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村都是依山而建，彼此之间间隔不过数里地，阡陌相连，背靠青山面朝青湖，倒是占了一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主仆二人驱着马车，离开潘龙镇后便是一路慢行。

入了秋日，官道两侧的稻田满是金黄一片，有老农俯身割镰，又有衣着片缕的稚童于田间嬉闹。

至于乡中的几处村落多是同姓同宗开枝散叶，有“陈、周、黄、王”四大家姓，据说是两百多年前为了躲避兵灾，从外郡举族迁来。

没有平整的公路，没有高架的电线网线，没有往来的四轮车辆，多了几分原始自然的味道。

“可惜没有WiFi互联网，要是把这地方的景色拍到网上，估计又是一个网红打卡的好去处。”陈觉心中自嘲道。

正当两人眉目传神之际，坐在马车前的福伯这时吹了个响哨，嘴里呼喊了一句“走咯！”手中马鞭一挥，催着那批老马往镇外驶去。

陈觉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陈府”二字，探出身冲牌匾下那些人影挥了挥手，直到拐过一个街口再也看不见，他便将马车门帘一放，开始在车厢内闭目养神起来。

陈觉站在马车旁，与送行的几人一一道别。

见躲在几位大人身后的陈虹正冲自己挤眉弄眼，扮着鬼脸。陈觉也是微微一笑，趁着上马车的功夫冲对方眨了眨眼。

没了手机等乐趣，再加上马车内无法练功，他只能把注意力放在原身随车带的那些书籍上。

书箱内放着的多是儒门考举的经义，只是翻阅两下陈觉就感觉头昏脑涨。

好在书箱的一角藏了一本类似聊斋一样的志怪，书名《梦游大越》是原身在赶考路上闲暇时打发时间之用。

虽然这本梦游大越中通篇讲的都是神鬼传说、才子女妖、官府断案等等，故事情节也极为老套，但是却丝毫抵挡不住陈觉的投入。

其中一篇故事是这样讲道：一日，书生在进京赶考途中，在路上遇到两位白发老叟争辩这世间什么最大。

其中一老叟开口：“光阴逆旅，百代过客。上至九霄天庭，下至幽冥地府，无人能逃避生老无常，因此这世间应当是生死轮回最大！”

另一老叟摇头驳斥道：“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曰宙。神佛鬼怪，皆在这宇宙之中，最大的应当是这宇宙洪荒。”

两位老叟各觉自己有理，争执不断，便拉住了那位过路的书生让他评判。

书生想了想便道：“小生未去过九重天外，也未游历碧落黄泉，不知生死轮回，也不懂何为宇宙洪荒。只知这天大地大，人世间当属道理最大。”

此话一出，两位老叟皆是相顾无言，最后大笑了几声“大善！”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书生面前。

见此情景，书生自然知道是遇到了两位老神仙，冲两人消失的方向行礼跪拜后，便继续赴京赶考。

主掌恩科点卷的大越皇帝得两位老神仙托梦，颇为欣赏这书生志向，便御笔一挥，让书生金榜题名，高中了状元，从此入朝为官，一路平步青云。

陈觉看这书中故事颇让人耳目一新，好像为他打开了神秘的大门。

等回过头把全书翻完，发现车厢外的天色也已经渐渐暗沉下去，只留半个夕阳挂在远处的山巅之上。

这时马车突然一停，福伯的声音响起：“少爷，等拜过土地老爷就能进村回家了！”

陈觉闻声一愣，掀开门帘一看，只见路旁有一漆面斑驳的土地庙，庙身不到车辙一半高，庙里供着一尊披着红衣的土地像，庙门前的供盘里摆着几个腐烂的瓜果、糕点，一个石头香炉中还有一些未燃尽的残香。

“这世间难不成真有书中所言的鬼神精怪？”陈觉心中一动，下车与福伯一起拜了拜那土地像。

福伯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三柱香插上，双手合十，面容虔诚嘴里叽哩咕噜地念叨：“愿土地老爷保佑我家少爷出入平安，清去京城带回的晦气，早日高中举人……”

只是令两人没有想到的是，等到马车走远，那三柱插在石炉内的清香突然被一阵刮来的微风一卷，从香尖飘散出的烟雾极为诡异地化作两束，钻进了那土地像的鼻孔之中。

而那本该眯着眼睛的土地公石像，在吸完那三缕香火后，竟面露出几分意犹未尽的神采来，直到石炉中的香火燃尽这才恢复了原样。

……

马车慢悠悠进了村，入目所见多是灰瓦土墙搭建的村屋，村口处有一座雕梁画栋的陈氏宗祠，里头供奉着陈家历代先祖。只是落成年代久远，宗祠里外的彩漆已经剥落。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许多农忙回来的村民正端着饭碗在自家院头吃饭闲聊，见这匹熟悉的马车回来，村中多了几分久违的骚动。

“是秀才老爷回来了！”

“福伯身子骨看着真是硬朗，去了好几趟京城回来都没什么变化。”

“秀才老爷可吃了晚饭，要不要来我这垫巴垫巴？”

“去你个二狗子，秀才老爷家锦衣玉食，怎会看上你那点粗鄙口粮？”

村民多与陈家有利益往来，农忙时会到陈家帮忙耕种赚些铜子，不像镇上那些商户那般闲言碎语，开口尽是些嘲讽之语。

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当面说话自然都带着几分客气。

当然了，陈觉这趟回村没有敲锣打鼓的仪仗队，也没有批红驾马身穿官府回村光宗耀祖，明眼人都知道这位秀才老爷又没有考中。

不过原身已经赴京赶考数次，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这些村民都已经见怪不怪。

福伯坐在马车头，与上前打招呼的村民一一回话。等把马车赶到陈家老宅门前时，已经有几个听到动静的家仆将院门打开。

老宅正对着宗祠，外有一圈丈高的围墙围起，有房屋二十多间。虽比不上潘龙镇的陈府那般气派，但也算是附近几个村中最大的一户。

“少爷都到家门口了！你们几个吃闲饭的，还不赶紧来帮忙？”

“动作都给我轻点，眼睛张大点，这车上都是从京城带回的贵重巧物，要是磕碰坏了，卖了你们都赔不起！”

福伯一下马车便开始指挥了起来，俨然一副老管家的做派。

“少爷！”

这时一身着黄裙的倩丽身影从院内小跑了出来，只见这少女面容姣好，身段凹凸有致，长得一副小家碧玉的气质。

按着记忆搜索，陈觉认出了这少女的身份，她叫陈小玉，年芳二十，是陈觉的通房丫鬟。

此女虽是贱籍出生，但是自小天生丽质侍奉陈觉左右，深得亡故的父母喜爱，便被当成了亲妹妹一样扶养长大，破例赏赐了陈姓。

按照长辈的意思，等陈觉明媒正娶一房正室后，这陈小玉便会以妾室身份嫁入陈家之中。

可惜陈觉这几年一心扑在恩科之上，耽误了婚事。再加上与陈小玉之间多为兄妹之情，就一直没给此女一个正当的名分，以至于村民们在私下非议不少。

“小玉，许久不见，你倒是轻减消瘦了不少。”

“我从京城给你们每人带了几样礼物回来，待会拿回去看看。”陈觉下了马车道。

“谢谢少爷！”陈小玉甜甜一笑，牵着陈觉的手便往院里走，浑然不顾外人的眼光，俨然一副恋爱中的小女人模样。

不过正在指挥下人搬卸大包小包的福伯，却是打量了一下陈小玉的变化，眼中闪过几分疑惑，眉头一皱，拽过一个老实巴交的下人到一旁轻声问道：“少爷离开这段时间，家中可有什么外人来过？”

那下人被这么一问急忙如实回答：“三……三个月前镇上的大少爷曾数次带几位同行的公子哥来青湖边上游玩，曾在家中借宿过几日。”

福伯一听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荒唐！少爷这个男主人外出远门，家里又有女眷在，如何让外人住得？”

“你快将此事细细说来！”

“贤侄此趟回乡切忌保重身体，药食虽苦口还得按时服用才行。若是那几箱药服完，可托人送个口信过来，伯父自会安排下人再去刘春堂采买送去乡下。”

青湖乡地处潘龙镇以西八十多里，因一处占地上百亩的青水湖而得名。

又有一片连绵的青山盘横于此，山路崎岖陡峭，野林密布，又有猛兽出没于林间，将此地与山背面的金泉郡城一墙阻隔。寻常人想从青湖乡出发去往金泉郡城，还得绕道数百里才行。

而陈觉魂穿得来的这具身体，便是青湖乡陈氏一支的独苗。祖产丰厚，家中有良田五百，山田八百，奴仆十几口，妥妥的地主豪绅。

若是没有如此殷实的家底，估计也无法负担地起原身数次赴京赶考的费用。

看了几眼马车外的景色，陈觉感觉有几分新奇，在他眼中这大越国的乡下与前世记忆里的郊区农村有很大差别。

……

陈虹自然发现了这一小动作，俏脸一红，心道：“陈觉哥哥这趟去了京城后，回来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以往无论我怎么逗弄于他，可从未见他做出如此轻浮之举！”

“对了，还有一事！回乡之后记得替伯父去给你父母灵位前上几株清香，以慰思念。”

“哎！可惜府内事物繁忙，伯父已有大半年未曾亲至清湖乡祖宅告慰故人，下一趟回去恐怕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之后了。”陈飞雄正挽着陈觉的手眼中满是叮嘱之意，提及陈觉早亡的父母时还在眼角挤出几滴泪光，眼眶通红，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潘龙镇陈府门口，几位青衣小厮正在将几箱伴手礼物往马车上搬。

“多谢伯父关心，回乡之后侄儿定会亲去宗祠祖坟，告慰祖辈先人。”

“也请伯父与诸位伯母、兄妹保重自身！”

大越立国两百多年，阶级分化，士农工商军贱奴全被钉死在了一册身份通牒之上。

外加土地兼并严重，乡下这些贫农手中并无多少良田可种，多是替附近的地主富户佃耕，等到秋收时分些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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