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不假，e-1174在内心深处是将八月一日信人当做崽子看的，看到自家崽受苦，那叫一个心疼，无处安放的母爱直接溢出来了。

什么男妈妈，系统没有性别！

e-1174见宿主已经可以正常思考后，马上将自己检测到的情报告诉对方：

[这么客气干嘛，看你痛我也会感觉难受的啦。]

他方才还在给前来看病的母子拿药，听到呼叫铃响了后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对母子俩作手势表示歉意后奔向了诊所内的病房。

“嘿，你终于醒了！”

安抚，是在宿主精神状态异常的情况下可启用的技能，是少有的不受世界观限制的技能。唯一的限制就是需要宿主的情绪值突破安全值。

效果类似镇静剂，能让宿主短时间内恢复平静，去除杂念，并弱化痛感。

他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眼前却如坏掉的电视机一样，成像模糊且充满黑色噪点，看久了脑子发晕。

在系统空间里有多快乐，醒来后就有多痛苦，如果不是现在连眨眼都难，八月一日信人高低都得挂上一个痛苦面具。

一个顶着如鸟窝的头发的男子出现在八月一日信人眼前，这人披着一件泛黄的白大褂，里面穿的是深受成熟男性喜爱的格子衫和八分裤，皱巴巴的。

他一双淡黄的双眼掩于黑框眼镜下，此时正闪闪发亮地看着房内的病人，并不断转换身位在对方床边转来转去，好似在看什么珍宝。

八月一日信人还不能起身和扭头，只好以奇怪的视角去观察这位医生。e-1174也共享了他的视野，它看了一会后可疑地沉默了，无他，这也太像恐怖游戏的开场了。

好怕这个医生来一句“手术很成功，你已经是女孩子啦”。

[宿主，请放心，你的第二性征还很安全地待在身上。]

[?]

八月一日信人不知为何从e-1174的话中听出了一些邀功的意味。

他张张嘴，想要问医生自己的情况，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整个喉咙都干得发紧，稍一牵动就感觉刀在割喉。

“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但没关系，我会跟你说清楚的。”

医生似乎终于转够了，从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对八月一日信人露出一个微笑。

“好消息，手术很成功。”

e-1174警觉。

“你这个恢复速度可真神奇，伤得那么重，还发烧，我都以为你要昏上一个月呢。”

e-1174失望。

“反应很快啊，看起来你的意识很清醒。”

“嗯？这是什么眼神，我可是很靠谱的。”

八月一日信人就算还疼着，也要垮个批脸给这人看。

“哦好吧好吧，我这就去给你拿水来。”医生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e-1174等对方完全出去后，马上开始向八月一日信人邀功：

[哼哼，是不是被这个恢复速度吓到啦？]

[宿主的身体是收到系统保护的，哪怕现在没法无限修复了，系统也能通过精准计算为宿主调整出最优的身体状态，加快伤势恢复！]

[如果不是致命伤，宿主你的身体痊愈速度会比普通人快上百分之五！]

而e-1174背地里抠系统能量的残渣来修复身体又是另一回事了。

[辛苦小真了。]

[不用谢，应该的应该的。]

总感觉宿主越来越和蔼可亲了，是好事。

八月一日信人在心里谢过e-1174后，将注意力放回现实。

根据e-1174探查得到的信息，医生用极快的手速将药分好打包，非常敷衍地送走母子俩，然后将烧好开水的壶跟凉水壶双双拿走，往腋下夹起一袋一次性纸杯，急匆匆地走了回来。

“诊所太小，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款待，见谅见谅。”

医生一进门就将两个水壶重重放下，抽出一个纸杯，现场调制了一杯温水。

八月一日信人为自己无法动弹感到深深的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轻轻揭下已经没有意义的呼吸面罩，调整摇杆将床缓缓倾斜，到能够喝到水的角度后，将纸杯怼到自己的嘴边。

[宿主，水温为43c，不烫的。]

e-1174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宿主，只好报点数据。

八月一日信人缓缓闭眼。

意外的是，这个男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手法却很温和。他并没有直接灌水，而是一点点给八月一日信人嘴里送，量也只是让舌头感觉有水的程度，看人将水咽下后才继续送，确保不会被水噎到。

在喝了半杯水后，八月一日信人感觉自己的喉咙明显好了不少，便拒绝了再喝。

“可以了。”

“我都说我很靠谱了，怎么样，对我改观了吗？”男人将水杯放下，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刚刚有的一点改观，现在没了。

“喂，好歹是我把你从死神那里拉回来的，对我有些信任好吗？不要以貌取人啊。”

“嗯，谢谢。”仅针对专业水平，八月一日信人最终还是很真诚地道谢了。

虽然面无表情，语气没有感情，但还是很真诚。

男人笑容一僵，露出一副被噎住的复杂表情，扭头揉了揉脸，回过头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好吧好吧，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相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还有多久？”

“嗯？如果一直保持你现在的恢复速度，大概半年就能告别医院了吧。”

“那半年后再说吧。”

“我好伤心……”

“抱歉。”

“你可真是……”男人叹了口气，将整个上半身都瘫到椅背上，左手支起撑着歪斜下来的脑袋，鼻梁上的眼镜架轻轻下滑，浅色的眼眸与八月一日信人对视。

“你好像很确信出院后就是出院了呢。”

八月一日信人听后一愣，有些疑惑。

“哝，你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家属来认领你，身上也没有任何财物，我到现在都没有收到一分医疗费用哦。”

“既然你现在醒了，就把费用的问题解决解决？”

“不要告诉我，你失忆了。”

说完这话，男人整张脸都垮了下来，眨巴着双眼，表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宿主，对方肌肉整体放松，心跳速率较快，呼吸正常，处于兴奋状态。]

e-1174看着对方的身体数据，挑出重点汇报给宿主，暗戳戳提示这人根本就不会因为病人失忆而伤心，至于其原因为何就不清楚了。

八月一日信人听了系统的汇报后，原本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贫瘠的人生经历中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此刻的茫然没有一点是演的。

好怪哦，会不会遇到变态了？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沉默了许久，八月一日信人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喂喂，不是吧？真的失忆了，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我不知道。”

八月一日信人此刻已经麻了。

医生听了这话，发出一声哀嚎，扭过头以手掩面，肩膀一耸一耸的，发出不知哭还是笑的古怪声音。

[宿主，他在狂笑。]

e-1174也麻了，播报的声音终于像一个机械一样毫无感情。

就这样，医生自己在一旁笑了半天，到后面直接放弃了掩饰，没有捶病人的大腿已经算是非常克制的了。

八月一日信人在魔性的笑声中逐渐放空了大脑，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感慨这个世界不愧是诞生了诸多奇怪杀人案的漫画世界，完美诠释了人类多样性。

过了好一会，医生终于笑够了，转过头时一键变脸，悲伤中又透露着一些开心，努力克制着上扬的嘴角，显得十分扭曲。

“那就没办法了，少年，你只能在我的诊所打工还钱了。”说罢还郑重其事地拍了拍八月一日信人的肩膀，力度很轻，避开了伤口。

以为这人又要整什么花活的八月一日信人本来已经戒备着了，听完这话后放松了，又没完全放松，因为他总觉得绝不会如此简单，坑人的还在后面。

[宿主，问问合同和食宿的问题。]e-1174非常熟练地提出意见。

普通高中生确实没想到这些，于是很快接受了意见，趁医生还没来得及说下句话的时候打断道：“包食宿吗？还有你准备好合同了吗？”

“我还是，嗯……应该还是未成年。”想了想，他又补充。

医生似乎有些惊讶，推了推滑到笔尖的眼镜，用一种委屈的语气回应：“你对我误会可太大啦，我怎么会压榨未成年人呢？”

“希望如此。”

“听听，你这话多伤人心。”

“给个准话。”

“咳咳，合同一定会准备好的，你可以提前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就改，等你能自如活动了我再和你签。至于食宿嘛……”说到这里，医生轻轻笑了一声，“就要看你的之后的归属了。”

“你现在可是未成年，如果找不到你的来历，也没有亲属认领，就只能找人收养或者去福利院了吧？不管怎样都会有地方住有饭吃的。”

“我这么一个小诊所，养我一个都够呛，再来一个那不得完蛋？体谅体谅我嘛。”

说完，医生还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动作，配合上一看就很熟练的ink，对一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几岁的小病人进行一个卖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糟糕，我居然还觉得有点可爱。]

e-1174颤抖着将屏幕挪开，又忍不住拉回来看。好怪，再看一眼。

“说到底还是不包食宿是吧？”八月一日信人不为所动。

现在的他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亲属来认领。同时，他的身体虽然有系统保护，但其他人不知道，在一般人眼中，他这样重的伤势不知道要治疗多久，出院后的复健和护理是一笔很大的支出，要是后遗症严重说不准还不能自理。

这样来历不明，没有记忆，还要付出大量金钱和时间的小孩，能被收养的可能性极低。

至于进福利院，他的年纪太大了，又不能为福利院创造价值，最后还是会被赶走的。

这个医生，虽然脑回路比较清奇，但毋庸置疑是个优秀的医生。他现在的年纪正是作为医生的黄金期，却窝在一个乡下开诊所，实在对不起他的一身才华。

最重要的是，救活八月一日信人所花费的金钱绝不是让他能还的起的，就算不发工资打工五百年都还不起，但医生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就如突然想出来应付人的说辞。

这个医生不简单，至于是不是和酒厂有关系，还得观察。

“唉……”

医生看着这名少年紧绷表情，一副警惕的模样，莫名想到被人遗弃过的宠物猫，在野外没有办法生存而伤痕累累，渴望一个新家，却抗拒人类的接近。

不过，小猫咪总会被罐头和小鱼干征服的！

“我可是单身主义，习惯了一个人住，所以不接受房内有第二个活人哦！你在诊所里住院已经是我的极限啦。”说到这里，医生少见地露出一个真实的痛苦表情。

[哇，这是真话哦。]

e-1174刚刚已经被八月一日信人的一堆分析给绕晕了，自觉在这方面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转去盯医生的生理数据。刚刚医生呼吸力度加重，身上起了两轮鸡皮疙瘩，双脚轻微颤抖，脚趾在快速扣地，说明他是真的在为此感到纠结和不适。

[这人究竟是什么情况……]

八月一日信人感觉自己也起鸡皮疙瘩了。

“咳咳，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难处的啦。”医生轻咳几声，再次推了推镜框缓解尴尬。

“谢谢。”

“嗯不用——呃？”

“谢谢你告诉我你的弱点。”

“你小子，我这是主动示弱以拉进人与人的距离，增加亲近感！”

“已经够近了，不要再近了。”

医生听后故意给八月一日信人摆了个鬼脸，恢复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样子，明显是没有把八月一日信人的话放心上。而八月一日信人则是移开目光以示拒绝。

“嘛，少年你也太悲观啦，一定会有人收留你的。”

“此话怎讲？”

“不告诉你，反正你明天就知道了。”

医生快速地向八月一日信人的头发伸出爪子，仗着对方没法动弹揉了个爽，在炽热得要烧穿他的视线中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虽然医生说明天就知道了，但今天晚上还是要过的。

这位医生真如他所说的是坚定的单身主义，一直到诊所关门，八月一日信人都没有看到有除他以外的人留下，而他能留下也只是因为没有去处。

医生似乎很忌惮在同一空间内只有两人独处，原本那一直和八月一日嬉笑的热闹劲在诊所关门后就消失殆尽，要为病人换药打理时都是尽可能快地做完，然后赶紧离开。八月一日信人作为被服务方都看不下去了，疯狂戳e-1174让它检查医生是不是人格分裂，然后对着一切正常的检测报告怀疑人生。

在又一次换完点滴，八月一日信人主动开口了：“医生您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尽可能说得委婉，假装听不见外面的电视声。

“哦，不是。”医生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瞬，悄悄地将已跨出去的右脚挪了回来，但整个身子仍朝着门外倾，随时都能跑开。

［宿主，呃……他好像是在害怕。］

［啊？］

［是这样没错，自从诊所关门，他每次进入病房，全身都在抗拒停留在这里，说明他在害怕与我们共处一室。］

e-1174也觉得很离谱，甚至重新分析了好几次，但结果都是医生对与八月一日信人独处感到害怕，并且这一情绪变化符合正常逻辑，这人没有人格分裂。

明明一开始还和宿主聊得起劲，怎么现在就换了个态度？就宿主这个身体状态，该害怕的也该是宿主才对，而且医生明明在外面看电视看得起劲，也不像是紧张的样子。

“我没醒来之前，你也是这么干活的？”八月一日信人轻挑眉尾，发出灵魂质问。

医生突然猛烈咳嗽起来，表情在短时间内疯狂变换，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一般，这时的情绪数据倒是和之前被戳到痛点的时候一致了。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回答：“那个时候你又没有意识，我就当尸体来照顾了……”

“尸……？”

“我说过，活人不行……一个空间内只有两个人，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大吼一声‘我不能原谅你’然后杀了我，很危险的。”

“我认为我并没有伤害你的可能性。”

“万一你刺激到我把你杀了怎么办？”

“……？”

e-1174和八月一日信人的cpu直接被这短短一句话给干烧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抛开事实不谈，这话确实挺有道理的，毕竟这可是《名侦探柯南》的世界，杀人的原因千奇百怪，仇恨激发杀念的占大头。

不过八月一日信人和医生都没认识几天，根本没有什么仇什么怨，医生这么想根本就是太敏感了。

医生看见八月一日信人质疑的表情，颇为沧桑地叹了口气，靠在门框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胡茬，感慨道：“不要相信人的自制力，杀意总是那么突然而任性的。”

e-1174没有嗅觉，但总觉得这句话充满了烟味。

这个医生，是有故事的。

“算了，我跟你个小孩子说什么呢，你赶紧睡吧，这样我还轻松点。”医生说完摆摆手，回去继续看电视去了。

八月一日信人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最后闭上了眼。

睡不着。

能不能把电视关了再让病人休息？

在意识恢复后e-1174就发现痛觉已经恢复，屏蔽痛觉只能应急，关闭的时长被严格限制在三小时内，而八月一日信人的意识处于系统空间时是断绝身体五感的。

八月一日信人得到安抚后，明显感到自己对痛觉的承受阈值提高了不少，连带着头脑也放松下来，在忍耐疼痛之余还能分出一些注意力去观察周围。

[谢了，小真。]

八月一日信人深吸一口气，抬起右手，摸索一阵找到了呼叫铃后快速摁了下去。

呼叫铃的声音充满了廉价感，就像从尖叫鸡里拆出来的一样，但好处是音量足够大。

刺耳的铃声很快引来了诊所内唯一一名医生。

只不过八月一日信人一直以来都很冷静，e-1174都没有使用的机会，这次终于能用上新功能，莫名地还有些欣慰。

e-1174喊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也明白了八月一日信人的情况。它很快调出辅助功能，选择对宿主的精神进行安抚。

当八月一日信人回到身体中，绵延不绝的钝痛、绞痛、刺痛像潮水一般将他的感官淹没，除了痛外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睁眼都成问题。

他的皮肤在灼痛，肢体在破碎，血液在燃烧……

苏醒比想象中要困难。

e-1174看到宿主的情绪值疯狂飙升，赶紧朝八月一日信人喊话：“宿主，宿主，你还好吗？”

八月一日信人此时已听不清e-1174在说什么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伤口的疼痛给分走了，同时脑部也在一阵阵地抽痛着，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没法进行思考。

[咳咳，宿主，我们现在位于一个单人病房内，外部结构判断为小型诊所，面积约2平方米。外围检测到三个人形生命体，一名壮年男性，一名中年女性和一名男性幼童。]

[还有，宿主，你的右手边有一个简易呼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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