨，使人去传。不多时，但见一位干瘦老者，面目黝黑，身着一品官服，跟着小黄门进入大明宫，跪拜道：“臣袁乾叩请陛下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洪亮，与瘦小身躯不成对比。

袁乾（字坤舆）是景隆十一年进士，榜眼及弟，为人直言敢谏，铁骨诤诤，是有名的谏臣能吏。宦海近三十年，几迁封疆大吏、巡抚要职，后进京任礼部尚书，二年前转任内阁次辅，是裕佑帝铁杆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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