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小镇依旧没什么变化，甚至远没有他原本预想中的繁华，也不知道是真的如此，还是脱离了回忆的美化……

“你自去吧。”

说罢将提前说好的五两银子酬劳，交给了马夫。

张铁抬头看着界碑上的“青石镇”三个大字，既充满了陌生感，又越看越熟悉，一时感慨万千。

张铁刚开始还需要问路，但随着沿路农田农舍越看越多，记忆也随之慢慢复苏，原本陌生的土路也越来越眼熟，只花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便远远看见了张家村。

轰！

随着距离家乡越来越近，饶是张铁这些年纵是已经见惯了风风雨雨，也不免越来越心绪不宁、坐卧难安，既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家里，却又没来由的莫名开始害怕、忐忑、乃至恐慌，并且还越来越浓……

四日后，一辆马车缓缓在小镇入口钱停下。

不论他再怎么想念，但一别十余年，这些人在他心里也只剩下一些影子了。

若不回去看一眼魂牵梦绕的故乡，他怎么都没有办法安心离开。

无数次午夜梦回、情难自禁时一遍遍凭空回忆的景象，此刻终于真实的出现在眼前。

张铁停下了马车，就这么静静的用视线一遍遍描摹，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就那么淌了出来。

不需要渲染，也无需酝酿。

待从陌生到熟悉，最后终于深深烙在心里，张铁这才再也耐不住激动和喜悦之情，在坑坑洼洼的窄小土路上，赶着马车慢慢靠******整瓷实的土场，上面一堆又一堆的粮草粮食，低矮破旧不知道传了几代的茅屋土屋……

消失已久的记忆再次回来，就好像他一直生活在这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马车在赶到村外时，张铁心头那股莫名的恐慌和害怕，终于浓烈到了极点，心脏跳的极为强烈。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正当张铁心中复杂之时，却有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从马车背后走过来，似乎正从田里回家，转头既是艳羡讨好又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位……少爷，可有需要老汉我帮忙的地方？”

张铁一转头，便立刻觉这老汉极其眼熟，过了许久才终于下想起来，这是同村同里的张老四。

离家之前还是个精装黝黑的庄稼汉，如今已经变得弯腰驼背两鬓斑白了。

只是张铁并不是以自己身份回来的，自然不能相认。

“敢问这里可是张春来所在的张家村？”

“张春来……”

老汉似乎听着名字觉得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低头皱眉苦思冥想了许久，才突然“噢”的一声恍然大悟：

“你说的是张老扒皮吧？

哼，这些年仗着自己儿子的卖命钱富起来，还攀上一家秀才公，那可是有钱有势的很！

一般人可不敢直呼其名……”

张老扒皮？！

张铁心中顿时有些不安。

“他在村子里名声不好？”

“拿着自己儿子的卖命钱四处显摆，还当自己多有本事。

这还不说，他家的佃租年年长，给长工钱却年年降，还对同村的最过分……

这要是名声还能好，那才出了稀奇！”

张铁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后问了一句住处，发现爹娘并没有搬走，这才道谢离去。

“这贵公子找那张老扒皮做什么……”

老汉突然有些奇怪：

“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

张铁将马车往记忆的家中赶去，但很快便又惊愕的停了下来——

他们家原本用泥草建成的三间屋子，以及周遭许多户邻居的房屋，现在竟突兀的被一座大型院落取代！

但看那院墙样式、所有材料、以及单面的宽度、以及里面房屋的冰山一角，就知道这院子丝毫不亚于有些县城里的富户！

“莫非是走错了？”

张铁狐疑之下，放出神识往院里探去：

丫鬟，小厮……

“那个是二哥？！”

他离开时，二哥已有十五岁，如今只是面容成熟许多，倒也依旧能认的出来。

只不过……却也大不一样了。

二哥身旁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看了许久才依稀辨认出来，这是五妹。

少女已经模样大变，若是不靠猜测，以及其跟二哥的几处相似，这就是个陌生人，跟记忆中的小女孩没有任何相同。

张铁怔愣许久，才缓缓赶着马车来到“张府”门前。

“干什么的？”

“张铁家可是在这里？”

“没这个人。”

“贵府主人可是张春来？”

“我们家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张铁默然片刻，才继续道：

“那就没错了，我说的张铁，就是张春来的儿子，在五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四。”

“张府只有四小姐，而且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出嫁了，可没有什么排行第四的张铁。

却有个排行第五的五少爷，但也不叫‘张铁’……”

“外面是什么人？”

一男一女走了出来，俱是锦衣华服、仪态不凡、举止贵气，对守门小厮一副惯然的主人姿态，丝毫看不出来当年濒临饿死的贫农模样。

“回二少爷、四小姐，这人说咱们府里有个旁行老四的‘张铁’……”

男女俱是一愣，转头望向张铁：

“敢问阁下跟张铁有何关系？”

张铁既替他们高兴，也有些失望。

唯有二哥眼底有几分惊讶和哀色，但也只是如此了；

至于眼前的明媚少女，则一副茫然和礼貌微笑的模样，实则完全没了昔日面对“四哥”的模样。

“我是张铁好友，他临死前托我他这些年积攒的钱财、医书和武功交给贵府，或许贵府能用得上。”

张铁拒绝了二人的客气相邀，卸下马车便骑着马掉头远去。

策马到达无人之处后，便把马匹拴在树上，贴上隐形符很快潜入到了张府。

因为自己的缘故，此时所有人都齐聚一堂：

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到处是伤、连左腿都瘸了的老大，虽然五官变化不大，但神情、刀伤、气质……让其就像完全换了个人；

一个十四五岁、明显也是一副少爷打扮的少年，向来应该就是方才小厮口中的“五少爷”了；

最让他动容的，还是上首坐着的两个头发花白的爹娘。

张铁心情复杂的旁观许久，最后默然地深深叹了口气。

所有人面对一马车的典籍和金叶子，无一不是激动欢喜，可唯独在谈到“张铁”时，反应却是惊人的一致：

不约而同的沉默，以及默契的避开话题。

所有人都是陌生的，但又确确实实都是他的至亲。

他与这个家的缘分，或许早就在十多年前，就随一笔十两银子的交易彻底了断。

只是这些年来他一直不愿面对，连带着忽略了很多事实。

比如每月的书信联络越来越少，内容越来越匮乏：

最初的两三个月，还每次都不厌其烦的将家中大事小事说给他听；后来就只挑些重要的事，但还不到一年就只剩些流于表面的关心；再后来连关心问候等客套都省了，只剩下要钱、哭穷、和诉苦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等等；最后干脆信都不见一封……

要说有多么难过或失落，其实也不见得，他反而远比自己想象中的容易接受。

十多年的空白，到底冲刷了双方太多亲情。

张铁悄然在所有人的茶盏里，各滴了数滴鲜血，在父母和兄弟姐妹饮茶时，先后施法令之一饮而尽，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

有了自己的血，一家人不管有什么伤病隐疾，全都可以很快痊愈。

如今官府动作频频，明显快要动兵，等大哥伤愈之后，正是其大显身手的时机。

五妹的夫婿虽然是个穷秀才，但今年也才十八岁，而且还是远近出来名的学问好肯刻苦，恰逢如今大变将来，显然日后同样大有前程。

六弟长到五六岁时，家中已经颇为殷实，所以自小便识字入学，虽然比不上其姐夫，但考中一个秀才想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二哥虽然文武皆不行，却是一把种地、卖药的好手，如今又有了自己那一满车的典籍，将来怎么也能成为一个药材商。

再加上自己留下的数千金叶子，张府必能成为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大家族……

当然，价值最大的《养气诀》，被他藏在了一众武学典籍之中，留给有缘的族人。

虽说修仙凶险，却也不能不留仙法，任由张家族人的灵根白白被埋没。

仙缘他已留下，至于能走多远、是凶是吉，就要看张家后人自己了。

即使没有自己，一家人也能生活的很好，甚至可以预见的是，将来会更加富贵强盛……

张铁转身走出正堂，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日头，惊觉脸上多了些水光。

“什么鬼天气……”

自从看见小盏异象的那一刻，他便决心选择了成仙大道，一条与凡人渐行渐远、很块便再无交集的道路，与至亲分离便是注定。

双方亲缘早已了断，彼此更非同路，分别更是理所当然，并不存在什么“遗憾”之说。

张铁正乘坐着马车，朝故乡一路飞驰。

马夫回头恭敬地朝马车内躬身道。

一只右手从里面掀开车帘，露出一个青年的面孔。

五两银子足够这马夫连续给人敢一个多月的马车了，对方自然是极为乐意。

“多谢公子！小的助公子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马夫接过银两，跳下马车恭敬地说了些吉祥话，并目送着他掉头离去……

“公子，这便是青石镇了。”

“也不知道大哥兵役结束没有，是否回家了；这些年给家里寄了这么多钱，二姐和三哥的日子应该好过多了；粗略算来，小妹今年差不多十八九岁，已经成了大姑娘，说不定都嫁人了，按家里现在的情况，嫁个好人家应该不成问题……唉，时间过的真快”

虽然极为不舍，但他和荆一寒都有各自的人生，不可能为谁停留，如此倒也算得上圆满。

万药山庄没了荆一寒和众多高手，衰落也是很快的事……

“嘎吱嘎吱……”

当然，万药山庄以及陈国其他的种种巨变，都已经跟他无关了。

张铁唯一还割舍不下的，就是家中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了。

时隔多年，张铁早已不记得如何去往青石镇以及张家村，于是便找了这个马夫代为赶车。

毕竟这二十来年加起来，他也就被卖的那次，走过村子到镇上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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