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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 作者:凤鲤
  • 类型:综合其他
  • 更新时间:2024-02-29 03:52:29
  • 章节字数:146642字

谁知, 谁知, 他是重生的。

前世那人,竟又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真真是……

想着上一世的那些?脏污龌龊连同委屈不甘,都一起深深葬了再不提起一分一毫。

就在这时,沈胭娇一伸手握住案板上那长长的面杖,毫不犹豫拎起来,冲着顾南章身上就招呼了过去。

顾南章:“……”

她?初始算计和这人成亲时, 也是为自己?嫁给心上人而欢喜万分。

她?一心想要捂热这人的冷心冷肺,却捂了一辈子都没?捂热半分。她?渴盼了一辈子的那话?本?里的爱情, 到死也没?尝过一点滋味。

万万没?想到, 顾南章竟也重生。

沈胭娇仿佛觉得什么在自己?眼前哗啦啦碎掉了,那是上一世她?强撑起的包裹了许多委屈的沉重外壳。

他万万没?想到沈胭娇直接动手,在他愣怔的片刻,那面杖已经甩在了他的大腿上。

“沈三。”

顾南章吃痛,轻喝一声?。

沈胭娇却不理他,挥着面杖又冲他劈头盖脸打了过来。

顾南章愕然地看着沈胭娇眼底的恼火,来不及多想,他飞快退出了这个小厨房,来避开那胡乱挥舞的面杖。

“谁是野狐禅,”

沈胭娇一边追着打一边恼道,“谁是野狐禅,你才是个老狐狸——老狐狸……该死的老狐狸——”

顾南章:“……”

“沈三,”

顾南章一边躲一边轻喝道,“住手。”

“该死,”

沈胭娇连打了几下都打空了,越发恼火,“你给我站住……站住!别动——”

正院里远远那边正在做着各自手头活计的丫头嬷嬷们:“……”

秋月她?们就看着自家向来娇贵从容的姑娘,如今拿着一个面杖在揍自家夫君。

而那位会元大老爷的姑爷,正被面杖打的来回躲闪。

这,这,这说出去有人信么?

明明是要做状元郎的人,今日?却在这里先做了杖元郎了。

秋月她?们有点忐忑看向宋嬷嬷,实?在不知道是她?家姑娘真和姑爷恼了呢,还是夫妻间甜蜜的笑闹……

到底要不要过去劝住自家姑娘?

“姑娘没?开口,”

宋嬷嬷也无?奈,“瞧着姑娘也没?吃亏,且那边是姑爷,咱们先瞧瞧再说。”

反正挨打的也不是她?们家姑娘。

“沈三。”

顾南章这一次没?躲,一伸手扣住了面杖,看着沈胭娇道,“可以坐下来聊聊么?”

沈胭娇拽了一下面杖,没?拽动。

知道顾南章只要抓住,凭他的力气自己?也撤不回来,索性丢开面杖,冷冷哼了一声?。

好在这么折腾片刻,先前冲昏了脑子的那点郁结之气散了不少?,她?整个人也算冷静了下来。

只是冷静归冷静,此时心里千头万绪一直还理不过来,沈胭娇咬唇盯着顾南章。

顾南章静静看着她?。

“你走,”

沈胭娇声?音微微有些?抖,“我眼下……不想跟你说话?。”

顾南章视线在她?散下来的两根发丝上扫过,看着她?眸色中的那些?复杂的情绪,想了想,他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一时半会,沈胭娇必定心里还是乱的。

“沈三,”

顾南章低声?道,“那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胭娇没?理他,转身进了小厨房。

顾南章拿着那面杖也跟了进来,将面杖重又放了回去后,深深看一眼正背对着他的沈胭娇,略一顿,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顾南章一离开,沈胭娇绷着的身形终于有些?撑不住。

缓了一下,她?走出了小厨房。

“姑娘?”

秋月等人急急迎过来,“姑娘可还好?方才可是与姑爷玩笑?”

她?们见?顾南章一脸平静走了,看不出什么明显情绪来,这让她?们心里有些?担忧。

“他乱说些?玩笑,”

沈胭娇笑了笑道,“你们不必担心。”

说着又道,“我方才跟他笑闹时,不小心闪了一下腰,要回屋里歇息去——你们叫人将点心做出来吧。”

“要不要请郎中?”宋嬷嬷急道。

“不用,”

沈胭娇笑道,“歇一歇就好了,你们不要过来扰我。”

秋月等人忙应了。

只是沈胭娇也没?能静下来好好理一理心神,才回屋没?多久,英国公府钱氏身边的刘嬷嬷又来了。

这一次来,没?带太多东西,只说夫人要传几句话?给少?夫人。

听说了沈胭娇闪了一下腰,刘嬷嬷忙又问了安。

“我没?事,”

沈胭娇敛起之前的心神,打起精神笑道,“就闪了一下,这时候已经好多了,再靠一靠,我就起来了——嬷嬷说夫人有话?传给我,可是有什么事?”

刘嬷嬷一时笑了笑,向沈胭娇递了一个眼神。

沈胭娇会意,让屋里才刚送茶过来的秋雨先退了出去。

“什么事呢,”

沈胭娇道,“这屋里没?别人了,嬷嬷只管说吧。”

“大事。”

刘嬷嬷小声?道,“你大嫂,是不是与韩尚书府上的大姑娘,是手帕之交?”

沈胭娇微微一怔。

说实?话?,上一世她?算计嫡姐嫁进英国公府后,与沈家的亲人几乎都决裂了,大哥成亲她?也没?在……

与大嫂秦芷兰,上一世更没?什么交集。

倒是这一世,几次接触下来,只觉得大嫂为人很和善,也是很通人情世故的大家闺秀……

但大嫂手帕交都有谁,她?还真不清楚。

“这我并不清楚,”

沈胭娇疑惑道,“嬷嬷为何说起这些??”

好端端的为何扯到了她?大嫂身上?

“韩家怕是要失了朝中的恩宠,”

刘嬷嬷小声?道,“听府里那魏夫人说,韩尚书身为刑部尚书,怕是牵扯到一些?重要的事情里面了……若是韩家大姑娘将什么东西交付给你大嫂托管的话?,提醒你大嫂切莫接手。”

但凡朝中大员,或有预感到要失利的,往往府中人都会暗地提早做一些?准备。

比如将家中银票等贵重之物,交由信得过的朋友暂时托管,以求之后的依仗生计。

但接了这托管的朋友,便要担着风险,一旦被官家查出,都是要追究问责的。

假如这案子大了些?……那接受托管的,甚至罪责也轻不了。

她?家夫人从魏夫人嘴里听到这苗头,立刻想到了沈家大少?夫人秦芷兰与韩家大姑娘的交情……

便特?意叫她?快些?来跑这一趟,给四?少?夫人说了,好去提醒沈府的大少?夫人。

沈胭娇微微一怔。

她?想起来了。

前世也是有这么一出。

韩尚书夹在太子和四?皇子等人的夺位之争中,到底没?能独善其身,得罪了太子和六王爷这边。

她?前世也确实?听说韩家倒台了。

只是那时她?与沈家亲人多数已经不怎么联络,因此对这些?也没?太关注。

但她?还是知道一件事:

当时韩家倒台抄家,韩尚书问斩,韩家男子流放边关充作苦力,女眷则被充作官奴发卖了。

韩家大姑娘韩玉荷不知如何辗转的,后来被她?大嫂秦芷兰买了回来。

秦芷兰当时那么做,只怕是为了救好姐妹于水火之中,将她?买回后,便留在了沈府。

官奴是不能赎身的,奴籍轻易改不了。就是给人做侍妾,也无?法做贵妾,生死都在主人手里握着。也和一般私奴不同,没?有官家的脱籍文书,不能随意赎身,几乎没?有了做平民百姓的可能。

秦芷兰大约是还想着找官家的路子,有机会替韩玉荷脱了奴籍,好寻个正常人家嫁了。

却不知怎么回事,她?后来隐隐听说,韩玉荷算计了她?大哥沈晏松,借着沈晏松酒醉爬了床……

那时秦芷兰正有第二胎,听闻气的小产了。

前世她?也就听到了这一点点来自沈家的消息,那时她?正在英国公府里忙着算计争斗,沈家这边的事,她?之后也没?再留心过。

若不是刘嬷嬷今日?忽而说起这个,她?早就将这事淡忘了。

“多谢母亲惦记,”

一念至此,沈胭娇知道钱氏也是好意提醒,忙笑道,“辛苦嬷嬷走这一趟。”

说着,便叫秋月赏了嬷嬷银子。

刘嬷嬷笑着接了。

“少?夫人怕是不知道,”

刘嬷嬷又笑道,“四?少?爷真真是四?两拨千斤——原本?府里都快被那狐媚子折腾的人仰马翻了,四?少?爷一出手,立刻便安生了。”

“狐媚子?”

沈胭娇不解。

刘嬷嬷一拍手道:“老天?爷呐,少?夫人还真没?听说呢——”

说着,便将那魏雨桐从六王爷那边带了一个女人兰宝儿,送到辰石院,那兰宝儿在辰石院先作威作福的,却被四?少?爷一句话?,将整个院子的人,都送去大佛寺本?府的那个斋院里去了之类之类,都绘声?绘色讲给了沈胭娇听。

“少?夫人呐,您可不知道,”

说完刘嬷嬷又感慨道,“那什么宝儿,长得那是……勾人呐——少?爷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可见?少?爷心里都是少?夫人。”

沈胭娇:“……”

顾南章来了这一早上,也没?听他说过这事的一句。

等刘嬷嬷一走,沈胭娇立刻叫人去叫大哥来一趟。

本?来被顾南章弄得有些?烦乱的心,被刘嬷嬷这么一搅,反而觉得稳定了许多:

世事难料,且行且珍惜吧。

等顾南章下次来了,她?,她?再和他好好算一算老账。

韩家的事跟她?关系不大,可若是跟上一世一样,大嫂又救了一个白眼狼,那她?若是不提醒一声?,真对不住大嫂了。

过了午后,沈晏松一身汗地跑了过来。

“什么事,什么事?”

沈晏松一见?到沈胭娇,就一边抹着汗一边道,“是谁欺负你了不成?巴巴地派人叫我来,真真叫我一路都心惊胆跳——”

沈胭娇忙叫人去拧了湿帕子来给沈晏松好好擦一把,又忙叫秋月去把井水镇的桑葚瓜果之类给取过来,又倒了凉茶给他。

沈晏松见?没?事,本?就放松了下来,见?她?这样,没?忍住笑了:“三妹妹到底是找我什么事?这般隆重,吓得我瓜果都不敢吃了。”

说着又笑,“莫非是又看中了我身边哪个下人,想要过来使唤?”

但那也不至于这么急吧?

沈胭娇示意秋月等人退了出去,小声?将刘嬷嬷之前的话?说了。

不过她?自然不会说前世韩玉荷的事情,只说韩家人心思复杂,叫大哥警醒着点,劝住大嫂小心行事。

沈晏松越听神色越凝重。

他身为沈府嫡子,又是新晋的贡士,大好前程就在眼前,这时候朝中局势也不明朗,自然一直小心谨慎。

韩家的事,其实?京都有心人都看出个凶险来,只是韩家大约还指望着四?皇子这边势力的扶持……

但天?子有疾,朝中势力变幻莫测,不到事情发生,谁又能完全料定呢?

不过韩家要是有了提防的心思,那韩玉荷借着秦芷兰的好友关系,还真说不定会托付些?什么……

他沈晏松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他妻子自然也不会是薄情寡义?之人,遇到好友落难,能帮的自然要帮。

可帮,自然也得斟酌着些?。什么能帮,什么不能帮,能帮的话?,可以帮到哪一步……

必定要想好。

既能帮了好友,又不给自己?招惹是非是最佳。

三妹妹既然提了醒,他回去便会私下和秦芷兰商议一下,未雨绸缪,不至于等事情发生时,太过仓促以致疏漏百出。

“我知道了,”

听沈胭娇说完后,沈晏松笑了笑道,“多谢三妹妹提醒。”

沈胭娇笑道:“谁都是盼着亲朋们好的,真遇到了,也是无?奈的事——”

“哦,对了,”

沈晏松临走时,忽而想到了什么,笑道,“有件事你知道么?有人送了顾南章一个小妾,结果被他直接弄到了斋院里去了——”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府里的嬷嬷过来时,说了这个了。”

“顾南章说是夫妻一体,”

沈晏松笑道,“你说孤守三年,他说也一样要孤守三年——这般的夫妻一体,才不负天?子赐婚。”

说着饶有深意看着沈胭娇又是一笑补充道,“此人可靠,三妹妹好福分。”

沈胭娇:“……”

之前刘嬷嬷可是没?说,顾南章也要守三年——

她?心里微微一动,大热的天?里,莫名在心里有了一点点微微的清爽。

“顾兄此时压力也大,”

沈晏松又压低了声?音道,“虽说他这次拒的堂皇,可到底是有些?不合六王爷的意思……人怕出头猪怕壮,他是今科会元,多少?人盯着他呢——三妹妹,他若是来了,你体谅些?,多关切些?,他也不容易。”

每次一想到眼下纷乱的时局,他总是在庆幸,幸而他考的名次靠后,不怎么扎眼……

单是想想顾南章身上的压力,他都一身冷汗涔涔了。

从沈胭娇庄子里回来,沈晏松将这些?话?,都背地里同妻子秦芷兰小声?一一说了。

秦芷兰脸色一白:“当真?韩家真会倒?”

“也不一定,”

由于她?有了身孕,沈晏松生怕她?一激动伤感再损伤身体,忙道,“就是未雨绸缪么……不过你虽同韩大姑娘走得近,沈府、秦府与韩府平日?里来往并不算亲密——我们两府不会被牵累到什么。”

韩大姑娘是和秦芷兰,以及别的府上两位姑娘,曾一起向一位女琴师学过琴,算是琴上的小同门,因此相识较早,平日?里也有一些?交集,是为手帕交。

其余的,各府之间,由于并没?太多关系,倒没?什么。

“你也别担心太过,”

沈晏松一笑又道,“我们两府不被牵连,便有余力在合适的时候出手相助……”

他强调了“合适”两个字,也缓缓向秦芷兰剖明利害。

秦芷兰叹一口气,夫君这般跟她?好好说话?,她?自然也听得进去。

想到沈胭娇好心提醒,秦芷兰跟夫君商量了,又给沈胭娇送去一些?东西以表谢意。

“聂骁的事问了么?”

沈晏松忽而想到了什么,看向秦芷兰道,“那庄子是他才买的吧?说了为何买那个庄子了没??”

他那日?回来找聂骁,可聂骁在当值,他一直没?见?到,秦芷兰便先叫人去家里问了问。

“说是演习骑射,”

说起这个,秦芷兰没?忍住,又是笑又是叹,“你说我表兄是不是入了魔?”

“这次剿匪回来,进虎卫营后,家里想为他议亲,”

秦芷兰道,“他听了都拒了……你说……他不会真还存着什么……什么心思了吧?”

可真去觊觎□□,那她?这位表兄就实?在有些?过分了。

沈晏松皱眉道:“不行,看来等他休沐回来,我得请他吃酒,好好聊一聊。”

顾南章如今本?来就事情繁多,这小子可别又给人添乱。

再说,这事直接涉及品性了好么?

真有这心思,一个品行不端弹劾上去,那他前程还要不要了?

更何况,聂骁想跟谁争不行,还想去顾南章手里抢?

第62章 跑题

“我这位表兄, ”

秦芷兰又想了想道,“虽说性情中?人,可他并不糊涂——我觉得他断断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这一点还是该信他。”

虽说为表兄这点子心思觉得可叹, 可仔细想想, 她表兄做事还是有些分?寸的。

说着,忙又劝自己夫君道, “你也且放宽心, 就要殿试了, 打起精神应付正经事吧。”

殿试说到就到了,本朝殿试极少黜落贡士,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先例……凡事谨慎些好,何况在功名这等大事上。

沈晏松一笑, 凑过来飞快在秦芷兰脸上亲了一下:“娘子说的对。”

秦芷兰羞红了脸,慌乱推开了他:“叫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怕什么, ”

沈晏松一笑,“情难自禁而?已。”

秦芷兰抿嘴一笑。

想到了什么, 脸上笑意微微一顿,换了凝重神色, 看向沈晏松道:“正好你在家,有事跟你商量。”

“何事?”

沈晏松一会儿还要出门去?,正换衣裳,听到她这话,转脸看向她笑道, “如何忽而?这般正经??”

“是母亲隐隐提过, ”

秦芷兰微笑道,“我如今已有身孕, 怕是不方便服侍夫君——母亲的意思,叫我寻个靠得住的,也为我分?担一些。”

这事是常例。

她嫁过来之前,她娘家母亲也都教导过她这些,世家主?母,难得一个持家公正,大度能容才是正理。

别的不说,就看沈大姑娘嫁给安郡王后,一有身孕,便将身边的春竹开了脸,抬了侍妾。

她既然嫁到沈家来,也不能任性做事,何况婆母还隐隐提了提。

“不必,”

沈晏松笑道,“我如今正经?事忙的很,眼下还没?这个心思。你若不方便,我自会去?跟母亲讲——再说有你便好了,要那么多莺莺燕燕做什么,不烦么?”

秦芷兰抿嘴一笑,过来替他束好了腰带,又整理了一下领子,才又温柔笑道:“有你这份情意,我便知足了。”

要说这世上女子,谁不希望与?自己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世上,富贵人家三妻四妾才是正常。但凡有一点不同的,必定叫人议论了去?,说这家主?母嫉妒不容人的,在世家圈子里落人口?舌。

她从小便被家里教导这些,心里虽不愿将夫君分?与?别人,可她也爱惜自己的名声?,怕落得一个妒妇的名号。

眼下听沈晏松这么说,她心里是甜的。

她也没?多说,眼下既不急,那就过段时日再说。

殿试的日子临近,沈胭娇本以为殿试之前,顾南章必定不会再来了。

一来她之前说了,这几日不想跟他说话。

二来,就要殿试了,他难道不做准备?

谁成想,殿试前一日,顾南章竟在午后,单人单骑又进了她的庄子。

沈胭娇:“……”

这人是不想殿试了是么?

“为何这时候来?”

沈胭娇没?奈何道,“过几日再来不行么?”

顾南章热的额上都是汗,等秋月打水过来,他也等不及拧帕子,直接先将水往脸上撩着先洗了一把。

擦了脸,又喝了几口?茶,顾南章看向沈胭娇道:“明日我殿试,今日来问你讨个定心丸。”

说着,他一摆手,示意秋月退了下去?。

屋里只剩他和沈胭娇两人。

“定心丸?”

沈胭娇眉尖一颦,看向他道,“是什么意思呢?”

“我有三问,”

顾南章静静道,“只求三答。”

“你说。”

沈胭娇也很平静。

这时候她再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眼这曾和她过了一辈子的男人。眉眼依旧,不笑时,那清冷隽秀的模样也是依旧。

这几日她纷乱的心思也渐渐安定下来,顾南章重生,不过令她震惊而?已,可这一辈子,她的打算,跟他重生不重生也没?什么关?系不是?

他本就对自己无心,重生后无奈被赐婚,大约心里对自己厌弃至极,这一世,连洞房夜都不肯亲近她了。

之后又是冷脸又是禁足……明摆着是有怨气。

除非自己稍微顺一下他的心意,他才施舍般给自己一点好处:给书?看,给银钱……

大约觉得这样,自己便该将他高高捧起,高抬高敬,将他这个男人视作天?,视作一辈子的依靠?

不过之后大约见自己一心和离有些古怪,且觉得触犯了他男人的尊严,才越发恼火了吧?

听他的意思,像是一定要自己这一世安安稳稳被他控制在后宅,一辈子老老实实当个傀儡夫人……

这他才觉得满意了?

就如上一世那般,对她冷心冷肺,看着她慢慢在后宅韶华逝去?,容颜不再,看着她慢慢老死?在他的后宅,却不肯给她一点阳光雨露?

那种日子,一辈子已经?够了。

这辈子她宁可做一株野草。

就算枯死?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去?做任何男人后宅中?的傀儡干尸。

“一问,上一世你那般算计嫁我,这一世,为何嫁了我,却又先那般疏离,而?今又一心和离,”

顾南章静静看着沈胭娇的眼睛,说到这里顿了顿后,先问了这一句,“是因觉得我上一世,不如傅云山权高位重,或是不如聂骁更有名将的锦绣前程?”

沈胭娇睁大了眼睛。

“是,或者不是?”顾南章往前半步。

沈胭娇先是愕然,继而?恼火万分?。

“放屁,”

沈胭娇被他勾起了怨气,登时啐了一口?道,“我只是不想再嫁给你罢了。”

顾南章瞳孔微微一缩:“愿闻其详。”

沈胭娇被气笑了。

“既然你想听,”

沈胭娇冷笑道,“那我便说说,我嫁给你做什么?看你那冷脸,再看一辈子?再看你无情无义?待我一辈子?我便是天?上的金乌,也被你冷成了寒鸦了——还问为何不想嫁给你?”

顾南章:“……”

他无情无义??

“我自问对你问心无愧,”

顾南章眯了眯眼,“即便你我秉性不同,可我与?你这数十年,也是一心一意,从无他念。”

就算她阴狠算计,毒辣性子不合他意,可既然嫁了他,他也忍了,也护了,也过了这些年。

如何在她眼里,他便是无情无义??

“你对我一心一意,是说的你不纳妾不用?通房么?”

沈胭娇笑了笑,静静道,“我便应该对此感恩戴德,是么?”

说着,她摇了摇扇子,不等顾南章开口?,便又笑道,“你不纳妾不通房与?我一心一意,难道我不是对你一心一意?我养外郎了么?我与?人私通了么?我有过二心了么?”

顾南章:“……”

“因此,前世这一点上,我与?你,”

沈胭娇拿扇子拍了拍顾南章的胳臂,一笑道,“是扯平的。”

“何苦呢?”

见顾南章皱眉,沈胭娇便又叹一口?气道,“你上一世对我也厌烦了罢?这一世又莫名阴差阳错和我绑在了一起,怕不是心里也是万般不情愿——”

说着,她指了指门口?道,“因此我才说,和离。和离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永不再聚,岂不是你我都得了便宜?这是于你我都有好处的事,不知你还在纠结什么?”

顾南章的脸,在听到她说“各自安好永不再聚”时已经?黑了,唇角绷紧,下颌都绷出一道凌厉的线条。

“你怕是觉得是我先提和离,冒犯了你的颜面?”

沈胭娇忙又道,“你放心,我如今并未对任何一人说起这些打算——这三年你尽可一边纳些美人在身边伺候,一边在京都暗中?再选大家闺秀……到时找个借口?,你来先提和离,如何?”

里子面子她都尽量给足了,希望这人能与?她好聚好散。

“沈三,”

顾南章嗓子似乎有点哑沉,“你我夫妻几十年,你对我没?有一丝真情实意么?”

“真情实意,上辈子能给你的,都给了,”

沈胭娇盯着他的眼睛,“顾南章,我一辈子都给过你了,情和意,上辈子用?尽了,这辈子是一点余粮也没?了。”

顾南章漆黑的瞳仁微微一震。

沈胭娇能清晰地看到他眸底自己的影子,恍恍惚惚,宛如上一世纷乱的尘影跌撞。

只是,上一世的她,早已如草木般枯死?成灰,上苍垂怜,或者怜惜她的痛悟前非,令她腐草化萤,再生一世。

她跌跌撞撞曾从这世上颠仆而?过,不曾怜惜旁人,也不曾多得旁人怜惜。

她恶草恶花,唯有的一点姹紫嫣红,都给了眼前这人。

这人却说她没?有一丝春韵韶华……

眼瞎了一世,这一世怕是也好不了。

顾南章眼底飞快闪过一抹错愕。

可这抹错愕来不及解读,他本来条分?缕析、纵横开合,比这朝堂策论还要精心设计的问辩思路,刹那间被沈胭娇毫不留情的决绝,给瞬间击的溃不成军。

会元郎的才华,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满脑子就剩了惊,剩了恐,剩了不知所措的惶惶然。

他也才在这一瞬间,终于意识到,一旦开始较了真,没?有人能心平气和讲什么道理,逞什么雄辩口?才……

就是急。

就是气。

就是……怕。

她这般决然,真是一点余地没?有了,是真要和离。

没?有一点欲拒还迎的意思。

哪怕他一次次示过好,眼前这人却再也不肯回头。

“沈三,”

顾南章忽而?静静开了口?,“你想和离,便能和离么?”

他心里空的,说出来声?音都是虚的,“你以为,是谁求的赐婚?”

沈胭娇:“……”

“你说什么?”

沈胭娇眼睫一颤,是她听错了么?

顾南章闭上了嘴,薄唇绷出比先前更凌厉的线条。

不是他说的。

方才那话,一定不是他说的。

“你再说一遍?”

沈胭娇却从他这种沉默中?读出了答案,难以置信道,“是你?你疯了么?为何求赐婚,为何?”

顾南章依旧闭嘴不言。

沈胭娇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口?,低头猛地抓住了桌上的茶盏。

顾南章见势不妙,好在他一向反应迅疾,在茶盏冲他劈头盖脸打过来的一刹那,他及时闪了一下。

“啪!”

茶盏飞到那边,撞到了墙上,啪的一声?碎成了一片,碎片飞溅的到处都是。

沈胭娇一打成空,转身又去?寻东西。

紧接着,那边的花瓶和桌上一本书?都遭了秧,继续劈头盖脸冲顾南章打了过来。

顾南章先躲了花瓶,后来眼光一闪,索性不躲了。

那本厚厚的书?,“啪”的一声?直接击到了他的额头上。

顾南章扶额闷哼一声?。

松开手时,额上红了一块。

“我明日要殿试,”

在沈胭娇再打过来之前,顾南章沉声?道,“殿前失仪,这罪名是跑不了了。”

沈胭娇:“……”

“姑娘?”

这时大约是担心屋里的动静,宋嬷嬷的声?音忐忑在门外响起,“姑娘可要续茶?”

“不必。”沈胭娇应了一声?。

“滚,”

沈胭娇接着看向顾南章,低声?怒道,“我这庄子,不许你再来——来一趟,我打出去?一趟。”

顾南章这才定了定神:“我才问了一句。”

说好要三问呢。

“余下的去?问老天?吧,”

沈胭娇恼道,“我不想听,也不想回你什么——”

“那我余下两问并做一问,”

顾南章道,“问完这个,我立刻便走。”

“说。”

沈胭娇恼道,“简洁些。”

“你要的真心是什么?”

顾南章看着她道,“权势?功名?富贵?抑或其他?”

“真心悦我,护我,疼我,”

沈胭娇不耐烦道,“与?我无话不说——”

顾南章:“……”

“走罢走罢,”

沈胭娇催促道,“问完了罢,可走了罢?”

不由分?说便推了他一下。

顾南章眯了眯眼。

在转身离开之前,又问了一句:“这无话不说——只能说么?写出来算不算?”

“写和说都算,”

沈胭娇嗤笑一声?,“能通心意便都算——你满意了么?”

顾南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走了出去?:

在这人面前,他一开口?就似乎跑题,说两句便似乎离题万里了……今日明明来不是想说这些,却又莫名其妙乱了章法。

倒不如不选择说,而?是直接做篇文章。

……

到了殿试,顾南章脑门上果然带着淡淡的一块青。

即便那晚小厮急的拿着热巾子敷了又敷,到底一早起来还是留着些淡淡的青色。

小厮急的快哭了,顾南章却并不在意。

殿试上,他心里还带着昨日在沈胭娇面前由于跑题而?窝着的气,因此到了天?子问完,诸公卿奉旨例询时,顾南章引经?据典舌战群儒,将那点气全都宣泄到这点策论上了……

天?子本就病重,强撑病体来完成这次殿试,见识到顾南章的才华时,精神都似乎好了一些。

不同朝臣心中?反应自然不同,面上却一致附和天?子,赞不绝口?。

顾南章不卑不亢,他心里之前存着点气是有的,可也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他中?了会元,本就站在风口?浪尖上。

若是一味退缩,反而?让奉旨主?持这次大试的二皇子面上不好看。

这般才华初绽,得天?子赏识,不但能让二皇子面上有光,且还能堵住想要毁谤之人的幽幽众口?。

此时有人指出顾南章额上青了一块,属于失仪。

顾南章坦然解释,说是昨夜为了准备今日殿试,通宵看经?史子集……结果一个瞌睡,额头砸在了桌子上。

天?子呵呵笑了起来。

群臣也都一笑。

就连二皇子也有些忍俊不禁。

本来能就此得一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号,虽说名声?好听,可到底有失轻狂了些……

如此这一番解释,却又透出此人性情坦率,不求声?名,实为难得。

“此子何须这般坦诚,”

天?子气息有些虚,但吐字还算清晰,“不过人才难得——当得今科状元郎。”

原本,殿试先例,这长得极为俊秀的人才,都会特赏一个探花郎。

初见顾南章生的隽秀,本也这般打算……

可此时却觉得,他既不求什么浪得虚名,何必一定要将他这个会元,压到探花郎上去??

状元当之无愧。

之后天?子病体有些支撑不住,殿试草草结束,余下由几位殿中?大学士完成了流程。

但今科状元已定,红袍着身,跨马游街之类……本朝也是一样环节,连赐宴,依旧都称琼林宴。

短短半日,无数京中?百姓,看到了今科状元的真颜。

“老夫活了七十多,”

京中?一位老人看到,感叹说,“第?一次见到真如文曲星般的状元郎——”

比及上一次那状元的模样,再上上次……

哪一次的状元,都比不上这次的状元郎呐。

这才是文曲星啊,谪仙也不过是这般容貌气度吧?

京里权贵家族也都羡慕嫉妒,这状元郎名花有主?,还是天?子曾赐婚的,再好也联姻无望了。

可联姻无望,往状元身边塞个人,怕不是没?有一点机会。

一时间,京里的一些有心人,又开始蠢蠢欲动。

六王爷府上,魏雨桐气恼地摔了一个茶盏。

上一次她已经?摔过一次了,就是她挑出来的兰宝儿送过去?,结果顾南章连人都没?见,就拿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人丢到斋院里去?了。

这一次,她是恨顾南章这人,竟然中?了状元。

本来六王爷之前还隐隐说过,他笼络的一个人,这一次有望推成状元……顾南章长得好,到时可以往探花郎上推——

谁知还是让顾南章得了状元。

她沈胭娇凭什么是状元夫人?

还矫情兮兮地跑到庄子里,做什么孤守三年的样子惹人怜惜?

可恨她在六王爷府上,虽得六王爷宠爱,也是拿她当侍妾来待的……可王府里,一直都没?给她侍妾的名分?。

王府上下,如今还称她是“魏姑娘”。没?办法,王妃家世根基在那里,王妃不开口?,六王爷也不去?勉强王妃……

只哄着她。

可她在六王爷面前却不敢过分?求名分?,得宠便要知分?寸,好在她也不求这一朝一夕,日子长着呢,当六王爷用?不着王妃娘家的势力时,王妃早晚失了宠。

“姑娘莫恼,”

魏雨桐的心腹嬷嬷,笑着一边命人将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一边小声?劝道,“一个状元在王爷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说着笑了笑,又道,“先前姑娘让我留意的……那个韩府……今日府上已经?被兵围了——”

魏雨桐眼中?一亮:“当真?”

想到先前在王府见到那韩夫人时,那韩夫人对她们?这些侍妾的脸色……魏雨桐勾唇笑了笑。

不止如此,先前她被魏夫人带着一起进京时,曾在元洲那一截,与?韩府上两位从外家回京的姑娘同乘一个大船。

那时,当那韩大姑娘得知她只是魏夫人一个远房没?落亲戚时,那看她的眼神都是鄙夷……

还将用?过的一个胭脂盒送她,说什么怕是她没?见过这等京城里的好东西。

呵。

魏雨桐此时先将对沈胭娇那点嫉妒压了下去?,一笑对着嬷嬷道:“等着罢——等她们?被发卖的时候,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去?。”

第63章 问妾

这两天?京城里, 先后两件事成了热门的谈资。

一个是新?科状元的容貌,以及相关他天?子赐婚、夫人佛前发下孤守三年誓愿的传闻,一桩桩都叫人觉得?十分传奇。

二是刑部尚书犯了事, 尚书?本?人被斩, 府上被抄家。

真真一边繁华簇锦般叫人艳羡心热, 一边却又锁枷加身令人叹息冷定。

京巡营将韩府一围,里面顿时先是一阵死寂, 继而不久后便传来哭声震天?。

街上早清了?闲杂人等, 只有?来回兵马呼喝。

韩府是大府, 府上几百口人。

韩尚书?被斩,余下韩家男丁被流放边关, 成?了?苦力?。下人仆妇们不必说,本?就?是韩家的家奴, 则被统一发卖了?。所得?银钱,也算在抄家之资这一类目上面。

韩家女眷, 则先被羁押,十日?内充作官奴发卖。十日?内发卖不了?的, 连教坊司都不入,一并流放劳军。

这也是因韩家之前消耗或隐没了?些资产, 无法追回,使?得?官家大怒。

由于这次并未株连九族,韩家还有?一些姻亲或者?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韩家女眷落难,想来会有?人来花银子买去……

便有?了?这一出。

所得?银钱, 自然一并算入抄家资产之内。

此时羁候所内, 一脸沧桑憔悴的韩夫人,看了?看一屋子哭得?都哑了?嗓子的众人, 小声向贴在自己身边的两个女儿道:“一旦劳军,不如去死。”

这都不用说,女眷去劳军,那是生不如死。

“母亲,真没有?亲朋买我们出去?”

大姑娘韩玉荷不甘心道,“若是有?人肯买我们出去,也有?一线生机。”

韩夫人苦笑:“世人都是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且这次发卖,官家是为了?在我们身上最后榨一笔,这银子,咱们之前交付托管的那些首饰都卖了?只怕也不够——”

之前她们也都分批将一些首饰银票费尽心机交付到了?一些亲朋手里。

可是,一旦落难,谁能?保证别人不昧了?这些东西?

世态炎凉,那些所谓的亲朋,这时候不嘲笑已经算好了?,还能?多指望他们救助么?

就?算有?良心不昧已是万分难得?,反倒人贴钱来买走她们,那真真没有?多少希望了?。

“便是买了?我们出去,”

韩夫人静静道,“也是一辈子的官奴,赎身是没可能?的,只能?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受人践踏欺辱——不如一死了?之。”

韩家的案子并不是冤案,不管谁做了?皇帝,都翻不了?案。

“母亲说的对,”

韩二姑娘小声道,“我当初就?听母亲的话,备了?点东西——我不想苟活于世……这东西,母亲与姐姐要不要?”

她备好了?毒。

这羁候所她一夜也不想待。看那看守的兵卒,在推搡她们进来的时候,黏兮兮的视线就?在她们身上来回扫视,怕是今晚难得?清白。

听了?韩二姑娘的话,韩夫人泪水直流下来,默默点了?点头。

韩大姑娘却脸色一白,不甘心道:“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韩夫人摇一摇头。

不过她也没多说,这时候,死或者?活,她也劝不了?了?。

韩二姑娘悄悄将一点粉末递给韩夫人后,而后毫不犹豫,直接将余下的一口吞了?下去。

韩夫人也没迟疑,泪眼又看了?看两个女儿,一咬牙也吞了?下去。

韩玉荷惊惧万分看着母亲和妹妹去了?,一时间吓得?都快晕了?过去……可到底不想死。

她还存着一点希望,先前她将一些东西悄悄托人交给了?沈家大少夫人秦芷兰和王家的三少夫人郭宛宁,都算是她的手帕交。

若是她们能?出手一起救她,是出得?起这些银钱的。

这边的骚动立刻惊动了?看守的兵卒,见是韩夫人和一位姑娘吞毒死了?,不由又惊又怒。

觉得?先前搜身太?马虎,抬走了?死人,便又让这满屋子女人,都脱了?里外衣裳又检视了?一番。

尤其到了?韩玉荷这里时,那两个兵卒挤眉弄眼更是看着这边的狱婆搜身,一边还出口叫狱婆搜的仔细些。

就?在此时,有?婆子领了?牌子进来,说是有?人交了?银钱,要买走韩大姑娘。

韩玉荷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屋子别的女眷,都是一脸嫉妒。

等韩玉荷狼狈被带了?出来,怀着一丝侥幸跟着那婆子才出了?羁押的屋子,忽而又有?一个兵卒,叫住那婆子,在那婆子耳边说了?些什么。

“又有?主家要相看你,”

那婆子一脸揶揄看向韩玉荷道,“细皮嫩肉的贵家女,果然来挑的人多。没奈何,相看者?价高者?得?,这是规矩——你进去再叫这家瞧瞧吧。”

说完,便带着韩玉荷进了?一旁一个屋子。

韩玉荷进去了?之后,一眼便看到屋子的正座上坐着的人时,脸色倏地一白:她记得?这个女人,是当初英国公的长姐魏夫人进京时,带的那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

“哟,韩大姑娘,”

魏雨桐赶过来,自然不是存心买人,而是借机磋磨这个当初看不起她的贵女,“别来无恙啊——”

韩玉荷震惊后便噗通一声跪在魏雨桐脚下,痛哭流涕乞求救命。

魏雨桐厌弃地皱皱眉,这种软骨头她磋磨都没了?兴致。

不过听说,外面有?人已经出高价买了?韩玉荷后,她自然不能?容忍韩玉荷就?这么全?尾全?须地离开这羁候所。

“你们两个,”

魏雨桐一脚踢开韩玉荷,对自己带来的两个六王爷府上在她身边使?唤的小厮道,“去替我查查,这韩大姑娘身上有?无什么毛病——买东西么,自然要瞧个清楚。”

说完,她便起身走出了?这屋子。

外面兵卒都知她是六王爷身边的人,一个个也都恭恭敬敬。

在魏雨桐那话一出来时,韩玉荷就?吓得?花容失色,大喊救命。

可哪里有?人听她?

过了?一会儿后,魏雨桐的两个小厮嘻嘻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

“我的人瞧过了?,”

魏雨桐冷笑道,“那韩大姑娘一身毛病,不堪使?唤——我不买了?。”

说完,带人施施然离开了?羁候所。

韩玉荷再被人呼喝着继续跟着那婆子往外走时,身上的衣衫早已褴褛不堪。

等那婆子跟买家这个嬷嬷都在这边管事那里,走完了?官奴买卖的文书?,韩玉荷才被那出钱的嬷嬷领出了?羁候所,上了?一辆早已等在那里的马车上。

马车上,秦芷兰和王家的三少夫人郭宛宁,见到韩玉荷这情形时,都是大吃一惊。

“快披上衣裳,”

秦芷兰连忙将备好的一件斗篷披在了?韩玉荷身上,“玉荷莫怕——”

她们自幼相识,也都跟着一个琴师女先生学过琴,多年的好友忽而落魄,她们自然万分疼惜。

“为何,你们为何来的这般晚!”

韩玉荷忽而爆发哭出了?声,“早一个时辰,我也不至于——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秦芷兰和郭宛宁:“……”

谁知道她们两个顶了?多大的压力?,费了?多少心思,才将韩玉荷买出来。没想到先落了?一个埋怨。

不过想着韩玉荷遭逢大难,情绪难免失控,便都默忍了?。

秦芷兰却想到了?,她来之前,她夫君沈晏松还跟她又转了?三妹妹的话。

三妹妹话里的意思,若她一定要救好友的话,是让她不要将人接回自己家中,只将人安置在庄子上,或者?在京都里别的小偏院里……

日?后再寻机会替她找个出路。

谁知等她对韩玉荷说起,先将她送到沈府在京都的一个小偏院里暂且栖身时,韩玉荷却又恼了?。

“你我既是好友,”

韩玉荷哭诉道,“怎的如此狠心,是觉得?我进不得?你们家了?是么?”

秦芷兰默了?默。

“沈府大约不太?方便,”

这时,王家的三少夫人郭宛宁忙道,“我带你回家吧——”

她们王家,不像是沈府这般清贵严苛,她嫁的也非长子,没那么太?多规矩。暂时收留一下韩玉荷,也是有?闲置屋子的。

韩玉荷有?些怨毒地瞪了?秦芷兰一眼,她是心里指望去沈家的。

可秦芷兰死活不松口,她也无奈,只能?满肚子的怨气。

等郭宛宁将韩玉荷带走,秦芷兰回府的路上,跟自己的嬷嬷叹道:“若不是三妹妹提醒,我还真不留意,原来她是这种人。”

千方百计,又添了?那么多银钱救她,没听到一句感?恩的话,却一个不满意,便用那般怨毒的眼神看她……

秦芷兰心里已经渐渐冷了?这份手帕情意。

回来跟沈晏松一说,沈晏松便笑道:“这世上,得?意的不一定都是恶人,落魄的也不一定都是好人,三妹妹提醒的对,你也尽力?了?——做人也不求声名,问心无愧便是了?。”

“只是三妹妹这要在庄子上待三年,”

说起这个,秦芷兰就?忧心,“这三年……岂不是辜负了?大好的年纪?”

“这也没法子的事,”

沈晏松一笑道,“不过我看三妹妹倒平静——先前还不觉得?,这两年越发觉得?三妹妹真真是有?些不同,大约是个能?享大福气的人。”

说着,想到了?什么,忙又道,“不过我听说,英国公世子大约是不成?了?——也就?这几天?的事。”

秦芷兰先是一惊,继而又皱眉道:“那是个浑人……可怜那世子夫人也是大家闺秀,却嫁给了?这等人。”

“准备道恼罢,”

沈晏松道,“到时三妹妹必定也要回去英国公府里一趟的——”

沈府和英国公府既然是姻亲,一旦那英国公世子没了?,必定也要过去道恼的,那边府上也得?累上几日?。

……

此时英国公府上,英国公、钱氏,以及魏夫人等人,另有?世子外家静安侯府的人,都在世安苑的厅里,皱眉守着。

这时,沈胭娇也回了?英国公府。

世子病危,她虽说孤守庄子三年,却不能?不顾人情世故。

这还是顾南章在殿试后,第一次见到沈胭娇。

殿试后虽说他心急,可也脱不开身。殿试后便算正式踏入仕途,便不再是能?率性随意的太?学生了?。

过了?除褐,有?了?官身,便不再是布衣庶民,而是一身官服的官家人了?。

沈胭娇才回辰石院,顾南章便从前院大书?房那边过来见了?她。

由于回了?英国公府,沈胭娇先把之前两人之间的冲突压下。毕竟不是她的地盘,她不想在这边与顾南章纠缠。

“一路可还顺利?”

顾南章先开了?口。

秋月等人识趣退了?下去。

沈胭娇转过身,看到顾南章的样子时,先是微微一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顾南章在这个年纪穿官服的样子。

前世顾南章承袭了?英国公世子的位子后,一直到了?英国公去世时,才承袭英国公的爵位,有?了?正式的官身。

那时的顾南章,已经快到不惑之年了?。

而眼下的顾南章,才二十出头,便一身青色官服,越发衬出他挺隽的身姿,更多了?一种凛凛的气度。

“一路很顺利,你这一身衣裳,”

由于顾南章先开了?口,沈胭娇不想在这时冷战,便一笑也接了?话,“倒显得?人很精神——你是做了?什么官儿?”

这两日?她筹划绣庄,又在筹备多开一间铺子……实在是忙,忘了?顾南章殿试后,给了?他个什么官儿了?。

顾南章:“……”

真真是对他毫无挂念了?。

“太?常寺博士,”

顾南章静静道,“从六品,一介闲职。”

说闲职是真的,由于这一场科考是二皇子坐镇,他这个会元,一旦不被太?子和四皇子两边拉拢,便会成?了?别人的忌惮。

在这种时候,他自求进了?太?常寺,静静等候合适时机。

从六品,已经算是授予官职的高起点了?,但他这个状元当之无愧。

“挺好,”

沈胭娇点头道,“你这般年轻,便有?了?这职位,日?后必定前程锦绣的。”

顾南章沉默地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

这人说这话时,眼底一点热度也没,可见她心里是觉得?,自己这锦绣前程,是与她没有?一点关系的。

顾南章想着,又默默喝了?一口茶。

“世子那边,”

沈胭娇便将话题转到了?世安苑那边,“静安侯府的人没闹么?”

就?算世子最后发病,是在静安侯府塞过来的那贵妾房里,又是吃了?那贵妾的粥饭后病了?的。

一开始那静安侯府怕惹祸上身,没敢来府里闹。

可这时候,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静安侯府的人眼瞧着世子是不行了?。世子一没,静安侯府便再也无法插手英国公府这边的事了?……

依着那府里的混不讲理的样子,难道肯稳当下去?

“是想把照顾不周的罪名给了?世子夫人,”

顾南章道,“甚至还想让父亲做主,休了?世子夫人,好让那贵妾的儿子,日?后承继世子之位。”

沈胭娇无语:“这也忒离谱了?。”

“因此闹也白闹,”

顾南章静静道,“一场笑话而已。”

沈胭娇点了?点头,想着世子夫人此时,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蓦地忽而想起,前世她寿终正寝时,似乎听到旁边人在小声说,有?人给顾南章塞了?一个美妾……

她猛地抬眼看向顾南章,眼底都是恼火:差点忘了?问他这个了?。

“嗯?”

顾南章正静静看着沈胭娇,视线在她身上一点点滑过。

忽而被沈胭娇这猛一抬眼,给惊了?一下。

“我问你,”

沈胭娇凑近他小声咬牙道,“前世我要死那会——谁给你一个美妾?”

顾南章:“……”

他察觉到沈胭娇眼底的恼火,心里一动:“你——这般在意?”

前世她必定是在意的,她要的是独宠,容不下任何人。他也都随了?她,从未纳妾。

这一世,问起这个她……似乎又有?恼意?

那便是,依旧在乎他了??

“呸。”

沈胭娇先是一愣,继而恼道,“别转话题,说啊,谁塞你的一个美妾?什么样的美妾?”

“那时我也重生了?,”

顾南章一挑眉,静静道:“没有?留意。”

他那时是英国公。

虽不领实职,可在一般人眼里,那也是要巴结的权贵。

人人都知道他夫人嫉妒不容人,之前不敢给他塞,那时沈胭娇病重,有?了?起了?这心思也不意外。

可他是真不清楚,毕竟,他是和沈胭娇几乎一起重生……

甚至他都不清楚是如何重生,那时他正和医师问起用百年参片还能?为她吊得?多久的气息,想着多留一刻是一刻……

谁知蓦然觉得?脑中一沉,再一睁眼,他已经重回年少时了?。

沈胭娇一怔,眼底恼火退了?一点。

“怕是你那时若没重生,”

沈胭娇轻哼一声道,“见了?那美妾,心里必定是欢喜的罢——没有?我拦着,你早也三妻四妾了?罢?”

“那时我多大年纪了?——你那时也不是不知,这事上我早没了?心思,”

顾南章眼底透出一丝揶揄,“你觉得?呢?”

沈胭娇:“……”

她不知为何这话题突然到了?这一步。

被顾南章这样的眼神盯着,蓦地想起了?前世两人的那事……沈胭娇顿时红了?脸,心里又添了?几分恼羞成?怒。

她心里有?些懊恼,为何被前世临死前那点不忿,给牵扯地将话题说到了?这个事上。

顾南章却依旧静静看着她。

期盼着能?从她眼底看出多一点的松动,多一点的在意。

“我去世安苑瞧瞧,”

沈胭娇却很快回转了?心神,神色淡淡道,“大嫂那边,不知如何了?——”

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顾南章不言声,也平静跟了?过去。

……

世安苑的正厅内,静安侯的长子长媳还在跟英国公胡搅蛮缠。

“我那可怜的妹子,自从嫁了?你们家,一天?好日?子没过,”

静安侯长子带着哭腔道,“可怜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又被你们家给作践得?要死了?——国公爷你说说,你们府上怎么对得?起我那妹子。”

英国公黑着脸不吭声。

“要我说,趁着我那外甥还有?一口气,”

静安侯长子急急道,“赶紧把那克夫的世子夫人苏氏给休了?,将贵妾扶了?正才是正理。”

“住口。”

英国公怒喝一声,“若不是那贵妾,世子断不会如此——我还没问你们府上罪名,你们送进来那贵妾到底安了?什么心,为何我儿子在她房里吃了?一碗粥便成?了?这样?”

吓的那静安侯长子一个激灵。

这事怼的他哑口无言,本?还想厮缠一番获点利益,谁知英国公这次一点帐不买……

静安侯府的人眼见没了?好处,骂骂咧咧竟直接离了?去,连世子一面也不见了?。

世安苑正房内,世子夫人正皱眉守着奄奄一息的世子。

这时候,世子忽然睁开了?眼睛,人似乎回转了?一点精神。

“嗬……”

此时骷髅般的世子已经没力?气再开口说话了?,只嗓子里发出干瘪的一点声音。

他看清了?眼前是世子夫人时,眼底突然有?了?怒气。

“爷醒了??”

世子夫人端着药碗,镇定道,“是有?什么话要交代?么?”

世子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搜寻他要见的人。

“别找了?,”

世子夫人一边那小勺轻轻搅着药碗,一边静静道,“你身边那些花红柳绿的,早就?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了?。”

世子气的气息呼呼的。

“玉哥儿,来见见你父亲,”

世子夫人还是命那边带着玉哥儿的嬷嬷,将玉哥儿带到了?世子面前,“全?这一点血脉之意罢。”

玉哥儿依偎在她身边,却并不肯多看世子一眼。

世子夫人察觉到世子眼底的怨毒之意,没有?丝毫对玉哥儿的牵挂,也没多说,便让嬷嬷将玉哥儿先带了?下去。

“何必拿这眼光瞧我,”

世子夫人一笑,“是觉得?我还会怕了?你么?”

说着又道,“你若是想见你那些莺莺燕燕,等你去了?,我打发她们几个跟了?你去?”

世子竟点了?点头。

世子夫人眼底一冷。世子若是听这话急了?,还算他有?一点人性。

可万万没想到,这人,真的就?一点人性也没了?。

“你放心,”

世子夫人冷笑道,“她们没人想跟了?你去的——等你去了?,我自会遣散她们,她们必定是欢欢喜喜再跟了?别人去了?——”

世子气息顿时粗重起来。

继而急切喘了?几口,又倒吸了?几口气。

“叫人进来吧,”

世子夫人放下手里的药碗,站起身道,“说世子不行了?——”

在英国公和钱氏急急慌慌过来的时候,世子已经咽了?气。

世子夫人哀哀哭起。

世安苑上下也都哭声一片了?。

府里管家,立刻叫人将准备好的流程走起。

沈胭娇和顾南章赶到世安苑的时候,便听到了?这一片哭声。

第64章 关门

世子?这一殁, 英国公府又忙了好一阵。

由于是嫡长子?,又是英国公府的世子。按本朝规矩,顾南章也要为这个兄长服丧百日。

沈胭娇在世子丧事过了后, 便又准备回?她的庄子?。

庄子?孤守, 也算是加了服丧的意思了。

这些日子?, 她也没再和顾南章多说什么话。

好在顾南章一直也很平静,一直都是宿在前院大书房, 跟她也没有新的冲突, 平平和和地到了她回?庄的这一日。

钱氏特意将沈胭娇叫到了跟前, 又叮嘱了一番。

“四郎中过状元,那仕途日后就不一般, ”

钱氏私下?低声道,“你就是在庄子?上待着, 心也不要懈了,好歹多笼络着他的心——我看你不慌不忙的, 反倒我夜里想起你这事睡不着。”

沈胭娇笑道:“母亲多虑了。”

钱氏不赞成地摇摇头,又道:“这女人呐, 自?家男人才是依靠,你可不知道, 男人要是变心了,那真是比冰都冷。就算是正妻又如何?”

沈胭娇知道她也是好意,便都一一应了。

钱氏叹一口气?,又送她了一些东西?。

沈胭娇从钱氏这边退出?来后,正碰上魏夫人过来。

“哟, 状元夫人么, ”

魏夫人一见沈胭娇,有些阴阳怪气?, “怎么,还要回?你那庄子??”

沈胭娇不想与?她多言,忙一礼后略略应了几?句,便抽身离开。

看着沈胭娇的身影,魏夫人鼻孔里哼了一声。

她知道,魏雨桐是对这个沈氏很看不上眼?的……上次那兰宝儿被顾南章丢去斋房了,魏雨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她是打算与?魏雨桐联手,一面拿捏这守寡的世子?夫人,一边让这沈氏失宠,给顾南章身边塞一个自?己人……

彻底架空钱氏,日后这英国公府,便是她这个英国公长姐说了算了。

只是这些只能慢慢筹谋,上次魏雨桐的事,惹恼了英国公,她被禁足了一段时间……

因此她也怕再惹到了英国公,被这个弟弟赶出?府去,那她在京城体面立足就难了。

沈胭娇回?到辰石院时,宋嬷嬷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盒子?道:“姑娘,方才世子?夫人叫身边嬷嬷送来的东西?。”

先?前有段时间,世子?夫人几?乎和辰石院这边没了太多联系,像是防着什么。这时候却送了东西?来,不知什么意思。

沈胭娇打开那盒子?,却是一叠厚厚的绣活纸样?,她不由眼?中一亮。

之前世子?夫人跟她说话多时,她曾无意间跟世子?夫人提到过,她虽擅绣工,可惜难得一些好纸样?……

没想到世子?夫人还记着,这时候搜罗了这么多给她送了过来,对她开绣庄倒是十分有助了。

沈胭娇小心翻了翻,果然,很多纸样?都是极为繁杂,又极为新巧的,融了西?域和中原不同的风格。

又有一些像是南边的纸样?,单说那些花型,一看就极为细腻柔婉,透着一种?水乡江南的温润和富丽感,看上去便觉得岁月静好。

不知世子?夫人都从何处搜罗而来,可见也是用了心思。

“呀,”

秋月见了也是惊喜万分,“姑娘,这纸样?可俊呢……”

沈胭娇一笑,吩咐她好生收起来后,又让宋嬷嬷去回?了礼。

这一来一往,她和世子?夫人之间,一些微妙的心思隔阂,便也在无形中有了化开的意思……

本也无仇无怨,且世子?夫人也并不是恶人。先?前一些提防和疏离,换了她,大约也是一样?。

都收拾好了,车马也备好,沈胭娇临出?门时,顾南章又进了辰石院。

他手里拿着几?本书,递给沈胭娇道:“这几?本书,是特意给你寻出?来的,都是你喜欢瞧的那些,你拿着——”

沈胭娇淡淡接了过来,客气?道了一声谢。

“还有这个,”

不等她再开口,就看到顾南章神色有些微妙,又从袖子?中拿出?一本书递过来,“给你的——”

沈胭娇一看,上面是顾南章的字,写着“释疑札记”四个字,厚厚一本。

一看就是他自?己装订的,就如他之前送给她的自?己写的字帖一样?那种?本子?。

她猜测是顾南章看这些书,写的什么注释之类,便也没犹豫,接了过来一样?道了一声谢。

“这个,你——”

顾南章忽而开口说了半句。

“嗯?”

沈胭娇疑惑看向?他,却瞧着他神色似乎还是有些不自?然,不知他要说什么,便一挑眉,“什么?”

谁知她才问完,便见顾南章的耳朵倏地红了。

沈胭娇:“……”

怎么了这事?

“不要给外人看,”

顾南章轻声道,“你自?己看了便是。”

沈胭娇心里了然,她知道顾南章这人是十分爱惜书的。他的书,在书架上都是整整齐齐,看完的书都和新书差不多。

倒是她,有时看书比较随意,看累了,随手将书会放在一边,也很少顾忌那书是不是折了角,或者?翻着卷。

他是怕自?己弄坏了他的书吧?

“放心,”

沈胭娇忙道,“我会小心的。”

由于世子?丧事才过,沈胭娇之前的愿誓又是孤守三年,因此顾南章便不好相送。

这正合了沈胭娇心意。

倒是沈府上,秦芷兰身边一位那位王嬷嬷赶过来,说是奉她家少夫人之命,要送沈胭娇去往庄子?。

沈晏柳也赶了过来,一起相送,要去庄子?上住一日再走。

从英国公府一出?来,沈胭娇便觉得呼吸又顺畅了许多,脸上也透出?这几?日来第一次真切的笑意。

秦芷兰身边的王嬷嬷,和沈胭娇坐了一个车上,迫不及待就跟沈胭娇絮叨了起来。

她家少夫人幸而听了沈胭娇的话,没将那韩玉荷接到府里。

由于心存了感激,她家少夫人特意叮嘱她,将这事都讲给沈胭娇听,多谢沈胭娇提点之意。

“那韩玉荷,被另一个闺中密友郭宛宁,就是那王家的三少夫人接到府上后,”

王嬷嬷小声跟沈胭娇道,“果真是不安生。才过了几?日啊,也不说家里才刚遭逢大难,她便打扮起来了——”

这般没心的人,也真少见。

沈胭娇笑了笑道:“只要没在沈府作妖便好。”

“那是,”

王嬷嬷笑道,又小声道,“只是任谁都没想到,那韩玉荷勾了王老爷,如今惹得王家那位夫人与?这位三少夫人起了嫌隙。”

家里儿媳接回?来一个官奴不说,既然买了奴仆,自?然是要当奴仆使唤的,竟还给她一些体面,让她忘了身份不说,还借机打扮花枝招展,勾了自?家老爷……

那王家的夫人,和这位好心救人的三少夫人,婆媳两人,只怕心里都呕的要死?。婆媳间原本融洽的关系,一下?子?降到比冰还冷了。

真难想象,要真接了那韩玉荷回?沈家,沈晏松也好、沈晏樟、沈晏柏也好……不知哪个便会被有心的她算计了去。

沈胭娇也有点意外,没想到韩玉荷竟勾了那位王老爷。不过算算,那王老爷如今五十不到,又是家主,以韩玉荷的贪心,必定是要选一个家里做主的……

前世韩玉荷算计沈晏松,不也因沈晏松有了功名,又是沈府的嫡长子?么?

“听闻如今这位韩姨娘,”

王嬷嬷小声又道,“算计了王老爷后,在府上还算安生——很是乖巧呢,在府里老少主子?跟前,都能做小伏低的……”

弄得王老爷越发?觉得她可怜又懂事,偏又多疼了她几?分。

那王夫人先?恼过后,觉得一个官奴,一辈子?贱妾的事,到底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又怕被王老爷说嫉妒……

最后也捏着鼻子?认了,不过将韩玉荷身契捏在了她自?己手里。

沈胭娇一路听着这些事,一边喝着茶,也不觉得路途劳顿,不知不觉间,便回?到了庄子?。

一进庄,她便看到,之前让修葺的房子?已经快好了,绣庄大致的样?子?也已经出?来,不由心里一喜。

进了正院后,又是一顿收拾安置。

王嬷嬷这次奉秦芷兰之命,送沈胭娇到庄子?里来,不止是为了说一路闲话,更要紧的事是,秦芷兰让她到聂骁的庄子?里去瞧瞧……

瞧瞧聂骁的庄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聂骁说的,买这庄子?是为了演习骑射的意思。

王嬷嬷也知道秦芷兰无奈,一边是自?己表兄聂骁,一边是自?己小姑子?沈胭娇……

又加上聂骁有些话模棱两可,家里人根本问不出?来,只能自?己叫人过来再瞧瞧,心里也有个数。

这些话,王嬷嬷自?然不好跟沈胭娇讲,只说她家少夫人托她去看看,聂骁这边庄子?的山地的溪涧里,可有一种?小银丝鱼没有。

说是听闻那种?鱼,吃了后对孩子?好。

沈胭娇自?然也没多问,还让王嬷嬷带的小厮,也去自?己庄里的山地里找找去,看有没有说的那种?小鱼。

沈晏柳还好奇问了一句那说的小鱼长什么样?。

等王嬷嬷带人去了后,沈胭娇笑着看向?阿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你也想吃鱼?”

阿柳一笑,不过没有直接回?应,只没忍住又悄悄看了一眼?阿姐的肚子?……

说句实话,他是真心希望有个小外甥。

那将是他阿姐的孩子?啊……

想想就有些激动。

等他阿姐何时有了身孕,他一定也要找一找说的这种?小鱼。

一边想着,沈晏柳一边和沈胭娇一起,收拾着带回?来的东西?。

“都是才找到的书?”

看到这边的一个箱笼里,几?乎放的都是些书,沈晏柳笑道,“都是些杂书——”

“替我放到这边的书架上,”

沈胭娇收拾着这边的东西?,听阿柳说起书,便指了指那边的书架道,“小心些,别弄折了。”

在庄子?里住便没讲究,她住的这个正房的卧房挺大,便用屏风隔了,又加了书架和桌案,其实是将一个小书房和卧房算作一起了。

沈晏柳一边应着一边小心将那些书,按照书架上原本那些书的类别,挑着合适的地方放了进去。

游记类并在一起,杂史类一起,以及一些医书、还有些诗词、话本之类,也都各自?排放整齐。

等拿起一本像是自?己装订的本子?时,沈晏柳微微一顿:

这本子?上极好看的字体,写了四个字:“释疑札记”。

沈晏柳疑惑打开来,想看看是什么书的释疑札记。

他一翻开,先?是一怔,继而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飞快扫了两页,沈晏柳动作飞快又小心地合起那本子?,下?意识往沈胭娇这边扫了一眼?,见沈胭娇还在那边忙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看到了什么?

竟是姐夫顾南章,亲笔给他姐写的……情书。

也不完全像是情书,在说一些事,什么前世洞房花烛夜,他心里也是欣喜的……

由于方才难得有点慌张,他没仔细读下?去。

慌张也并不是他胆小,而是他怕阿姐发?现他偷看后生气?。

将那“札记”放进书架后,沈晏柳皱了皱眉,琢磨出?了一丝不对劲。

方才他看到的那一点上说什么“前世”。

前世是什么意思?

他姐夫对姐姐说前世如何如何……

沈晏柳眯了眯眼?,觉得对姐夫和他阿姐之间的这点情致,有些不太理解了。

莫非也是学那话本子?上说的,什么三生三世之类之类……

亏得他姐夫还是个状元郎。

这么想着,沈晏柳没忍住又扫了一眼?那本厚厚的札记,耸了一下?鼻子?:状元郎果真不一样?,写个情笺,都能写出?一本书来。

“在哪里愣着做什么?”

沈胭娇收拾完这边的东西?,一眼?扫见阿柳似乎在出?神,不由笑嗔道,“快拾掇好了,跟我一起去绣庄那边走一走——”

沈晏柳不动声色将接下?来几?本书摆好,笑吟吟应了阿姐一声。

“阿姐,你看这些书,我这样?摆放成么?”

沈晏柳看向?沈胭娇又问了一声。

“成,”

沈胭娇毫不在意道,“摆整齐便好了——过来,洗把?脸,跟我出?去了。”

沈晏柳就猜到,他阿姐怕是还没看到那厚厚一本缠绵悱恻的状元情笺。

他眸色一动,却并不提醒。

跟着沈胭娇一起去绣庄那边转了转,沈晏柳又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辞了沈胭娇要回?城了。

沈胭娇看他利落翻身上马,眼?底不由透出?几?分欢喜:这样?的弟弟,真的似乎长大了许多。

这时,沈胭娇视线落在沈晏柳马褡子?上插挂的一柄弯刀上。

这弯刀刀柄上点缀着碎宝石,组成的图案看着不像是中原风格。

“哪里来的弯刀?”

沈胭娇疑惑问了一声。

“一位朋友送的,”

沈晏柳笑了笑,貌似浑不经意道,“看着好看,便留下?了——阿姐喜欢?”

“玩刀弄枪的,小心些,”

沈胭娇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叮嘱了他一声,“这世上,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

弟弟大了,也有大了的操心之处。

沈晏柳一笑应了,策马潇洒离去。

沈胭娇这两日和红云一起,将世子?夫人送的那些纸样?分了分档。有些太过繁难的先?放一放,挑出?几?个新鲜花样?,内里所需技巧有限的那几?种?,备好了待用。

又让人去城里最好的丝线坊里,买了一批上好的丝线回?来。

她先?教了红云两三种?技巧,让红云熟悉了,先?试着绣出?几?个样?子?来,再琢磨着将这些绣样?,弄到一批书袋上去。

“书袋?”

红云有点疑惑。

她本以为少夫人筹备的绣庄,是为了衣裳之类,谁知先?去弄了书袋。

“先?小再大嘛,”

沈胭娇一笑道,“要说讲究的,还是那些读书人。再者?,那些读书人说好了,便有了一种?风雅之气?——能卖的更好些。”

就看她嫡兄沈晏松,和顾南章这些人便知道了,他们?的衣裳,可以素净,却不能不精致讲究。

像沈晏松,宁可不佩香囊,要佩便定要精美极致的,这也是他为何总偏爱用她给的东西?的缘故。

另一个,这第一批绣活出?来,可以放在阿柳的书馆里去卖,倒也相得益彰。

红云笑着应了。

沈胭娇忙完这事,又见了之前托人寻来的说是种?草药的行家,又问了庄子?里养的牲畜之类……

一堆事忙完,到了掌灯时分,又和苏青官算过铺子?里的出?入账目,才察觉到真有些累了。

一夜安眠。

……

京城英国公府的前院书房内,顾南章却是一夜难眠:

那些他连着几?日细心写出?来的东西?,也不知沈胭娇看完了没有。

算了算,以沈胭娇不算太快的看书速度,想来最慢三日也应该是能看完的。

看完了,便应懂了他心里的意思。

懂了后,会如何呢?

顾南章靠在书房的小榻上,盯着书架上被他丢到最里面的那个小匣子?,灯光下?,他眸色不由随着灯花跳了一跳。

心里有一丝担忧,但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在那札记中剖析分明?,有理有据且徐缓从容,一点点讲道理,摆事实……

沈胭娇总应能看得明?白。

此时顾南章靠在那里,听着窗外的风声,心里没来由有了一点热切,想要看到她看完那札记时的神色……

或许,不,必定对他会温柔了许多吧?

如此又捱过两日,顾南章算着就算是一个字一个字的照抄,也该能抄完了。便在这日傍晚时分,找了一个借口,从府里策马出?来,直奔城外。

瞧着今日天也不好,想来入夜时不定会下?起雨来。

他赶到她那庄子?时,又是要下?雨,又是早已关了城门……

沈胭娇必定会留他住上一夜。

庄子?这边,这几?日沈胭娇过的越发?充实,绣庄这边一应器具也都备好了,周边村子?里,也有五六个女子?,想要过来学做绣工。

一开始人虽少,不过沈胭娇倒也不急。

这天傍晚,沈胭娇由于午后去了坡上,看了种?草药的地方,出?了一身汗回?来便洗浴过。

散了头发?晾着,她靠在竹椅上轻轻摇着扇子?纳凉。

听着云霭中隐隐传来的雷声,想着要下?雨了,便让秋月先?将那鸟笼子?拎进屋里去。

院子?里几?只小狗正撒欢。

说是小狗,如今也长大了不少。几?只小狗很亲人,也懂得看家护院,沈胭娇很是满意。

给这几?只狗狗安置的窝本来在那边小院,可小狗们?都喜欢往她这个院子?跑,便在这边,也给它们?安了一个窝。

沈胭娇才叫秋果将几?只小狗唤到那边小院去喂,便见一个身影大步进了自?己院内。

看清了这来人时,沈胭娇顿时无语:

顾南章他怎么又来了?

上一次就警告过他,来一次打出?去一次。

这是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了么?

同时也懊恼之前没吩咐过庄子?里的人,顾南章再来便不要放他进来。

“你怎么来了?”

沈胭娇声音清淡,“是有什么急事么?”

说着看了一眼?天色,都黄昏了,这时候快马加鞭赶回?去,也不知能不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去。

“来问问你的意思,”

顾南章心里发?紧,语气?却依旧平静,“可还有什么疑惑没有?或者?觉得我有未曾解释清楚的地方,你都可以继续来问。”

沈胭娇皱皱眉。

这人什么意思?

上一次是她没有说清楚么?

“顾南章,”

沈胭娇轻声道,“我记得我说过了,你来一次,我便将你打出?去一次——你我之间,还问什么问?你当你的状元郎,我走我的独木桥,各自?安好,行不行?”

这人耳朵是不是聋?

顾南章:“……”

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了那般心思,熬了几?个通宵细细思量又小心解释的那些……

依旧换了她一个无情无义。

心底里蹿腾的那点热焰,一下?子?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

“你快走罢,”

沈胭娇催促道,“丫头嬷嬷们?那边看着呢,别让我当着别人面,给你个不体面——”

非得闹得双方难看么?

这人到底在纠缠什么?不喜欢的人为何不能放手痛快一些呢?

顾南章静静立在那里,薄唇紧抿,眼?神中透出?一点说不出?的狠意来。

沈胭娇看到他这眼?神,先?是吃了一惊,继而也有了怒气?:没完了是吧?

在她的庄子?上,还想来横的?

真当她好欺辱?

“你不走?”

沈胭娇冷冷又问了一句。

顾南章的身形在薄薄暮色中,挺得越发?笔直。

沈胭娇:“……”

这人真是有点毛病。

“这是你自?找的,”

沈胭娇点了点头道,“别怪我不给你体面。”

顾南章依旧一言不发?。

“来人,”

沈胭娇回?头冲秋月她们?吩咐道,“关门。”

秋月等人先?是一怔,继而一头雾水,连忙去关了院门:她们?姑娘是想留姑爷住一夜么?

还是怕姑爷跑了?

顾南章也疑惑看向?沈胭娇。

沈胭娇见关了门后,又看向?那边秋果道:“放狗。”

“哎!”

秋果大声应了,腾腾腾就跑去那边,很快几?只半大的狗便从那边窜了出?来。

顾南章:“……”

第65章 上树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

她们无奈看向秋果。实在是这秋果有些心思单纯, 只听沈胭娇的话,却不懂些人情世故。

这可是姑爷。

这几只半大狗汪汪叫着,直冲顾南章扑了过来, 毕竟这院里, 眼?下就他?一个生人。

“沈三。”

顾南章轻喝一声。

沈胭娇无动于衷盯着他。她早说过, 不许他?再到她的庄子里来,这人不听, 都是自?找。

眼?见几只狗已经冲了过来, 顾南章也无奈, 毕竟是畜生又不听他?的话,只好眸色一沉, 看着?一株枣树,便飞快纵身扒住了一根树枝, 又翻身上去后,借助余力又纵身到了另一根更粗的树枝上。

几只半大狗急的呜呜汪汪的叫, 可上不了树,便在树下围着?狂吠。

沈胭娇:“……”

这人动作还挺利落。

这株枣树, 之前修葺这院子的时候,田嬷嬷还特意请示过她, 一旦修葺扩盖,这株枣树便落在了院里,要不要砍掉。

那时她想枣树本?就生长缓慢,长成大树也不易,好好一株枣树, 听闻每年结的枣子又甜又脆的……

何苦砍掉呢?是以便留了下来。

谁知今日竟成了顾南章的避难之处了。

宋嬷嬷和秋月等人眼?睁睁看着?她们的状元郎姑爷上了树, 一时间都惊得有些目瞪口呆。

“姑娘,”

宋嬷嬷这才反应过来, 急道,“使不得啊姑娘……”

“沈三,”

顾南章在树上也皱眉道,“够了。”

沈胭娇吩咐秋果将那几只狗狗又关了回去,而后抬眼?看向?树上。

她又一摆手,示意宋嬷嬷等人都先退了出去。

“这次放你走,”

等边上没人后,沈胭娇清清冷冷道,“下次再来,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指了指院门?道,“门?在那边,好走不送。”

顾南章从树上跃下,皱眉盯着?沈胭娇。

此?时豆大的雨点打落了下来,腾起了一股泥土清新的气息。

沈胭娇一转身进了屋,而后直接掩住了房门?,只留偌大一个院子给了顾南章。

“姑娘?”

早先被沈胭娇赶的躲到屋里的宋嬷嬷,过来小声道,“这是……怎么?了?姑爷淋了雨,怕是要生病的。”

自?家姑娘和姑爷这又是怎么?了?

之前瞧着?还好好的,怎么?就忽而恼了呢?

虽说小两口之间难免任性些,闹些小别?扭,可外面下着?雨呢,怎么?好叫人淋着?雨?

“他?又不傻,”

沈胭娇淡淡道,“这庄子这么?大,他?哪里不能躲雨?就算今夜回不了城了,这庄子里的管事,也不会看着?他?没地方?歇着?——”

天确实晚了,这时候顾南章是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城了。

可这庄子里的管事都认得他?了,见他?进不了正院,也不会放着?不管。

她这回再不让他?长点记性,这人把她庄子当成官道随便走了。

宋嬷嬷心急万分。

她是真真怕姑娘惹恼了姑爷……日子还是要过的啊,真生分了,和姑爷离了心,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别?人家的妻子,哪个不是想尽法子笼络男人的心,偏偏她家姑娘在这事上,真真是有些任性了。

一边想着?,宋嬷嬷一边透过窗缝往外瞧。

“姑娘,姑爷还站在那里呢。”

看到顾南章就那么?直直站在黑夜的雨水中,宋嬷嬷越发担忧,“他?不离开咱们院子,田嬷嬷她们也不知道他?在外面淋着?雨啊——”

院门?还关着?呢。

没了沈胭娇的吩咐,那些庄里的下人,谁敢随便进这院子呢?

这姑爷也不知中什么?邪了,小两口既然吵了,瞧着?姑爷也像是在意姑娘的……为何不过来敲门?说个话,赔个不是什么?的……

就那么?傻站着??

秋月也小心翼翼道:“姑娘……要不要给姑爷……送把伞……”

“不必管他?,”

沈胭娇道,“既然他?那么?喜欢淋雨,那便淋着?罢。”

赐婚是他?自?找的,这淋雨更是他?自?找的……这种人心里不知到底在想什么?,真真是损了她,又不利他?自?己。

真损人利己也就算了,最不明白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冤种。

雨点越来越急,天色越来越黑,顾南章皱眉站在院里,身上衣裳已经湿透了。

他?站在雨里,神?色十分平静,甚至还默默将那一本?释疑札记的内容,又一个字一个字在脑海中重现了一遍,像是夫子批注他?的课业那般,将那些内容又斟酌一番:

到底是何处没有写好,令她误会了呢?

或者是他?错估了沈三的能力……有些行文太雅太晦涩了些?还是有些地方?用典用的过偏,过深了?

毕竟沈三不是太学生,没有深学过文章之道。

是他?当时写的时候,忘了这点,写的东西,于她而言,太过繁难了些?

雨越下越急,风也起来了。

顾南章身上的衣裳都贴着?身子了,从头到脚往下淌着?雨水。

可他?的眼?神?越来越笃定:

必定是这般了,她没看懂。

回头再重拟一篇,可学着?那市井间话本?子的浅白话,给她再重新订一个释疑札记便是了。

想通了这一点,顾南章大步过去敲了敲沈胭娇的房门?。

“沈三,”

顾南章沉声道,声音在雨声中听着?有些沉闷,“既然你看不懂,那我改日重写了再给你看。”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院门?这边,打开院门?便走了出去。

“姑,姑,姑爷……姑爷走了——”

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十分不安的宋嬷嬷,难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姑娘,姑爷像是走了——”

“知道了。”

沈胭娇静静道。

她正在灯下低头琢磨一个纸样子,一边拿着?绣线比这颜色,一边又拿起一个才做出的素色书袋比划了一下。

“你们也去歇息吧,”

沈胭娇看了看时辰,吩咐道,“不必在我这值夜,我今晚自?己歇着?。”

秋月等人忙应了一声,又替她添了香,才都轻声退了出去。

宋嬷嬷一退出来,找了一把伞连忙出了院子。

她还是不放心姑爷,不知庄子的下人,将姑爷安顿好了没。

等她出去瞧了,见田嬷嬷等人虽都困惑,却已经将顾南章安排住下了,又烧了热水给他?洗浴,又熬了姜汤给他?祛寒……

她连忙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了点心。

“宋嬷嬷这是……”

田嬷嬷悄悄将宋嬷嬷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道,“姑娘和姑爷——”

“这你们就不用管了,主子间的事,”

宋嬷嬷一脸镇定笑道,“小两口,打打闹闹才亲密……姑娘这不是许了愿了么?,姑爷就算想留那院子里,有佛祖在天上瞧着?,也不能留啊——咱们便都伺候好主子,做好份内的事便罢了。”

田嬷嬷被她说的连连点头,忙忙都应了。

沈胭娇等屋里没人了,这才放下手里的针线,对着?灯烛蹙了蹙眉尖:

如果她没听错,之前顾南章在门?外是说,什么?等他?重写了再让她看……重写?

什么?重写?

沈胭娇满眼?疑惑地下意识将视线落在那边书架上时,忽而眼?中一跳。

莫非,莫非?

她慢慢站起身,慢慢走到书架前,将视线落定在了那厚厚一本?“释疑札记”上。

往外抽取这本?子时,她眼?底还有些不敢相信,觉得自?己或者是听错了?怎么?会呢?他?怎么?会给自?己写什么?东西……

可等她抽出来,又打开来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沈胭娇下意识先往门?口扫了一眼?,又往窗子那边扫了一眼?,确定都关好了,这屋里也没别?人的时候,这才走到了灯光下,满眼?难以置信地看了下去。

看完第一页,沈胭娇:“……”

她都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了,一时神?色却是出奇的平静。

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写给她的……释疑……这男人还是她那冷心冷肺的夫君。

越看越有些无语,沈胭娇默默扶了扶额。

不得不说,不愧是能中状元的人,这写起来东西,那真是一个引经据典又波澜老成,笔底烟花那可真真的绚丽斐然,炫人眼?目。

她不得不避开那些生僻的字句,看着?他?字里行间说的前世的那些过往琐碎的事情。

又不得不说,状元的记性也是极好,连几十年前,她哪一月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写的清清楚楚。

当她终于定下心神?后,沈胭娇才从那人这些跌宕的字句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他?是说,前世初始钱氏来议亲时,他?便有意想要娶她,还反驳过钱氏想相看沈府嫡女的念头……后来得知议亲的还是她时,他?心底原也欢喜。

沈胭娇怔了怔。

他?会放着?嫡女不想,反而更想娶她这个庶女?

她有些疑心,换了是她,她必定是要嫡女的,必定利益相关,名?声相关。

不过回想起来,前世才嫁给他?时,他?确实初始时,对自?己还算温和看重,尤其是洞房花烛……

沈胭娇忽而觉得脸上有点热,连忙定了定神?。

接着?往后看,沈胭娇便看到顾南章说起她算计嫡姐,又一桩桩,一件件罔顾良心不择手段做下的那些恶事。

沈胭娇如坐针毡。

啪的一声先合上了那本?子。

本?来以为已将前世的恶埋葬在过去的时日中,再也不想回顾了,本?以为那恶魂已经被处死,也洗去了一身脏污,却突然被他?这般清晰的一一陈列在眼?前……

沈胭娇像是突然被推到大堂就审的恶犯,不免冷汗涔涔。

千疮百孔腐烂的灵魂,再一次被他?不留情面的从深深的地下扯出来鞭尸,这滋味如受酷刑。

说实话顾南章写的十分隐晦,若不是她与他?都是重生,换了一个别?人来看,后面这些恶事……只怕别?人也看不懂。

虽说隐晦,可顾南章文笔好啊,即便隐晦,也不过是鞭尸鞭得像是协律的曲子罢了。

句句不是直接骂人,却又句句戳人心肺。

这人不去写状子真是可惜了。

沈胭娇重新打开看时,越看越有些恼羞成怒。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又硬着?头皮看了两页后,沈胭娇黑着?脸啪的一声又合上了本?子。

什么?意思?

鞭尸鞭上瘾了么??

在这上面陈述自?己的恶行做什么??这是怕她忘了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沈胭娇气的有点想烧了这个本?子。

可看着?本?子皮上写的“释疑札记”四?个字,沈胭娇皱眉盯着?“释疑”两个字看了片刻,这才又恨恨重新打开了本?子。

她倒是要看看,如何个“释疑”的法子。

等她耐着?性子又看了几页后,沈胭娇眸色动了动。

她这才得知,在她算计过旁人后,有些人……得了机会是要报复反噬回来的。

顾南章替她在一些别?人的报复中做了一些事情,成了她的挡箭牌。

这些,她从不知晓。

顾南章,在前世也从未跟她说过一句。

沈胭娇越看越心惊,顾南章在她背后,竟做了这么?多?

她看得很慢,实在是看完一桩,心里就要缓一缓。也不知是要缓什么?,可心底里一些积郁的东西,却似乎有了一点点的消融。

可定下神?又想一想,越想反而越气了。

他?既然都看在眼?里,为何不说呢?为何不拦着?她做那些恶事,为何不规劝她?为何不跟她说,他?不想看到自?己那个样子?

为何不跟她说,他?不想做世子,为何不跟她说,他?对日后的打算,他?想过的日子……

为何都不跟她说?!

就那么?……冷心冷肺似的跟她过了一辈子。

沈胭娇只觉得眼?里酸热,忽而泪就不知不觉滑了下来,再接着?便有些忍不住,决堤般流了下来。

她觉得心里像是有些窒息。

再这么?来一辈子,她直接死。

他?还释疑,释疑……释个什么?疑。

真没必要。

莫非还想跟她玩一辈子的猜谜?

沈胭娇盯着?这札记片刻,将那札记找了个妥善地方?放着?。

虽说在这庄子里没人动她的东西,可阿柳和沈晏松他?们,可能时不时过来,她可不想被人瞧见这些。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沈胭娇一夜都没睡着?。

天才放亮的时候,迷瞪了一下后便看到窗纸已经透亮了。

她只觉得头疼的不行,不由将顾南章又暗暗骂了几句:好端端写那些东西做什么?。

等沈胭娇开了门?,秋月等人忙进来伺候。

“姑娘夜里睡得可好?”

秋月端详了一下沈胭娇,不由关切道,“姑娘瞧着?,像是眼?旁有些发黑……没睡好么??”

“拿粉遮一下罢,”

沈胭娇对着?镜子照了照,“夜里下雨刮风的,有些搅的人睡不安稳。”

“姑娘,”

这时宋嬷嬷进来禀道,“姑爷一早回城了,田嬷嬷叫人给备的早饭,姑爷也只吃了一点。”

沈胭娇没好气嗯了一声道:“不必管他?,大活人,难道会饿到了不成?”

真饿到了,也便不会写那些东西了……

吃饱了撑得。

……

顾南章一早赶回了英国公府。

昨夜衣服已经湿了,晾了半夜,虽还没全干,他?还是直接穿了回来。

回来前院书房这边,换了衣裳后,小厮过来禀道,说是国公爷唤他?过去有事商议。

顾南章已经猜测到英国公是跟他?商议什么?事。

前世这时候,太子和四?皇子两边势力的争斗,已经开始分出了胜负。就在这几日内,四?皇子便应该败势尽显了。

果然,等他?进了父亲的书房,英国公见他?第一句话就是:“四?皇子那边要完了——”

“哦?”

顾南章神?色透出些恰到好处的讶异。

“大将军已经被缴了兵权,”

英国公压低了声音道,“昨夜,听闻大将军被带进东宫问话后,就再也没回来。”

如今天子病重,太子辅政。

四?皇子的舅舅,这位大将军其实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奉旨回朝。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随便找一个什么?借口,都能拖延一段时间……可听闻是部?将怂恿,又调换了四?皇子写给他?的密信,他?以为这边局势稳定,才回了京城述职。

一回来,便落入了太子这边的圈套。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顾南章点头道,“太子这边,毕竟根基更深。”

英国公凝重道:“我叫你过来,是听闻,泗州才刚大震,太子有意叫二皇子去抚恤赈灾—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若是二皇子真领了这差使,若要用到你,你想法子推脱了罢。”

四?皇子一倒,其余诸位皇子便成了太子继续打压的对象。

二皇子是这次会试的钦定主考,顾南章又是这科会元……本?来就会被有心人视为二皇子的人。

这次真被二皇子叫去做事的话,日后太子登基,顾南章的仕途便有了坎坷。

“父亲放心,”

顾南章垂下眼?睑,沉声道,“我心里有数。”

重生这种事,他?并没有跟父亲讲。

英国公太爱喝酒,且喝多了酒,便容易酒后失言。好在英国公只领闲职,几乎算是远离朝政旋涡,这一点倒是还算安心。

英国公说的,他?也知道。

尽管如今世子才殁,还算是个丧期。

可这种丧期,上位者随便一个借口,便能“夺情”,给个差使也是一样要去做。

英国公的忧虑不无道理。

只是英国公并不知,日后登基的,却并不是太子,而是这位似乎事事都处在劣势、又似乎常常做那些诸位皇子觉得费力不讨好的难事的二皇子。

……

接下来几日,朝中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大事。

几家欢喜几家忧。

四?皇子倒了的事情,传到沈胭娇的庄子这边时,她正和红云一起见了几个来绣庄做工的第一批女工。

安排好了后,沈胭娇回到正院这边暂歇时,便听宋嬷嬷说起了京城的事情。

倒不是宋嬷嬷消息灵通,而是她有铺子在京城,每两三日都有人来往在京城和庄子间。

加上她特意交代宋嬷嬷多问问,留意些城里的消息,因此?但凡京里有了事,她也不出两日便能知晓。

“天潢贵胄呐,”

秋月说起这个很是有些心惊肉跳,“先前觉得一个尚书府,倒了就吓人……这可是皇子皇孙呐——”

在京城里,虽说一些事也是见多了听多了,可亲自?经历这种时期,还是叫她这种小老百姓很是心惊。

宋嬷嬷忙嘘了她一声,又去关了门?,这才又接着?说话。

“姑娘你可不知道,”

宋嬷嬷小声道,“听说四?皇子被赐死了,王妃也死了,他?们府里本?就没女娃,就三个男娃,一个嫡子两个庶子,最小才一岁,也都死了。”

四?皇子这罪名?可是涉及谋反,以及巫蛊,真真是惹怒了天子。

四?皇子一党,也在这几日便七零八落。

四?皇子母妃以及外家、王妃的娘家……也几乎都一扫而空。真真是大厦全倾,树倒猢狲散了。

“四?皇子还有个亲妹妹,九公主,”

宋嬷嬷小声又道,“听闻本?来也得天子疼爱的……可这一回,天子也恼了,病又重了一分,将九公主这公主封号也废了,废为庶民——到底是没赐死。”

九公主还不大,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未到及笄。却被牵累到这个地步,也是可怜。

“太子将那被废的九公主先丢在了掖庭,”

宋嬷嬷小声道,“不知会到底如何处置——京里的人都传言,说是天子还是顾惜这个小女儿的,说是让太子给找个合适的没功名?的人嫁了,好歹也给她个安稳。”

沈胭娇听她们说着?这些事情,心里并不太意外。

前世顾南章没有官身,她也没在意这一次的夺嫡之争,毕竟跟她一个内宅女子也没多大干系。

在这次的风云变幻中,朝中官员几乎没人能完全置身事外,只是影响或大或小不同?。

沈府自?然也不可完全避免这点风浪的冲击。

她记得父亲沈恪,大约是因一点事情,得罪了太子一脉的人,不过事情不大……

记得父亲沈恪只是被降了一级,又让闭门?思过了一月。

别?的倒没有什么?,比起来大起大落的那些府第,也算是安稳过渡了这一回的风波。

本?来这次宋嬷嬷说的这些事,沈胭娇听了也便听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这事情竟然还跟她,或者说,和沈晏柳扯上了干系。

两日后,沈晏松一脸严肃地策马直奔到了她的庄子上。

“大哥?”

沈胭娇一看沈晏松的脸色,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一跳,忙道,“怎么?了?是有什么?急事么??”

这可跟沈晏松上次来她庄子上的那轻松神?色完全不同?了。

等沈胭娇支开了宋嬷嬷等人,屋子里只剩下他?和沈胭娇时,沈晏松这才开了口。

“父亲今日散朝回来,”

沈晏松小声道,“说是太子硬给咱们家塞了一个人。”

第66章 辞别

“给?咱们家?”

沈胭娇吃惊道, “莫非是给父亲塞了一位妾室?”

前世后来和沈家没有太多联系,只记得这时父亲被降了级,又让闭门思过之类, 不?记得说父亲沈恪又添妾室啊。

不?过也有可能是她那时没有在意, 毕竟添一个?妾室, 对于权贵家也不是什么值得旁人留意的事情。

“不?是父亲,”

沈晏松忙道, “是阿柳。”

沈胭娇顿时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阿柳?给?阿柳?”

“四皇子那位胞妹, 九公主, ”

沈晏松皱眉道,“这不?是四皇子一派倒了么?他这胞妹虽说天子留了她的性命, 却将她废为庶民?,教太子给?她找个?没功名的人嫁了去?——”

沈胭娇震惊万分:“我听说了这事……不?是……太子给?九公主找的人……是阿柳?”

这种被废的皇室之女, 自?然属于是罪人,一般不?会将她们指给?有官身的人, 也是断了她们一些起复念头的意思。

先皇玉兴八年的时候,也有位公主牵扯到一位宠妃的案子里, 也是被废,后被指给?一个?老狱卒做了继室, 没几年听闻就病去?了。

这种给?指的,都是地位十?分卑微的在京底层的人家。

可沈家是什么人家?

阿柳虽说是庶子,又有腿疾,确实不?会走仕途,也不?会有功名, 可既是沈家人, 那比一般的人家,还是不?知好了多少倍。

太子有这般好心?这么体恤这个?对手的妹妹的?

将被废的九公主, 特特指给?了沈家的阿柳?

“父亲和几位御史,得罪了太子这边,”

沈晏松小声道,“罚了父亲闭门思过,且还将那被废的公主,指给?了阿柳。”

沈胭娇定了定神,很快明白了太子的龌龊心思。

太子是要打压沈家的,在太子这里,凡是没有明确站到他这边的,他一旦得势,会不?遗余力?打击报复。

不?过沈家历来谨慎,在这次的风波圈子里属于外围,太子的打击便显得不?是太重罢了。

前世好歹后面是二皇子登基了,若是换了太子……只怕沈家最终也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太子这次将被废的九公主塞到沈家,其实也跟往沈家塞了一颗钉子一样,日后若想寻沈家的不?是,但就这被废公主身上,便不?知能做多少文章。

待她好了,便说沈府厚待罪人,居心叵测。待她薄了,便说沈府心中没有敬畏……

怎么说都是他的理。

说白了,将那个?被废的九公主塞到沈家来,为的就是要恶心沈家。

前世没有这回事,只是因阿柳没活到这时候。

“父亲怎么说的?”

沈胭娇心里还存着一点希望,希望父亲沈恪那边,有办法推拒了这事。

沈晏松叹一口气。

他们父亲能有什么法子?

这时的天子连折子都看不?了了,眼瞅着太子这一脉越来越嚣张,真?真?也是愁人。

他心里有个?不?敢说出?口的想法,就是这太子,日后必定不?是明君。只为争权夺利,没做过几件于天下民?生有什么好处的实绩。

但这话谁敢说?

沈胭娇咬了咬唇,其实她也觉得,沈恪无?法推拒的。

一旦推拒,必定给?沈家招来更?大的祸殃。

“事已至此,暂时忍一忍吧,”

沈胭娇看着嫡兄眼底的颓然之意,忙道,“大哥哥也别为难了,日后总是有转机的——”

等着二皇子登基,情形便会有些不?同了。

“嗯,”

沈晏松看着自?家三妹妹平静的神色,心里也一时安定了不?少,笑了笑道,“三妹妹说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个?转机吧——我今日过来,也是特意跟你说一声,只怕很快人就被安排进府了。”

“不?走仪程么?”

沈胭娇有些诧异。

既是将人嫁过来,好歹也应有个?流程吧?

“不?是正妻,”

沈晏松小声道,“听父亲说的,太子的意思,被废的九公主,既是罪人,原本指个?城卫老卒也就罢了,不?过体恤她,将她给?了沈家庶子,做个?侍妾也罢。”

沈胭娇再一次有些吃惊:这不?是给?沈家添堵又是什么?

听闻这九公主,在宫里时,除了胞兄四皇子外,其余几位年纪小的皇子们相处也好……

如今落难,别的皇子虽说不?敢搭救,可到底也盯着这事呢。

知道是给?沈家庶子做了侍妾,心里必定是厌了沈家的……即便都知道是太子做的主,可谁会去?怪太子?

那点不?痛快,还不?都泻到沈家身上了?

沈晏松也是无?奈摇了摇头。

“可阿柳还小,”

沈胭娇心里恼火,“如何就打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十?一二岁的少年,哪里到了婚娶的年纪?且那九公主也还不?到及笄,真?真?是没法说。

“因此才说是侍妾,”

沈晏松无?奈道,“母亲听了这事,也是头疼万分。那废公主过来,必定还跟着一位教令嬷嬷,一年内怕是难得安稳。”

沈胭娇点了点头,这话确实。

那教令嬷嬷必定是太子那边指定的,一般都是一年之期。若是真?正的公主,自?有自?己从?小到大的教养嬷嬷。

可被废的公主,那便是像狱婆一般的嬷嬷跟着,盯一年后,保证废弃的罪奴没了别的心思,安安稳稳能适应庶民?本分了,这嬷嬷便回去?复命。

这种嬷嬷往往是别有用心人指定的,故意磋磨人。

先皇玉兴八年时,那位被牵累废掉的公主,嫁给?一个?狱卒做继室时,听闻也是这样。

那狱卒一家本也想善待这位废公主,可奈何那教令嬷嬷却严苛异常,不?止要她在婆母面前站足了规矩,略有一点差错,便各种羞辱惩罚……

一年不?到,那废公主人都快被磋磨麻木了,之后人也没活多久。

这事当时被人传到市井间,很是在话本子里流传过一段,背地里都叹皇家薄情……

只是没想到,如今又出?了一位被废的公主,还落到了沈家。

还落到了她弟弟阿柳身上。

“可能还有一个?缘故,”

沈晏松说着有些迟疑,“这个?……”

“什么?”

沈胭娇疑惑看向嫡兄。

察觉到沈晏松眼底的犹豫时,她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大哥哥是说……和那位傅先生?”

沈胭娇忙道,“阿柳确实很得那位傅先生青眼相看,那傅先生听闻,是二皇子的幕僚?”

她还是之前听顾南章说过。

只是阿柳又不?入仕途,且傅先生也只是带阿柳下棋……倒不?想,这事倒也有了干系。

“傅先生声名在士林中很盛,”

沈晏松小声道,“虽说只是带阿柳下棋,可阿柳开书馆,傅先生也帮了忙——”

不?知多少人家的子弟嫉妒阿柳得了傅先生青眼。

太子将废公主给?了阿柳,若是这废公主死在阿柳这里,便借此先坏了阿柳名声,再接着拿傅先生的眼光与名声说事。

傅明霈这般谪仙似的人物,太子一脉是抓不?到他什么实质错处的,也不?敢来硬的,只能一点点消磨诋毁他的名声。

沈胭娇心里一紧。

真?有这个?缘故的话,她担心父亲沈恪会埋怨阿柳。

“三妹妹放心,”

沈晏松忙又道,“我跟你说这些,原本就担忧你多想,父亲的意思也一样,他说阿柳并没错,若是因这些便忤逆了那些人,这官不?做也罢。”

他们父亲迂腐是迂腐了些,古板是古板了些,可在大是大非上从?不?含糊的。

“给?你说这个?,”

沈晏松又接着道,“是让你们也警醒着些,这时候不?同一般,且先忍耐,过了这一段时日再说。”

沈府和英国?公府联姻,他和顾南章也都在今科中了进士,顾南章还是个?状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都要小心行事。

沈胭娇心里一暖,笑道:“多谢大哥哥提点。”

“其实也用不?着我,”

沈晏松笑道,“你有顾兄呢——他这几日没来?”

沈胭娇有点心虚,忙笑道:“来了一趟,只是还有事情,又匆匆走了——”

“他更?难,”

沈晏松点点头,“你们夫妻一体,也要多加体谅。”

沈胭娇:“……嗯。”

“阿柳呢?”

顿了顿后,想到阿柳的性子,沈胭娇心里有点不?安,忙道,“他今日如何没跟你一起过来?”

沈晏松忙道:“父亲将他叫了去?,我来时他们都还在书房呢——我便先来跟你说一声。”

他知道沈胭娇对阿柳的关切,怕沈胭娇从?顾南章或是哪里听到消息后心急,因此才特意先跑了这一趟。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鸟鸣。

隐隐也能听到外面的鹅鸭叫声,在夏日里,别有一种生机。

沈胭娇眸色忽而?亮了亮。

“阿柳身子不?好,”

沈胭娇微微笑道,“郎中也早说过,他这身子,要多养一养才好——京都烦躁,倒是乡下恬静,倒是个?养身子的好地方。”

“嗯?”

沈晏松一时疑惑,不?知沈胭娇为何将话题忽而?转到了这个?上面。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沈胭娇的意思,不?由有些不?安:“这岂不?是委屈了阿柳?”

沈胭娇的意思是,找个?借口,沈晏柳带着那被废的九公主,离开沈府,让那嬷嬷无?法在沈府瞎折腾什么。

这样沈府倒是暂时安稳了,可阿柳好好沈家子弟,放着京都不?住,去?住庄子去?……

岂不?委屈?

再者,去?了庄子无?人照应提点,阿柳毕竟年纪还小,性子也怪了些,万一行事上有个?什么不?妥,也难及时纠正。

“若是这庄子是他的,”

沈胭娇指了指聂骁那庄子的地方,小声道,“我临近着他,岂不?是方便互相照应?”

沈晏松眼底一亮。

“回头我再问问聂兄,”

沈晏松道,“这山地庄子,他肯不?肯相让,或者多加些银钱也无?所谓。”

本就打算劝阻聂骁弄这个?庄子,此时有了这事,找聂骁商议,他应该是明白其中利害的。

沈胭娇笑道:“好。拜托大哥哥了。”

她就是这个?意思。

等沈晏松离开,沈胭娇便将这事跟宋嬷嬷等人说了,让她们也提前做好准备,抽空时也收拾出?一些东西来。

等什么时候阿柳真?能搬到邻近庄子,她也好替弟弟都打点好一切。

这日直到过了午,阿柳才策马到了沈胭娇这里。

“先吃了这个?,井水镇的瓜,”

沈胭娇先让弟弟吃了点凉爽的东西,这才又心疼给?他摇着扇子道,“这毒日头下,你就这么急着过来,再晚点过来不?好么?”

“等不?得,”

阿柳笑道,一双狐狸眼笑眯成了缝,“过来跟阿姐说一声,怕你听了心急。”

“急什么,”

沈胭娇忙道,“天又没塌,你也别愁。”

“我愁什么?”

沈晏柳笑意很是有些玩世不?恭,“被这些大人物算计到我的头上来,很是新鲜呢——”

真?挺好。

他倒是也开开眼,陪着这些大人物玩一玩。

“你别乱来,”

沈胭娇忙道,“这事关系可大可小,到底做事也周全?些更?好。”

沈晏柳笑眯了眼:“阿姐放心。”

沈胭娇将之前跟沈晏松商议的事情,跟阿柳说了一下。

阿柳点头道:“这样挺好,我便挨着阿姐了。”

说着顿一顿又道,“不?过即便大哥哥买了那庄子,我也要再过一段时日才能搬过来。”

一来他京都那边也有事情要做,二来,这事才一出?,他便要来庄子“养病”,有些太落人话柄,再过一段,他可以身体越来越“弱”。

沈胭娇点点头,阿柳说的不?错,她也没想着最近他能搬过来,好歹也得先在沈府待一段。

只是……

沈胭娇瞧瞧弟弟尚且单薄的少年身形,心里很是纠结。

她不?知阿柳懂不?懂那事,那被废的九公主,比阿柳大了一两岁,是来做侍妾的。

若是不?懂也无?妨,毕竟阿柳年纪在那里摆着。

可若是懂,或者,那教令嬷嬷提前训诫过那废公主,指导过侍妾的应尽本分……

阿柳身子从?去?年才养出?来一些,她也忧心呐。

这话她也不?好说。

“阿姐在想什么?”

阿柳吃着东西,一边吃一边抬眼问了一句。

沈胭娇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你可要当心……当心身子——”

阿柳吃东西的手顿了一下。

“阿姐在说什么?”

阿柳像是一脸茫然道,“我日日也练着五禽戏呢——且还和三哥他们学了些骑射拳脚,觉得身上很有力?气呢。”

沈胭娇:“……”

心有点累。

沈晏柳垂下眼睑吃东西,掩住了眼底一闪而?逝的一丝笑意。

沈晏柳这一日,没有留在庄子上,跟沈胭娇说完话便回了沈府。

等他离开,沈胭娇透过窗,看着外面天上的云彩,一时有些出?神。

“姑娘,这外面有些不?安生,”

宋嬷嬷轻声在一旁道,“四少爷来回走,日后还是要他身边跟个?人罢。”

沈晏柳这两回过来,都不?带小厮的。

虽说骑马到这庄子里来,比马车要快上许多,可到底沈晏柳还不?大,带个?人还放心些。

“说过,”

沈胭娇笑道,“他知道,这回来也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人约莫是他在京里的朋友,不?想进庄子叙话,在外面等他了。”

之前田嬷嬷跟她提过,说是庄子里的下人,有人见和四少爷一起来的一位公子哥,没进庄,等四少爷进来了,那人便走了。

沈晏柳在京里也有了一些朋友,她便也没细问。等下次来问问,或者将人叫进来喝杯茶。

这一日,由于阿柳这事,想着也不?知道那被废的公主是个?什么性子,沈胭娇一直到了掌灯时分,心里还略有点烦扰。

也无?心做绣活,她不?经意视线又扫到了书架上,想到了什么,便又找出?那本札记来。重新在灯下摊开。

外面虫声唧唧,屋内灯烛高烧。

秋月点了香,这香有驱虫的意思,略带了一分清凉的甜意,又透着几分薄薄的辛意。

沈胭娇这一回看顾南章这札记时,心里却和上次的慌张和乍然被戳破般的恼羞成怒的感?觉不?一样了。

平静了许多,也冷定了许多。

她一行一行看过去?,想着顾南章在写这些东西时的心境,想着在如今仕途压力?这般大的时候,他还要抽出?空来,一笔一笔写下这些“释疑”……

不?由唇角微微勾了勾。

她也看出?来了,通篇“释疑”,他其实在试图跟她讲理。

她先前抗拒看这些,是因她理亏。

这人剖析深刻,分辨明白,鞭辟入里的,大约是想让她认个?错?

顾南章只对她前世的一些事情做了“释疑”,解释了背后他的苦心,却对这一世的事情闭口不?谈。

为何还要娶她?

为何不?择手段求个?赐婚?

莫非是有些……心悦她?

一念至此,沈胭娇没忍住抚了一下胳臂,只觉得这念头激的她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毕竟这也说不?通,若真?是心悦,为何娶了她又疏离她……这些在这篇“释疑札记”中可是都没说。

她又看了一遍这札记,确定一个?字一个?字抠过,真?真?哪一个?字也没透出?他心悦她的意思。

沈胭娇托腮皱眉看着灯烛。

眼下她更?想知道,顾南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对她纠缠不?已。

好在沈胭娇困惑并没多久,次日一早,她再次见到了顾南章。

顾南章一早过来时,她正吩咐田嬷嬷,去?和请来的泥瓦匠师傅说,给?这边正房的东西两边耳房,都盘上火炕。

庄子这边与京都不?同,到了寒冬风更?凛冽。

趁着秋冬还没到,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先做了准备。

就在田嬷嬷应了离开后,顾南章大步进了她的院子。

与上次身上的素衣不?同,这一次他是重又穿了青色官服。

沈胭娇有些意外。

此时还在世子的丧期,按理说,顾南章官家那边的差使,是先卸了的,官服也换了素衣……

今日如何又穿上了?

那只有一个?解释,便是他又被安排了差使。

“这次别放狗了罢,”

顾南章一进来看到沈胭娇,便静静开了口,“这次官服,不?便上树。”

沈胭娇笑了笑。

将他领进了屋内后,示意秋月等人退下,沈胭娇亲自?给?他递过来一杯茶。

“长?话短说,”

顾南章说着,从?袖袋里取出?又一本类似札记的本子递过来,“上次的大约是写的不?好,这次重写了,你再看罢。”

说着,薄唇抿住,静静看着沈胭娇。

沈胭娇:“……”

沈胭娇轻轻接过来翻开,一时越发无?语:

这一次他换了行文风格,真?真?就是那话本的样子了,她曾经那恶毒狠辣的言行,越发栩栩如生跳跃在那字里行间了。

沈胭娇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这本子,很想跟之前那本,一并丢到火盆子里去?。

“前世的事,过去?就过去?了,”

沈胭娇深深呼吸一下,抬眸看向顾南章道,“顾小四,你到底什么意思?!”

顾南章:“……”

她叫他什么?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整日里沈三沈三叫我,”

沈胭娇恼道,“顾小四,我这么叫你,你也欢喜罢?”

顾南章:“……”

“你的释疑札记我都看完了,”

沈胭娇又道,“你倒是也给?我释疑一下,这辈子你为何一定要娶我?既娶了我,又为何如此疏离我?”

顾南章没想到她这般单刀直入的问话,抿着薄唇一时没有开口。

“不?说,”

沈胭娇轻轻道,“一是我继续放狗,二,你即刻离了我这里,再不?要出?现——”

“我不?娶你,”

终于,顾南章静静开了口,声音有点闷,“你这样的性子,到了别人家——怕是不?得善终。”

沈胭娇:“……”

她先是怔了一下,继而?恼道:“我得不?得善终,与你有什么干系?”

“有。”

顾南章说完这个?字,又抿住了唇,唇角绷紧,眼神沉沉。

“什么干系?”

沈胭娇火还没压下去?,“你倒是说说,你要是说不?出?个?——”

“没有。”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顾南章又改了口。

沈胭娇愣了愣,越发恼火:“没有干系,没有——那你吃饱撑的这般胡作非为?”

“我今日来,是为跟你道个?别,”

这时顾南章彻底转了话题,声音有点轻,“我领了差使,要出?门一趟。”

说这话时,他视线一直落在了沈胭娇的脸上。

他在二皇子那里,领了去?泗州救灾赈济的差。

这一次泗州大震,死伤无?数。

前世二皇子一样被太子安排了救灾赈济的差。

不?过前世时,他未科考,更?不?是状元,这事与他无?关。但前世他也知道,这次二皇子派去?赈济灾区的大员,半路被人刺杀,丢了赈济银两。

由此带来一串打击,不?仅灾民?死伤更?多,且怨愤冲天,对二皇子一脉也是一个?极大的失利……

若不?是这事,二皇子掌权的时间会更?早。

且,灾民?也会更?早得到救助。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可在其位,又怎能不?谋其政?

他既然有了官身,又怎能只顾私利罔顾天下?那他又有何面目,指责沈胭娇前世里的唯利是图?

二皇子找了他,他没有推脱,临危受命。

这一去?,他自?然会考量周全?,避免灾祸发生。

可事情总有万一。

万一他预算筹划失利,万一……那他便回不?来了。

若是今日对沈胭娇坦诚那一点心悦之意,不?过是多搅扰她的心思,于她没有丝毫好处。

即便没了他,她也有沈府,日后必定再有……那他也管不?着了。

因此才在方才,她问起时忽而?改了口。

别的也无?事,只希望她明白,前世他对她也有回护之意,并不?是她说的无?情无?义冷心冷肺。

“你要出?门?”

沈胭娇有些意外,只能先暂且抛开之前的话题,疑惑道,“你要去?哪里?谁让你去?的?太子?”

“去?赈灾,”

顾南章道,“泗州大震。”

沈胭娇隐隐记得前世确实听说过,泗州有过大震,不?过那时京都几乎都没什么地动的感?觉,她也从?没在意过这事。

“那挺远,”

沈胭娇想了想道,“要去?多久?”

“大约需要两月左右,”

顾南章一笑道,“这还是事情顺利——具体真?不?好说。”

“这一路平安可有保障么?”

沈胭娇皱眉道,“会不?会再有地动?你路上住驿站么?万一是夜里地动了,你睡觉可警醒着些。”

顾南章深深看着她嗯了一声。

第67章 妾者

“路上不比家里, ”

沈胭娇还是耐心又多关切了几句,“你的东西都打点好了么?”

想了想又?道,“你什么时候启程?要是还有空, 我也给你备一些路上用的东西?”

说起来, 她是他的妻子。

虽说两人还没夫妻之实, 可他既然远行,沈胭娇还是觉得?, 多叮嘱几句更安心一些。

“明日就走了, ”

顾南章笑了笑, “难得?你有这点心意,我心领了。”

沈胭娇咬了咬唇, 没忍住又?加了一句:“别的都不要紧,出门在外, 平安便?是最好的事了——一路小?心。”

顾南章眼底情绪有些晦暗不明,他顿了顿后无?声一笑。

“沈三, ”

就在说完话,顾南章准备辞了的时候, 他忽而轻轻又?道,“人这一世, 趋利也是物之本性。只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切莫为了贪图那一点蝇头小?利,去做那些阴鸷恶毒之事——”

沈胭娇一怔,继而皱眉盯着他。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

顾南章又?静静轻轻道, “做的太过,便?要被?反噬所伤, 一个疏忽,或者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切记,切记。”

说完,深深又?看了沈胭娇一眼道,“我去了。”

沈胭娇就看着他青色身影,从容出了门,转过廊便?消失在了门口。

这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说的这些话,真是比父亲沈恪教导她的还多还重……等顾南章离开后,沈胭娇回味了一下他的话,没忍住自嘲一笑。

看来这人,以为自己还是前世的那个性子呢。

不过这次也难得?,这人竟肯出言认真规劝几分,沈胭娇唇角微微勾了勾,难得?呢。

顾南章策马从沈胭娇庄子里?出来,没有回家?,先直接到了安抚司。

此次赈灾,有安抚司、监察司以及转运司三司合同办理。

这一次赈灾,他领了安抚副使的差事,安抚使则是由即将致仕的老大臣宋大人担任。

二皇子也不过是借这位老臣的声名地位坐镇,这位宋大人年?事已高,之前已经上?表乞骸骨要回乡了,不过天子一直没回应,这次,便?被?二皇子派了这桩差事。

他年?事高,身体也一般,精力也有些不济,因此顾南章虽说是安抚副使,实则干的是安抚使的差事。

宋大人不过像是挂了一个名而已,凡事也都交于顾南章去做,他只是听顾南章的回报。

顾南章到了安抚司,先看了监察司协同虎卫营报过来的协作人员待定名单。

他的视线落在“聂骁”这个名字上?后,微微一顿。

监察司协同虎卫营拟定的这个名单,是带兵护送的差事。

想到这一次可能的凶险,顾南章顿了顿后,将回于对方?的文?书上?,略去了聂骁的名字。

既然沈胭娇与聂骁……

或者没了他,聂骁也能护她一生。

然而次日一早出发时,顾南章看着这一行司卫队中一身戎装的聂骁,不由一皱眉。

聂骁策马到了他跟前,皮笑肉不笑道:“状元郎,别来无?恙啊——”

“你为何在此?”

顾南章皱眉。

“特特申领了这差事,”

聂骁扬鞭一笑,“毕竟状元郎细皮嫩肉的,磕到碰到了,不免有人心疼。”

顾南章:“……”

顾南章这一走,英国公府上?,英国公愁眉紧锁了好几日。

“国公爷切莫太伤神了,”

钱氏看到忙也好言相劝,“四郎这一去是做善事的,必定老天护佑着呢——爷且放宽心罢。”

英国公凝重点了点头。

他不知为何顾南章没有推脱了这差事,可顾南章做事一向有分寸,既然领了这差事,他再?担忧也没用,只能求老天一路护他平安。

“国公府最得?力的护卫,也给了他四个,”

英国公忖度道,“加上?监察司会同虎卫营那边出来的司卫队……这一路人,一般匪盗没有这个胆子动手。”

“那是必然,”

钱氏忙道,“谁敢动官家?的东西啊,不要命了?”

英国公叹一口气。

匪盗是不怕,就怕是披了匪盗皮的别的势力……但这话也不好跟钱氏这个妇人家?说,只能闷在心里?。

“我长?姐这些日子可还安生?”

英国公临出门前,随口问了一句。

钱氏没好气道:“世子没了后,借着这事,那魏夫人可没少跟京都别的权贵家?厮缠——”

世子丧事上?,前来吊唁的人多,不好再?将魏夫人继续禁足,只能暂时放出来。

谁知魏夫人却趁着这时机,又?和京都一些府上?的夫人们?拉扯上?了一堆关系,真真是不得?安生的一个人。

“等我叫人去看看她那宅子修葺的情形,”

英国公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大不了咱们?出些钱,替她多找些人,早些修整好了她那宅子,好叫她早点搬出去。”

他长?姐先前他记得?不是这样的性子,谁知活到这个年?纪,这性子变成了这样。

别的事都好说,就他长?姐弄了个魏家?的姑娘,去给六王爷当侍妾这个……真真是心腹大患。

但这事偏又?不能明说,不然传到那魏雨桐耳朵里?,她再?在六王爷身边吹些枕边风……

那便?是百害而无?一利。

“怕是难说,”

钱氏一边给英国公整理衣带,一边道,“她怕不是不肯搬出去——看着还想在咱们?府里?做个大主?子呢。上?一次若不是国公爷发了火,她还想将那锐哥儿放在我房里?养着——”

锐哥儿是顾承锐,是世子那贵妾李素姐的儿子。

之前被?世子夫人赶去庄子里?待着了。

世子没了后,魏夫人不知如?何想的,一直要让她把?锐哥儿接到她这个祖母身边养着。

她怎么能接?

世子的嫡子玉哥儿还不曾在她身边待过,她去带了锐哥儿,叫世子夫人如?何想?

幸好那时说出来时,被?英国公听到斥责一顿,那魏夫人才没再?提。

正说着这事,丫头通禀说,前院来了人要寻国公爷,说是六王爷身边的一位行走。

英国公和钱氏疑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一丝事情不妙的兆头。

果然,英国公去了前院后,没多久黑着脸又?回了后宅。

“什么事?”

钱氏紧张道,“六王爷那边的人寻爷什么事?”

“那王爷身边行走,给带了一个信,”

英国公恼火道,“说是静安侯府的人,告到了太子那里?,说咱们?府上?苛待世子的几个庶子,六王爷的意思,叫咱们?将那几个妾室都接回,将静安侯府说的那贵妾的儿子锐哥儿,放在你房里?养着——这事他就给压下去了,不然,御史那边早晚会提一嘴。”

钱氏:“……”

这事不能念叨,一念叨就邪乎起来了。

“这必定是魏夫人的意思,”

钱氏恼道,“她伙同着那魏雨桐,就不干一点正经事。”

真真给府里?添乱。

但是这时候,又?不能与太子和六王爷那边作对。没办法,钱氏只能找了世子夫人,将这事说了。

世子夫人脸色一白。

这些日子,那魏夫人也多多少少拿捏了她好几次。

但魏夫人在六王爷身边有人,连国公爷和钱氏都不敢对这魏夫人怎么样,她自然也没有办法。

无?奈,只能将人将那贵妾李素姐接回府,将锐哥儿送到了钱氏身边教养。

魏夫人心里?满意,对钱氏越发不看在眼里?了。

世子夫人的玉哥儿身体又?弱,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那日后静安侯府,还有魏雨桐等,一起在六王爷和太子那边提一嘴……

不定以后这世子之位,就叫这锐哥儿袭了。

李素姐和锐哥儿知道是她着力扶持,必定日后也对她言听计从,比那个不识抬举的世子夫人,不知强出多少倍去。

这么想着,魏夫人越发觉得?魏雨桐实在得?力。

于是狠了狠心,拿出自己的体己,又?给魏雨桐置了一份大礼送了过去。

魏雨桐这时候哪里?还看得?上?她这一点礼,只笑笑便?让丫头接了,又?懒懒靠在榻上?,很?是随意让魏夫人在一个小?杌子上?坐了。

魏夫人觉得?有点失了面子,可魏雨桐今非昔比,她还用得?上?,哪里?敢挑礼?

“你也不必客气,”

魏雨桐懒懒道,“这些都是小?事,一句话的事罢了。就你们?家?芙儿那夫君的事,我跟王爷提了一嘴,王爷也就应了——多大点事呢?”

魏夫人连忙又?是千恩万谢。

她榜下捉婿将她宝贝孙女嫁了一个进士,可进士要有个合适的职位也难,这不就靠了魏雨桐的关系。

魏雨桐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笑意。

“你们?府上?那位状元四郎,”

魏雨桐又?懒懒说道,“状元又?怎样呢?还不是被?派去千里?迢迢的赈灾去了?”

“那做得?好,便?是大功一件吧?”魏夫人忙道。

“功?”

魏雨桐轻笑了起来,“但愿罢——说起来也有意思,原本瞧着这些贵人,像是天上?人一般的,如?今看来,也不过都是些蝼蚁罢了。”

说着又?小?声道,“四皇子的事听说了罢?皇子皇孙又?如?何?便?是那金枝玉叶的九公主?,不一样要去给一个瘸子当侍妾?”

“那瘸子是沈氏的弟弟,”

魏夫人忙道,“听闻年?纪还小?。性子也是古怪的。”

“年?纪小?不知轻重,”

魏雨桐笑道,“性子古怪暴戾恣睢,那废公主?是必定被?他磋磨死的——废公主?一死,沈家?的名声还想要么?”

那公主?早晚会死,磋磨她的自然未必是这瘸子,太子给指的教令嬷嬷,那可是有命在身的。

沈家?虽说在太子眼里?,还不太够份量,可没有死心塌地跟了太子的那些朝中命官,哪一个都别想逃开太子的报复……

整了他们?,太子的人才能一步步完全占据朝堂。

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

她耐心等着沈家?落败。

等着一个个京都的贵家?落败……这世上?风水总是轮流转呐。

……

这一日黄昏时分,沈府内如?临大敌一般,府内安静的异常。

沈晏柳先前一直在前院他自己的小?院子住,这一次,沈府又?为他特意收拾出了一个临着园子的院子,就在之前沈胭娇住过的墨竹院旁边。

这院子叫观云苑,比墨竹院小?了一点,可沈二夫人叫人仔细收拾了,也总算齐整可观。

沈二夫人在打点一应事项时也是捏了把?汗,问了沈恪,又?叫沈晏松找人塞了银子悄悄问了太子府里?的管事……

也都只说,一概从简便?罢了,是罪人又?不是真正的公主?。

由于废公主?是罪人,又?是侍妾,因此连鼓乐一概都无?,什么仪程一样也都无?,只一顶小?轿将人送到了二门外。

沈府这边观云苑的丫头嬷嬷们?,也忙迎了过去。

跟着小?轿子走过来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粗壮嬷嬷。这嬷嬷嘴角的纹路甚深,眼神冷狠,一看就十分不好相与。

沈二夫人自然先叫人迎了这嬷嬷,进了正院叙话,不敢将这人当成寻常嬷嬷看待。

“嬷嬷快坐,”

沈二夫人很?是客气,甚至还透出一点殷勤道,“日后他们?观云苑的事,还望嬷嬷多照看些了。”

说着,给身边的丫头一个眼神,那丫头立刻会意,将沈府准备好的赏钱荷包,笑着递给了那教令嬷嬷。

“沈夫人客气了。”

那教令嬷嬷毫不客气接了钱后笑道,“一个侍妾而已,老奴是奉命看管一年?,但凡她不懂事,老奴自会好好教令,绝不会让贵府上?为难。”

说着,又?收起笑意道,“只有一条,老奴教令罪人,贵府上?切莫阻拦,或者从中作梗——不然,袒护罪奴这事,老奴是担待不起,只怕贵府上?也担待不起的。”

“那是自然,”

沈二夫人忙道,“嬷嬷说的是,嬷嬷住在我们?府上?,但有什么需要,便?只管吩咐人便?是,千万莫要客气。”

说着,顿了一顿,又?笑道,“若是我们?府上?的丫头嬷嬷做事不得?力,教令可一定要叫人禀了我知晓,要打要骂,我必定是要亲自处置她们?给嬷嬷出气的——”

她是怕这教令嬷嬷在沈府作威作福,随意处置沈家?的下人。

这话的意思是让这教令嬷嬷知道,沈家?下人,是由她这个沈家?主?母发落的。

那教令嬷嬷笑了笑,深深看了一眼沈二夫人道:“夫人不愧是沈家?主?母,处事周全,老奴佩服。”

等那教令嬷嬷去了观云苑,沈二夫人这才长?长?吐出一口闷气。

“母亲?”

沈晏松进来,皱眉道,“这教令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三个粗使婆子,都长?得?粗壮有力的——怕是没按什么好心。”

看管一个娇娇弱弱的废公主?,怎么来的人跟要去围殴别人一样。

“又?能如?何?”

沈二夫人摆摆手道,“你父亲这几日也是愁闷,可碰上?这事了,只能走着瞧罢。”

说着又?问,“酒宴那边可都还安生?”

毕竟属于纳妾,沈府这边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宴席,小?小?热闹一下也是应尽之意。

可笑可叹沈晏柳年?纪还这么小?,几位兄长?都还没纳妾的,他先被?安排这么一桩事。

“都是些亲朋,”

沈晏松道,“意思意思罢了,谁也不敢放肆吃酒,不过是背地里?拉着阿柳,小?声再?叮嘱一番罢了。”

族里?的兄弟,乃至一些利益相关的亲朋,谁也不想沈家?出什么乱子,因此在酒席上?,都是对阿柳谆谆叮嘱,生怕阿柳的怪脾气,再?惹出什么新的乱子来。

“阿柳我瞧着还好,”

沈二夫人道,“你三妹妹和阿柳,前两年?瞧着脾性确实偏了些,可后来我却瞧着越来越好了——你父亲已经跟阿柳说明利害,想必他也不会乱来。”

沈晏松连忙点头,又?道:“我找聂兄已经将他买的那庄子,转到阿柳名下了。依着三妹妹说的,过了这一段,就让阿柳找个借口去庄子上?住去——离了沈府这边,母亲也便?能清静些了。”

沈二夫人叹一口气道:“也亏你三妹妹想得?开,我若是提出来让阿柳搬出去,还怕她多想,谁知她自己却先提了……这孩子,懂事的也叫人心疼——也不知她这三年?该怎么过。”

沈晏松想了想自己三妹妹的日子,心里?却觉得?母亲过虑了。

他三妹妹明明过的挺好的,在庄子上?,眼睛都更亮了。

……

观云苑的正房里?,沈府简单布置了一下,喜烛高烧,罗帐帷幔一应也都是新的。

罗帐下坐着一个娇弱的身影,双手颤颤巍巍握着团扇,半遮了脸。

她身边,一边站着一个粗壮婆子,都在虎视眈眈盯着她。

教令嬷嬷大踏步进了这屋子时,那娇弱的身影猛地颤了颤。

“罪人宝悦,”

教令嬷嬷一进屋便?喝道,“坐直了。”

废公主?宝悦身子又?吓得?一颤,连忙挺直了腰。

如?今她是废公主?,连皇室的姓氏都被?虢夺,如?今的她,只剩了名字,连姓氏都没了。

在来沈家?之前,她已经在掖庭狱被?关了许久,期间?所受这些嬷嬷言行上?的折辱,早已将她身为公主?的傲骨打折了。

她是罪人宝悦,对教令嬷嬷必定要恭敬听令,不然,等待她的便?是一场折磨。

“罪人宝悦你听着,”

教令嬷嬷挺着腰训斥道,“如?今天恩浩荡,既允你活命,又?替你指了一条生路,当心怀感激。”

宝悦连忙战战兢兢小?声应了一声是。

“既为妾室,当循妾室之礼,”

教令嬷嬷板着脸又?道,“妾者,接也,以贱觅接幸也——你可懂其中道理?”

宝悦眼底划过一丝屈辱,可还是战战兢兢应了一声是。

“我看你还是不懂,”

教令嬷嬷满眼嘲讽道,“你夫君眼下正在外面与人吃酒,等酒席散了,自会过来寻你——”

说着,她狠狠扯了扯宝悦身上?的衣领道,“贤妻美妾,男人们?纳妾是为了什么,你若不是还算有些容色,又?怎么配给人做妾室——既做了妾室,还装什么正经娘子,捂着这些大衣裳做什么。”

宝悦轻呼一声,却被?她将衣领扯开了好大一块。

“你那夫君年?纪不大,”

教令冷笑一声道,“听闻脾性倒是不小?,性子最最乖戾无?常的——你若将他惹恼了,岂不连累我等跟着吃亏?”

说着便?叫身边那两个粗壮婆子,将宝悦身上?的大衣裳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粉色的纱衣。

宝悦略一挣扎,一个婆子便?在她胳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宝悦疼的轻呼一声,泪水便?在眼中打转。

“哭什么,”

教令冷笑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若是那节烈女子,倒也一头撞死便?罢了,既不愿意死,便?学着好好伺候人。”

已经进了沈府,她逼死或者磋磨死这废公主?,将罪名往沈家?一推,她的差事便?了了。

宝悦此时被?去了外面的大衣裳,直留着薄透的纱衣,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唇忍着。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听外面候着的丫头笑道:“四少爷回来了。”

宝悦又?是吓得?浑身一颤。

教令嬷嬷看向门口,终于看到了进来的沈晏柳。

在看到沈晏柳的容貌时,教令嬷嬷眉头一皱:只听说这沈家?的庶子是个瘸子,却不想这瘸子长?得?却这般俊俏。

不过看到沈晏柳走路晃动的身形时,教令嬷嬷总算是还有些满意:果然是个瘸子。

“教令嬷嬷?”

沈晏柳一进来,像是也喝多了酒,本就有些晃的身形,走进来时差点站不住,一下子就往那教令嬷嬷身上?扑了过去。

教令嬷嬷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想推开,可这沈家?庶子到底是位少爷,她也不好直接动手,连忙退了两步还是被?沈晏柳推搡了一把?,很?是有点狼狈。

“嬷……嬷嬷——”

沈晏柳有些口齿不清道,“嬷嬷……也在这里?……呃……也在这里?歇了吧——都歇息……歇息了吧——”

教令嬷嬷心里?啐了一口,她们?自然不能歇在这屋子里?。

可她们?还想挑拨沈晏柳,也去折辱这废公主?,不给这废公主?一点好处才更好磋磨。

“罪人宝悦还有些不懂规矩,”

教令嬷嬷看着沈晏柳道,“才刚还骂四少爷腿瘸之事,说是她给四少爷做侍妾,真真辱没了她——”

“我没有——”

宝悦一听急的想要分辨。

她身边一个粗壮婆子,立刻暗暗又?狠狠拧了她一把?。

宝悦咬着唇没敢再?吭声。

“谁敢骂我,”

沈晏柳怒道,转身去了外面,没片刻回来,手里?拿着一根马鞭,一进来便?狠狠抽了过去,“谁——”

“啪。”

他大约是酒后没准,一鞭子胡乱抽过去时,鞭捎抽到了那教令嬷嬷身上?,啪的一声,很?是有点动静。

那教令嬷嬷立刻嗷一声叫了起来。

第68章 下手

“叫什么?, ”

沈晏柳似是醉醺醺地恼了,“再乱叫……呃……爷抽死你——”

说着,手?中?鞭子挥出去, 啪的一声又胡乱抽在了那边桌上, 将桌上的?香炉呼啦啦甩了下来。

“教令别跟这小爷计较, ”

两个粗壮嬷嬷见势不妙忙拉着教令道,“他吃醉了, 咱们还?跟他计较什么?——不如由着他在这里?折腾, 咱们也去吃些酒席早早歇了。”

一直看守着这废公主, 她们也觉得累,只想赶紧劝这教令收了工, 早些去吃酒歇息去。

都是拿主子银钱做事的?人,主子又不在跟前?, 何苦劳累了自己?再说这小爷也醉了,跟他计较岂不是也没意思??

那?教令也无奈, 可也不甘心就这里?退出去,眼瞅着沈晏柳又胡乱抽了几鞭子。

“啪!”

就在这时, 沈晏柳一鞭子冲那?宝悦抽了过?去。

宝悦吓得一抱头,他那?一鞭子却又抽歪了, 抽到了锦被上,发出闷闷一声响动。

眼见那?宝悦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

“柳爷就该好好教训她,”

教令看着总算满意了些,“这种罪奴, 不教导, 是学不会伺候人的?。但?凡她忤逆了爷,爷只管狠狠下手?打便是。”

此时眼见沈晏柳鞭子又像是冲她过?来了, 那?教令嬷嬷才连忙退了出来。

沈晏柳察觉到,听那?几人脚步声并?没离开,他笑了笑,又挥鞭猛地抽向宝悦。

鞭子又啪的?落在她身?旁,宝悦吓得脸色煞白,缩在那?里?一声不敢吭。

“叫几声,”

沈晏柳凑近她,盯着她的?眼睛笑眯眯压低了声音道,“我抽一下,你叫两声——叫的?惨一点——不然,这鞭子可要真落在你身?上了。”

宝悦含着泪的?双眼一下子怔住了。

“听不懂么??”

沈晏柳又凭空抽了一下鞭子,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宝悦眨眨眼,又连忙急切点头,眼底生出一丝亮光。

“哭哭哭什么?——”

沈晏柳大声喝道,“烦人。”

说着狠狠一鞭子抽在了一旁的?锦被上。

“啊……啊——”

宝悦先小声叫了一下,察觉到沈晏柳笑眯眯的?眼神,她忙又鼓起勇气尖声叫了几下,“救命,救命——”

这时,停在门外听着动静的?教令嬷嬷,才满意离开去吃酒歇息了。

“睡吧,”

沈晏柳听了听,将鞭子丢到一旁,脱了大衣裳躺在了榻上道,“你上来,躺下。”

宝悦吓得一抖。

她本以为?这位小爷人是好的?,谁知也如此急色。

可想到她那?被赐死的?四哥,死的?实在是冤,她四哥是争那?位子,可绝没有弄什么?巫蛊之类的?邪术,是有奸人诬陷她哥……

她不想死,她也不甘心死。

眼下她被折辱到这般境地,给一个小瘸子做了妾室。她只能强忍着这份屈辱,撑着这一口气活下去。

可这教令嬷嬷是往死里?磋磨她,她若是不能讨好了这小爷的?欢心,那?她怕真就死在这里?了。

“是……我……我伺候爷睡下……”

这么?想着,宝悦连忙敛起眼里?的?泪意,抽了一下鼻尖,小心凑了过?来,慢慢慢慢挪到了榻上后,抖着手?主动去替沈晏柳解亵衣的?带子。

沈晏柳眯着眼按住了宝悦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凉。

“爷?”

宝悦被他按住,又吓了一个激灵。

是她哪里?又惹到这位小爷了么??

“你多大了?”

沈晏柳问了一句。

宝悦抿了抿唇,小心道:“十……十三……”

“太小了,”

沈晏柳眯着眼笑了笑道,“你也生的?太单薄,并?不合我心意——”

宝悦脸色苍白,战战兢兢道:“我……我……虽小了些,可,可嬷嬷也教了我伺候人的?事……我日后努力加些餐饭,我……会丰盈些——”

“那?便等你丰盈了再伺候这个,”

沈晏柳笑了笑,“放下帐子,我跟你说些事。”

宝悦连忙放了帐子。

屋里?桌上还?有一盏灯烛,灯光透过?帐子映进来,宝悦眼底的?忐忑之色越发明显。

沈晏柳凑近她的?耳边,宝悦先是吓一跳,又没敢躲开,以为?他要亲自己,吓得闭上了眼睛。

沈晏柳却俯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宝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懂了么??”

沈晏柳微眯了眼瞧着她道,“你不想死,我不想找麻烦,你便要听我说的?那?些,懂了么??”

“懂了。”

宝悦忙忙点头,眼里?透出几分感激,“我必定不叫那?教令嬷嬷瞧出端倪来——”

“你都会些什么??”

沈晏柳点点头问了一句,“或者说,做什么?能令你长久都不觉得过?累?”

“写字,”

宝悦小声道,“在宫里?……先前?时,先生都说我的?字好,一写字,我便忘了尘忧,写多久都不觉得累。”

公主的?日子也没那?般清闲,她小时便被母妃盯着练字,只因父皇喜爱写字好的?儿女……她和她四哥,都是一手?好字。

其实不仅是她和四哥,别的?皇子皇女也都练得极为?刻苦,只是她除了苦练外,先生说她天分也好。

“还?有么??”

沈晏柳又问。

宝悦想了想道:“还?有便是琴上也有些所得,不过?不算精通此道,就只是爱抚琴遐思?而已。”

沈晏柳点了点头。

他转身?又去旁边不知那?里?摸出一小盒东西,打开来,看向宝悦道:“你把衣领扯开一些。”

宝悦眼睫一颤。

不过?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想到了什么?,还?是忐忑拉开了衣领,露出了纤细单薄的?肩膀和锁骨。

沈晏柳手?指沾了那?药膏,顺着她脖颈到锁骨到再往下一点点的?地方,重重划了一道。

被药膏划过?的?地方,立刻透出一道青紫来。

很像是鞭痕。

“这药膏遇水难化,”

沈晏柳道,“日后会常用。”

宝悦轻轻嗯了一声。

“睡罢,”

沈晏柳道,“我累了。”

宝悦连忙又嗯了一声,却一下子睡不着,又忍不住侧脸看了看身?边这个小瘸子,心里?也疑惑,不知这小瘸子是多大年纪……

瞧着也不大,只是笑意莫测的?,却莫名叫她有些害怕,又有些敬服。

次日一早,那?教令嬷嬷便进了屋。

此时沈晏柳却还?没起,手?里?依旧玩着那?支鞭子,只有宝悦已经?起来了,正趴在床边小声抽泣着,衣衫有些坏了不说,瞧着脖颈上还?有一道可怕的?鞭痕。

教令嬷嬷冷哼了一声:还?好,不用她挑拨,这位瘸腿的?小爷,便已经?开始磋磨这废公主了……

想来也是,毕竟谁家少爷愿意纳这么?一个罪奴来当侍妾。

加上听闻这少爷脾性古怪,大约是对这宝悦极为?不满了。

“哭什么?,”

她喝道,“爷还?没起来,还?不伺候着爷穿衣。”

宝悦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过?来小心服侍着沈晏柳穿了衣裳后,又忙忙半跪在一旁,小心给沈晏柳穿上了一只鞋子。

见她被沈晏柳磋磨的?这般肯做小伏低的?,教令嬷嬷眼底又透出几分满意。

“蠢材,”

就在宝悦给沈晏柳穿另一只鞋子的?时候,沈晏柳一脚将她蹬开,骂道,“服侍人也不会,穿鞋呢,还?是要给我把脚掰下来?”

宝悦顺势倒在了地上,哀哀哭泣起来。

“哭什么?,”

沈晏柳不耐烦道,“看你一脸浮躁,怕是伺候不好人——罚你今日抄完这本书,若是错了一个字,我剥了你的?皮。”

说着,顺手?拿起一旁的?一本书,狠狠丢在了宝悦面前?。

宝悦哭着连忙应了。

教令嬷嬷也是喝道:“这也是爷体恤你,别不识抬举——这书你是必得好好抄上一遍了。”

宝悦忙顺从应了。

教令嬷嬷这才哼了一声,盯着宝悦继续服侍,见她小心翼翼替沈晏柳穿了鞋,又过?来替沈晏柳拧了帕子擦了脸,服侍他拿青盐刷了牙……

教令嬷嬷再一次满意点了点头。

当然,她也看出来,昨夜这小爷喝的?大约太醉了,只胡乱打骂了一顿这宝悦,并?未与她圆房。

想来不只是醉,大约也有些厌弃这罪奴侍妾。

日后有的?这废公主的?罪受了,极好。省了她好些事,她日后便有空去吃酒赌个牌之类,好去乐子了。

“教令嬷嬷,”

沈晏柳临出门时,恶狠狠看向教令嬷嬷道,“好好盯着这个罪奴,除了抄书,别的?事一概不允她做——”

说着又一脸嫌弃道,“身?子骨也忒单薄了些,知道的?是来做侍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逃荒来的?——那?身?子摸一下要做噩梦的?,给我盯着她,叫她多吃些东西,丰盈了才好伺候人不是?”

教令嬷嬷点头道:“沈小爷放心便是,她敢不听话,我便罚了她。”

这一日,沈晏柳出去办事不在家时,宝悦便一直在抄书。

只要教令嬷嬷一过?来,她便是边抄书,边落泪。

教令嬷嬷训斥几句,满意离开后,宝悦神色便恢复了平静。

……

远在这边庄子的?沈胭娇,也听沈府的?三哥沈晏樟过?来,悄悄说了沈晏柳的?事。

说是沈晏柳每日里?都苛责那?侍妾,倒是那?教令嬷嬷在沈府,一直还?算安稳,自然,沈府也没少给她塞些赏钱。

“三妹妹要不提点一下阿柳?”

沈晏樟皱眉道,“阿柳脾性是怪了点,可那?废公主虽是罪奴,这般苛待也不好,传出去咱们沈府名声怕是也不好听。”

沈胭娇笑了笑道:“这事大哥哥怎么?说?”

她知道这位三哥喜欢玩刀弄枪的?习武,是个直肠子,不懂那?些弯弯绕,因此才问了大哥沈晏松怎么?看。

她不知道阿柳具体做了些什么?,可阿柳若是苛待那?侍妾,必定是有阿柳自己的?想法,断不只是为?了磋磨人……

这事沈晏樟看不透,她猜大哥沈晏松必定是猜得到。

“大哥没说什么?,”

沈晏樟道,“大哥倒是一点也不急,只说阿柳不容易,且随阿柳去——我这不是觉得不太好,才来跟三妹妹说的?么??”

“你别担心了,”

沈胭娇心里?隐隐有了猜测,笑道,“那?是阿柳的?侍妾,阿柳如何做,自然是他自己说了算——要错了,父亲母亲自会训斥,三哥哥你可别忧心这些了。”

“也罢,”

沈晏樟挠了挠头笑道,“我也是瞎操心——”

“你回城时,将这一批书袋转交到阿柳那?边书馆里?,”

跟沈晏樟说了这些话后,沈胭娇指了指一个包袱道,“是我们这个小绣庄,做的?第一批绣活,放去书馆里?,悄悄行情如何罢。”

第一批活,都是用的?挑出来的?最简单的?纸样。

不过?绣活上加了一点技巧,虽说慢了些,可绣出来的?东西,确实更为?细腻灵秀。

若是这第一批绣活能卖个好价钱,对于她这边新?开的?这小绣庄来说,便是及时雨了。

实实在在拿到手?的?工钱,会打消这些绣工的?疑惑,对这小绣庄能不能稳住十分重要。

“书袋?”

沈晏樟好奇过?去拿了一个看了看,两眼放光道,“这个雅致,连我都喜欢——能给我绣个豹子头么??”

沈胭娇:“……不能。”

她这里?还?真没什么?豹子头的?绣样。想要须得自己画,又自己弄……有些繁琐。

“行,”

好在沈晏樟心大,见沈胭娇这里?一时不能绣出他想要的?,也没再多说,爽快道,“我给你拿过?去——这绣活,怕是比那?官坊里?出的?还?巧。”

差不多的?花样,比如都是竹子,这花样的?竹子却瞧着新?鲜别致,绣法也少见……

想来那?些讲究的?太学生们,一定会喜欢这些的?。

“三妹妹你也奇怪,”

沈晏樟想了想又道,“何必招些外面的?绣工?你拿钱多买几个手?巧的?丫头,将手?艺教给自己人不好么??”

为?何要用心带练这些外人,又没她们的?身?契。

虽说沈胭娇也不为?了这几个绣活的?钱度日,可到底也是便宜了外人。

沈胭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这样我觉得也挺好。”

沈晏樟疑惑瞅了瞅她,不过?也没再多问。

于他而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三妹妹喜欢做什么?,便做呗。

“你今日没见到阿柳么??”

沈胭娇笑问道,“前?一段不是阿柳常跟你在一起学些骑射么??”

“卸磨杀驴,”

沈晏樟顿时跌足笑叹道,“三妹妹,阿柳他卸磨杀驴呐——亏得我之前?用心带他,他熟了这些,如今交了新?友,日日在一起——倒把我丢一旁不理了。”

“他交了一个什么?人?”

沈胭娇关切道,“问他他便是笑,只说交情尚浅。”

要么?说这弟弟大了,便有点恼人了。

“听闻是也和那?位傅先生相识的?,就租住在那?书馆临近的?一个小院子里?的?那?位贾兄弟,”

沈晏樟忙笑道,“听闻是做马场生意的?,性情十分洒脱,于相马、养马、医马等之类事上,懂得甚多,连傅先生都称赞的?。”

沈胭娇这才想起,之前?阿柳跟她提过?,这个卖马的?,长得有点像钱玉青。

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钱玉青那?位才认下的?亲哥哥。

“他有个妹子么??”

沈胭娇忙问了一句。

“有,听说是才认的?,”

沈晏樟忙道,“上次我也是听阿柳问起贾兄,贾兄亲口说的?,是认了一个亲妹妹,不过?也给亲妹妹议了亲,今年就要出阁了,听说是双方都十分满意的?。”

沈胭娇哦了一声。

心里?有些替钱玉青欢喜。找了亲哥,又寻了一门满意的?婚事,想来依着钱玉青的?性子,日后应是过?的?挺好的?。

不过?也觉得这世上缘分有些奇妙,阿柳竟然与钱玉青的?亲哥哥,成了好友。

钱玉青哥哥原来姓贾?

那?钱玉青的?本姓,便是贾了?

等日后有机会,也可再问问钱玉青,若是住的?近了,倒也可邀她过?来说话。

沈胭娇才这么?想,谁知沈晏樟下一句就打破了她这念头:

“听说他妹子是远嫁,”

沈晏樟笑道,“嫁到他们老家那?边了——有族人依傍,以后的?日子更稳妥些。”

沈胭娇:“……”

看来日后是见不到钱玉青了。

……

“阿嚏。”

正和阿柳在院子里?说话的?钱玉青,忽而打了一个喷嚏。

“柳兄弟,”

钱玉青笑道,“听闻你才纳了一房妾室?”

她和沈胭娇这俊俏的?弟弟,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由于她搬到了傅明霈给她的?这小院子里?,便和阿柳见面渐渐多了,又都和傅先生相熟,慢慢她和阿柳便也开始称兄道弟了。

“怎么?,贾兄羡慕了?”

阿柳正在琢磨一个棋局,明日他和傅先生说定了,要破这个局,便多思?了片刻。

“自然羡慕,”

钱玉青呵呵道,“我都还?没纳妾,你才多大,竟都有了妾室了。”

“别人府里?的?男人,”

沈晏柳看着棋盘头也不抬,“十多岁都有通房丫头了——还?不止一个,这是什么?稀罕事么??”

钱玉青嘿嘿笑道:“柳兄弟,圆房滋味如何?”

沈晏柳:“……”

这时他才抬眼扫了这位贾兄一眼。

钱玉青满眼期待看着沈晏柳。

她不知道圆房是什么?滋味。

但?她已经?准备好那?种药了,不过?她的?目标是那?位傅先生。

那?傅先生看着像是个私塾先生般的?人,她没想到这人竟然真能给她弄来官家的?批文。

且这批文,直接就是大批文,一下子上千匹马的?数额,光看到那?批文,都把她吓了一跳。

这傅先生看来在京都是有人脉门路的?,年岁虽说大了些,可也正当壮年么?,且还?生的?不错,想来若有了他的?孩子,那?孩子资质大约也不错。

比起京都那?些不成器的?浪荡子弟,将这傅先生药翻了,留个种回西北,怕也不错。

只是那?事吧,她还?没做过?。

也不知滋味如何。

此时看着沈晏柳,很希望他能说的?清楚一些。

“快说呀!”

钱玉青催促道,“你真圆房了么??快说说什么?滋味?”

沈晏柳默了默,看着这位贾兄,眼神笑得像个小狐狸:“贾兄想知道,自己买个妾试试不好么??”

钱玉青:“……我这不是还?没买么?,你快说,快说。”

“便是世上最妙的?滋味,”

沈晏柳笑眯了眼,“羊脂玉体,令人销魂。”

钱玉青哦了一声:看来之前?听得那?些话本子里?说的?……大约也是没错,这事大约的?确妙不可言。

她打算过?一段便回西北了,既然拿到了批文,她还?等什么??

在临走?之前?,该是时候动手?了。

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位傅先生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是做官的?,却常常难得见到人影。

在别人府上当私塾先生么??

不过?管他做什么?,逮到机会便下手?就是了。

……

钱玉青一直筹谋这事,也终于被她等来了时机。

这一日黄昏,傅明霈拿着一些医马的?书籍,到了她住的?小院,拿着标记了密密麻麻的?疑点,一个个向她问询。

钱玉青将手?下在这边跟她对账的?戍哥儿打发了出去,又趁傅明霈不经?意间,她找了个借口溜到院子关了院门。

这才放心回到了屋里?。

“先生,喝茶,”

钱玉青小心给傅明霈递过?来一杯茶,笑道,“我沏的?茶不算好,先生将就喝一点罢。”

傅明霈正拿笔记着她说的?要点,听了这话点点头,端起这杯子凑到嘴边时,动作却微微一顿。

“先生?”

钱玉青不动声色笑道,“是这茶不好么??”

傅明霈笑了笑,将茶盏重又放回了桌子上,而后抬眼看向钱玉青。

钱玉青神色倒是十分平静。

“姑娘,”

傅明霈微微一笑道,“你用的?药,是不是有一个名字,叫做醉梦的??”

钱玉青:“……”

“姑娘,”

傅明霈缓缓道,“我不知姑娘为?何要用这些手?段对我,只是姑娘还?年轻,这些手?段对我来说,有些稚嫩了。”

钱玉青:“……”

她一时想要骂人。

这傅明霈到底什么?人,莫非是个妖怪么??

她是真真的?出师不利,算计来算计去,竟然算计到一个老妖怪头上了。

“醉生梦死,”

傅明霈笑了笑道,“难得你能寻到这个药——说说罢,姑娘到底在我身?上,想要得到什么??”

他不觉得这姑娘是太子那?边派来的?什么?人,只是他确实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想借你,留个种,”

钱玉青索性坦言道,“我瞧你在京都有门路,人也不错,我孩子有这么?一个爹,也值了。”

傅明霈:“……”

他难得顿了顿,继而呵呵笑了起来。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

傅明霈笑道,“这便是不加伪饰的?真性情么??”

说着又微微敛起笑意,从容又道,“多谢姑娘抬举,这事,傅某还?是真给不了姑娘。”

“为?何?”

钱玉青道,“我也不厮缠你,春风一度,我便走?人,你为?何不肯?”

“我曾有心上人,”

傅明霈笑着指了指天上,“她在云苍间瞧着我呢。傅某不会负了她,姑娘还?是另寻佳偶罢。”

说着,又是一笑道,“承蒙姑娘青眼,我既视你为?小友,便会尽力为?小友筹谋。若是还?有傅某力所能及之事,傅某也必定会出手?相助。”

第69章 侍疾

钱玉青看着傅明霈清朗温和, 却又没?有丝毫犹豫的眼神,便知道这人说?的是真,她是谋算不?成了。

“惭愧, ”

钱玉青有些局促笑道, “冒犯了先生, 先生莫怪。”

傅明霈一笑站起身?道:“姑娘想法虽有些离经叛道,可也没?有丝毫作伪, 我年长你许多, 可将我当作你叔伯辈——”

说?着?, 略一顿道,“姑娘行事上?有些太过大胆, 日后要想谋求一个长远的营生,还是要更谨慎周密一些。”

虽世人都说?富贵险中求, 可那都是侥幸之人的事后言语罢了,多少人败在一个“险”字上?, 却并没?人知道了。

钱玉青嗯了一声?。

知道这人也是好意。

“傅先生,”

这么想?着?, 钱玉青笑道,“有了先生给我的批文, 这几?日我便打算出关?去了——先生喜欢什么?下?次我再进京时,给先生带来。先生还要好马么?我能替先生寻到更好的马。”

“那就多谢小友了,”

傅明霈呵呵笑道,“只是这些日子我事情繁忙,怕是抽不?出身?来给小友饯行, 便祝小友一路平安罢。”

钱玉青送了傅明霈出了门, 没?忍住轻叹了一口气?。

不?过虽没?尝到那些滋味,到底傅先生这边也没?把她怎么样, 日后还能攀扯一点关?系,倒也是占了不?少便宜。

对着?院里那边马棚下?她那匹坐骑,钱玉青心里又盘算了片刻:

她在关?外也不?是一定就寻不?到好儿郎,只是关?外民?风也彪悍,一样也是唯利是图。一旦涉及到对方族人的关?系,只怕她便难成自己马场的主人,只是一个掌柜夫人罢了。

她从小跟着?义父打拼,苦了那么多年经营的马场,为何要去便宜别人?

且关?外也不?太平,她是有心日后慢慢将马场迁往关?内。

到了关?内,人情关?系便愈发重要。有了京里的一些关?系,做什么事都更为方便了。

她早也打定了主意,这一生不?会跟人真正婚嫁。

因此几?处念头?合在一起,她才只想?拐一个京城里的郎君回去,或者揣个崽回去,想?来也是不?错,谁知这回落了空。

不?过她也不?急,反正还有大把的年华。

下?次进京来,她的马场那时必定也不?同往昔了,那时再打算这个也不?算迟。

钱玉青正一边忖度着?,一边回屋开始点检自己的一些行李,正忙的时候,听着?脚步声?响起。

一听那脚步声?轻重不?一,便知是沈晏柳过来了。

她这小院临近沈晏柳那书馆,沈晏柳又常在书馆这边打点他?自己名下?的一些生意,于是沈晏柳都成了她这小院的常客。

时常一起吃点酒,或者聊一聊生意上?的事,跟她也从不?见外了。

“贾兄?”

沈晏柳拎了一个书袋走了进来道,“你在做什么?”

钱玉青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笑道:“没?事,才刚看了一会书,正想?着?抽空再去城隍庙那边市集上?瞧瞧。”

“这书袋送你,”

沈晏柳笑道,“我阿姐庄子里的绣工做的,我瞧着?极好,拿来一个送你用罢。”

钱玉青笑着?接了过来,瞧了瞧上?头?的花样,果然不?错,忙又道了一声?谢。

“有些口渴,”

沈晏柳一眼扫见桌上?的一杯茶还没?动,伸手端起来一口咕咚咕咚喝了下?去道,“抱歉,贾兄我口渴的很,先把你的茶喝了——你再倒罢。”

钱玉青一愣,手里的书袋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贾兄功夫过人,”

沈晏柳一见眯着?眼笑道,“如何连个书袋也拿不?稳——我三哥——”

话没?说?完,他?觉出了不?对劲,诧异看向钱玉青。

钱玉青也是十分无语,拧眉看着?他?道:“你要喝水不?先说?一声?的么?”

虽说?两人也常一起出门时,曾互相抛掷着?一个酒囊饮酒,兄弟默契间确实十分随意……

可是,这回不?一样呐。

她给傅先生准备的东西,却让沈晏柳中了套。

沈晏柳这时却说?不?出话来了,此时他?脸色涨红,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甚至看不?清眼前这人的样子了。

他?心里觉得不?妙,可身?体却似乎已经不?听使唤,心头?像是有什么灼烈的东西,烧的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真好……他?沈晏柳竟也能阴沟里翻船。

沈晏柳踉跄了一下?,钱玉青无奈一把拎住了他?,却又被?沈晏柳猛地抓住了她的双臂,力道有点出奇的大,手背上?的青筋都有些暴起。

不?过,他?力气?虽被?激发成这样,自然也不?是自幼苦练的钱玉青的对手。

钱玉青一皱眉,反手扣住沈晏柳的手腕,将他?拦腰抱起,丢进了里屋的榻上?后,皱眉看着?他?。

沈晏柳却又挣扎起来,一把揪住了钱玉青的衣领,一双好看的狐狸眼都有些发红了,眼神也有点狂乱。

他?已分不?清眼前是谁,唯一的念头?便是那事。

钱玉青皱眉正要将他?的手抠开,却一抬眼看向了他?的脸。

“柳弟好容色,”

钱玉青打量了一眼沈晏柳,“我知道你难受,可你那侍妾也没?在这里,这时我也断不?敢将你送回去——且也来不?及。”

这醉梦的东西,她高价买的,听闻效果极好。

若不?及时纾解,这东西会伤身?的。

“既然你圆过房,”

钱玉青想?了想?道,“想?必也是懂得怎么做——”

她话没?说?完,沈晏柳抱住她便将她压在了榻上?。

钱玉青一点也没?推搡抗拒,顺着?沈晏柳的力道倒在那里后,看着?沈晏柳一笑又道:“那你也带我尝尝滋味罢——”

然而沈晏柳并不?是真的圆过房,且他?此时狂乱混沌中,压根也不?知道自己都该具体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混乱中又做了什么……

两人衣衫凌乱间滚做一团。

过了一会儿后,等沈晏柳狂热劲儿过去,早被?耗得脱了力,整个人很快便又昏迷了过去。

钱玉青:“……”

她爬起来,看着?身?上?衣衫都还在的沈晏柳,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尚且还能蔽体的衣衫,皱眉盯着?昏迷的沈晏柳,眼底也有一点茫然。

就如此?

这也没?有多销魂呐。虽说?亲近起来,耳鬓厮磨的确实也有些刺激,不?过也就那般罢。

她伸手扯过一条薄被?,丢在了沈晏柳身?上?。

想?来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损伤了,过了这个劲儿,睡够了歇息过来,好好养几?日便没?事了。

她利落重新整好了衣裳,又理好了头?发,想?了想?,飞快将还没?收拾好的一点东西,利落拾掇好了。

等戍哥儿回来,钱玉青跟他?说?,要启程离京。

“这就走?城门关?了吧,”

戍哥儿吃惊道,“掌柜的为何如此匆忙?”

之前还说?这几?日,但没?想?到就今日啊。

“你叫咱们的人都收拾好,”

钱玉青道,“明日一早出城。”

沈晏柳要醒过来,只怕要等明日午后了。

醉梦,醉生梦死的,一时半会那是醒不?过来。

在他?醒过来之前,出城便是了。

她这位柳弟,年纪虽轻,可是心思却深,她可不?想?面?对醒过来后的小狐狸。等她日后再来京城时,只怕这人气?也消了。

这么想?着?,钱玉青便打发戍哥儿,去沈府上?说?了一声?,说?是沈晏柳吃酒吃醉了,歇在了傅先生的一个小院内。

沈府自然没?有说?什么。

到了夜里,钱玉青瞧着?依旧在不?知是昏迷还是酣睡的沈晏柳,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有点热,且他?出了一身?大汗,连衣服都汗湿了,身?上?味道也不?好闻。

想?着?湿衣服穿着?怕又着?凉,钱玉青烧了热水,将沈晏柳湿衣服都脱了下?来,而后将他?丢在了浴桶中,给他?泡了一个热水澡。

“怕是不?成,”

托着?他?泡澡时,钱玉青视线扫过沈晏柳的身?体,一挑眉笑道,“小郎君误我——白瞎了我的醉梦。”

她虽不?懂,但也不?傻,细细一想?就知道压根没?成。

不?过想?想?,那醉梦本就已经用在了茶里废了,倒也不?算白瞎。

给沈晏柳泡过澡后,钱玉青将他?塞进了薄被?里,给他?放下?了帐子。

第二日一早,钱玉青一行人便离了京城。

果然在她离开的时候,沈晏柳依旧还没?醒。

钱玉青临走之前,将一壶好酒放在了屋里的桌上?,压了一个字条:“事出意外,柳弟别气?,赔你一壶好酒。日后再见,送你一匹好马。”

沈晏柳昏昏沉沉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竟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榻上?,竟然是赤身?而卧的。

沈晏柳:“……”

他?立刻想?到了昨日那一幕。

“贾——”

沈晏柳眼底立刻窜出了狠意。

他?不?曾想?,竟被?自己相熟的兄弟给算计了……

必定是算计,不?然好好一杯茶里,为何有别的东西?

至于为何知道是他?过来,想?来是叫人盯着?他?的行踪了。

只是昨日喝了那茶后,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恍惚间只记得那人似乎与自己厮缠轻薄。

相处多日,言谈甚欢。

他?是真没?想?到,这位贾兄,竟然对自己有了那种?龌龊心思。

沈晏柳眼底压着?狠意,掀开帐子,看到自己衣裳挂在一旁,一把扯过来胡乱穿在了身?上?后,立刻大步去寻那恶人。

谁知一出里屋,便察觉不?对,这整个院子竟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未住过人一样……

那姓贾的恶人,竟然走了。

他?又回转里屋,果然在桌上?见了一个字条。

看到那字条上?的话时,沈晏柳眯着?眼竟笑了笑,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自幼被?生母虐待过,被?族里兄弟欺负过,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心思算计……

只是自阿姐待他?好后,他?心里那把刀便隐没?了许多,许久不?用大约是锈钝了,才对这恶人失了提防。

他?接了这点羞辱,日后千百倍还他?。

……

夏日的天越发闷热,不?过看山地上?种?的那些草药长势甚好,沈胭娇还是觉得十分畅快。

“这里虫子不?少,”

一旁的秋果使劲给沈胭娇打着?扇子,一边道,“姑娘小心被?咬一口。”

沈胭娇一听便知道是秋月叮嘱过她的,不?然秋果这憨丫头?,哪里会有这么细心提醒。

她今日上?坡,只带了秋果和苏青官,以及庄上?的两个管这些草药的婆子。

秋月已经快到了出嫁的日子,她便叫秋月有空给她自己多绣嫁衣,没?让她跟着?。

庄子里虽然有绣庄,可姑娘家的嫁衣,自然都想?亲自做一些。

“回去罢,”

沈胭娇看了草药的长势后,笑着?站起身?道,“果然人都说?,夏日里不?能进林子的——”

这虫确实也多。

即便她和秋果、苏青官他?们都佩了驱虫的药囊,依旧是不?管多大用。

临下?坡时,沈胭娇看了看那个破庙那边。

那边是先前聂骁的庄子,后来沈晏松替阿柳买了下?来。这些日子,那边也收拾出来了。

只等着?再过一段,阿柳便能过来跟她比邻而居了。

回到院子里后,沈胭娇先洗浴过,晾着?头?发时,想?到了什么,去书架上?找出一本有关?泗州风物记载的游记来。

顾南章去了泗州赈灾,也不?知一路是否顺利。

她昨夜临睡时,想?到这泗州地震,回忆了一下?前世里的记忆,只记得那一年,京里多了一些灾民?。

记得那时还听闻灾民?闹事之类,说?是朝廷没?有及时赈灾,银子都没?到……

想?到这些,昨夜她辗转了好一会。

为何前世会有说?起赈灾银子不?到位的灾民?呢……那银子呢?没?有运到泗州么?

想?到而今局势,沈胭娇心里开始隐隐有了不?安。

可又觉得诧异,顾南章既然也是重生,明知这事怕是有些危险,为何没?想?法子推脱了呢?

还是推脱不?了?

可她如今也帮不?了什么,只是忍不?住看看泗州那边的一些记载,大致了解一下?那里的人情地貌。

沈胭娇正看着?书,秋雨进来禀了一声?,说?是庄外有一女子求见。

“女子?”

沈胭娇微微一怔,想?了想?忙道,“莫非是那位玉青姑娘么?叫进来罢。”

别的女子还能有谁。

片刻后,一个看着?三十出头?的女子被?田嬷嬷带了进来。

沈胭娇看过去时,却发现这女子她并不?认识,梳着?妇人头?,容貌瞧着?普普通通,身?材不?胖不?瘦,只一双眼睛看着?很有精神。

一身?打扮也是寻常市井妇人装扮,通身?上?下?没?有一点罗绮珠宝。

“你是——”

沈胭娇疑惑道,“来寻我的?是想?来我庄子里的绣庄做活么?”

绣庄的管事是让红云担着?,若是想?进绣庄,为何不?去直接去见红云那边,却口口声?声?要见她。

“回四少夫人,”

这女子才笑着?开了口,“我是四少爷花了钱买来的,四少夫人唤我玉林便可。”

“他?买的?”

沈胭娇十分意外。

“四少夫人莫怪玉林唐突,”

这杏儿又忙笑道,“我虽是四少爷买来的,可他?也说?过,不?会拿我当奴婢使唤。”

沈胭娇讶异地又打量了她一眼。

这什么玉林竟是顾南章买来的?不?拿她当奴婢,莫非是买作妾室的,这女子过来是想?在她跟前讨个好?只是,为何看着?是三十多岁的妇人……

“四少爷吩咐过,”

玉林又解释道,“若是英国公府上?在他?不?在家时,寻什么借口要将四少夫人接回府时,便叫我来寻四少夫人,跟在四少夫人身?边伺候。”

这一句提到的事情太多,沈胭娇听了先顿了一顿。

“你是说?,英国公府上?,已经找了借口,要将我接回府去?”

沈胭娇先抓住了她话里的这一点,疑惑问了一声?。

“是,”

玉林忙道,“是四少爷的人,给我递了一个信,只怕这两日,那府里便有人要接四少夫人回去给夫人侍疾了。”

沈胭娇眉尖微微一颦。

钱氏装病,叫她回去伺候?

可她料定钱氏绝没?有磋磨她的心思,更不?会莫名叫她回去侍疾。

“夫人病了?什么病?”

沈胭娇忙又问了一句。

玉林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沈胭娇点了点头?,这玉林大约不?在英国公府里待着?,是被?顾南章安排在别处的。

“为何四少爷会安排你过来跟我?”

沈胭娇笑了笑道,“是觉得我少人使唤么?”

顾南章给她特意安排一个下?人什么意思。

“先夫和我走过镖,”

这玉林笑了笑道,“大约是四少爷觉得我们这样的粗人,胆子略大了一些。”

沈胭娇一怔。

她终于明白了这事的原委。

竟是顾南章怕他?不?在,自己在英国公府这边吃了亏,特意叫一个身?怀绝技的妇人跟在自己身?边,是必为了护住自己不?受欺负。

沈胭娇心里蓦地一暖。

她万万没?想?到,顾南章会为她考虑到这个地步。

想?来顾南章也是重才的,因此才说?,虽说?买了这妇人,却不?会当下?人使唤。

“玉林姐姐快坐,”

沈胭娇忙站起身?道,“原来是这事,他?不?曾与我说?过,我一时还糊涂了。”

“四少夫人切莫这般称呼我,”

玉林忙笑道,“直接称呼我名字罢——我本就是四少爷买的下?人,不?过是四少爷人仁慈厚道,给了我几?分体面?。”

说?着?,又补充道,“且我之后跟在四少夫人身?边,四少夫人也只对外说?,我便是庄子上?下?人罢。”

她跟在四少夫人身?边,越不?起眼,越好便宜行事。

“也好。”

沈胭娇明白这意思,“那我便唤你玉林了。”

接着?又和这玉林聊了一些,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世。

她和她死去的夫君,都是一起走镖的人。只是镖货出了事,她夫君也被?劫杀,她死里逃生却又重伤垂危。

保住一条命后,已经身?无分文,又要安葬夫君又要偿还一些货款,便卖了身?,被?顾南章买走。

沈胭娇明白顾南章的用意,就如她那时挑了秋果,又何尝不?是存着?一点关?键时能出力的心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她便让宋嬷嬷将玉林先带去安置好,由于玉林过来她并没?有预备,合适的下?人衣裳也没?做。

好在红云身?材和玉林相近,沈胭娇便先拿了红云两套衣裳给了玉林,又叫人再去新做了几?套。

玉林换上?这些衣裳,在宋嬷嬷和秋雨等人身?边时,便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次日一早,果然英国公府里来了人,来的是钱氏身?边的那位刘嬷嬷。

那刘嬷嬷见了沈胭娇,一脸欲哭无泪的神色。

“嬷嬷什么事?”

沈胭娇叫人递了茶,一笑道,“可是母亲那边有什么吩咐?”

她倒要瞧瞧,这钱氏想?要折腾些什么。

刘嬷嬷有些欲言又止。

“说?罢,都是我的人,”

沈胭娇微微一笑道,“嬷嬷有事只管直说?。”

“夫人那边哪有什么事,”

刘嬷嬷这才哭丧着?脸愠怒道,“还不?都是那魏夫人弄得鬼。”

沈胭娇挑了挑眉。

这魏夫人她前世也是熟知的,且还曾和魏夫人联手对付过钱氏。要说?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世魏夫人多带了一个魏雨桐过来。

这魏夫人人又蠢,心思也坏。

“那魏雨桐自打进了六王爷府上?,成了六王爷宠妾,”

刘嬷嬷怒道,“真就乌鸦变凤凰了一般,那气?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个正宫娘娘呢。”

说?着?,便将事情前因后果都说?给了沈胭娇听。

原来这魏夫人处处想?在英国公府拿捏一把,有了魏雨桐的势,更是得寸进尺。

这一段,死死拿捏着?钱氏和世子夫人。

这还不?算,大约觉得顾南章不?在家,便主意又打到沈胭娇的身?上?了。

只是沈胭娇有佛前誓愿的事情,魏夫人不?好直接下?手,便逼着?钱氏,让钱氏称病,让沈胭娇回府侍疾。

毕竟孝心,佛祖自然是不?会怪的。

且顾南章不?在府上?,也不?算违了“孤守”这个誓愿的本意。

如今京里的人都知道钱氏生了病,叫沈胭娇回府侍疾……众目睽睽之下?,沈胭娇不?回,那便就说?不?过去了。

“嬷嬷先回吧,”

沈胭娇笑道,“我收拾一下?,明日便回府。”

刘嬷嬷苦着?脸点了点头?道:“夫人还叫我悄悄跟四少夫人说?一声?,此时六王爷那边势盛,万万不?可轻易得罪那魏夫人和魏雨桐。”

说?完她自己也叹一口气?:毕竟,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若是太子真登了基,只怕那些人更没?什么忌惮。

等那刘嬷嬷离开后,大约是听到了消息,沈晏松和沈晏柳两人,一起匆匆也赶到了沈胭娇这里。

“阿姐,别回那府里,”

沈晏柳道,“不?如你也称病,寻个借口也不?是太难的事。”

那府里明显没?按好心。

“阿柳,”

沈胭娇看出阿柳眼底似是藏着?些戾气?,忙道,“我自有主意,你莫担心。”

“顾兄临走时,”

沈晏松也在一旁皱眉道,“也曾跟我提过,让我多关?照一些你这边的事情——你是不?打算推脱这事的么?”

沈胭娇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大哥哥莫急,我自会小心行事。”

她知道,沈晏松也为难。

如今沈府也不?是完全没?受到打击,看废公主的事便知道。

她若打定了主意不?回去,一来那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一件件麻烦找过来。

二来,她身?后还有沈家,一个不?孝的名声?传出去,沈家便成了众矢之的。

与其逃避,倒不?如去会一会。

算计人的心思好久没?动过了,她安生度日,还有人将她当成软柿子了呢。

倒也是有点意思。

第70章 哄鬼

沈晏松点点头, 眼底也透出几分感激和隐忍。

三妹妹能在这时候顾全沈家名声,没?有一味抗拒推脱此事,他是从心里叹服三妹妹的懂事。

只是这一去, 不知那府里到底情形如何, 三妹妹不定会被婆母和那魏夫人那边如何磋磨。

想到眼下情势的不妙, 他除了暂且隐忍,竟也没?有别的法子。

“我婆母不会为难我, ”

看出兄长和弟弟的忧心, 沈胭娇莞尔一笑, “只是那魏夫人难缠些,不过有些烦人罢了, 其?实不算什么,你们且都放心便是。”

说着笑着将一碟子冰镇的梅子递给?两人, 又道,“正好在这庄子里也放松了不少?时日?, 回家瞧瞧,也收拾些东西——况且都在京城, 离着又不远,真有事, 我便叫人去咱们家说一声去。”

见她笑意盈盈,并没?有太?过烦恼,沈晏松松了一口气笑道:“三妹妹说的是,不过还是要小心行事。”

“阿姐,”

沈晏柳皱眉道, “你这回侍疾, 要在国公府待多久?”

“不会太?久,”

沈胭娇一边替阿柳拂去发丝上?飞落的一只小虫, 一边笑道,“谁生病还能一直不好呢?”

沈晏柳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听说六王爷那边送的那个妾室,这次也要回去侍疾——”

“她回府又如何,”

沈胭娇笑了笑,“你不必担忧这个。”

这个她也听钱氏派来的那刘嬷嬷提了一嘴。

想来也是,那送来的妾室本就是个不安生的,之前顾南章将她丢去斋房礼佛去,怕是早耐不住那边的日?子了。

如今既有了这个借口,必定也是要回了英国公府的。

“那教令嬷嬷在沈府如何?”

不想让他们兄弟两个一直担忧自?己这边,沈胭娇便问了那废公主的事。

那宝悦是罪人,在沈府是不会兴风作浪的,只是那教令嬷嬷怕是不怀好意。

沈晏松看向沈晏柳,这一点他也十分?担心。

只是阿柳性子怪,跟他话并不多。

“无事,”

沈晏柳淡淡道,“我院里的事,自?己料理得?了。”

沈胭娇微微一笑,看阿柳这神色,便知他那边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由于阿柳院里有那教令嬷嬷在,沈晏松是请了假出来的,不好在这边多留,跟沈胭娇又叮嘱几句后,两人便回了城。

沈胭娇则在庄子上?,又安排好了绣庄的事情。

这一次回府,她不带红云和秋月回去了。红云要管着绣庄的事项,秋月则是快要出嫁,她想让秋月安稳备嫁。

沈胭娇又叫来苏青官,让他明日?跟着她一起进城。

进了城后,让他去阿柳那边,跟在洛青石身边待一段时间,其?实也是想让苏青官多学一些生意之道。

日?后跟在她身边,更为得?用一些。

“云官也跟了青官一起去罢,”

沈胭娇道,“你们姐弟两人,也好互相关照着些。”

姐弟两人身世太?苦,难得?相聚,趁着她回府,让他们姐弟两人,一来多学些东西,二来也不分?离。

苏云官和苏青官姐弟两人,都忙忙谢了。

次日?一早,沈胭娇安置好了一切。

英国公府的车马来时,她便带着宋嬷嬷、秋雨秋果,以及玉林等身边人,从容上?了车,一点也没?耽搁。

来接的刘嬷嬷,见她这般痛快,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来之前,她还拍事到临头,这位四少?夫人又找借口推辞不去……

还好,还好,没?让她作难。

这么想着,刘嬷嬷便分?外?殷勤。

一路上?,就在沈胭娇这车上?,嘴巴不停地跟沈胭娇说起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

“那六王爷送来四少?爷的那妾室,叫什么兰宝儿?的,”

刘嬷嬷小声道,“昨日?就到了府上?,不等夫人开口,魏夫人便让人将辰石院的西厢房又给?收拾出来,瞧着这一回,她是不想再回那寺里的斋房去了。”

“这人可还安生?”

宋嬷嬷没?忍住问了一句。

先前隐隐听人说过,这兰宝儿?才?被送来时很是嚣张的,不知眼下是什么个光景。

“如何肯安生,”

刘嬷嬷一拍手道,“昨日?一回来,便搔首弄姿的,那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青楼里出来的。”

“魏夫人竟能容的了这样?的?”

宋嬷嬷疑惑道,“她不是最刻薄古板的?”

那魏夫人连钱氏那一身珠光宝气都看不下去,如何看得?惯这一个小妾室,整日?里花枝招展的?

“那要看这兰宝儿?身后是谁,”

刘嬷嬷无奈道,“那是六王爷那边送来的,谁敢将她怎么样??魏夫人很是纵着她,只夫人还说了她两句,那兰宝儿?却在夫人跟前哭着撒泼,说是受了委屈,说夫人眼里没?有六王爷……夫人赶紧给?了她几样?贵重东西,好歹才?哄的她高兴了。”

她是知道的,钱氏背地里恨得?咬牙,可又能如何,还不是得?哄着,拿银钱好好养着。

“大嫂呢?”

一直只听着刘嬷嬷说话,没?有开口的沈胭娇,听到这里问了一句。

这府里听着挺乱,不知身在其?中的世子夫人如何了。

“世子夫人?”

刘嬷嬷啧一声道,“她还算乖觉,这些日?子不仅每日?里在夫人那边晨昏定省一日?不落的,连带着魏夫人那边也是一样?。”

世子夫人一个守寡的人,儿?子还年幼,在这魏夫人的嚣张之下,她自?然?是孝顺贤德的。

那魏夫人大约觉得?已经拿捏住世子夫人了,除了有些故意磋磨外?,倒对她眼下也没?做什么。

说到这里,刘嬷嬷心里又不由轻嗤一声:

如今这府里的情形真是叫人没?法说。

无论?是世子夫人,还是四少?夫人,还是另外?两位少?夫人……都是安安稳稳的。

可她们每人院里,总有一个不安分?的妾室。

世子夫人那边,魏夫人有意抬举那贵妾李素姐和锐哥儿?。

四少?夫人这边,又有这个兰宝儿?作威作福。

这世上?的事情,真是没?法说。

一路进城来时,沈胭娇留意到一向热闹的京城里,如今却瞧着似乎有些冷清。

“我记得?这街上?不是有两家玉器铺子的么?”

路过一处时,沈胭娇看着车窗外?,不由疑惑道,“这是搬走了一家?”

那两家玉器铺子都是京里有名的,琢玉手艺满京城都赞的,一向生意极好……如今瞧着却没?了一家,连匾额都不见了。

“嘘,”

刘嬷嬷小声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听闻是生意越发难做——小铺子都关了不知多少?家了。”

沈胭娇眸色微微一动。

她是听阿柳私下说过,自?从太?子辅政以来,便加重了对商户的盘剥,且不止商户,连带着土地兼并之类也愈发加重。

许多商户没?了营生,且连京都天子脚下这边的村庄里,也常见流离失所的农户。

原本只是一听,可如今瞧见了,才?觉出事态的严重。

前世那时她多在后宅,加上?私产本就颇丰,对于外?界的这些变故并未曾留意。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幸而日?后登基的是二皇子。

若真是这太?子登基了,真不知这世事会如何凋敝。

只是眼下,都得?忍一忍。

进了府后,钱氏也早叫人候着,殷勤接了沈胭娇回了辰石院。

沈胭娇不动声色,钱氏的人越示好,也便说明了钱氏是越无奈,可见是被那魏夫人裹挟得?不轻。

吩咐宋嬷嬷将东西安置好后,沈胭娇先带着玉林和秋雨两人,到了正房跟钱氏问安。

钱氏果然?没?病。不过却在头上?戴了抹额,大热天的,屋里连冰盆都没?放,头上?都是汗。

“母亲身子是哪里不爽,可请了医师来瞧?”

沈胭娇问过安后,看着钱氏关切问了一句。

钱氏拉过她的手,长叹了一口气:“你也能看出来,我像是有病的人么?”

就是有病,也是心病。

“这府里,母亲竟不能做主?”

沈胭娇小声道,“为何连冰盆也不放?这抹额也是一定要带的么?”

是真热。

她身子单薄些,对夏热还能忍耐一点,可钱氏有些发福,这明显是热的有点不耐了。

钱氏竟然?被压制到这个地步?

钱氏神色有些紧张地抓住沈胭娇的手,冲刘嬷嬷递了一个眼神,刘嬷嬷会意,先自?己去门口那边守着了。

“给?你说句实话,”

钱氏这才?小声跟沈胭娇道,“咱们国公爷,以及京里的另外?三位国公爷,还有几位朝中管事的大人……被六王爷留在西郊那行宫里了。”

沈胭娇有些意外?:“为何?”

这事大约还没?传出来,连沈晏松都还不知情。

“说是共商那行宫北边的神坛建造事宜……”

钱氏小声道,“说是为了天子祈福的,事关重大,要人日?夜在那边盯着——实则是不让他们这些人回京,我叫府里下人去送东西,也都不让进去了——”

说是商议事情,却像是把人软禁了。

英国公其?实本来在朝中不领什么实职,但毕竟是国公,爵位名声在那里摆着。

想来是六王爷想软禁一些朝中碍事的大人,把英国公他们几个不领实职的人,也压在那里,是为了给?这软禁的事情打一个幌子。

沈胭娇眸色闪了闪,她明白?了钱氏的意思。

国公爷没?在府内,钱氏的底气不足。且国公爷那边事情不明,钱氏更是胆怯万分?了。

“那魏夫人,”

钱氏哭丧着脸道,“不知哪里弄来了国公爷的那小印,说是国公爷这次进山前交给?她的,要她代?掌这国公府的一切事宜——”

她想去问国公爷,可又联络不上?。

她虽有钱,可没?权。没?了国公爷,又没?顾南章在身边,另外?两个庶子也是不成器的……

她娘家也没?势力,更靠不上?。

她除了听那魏夫人的,竟也没?法子了。

魏夫人还问她私库的钥匙。

那是她的体己,她的陪嫁,她这么些年的经营……如何肯交给?这魏夫人?

说破天,也没?这个道理。

见她不交,魏夫人便说她病了。

请了医师过来给?她诊过后,便叫人将她这边屋里的冰盆都弄了走,还说医师吩咐,要好好养病,逼着她每天带了这抹额……

眼下她是没?病,可用不了多久,只怕就真病了。

沈胭娇神色凝重了不少?。

这魏夫人,可是比前世越发的狠毒了。

听钱氏说的,这魏夫人只怕是怀了除掉这钱氏的心思……只不过,大约是顾忌着顾南章那边,不敢做的太?急太?明显。

实在是钱氏这里,有钱,又无娘家依傍,在这贪婪的魏夫人眼里,那还不是妥妥一个肥羊?

只是这话她没?跟钱氏说,说了只怕钱氏吓的先自?乱了阵脚。

“母亲这院里——”

一念至此,沈胭娇看了一下门口那边如临大敌般警惕的刘嬷嬷,疑惑看向钱氏道,“不是自?己人了?”

钱氏恼火地摇了摇头道:“被她换了不少?。”

除了身契在她手里的人,其?余国公府名下的下人,这时不是被魏夫人收拢了过去,便是被魏夫人打发走了。

她自?打嫁进这国公府,头一回这般被打压,心里的火真是腾腾的。只盼着国公爷早些能回府,替她主持公道,将这魏夫人赶出府去。

正说着话,忽而一个嬷嬷过来高声在院内道:“四少?夫人回府后,如何只在夫人这院里说话?眼中竟没?有别的长辈了么?”

沈胭娇:“……”

“你快过去吧,”

钱氏忙道,“那魏夫人怕是要借故寻你的不是了——她是谁都想拿捏呐。”

沈胭娇站起身,带着玉林她们进了东跨院。

一进东跨院,沈胭娇便察觉到了与之前的不同:先前钱氏屋里的那一架紫檀架的精巧云母屏风,竟被搬到了魏夫人这屋里。

不止如此,眼下这东跨院,处处都透着富丽堂皇的,连窗上?都换了时下新巧轻盈的香岚纱。

若不是这院子建筑比不上?正院的轩昂,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这才?是国公府的正院。

“四郎家的来了么?”

沈胭娇才?进来,便听到魏夫人老气横秋的声音,“真真是出息了,眼里越发是没?我这个长辈了。”

“侄媳问魏姑妈安,”

沈胭娇笑盈盈进来忙是一礼,“魏姑妈安好。侄媳来迟了,姑妈莫怪。”

“不敢当,”

魏夫人鼻孔里哼一声道,“到底是天子赐婚的人,我可当不得?你的礼——”

“姑妈若是当不起,还有谁当得?起,”

沈胭娇笑道,“四郎他虽平日?里说话不甚中听,可心里却敬着姑妈,说姑妈是连国公爷都敬重万分?的人,我们这些小辈,更是该恭敬孝顺的不是?”

魏夫人哦了一声,神色有点缓和:

那顾南章听钱氏也说了,性子本来就冷,之前才?见时确实说话不中听,不过沈胭娇这状元侄媳,肯在她面前乖巧柔顺,她心里还算满意。

这时,一直站在魏夫人身后,正给?魏夫人揉肩捶背的世子夫人,看向沈胭娇时,飞快跟沈胭娇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少?夫人回来了么?”

就在沈胭娇刚坐下,就听房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我来给?少?夫人敬茶了。”

“是兰宝儿?,”

魏夫人皮笑肉不笑看着沈胭娇道,“六王爷那边送你夫君的妾室——你还没?见过她吧?是个很好的孩子,声音也好听,你见了也会喜欢。”

就在这时,那兰宝儿?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哟,少?夫人,”

兰宝儿?一进来就笑,“早知道少?夫人——”

她话还没?说完,却在看到沈胭娇时一下子怔住了。

之前她听人说了,这府里四少?夫人的事情,说是容色极好的……可她想着能有多好,听闻那四少?爷在太?学时,也常常不回家的。

想来是个容貌还算端正,性子又古板无趣的妇人,毕竟,哪一个女人愿意发下这等誓愿?

谁知这时见了这位四少?夫人的真容时,她才?知自?己错的离谱。

这四少?夫人的容色……

真真是说不出的好。

说句不敢说的话,就连那备受六王爷宠爱的魏雨桐,也比不过这位四少?夫人呐。

“兰姨娘还不给?少?夫人敬茶。”

这时,魏夫人身边的嬷嬷忙提醒了一句。

兰宝儿?回过神,看着神色恬淡的坐在那边的沈胭娇,又不由心里轻哼了一声:

长得?好有什么用?

一个不知道笼络男人心的傻子罢了。

且虽长得?好,可瞧着身子也单薄了些。

这么想着,兰宝儿?又低头扫了一下自?己丰盈的胸前,越发透出些得?意之色,还是她这般风情,才?是男人的宝。

“奴婢给?少?夫人敬茶,”

兰宝儿?轻笑着接过那嬷嬷递给?她的茶,看似恭恭敬敬递向了沈胭娇,“少?夫人请喝茶。”

看着沈胭娇一手伸出从容来接,兰宝儿?立刻手腕一翻,再顺势一带,将这杯热茶倾向了沈胭娇这边。

谁知沈胭娇却像是不经意般,另一手里的扇子,就那么轻轻一挥,茶盏便被带向了一旁,啪的一声碎裂在地。

“呀,”

兰宝儿?没?算计成,一脸无辜赔罪道,“奴婢不小心失了手,少?夫人莫要怪罪呀——”

“她怎么会怪你,”

不等沈胭娇开口,魏夫人便笑道,“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姐妹了,都是一个院子里,虽说妻妾有分?,可谁也不是那妒妇,她也断断不会欺负你——”

说着,看向沈胭娇道,“四郎媳妇,你说对不对?”

沈胭娇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道:“姑妈说得?对。”

魏夫人此时神色放松了不少?:

原本她还想着沈胭娇怕是有些傲气不肯受她拿捏,谁知一叫便回来,回来在她跟前也很和顺。

感?受着世子夫人给?她捏肩,再看看沈胭娇又安静顺从,魏夫人很是爽意地喝了一口茶。

这府里,她可是真真当了一回太?上?皇了。

只等着什么时候拿到钱氏的银钱,那才?是十足的满意了。

“姐姐瞧着这般清瘦,”

这时,兰宝儿?笑着看向沈胭娇道,“还要去庄子上?还愿……真真是难为姐姐了。”

“佛前的誓愿,”

沈胭娇轻笑道,“不敢违逆懈怠。”

“姐姐当初该在佛前多求一桩,”

兰宝儿?吃吃笑道,“在送子观音跟前也拜一拜,咱们府里,可都盼着姐姐肚子的好消息呢。”

沈胭娇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也不知我这回能不能怀上?,”

这时,兰宝儿?忽而伸手摸了摸她自?己的小腹,看着沈胭娇一笑娇声道,“爷这回走之前,将我接出那斋房,在别院歇了一夜,不知能不能有了,瞧着爷也是盼着有子呢——”

沈胭娇眼睫微微一颤。

兰宝儿?盯着沈胭娇的反应,又是一脸娇羞道:“爷这人,性子真是捉摸不定的——起初将我丢到那斋房,还以为他是厌了我。”

说着又笑起来,“谁知呀,他这人,只是闷声不响的,却急色在骨子里——每隔几日?便要将我偷偷接出来,夜里很是折腾呢。”

沈胭娇面色不变,轻轻摇了摇扇子,也只微微一笑。

“你这孩子,”

这时,魏夫人在一旁笑道,“他到底是个男人,正头妻子去还誓愿没?在身边,难道你叫他孤着不成?你伺候不是该当的?”

“大夫人您不知,”

兰宝儿?娇声笑道,“他在我身上?不知节制,可是我倒是怕了,怕先是生了庶子,倒劝他给?我弄些避子汤来——免得?叫姐姐生了气恼。”

说着,看着沈胭娇一笑,“可谁知他不肯,说避子汤伤身,舍不得?与我吃——还说姐姐也是信佛,说子女缘都是天定,随缘便罢。姐姐……我若先生了庶子,你不会怪我罢?”

“自?然?不会。”

沈胭娇微微一笑。

“姐姐,”

兰宝儿?忽而凑过来,依旧紧盯着沈胭娇笑道,“你说爷身上?那块胎记,是像叶子,还是像狐狸头?”

沈胭娇眼睫又是微微一颤。

顾南章身上?的确有一块胎记,就在他小腹那一块,形状像是一小片枫叶。

那般隐秘的位置,她前世与顾南章真是夫妻,才?知道这个胎记。

况且前世和顾南章过了一辈子,知道他这人极为讲究,洗浴时也不爱人近身伺候的……

这兰宝儿?如何会知道?

沈胭娇捏着扇柄的手指,微微紧了紧。

“我说像枫叶,”

这时不等沈胭娇开口,兰宝儿?又笑道,“爷还说我伶俐——爷说了,他原本是没?纳妾心思的,可是见了我,说是我与姐姐如春兰秋菊,各有动人之处,还说纳了我,便再没?了别的心思,日?后只守着姐姐与我两人,好生度日?罢了——”

“男人惯会哄人,”

魏夫人笑道,“听他哄你们——”

沈胭娇迎着兰宝儿?看过来的视线,莞尔一笑道:“姑妈说的是,他背地里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

说着看着兰宝儿?叹气一笑道,“实话跟你说,他在外?面还养了一个美人,都三四年了——你听他哄鬼的话,可咱们还能如何呢,只装不知道便是了。”

兰宝儿?:“……”

只是沈胭娇已经没心思再去留意顾南章的神色, 她?此时对顾南章也是重生的这一事,震惊无?比。

不过自作自受, 怨不得别人,她?强撑着一点点将自己?见?不得人的那点委屈厚厚包裹起来,强撑出一个国公府夫人的体面来。

她?重活一世,洗心革面痛改前非。

沈胭娇愣怔之后,垂下眼睑。

“你——”

顾南章一直在盯着她?,等着她?的反应。

她?是恶人,恶人也有委屈。

上一世她?是个恶人不假, 可她?对不起那么多人,却并没?有对不起顾南章……

她?之前不觉得顾南章跟她一样是重生,只是因为, 她?心里觉得, 若他真重生, 想娶的人必定不会是她?了。

可她?重生后,英国公府却一再过来透出要议亲的意思, 甚至在她?婉拒了一次后, 还又提起……

第61章 面杖

若是顾南章重生, 怎会想再重新娶她这个被他厌弃已久的人?

这才让她?觉得,重生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沈胭娇忽而觉得心底眼底都是一阵说不出的酸热气恼, 脑子里也忽然乱成了一团。

被葬了的委屈再次翻起了浪头,差点将她?的理智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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