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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 作者:诸葛有乐园
  • 类型:浪漫青春
  • 更新时间:2024-03-02 05:51:28
  • 章节字数:97610字

他答:“我们一个高中。”

“真好?啊。”桑俊毅的神色倏地变得渺远,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过半百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些羞赧, “我和?她妈妈也是, 我高中时候就暗恋她”

“我那时候一穷二白, 但是偏偏知道什么东西是好?的,纠缠着人家不放。”

季屿川听见桑俊毅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调查过眼前男生?的背景。家里条件不行,父母早年车祸去世,和?外?婆扶持长大。

还能查到的另一个身份,他是姓杨的那小子的好?朋友。

所以他提前做了预设——一个家境普通且没进入社会的年轻人, 嫩苗一样, 不用施压,一阵冷风就会折腰。

但是眼前男生?, 长身玉立,姿态舒展淡然,长得出乎意?料的好?。

季屿川神情坦荡:“是。”

桑俊毅看眼前长眸不加闪烁地直视着他的年轻人, 有些许意?外?。

宁可背上背信弃义?的名声也要和?恬恬在一起。

真挚到他都快被打?动了。

爱固然可贵,但是人心真能这么纯粹吗?

他在社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要打?一个问号。

季屿川高中就在都是富家子弟的补习班打?工。

交的朋友——杨家那小子人品再次家境也是京川数一数二。

更别说他女儿这种?只要谈恋爱就会全心全意?付出的傻子。

他不介意?对方?家境,但是居心叵测,不行。

虽然眼前的男生?气质坦荡,并没有他幻想的那份市侩。

但是任何一个父亲都不愿意?用自己唯一的女儿,去赌对方?是不是一个好?人的可能性?。

如?果他有大把的时间去考量甄别倒是好?,但是体检报告上IP抗原数值量告诉他必须要尽快作出决定。

“我不能护她一辈子,但是只要我活着,我女儿就不能受半点委屈,更别说是危险。”

“我希望她找的婚恋对象的条件,从各个维度,都是合适的。”

弦外?之音已经不足以表明一位父亲的心情,桑俊毅将话挑明:“我希望你能同桑恬分手。”

“叔叔。”

季屿川徐徐开口,神色里没有半分碰壁和?退缩,“您是恬恬父亲,我尊称您一声长辈。除非她亲口说不再喜欢我,不想跟我继续相?处,不然没什么能够让我提分开。”

“真的吗?”桑俊毅轻飘飘地质疑着眸色笃定的男生?,从提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推到季屿川面?前。

“让她因?为你置身危险,也无所谓是吗?”

信封里,是数张他和?桑恬的照片。拍摄角度隔了很远,像是刻意?躲避起来的偷拍。

照片最下,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歪歪扭扭的碎片,逐字拼凑成一句不长不短的话。

“100万,否则,天堂见你女儿。”

宣于纸面?上的勒索和?威胁。

“你父母去世前在当地做些小生?意?,因?为供应商的问题被坑,欠了一笔款怎么都还不上。”

“他们为了这笔钱东奔西走,甚至不惜借高利贷还钱,讨债的人天天上门。一直到你8岁那年,父母突然车祸离世,家里只剩下你和?年老的外?婆,讨债的人这才四散。”

桑俊毅一字一句,将调查过的情况缓缓道来。季屿川的脸色逐渐绷紧。

“这些年都平安无事?,是因?为你和?老人没有还钱的能力。要钱也是白要。但是找个有钱的女朋友,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

桑俊毅见男人敛眸,指尖捏紧照片一角,薄唇紧抿。额角已然渗出冷汗,趁热打?铁。

“我不能坐视真的出事?,再教导我的女儿远离水火。”

他绕到季屿川身后,伸手,长辈劝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趁着感情没有那么深,现在分手还能让她少痛苦一些。”

京川冬季多雨雪,连绵下了一夜,今日刚有放晴的趋势。

乌云飘来,天倏忽又?黑。

一场冷雪将至。

土生?土长在这里都知道,这个天气再往后,京川就要冰封了,寒冬彻底到了-

过了这个周末,就是期末周。

又?要处理T&J的售后,又?要忙课业成绩,桑恬忙得脚打?后脑勺。但只要抽出点空,她就更粘季屿川。

老话虽然粗糙,但是确实有一定道理。

床上的事?情果然情侣感情的粘合剂。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季屿川最近要的愈发多。

磨她到意?识即将涣散登顶,他俯身,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声线沙哑:“宝宝会一直记得我吗?”

桑恬被他弄得水意?淋淋,撑起身子挪动位置时恰好?摸见一阵潮湿,耳根瞬间红透,心头被羞赧堆满,一口咬在他肩膀,摇头:“不会!”

她说得断断续续:“记不得一点。”

耳边,季屿川一声轻笑。像是格外?无奈。

只能加快速度,让女生?的呜咽更破碎。

男人哑到极致的声线,带着上扬的气音,温热地钻进桑恬耳膜。

连这一声笑都性?感。呜呜,她一定是疯了。

期末周刚结束,桑恬就收到了杨心芝的消息,荷兰有一场青年设计师展,T&J正出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如?果能带个设计奖回来,总能起些正向作用。

巧的是,荷兰国立美术馆将散落全球各地的伦勃朗自画像都汇集起来,开启了为期一周的展览。

迄今为止最齐的一次,是每一个艺术生?都想去朝圣的程度。

桑恬想去又?有点犹豫,季屿川知道她一向将T&J看得极为重要,这次品牌危机她嘴上不说,实际上看一手拉起来的品牌口碑受损,心都快碎了。

“去吧,最近刚从学校的是非里头抽身,就当散心。”

这一去一回要将近一个月时间,桑恬心里莫名不安,但说不清道不明,沉吟了半天:“可我舍不得你。”

季屿川眸光微动,半晌将人拉过来搂进怀里,力道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又?跑不了。”

桑恬快被勒死,推开之后嘟囔:“也是,你能跑到哪去?”

成天和?科研数据呆在一起,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办公室。

思绪缓了些,桑恬扑上他肩头:“我去荷兰,要是有人要你微信怎么办?”

季屿川:“不会。”

桑恬不信:“怎么不会呢?现在都鼓励女生?主动。”

季屿川轻描淡写:“我看不见她们。”

桑恬搂着他脖子笑开了花:“眼里只有我啊~”

“那她们要是说,请你吃饭看电影呢?”

“我有女朋友。”季屿川声线淡淡。

桑恬不依不饶:“那她们要是说不介意?呢?”

季屿川:“我介意?。”

桑恬心满意?足,在他颊上亲了两口当作奖励:“回来给你带荷兰纪念品。”

季屿川顿了很久,才扬起一个笑:“又?是天使系列的吗?”

桑恬呼吸一滞,想起两人意?乱情迷却散发着粉红泡泡的初夜,嗔骂他:“不要脸。”

飞机票定到月底,从京川到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机场总共十三个小时。

季屿川提前给她准备了飞行枕,耳塞,粉色的小毯子。

怕她吃不惯飞机餐,还买了巧克力味和?芝士味的蛋白棒。

桑恬哭笑不得,“荷兰是发达国家宝宝。”

“我是去参赛,又?不是不回来。”

季屿川:“我知道。”他只是愿意?准备。

“有点想吃门口那家韩料,时间来不及了,等?我回来我们去吃。”

季屿川:“好?。”

桑恬:“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国内时间半夜才到,困了就睡不用等?我哦。”

季屿川:“好?。”

薄薄的月色在他眼皮上流动,桑恬没看清男人眼底究竟是月光还是水色,捏他的脸:“怎么说什么你都说好??那我们分手?”

“桑恬。”季屿川的声线瞬间凛了下来,嵌在她五指间的力度重了几分,好?像生?怕她现在就将手抽走。

桑恬没良心的笑,勾勾他下巴,轻松道:“逗你呢,我怎么舍得。”

视线里,季屿川深呼一口气,眸光却趁机微避。

桑恬听见他说话,轻得像一声叹息。

她凑过头去:“你说什么?”

季屿川:“没说什么。”

“装什么,我明明听见了。”桑恬指尖点着他高挺的鼻梁,毫不留情地戳破他,“你说你也舍不得。”

她说完,后背霍然被一张大掌按紧,季屿川长臂一揽,同她贴着前心,力道重得几乎要将她融入骨血。

他说,“怎么可能舍得?”

国际航班在阿姆斯特丹下午五点半到达。

荷兰的展会不算复杂,但是准备工序很多,从选型,设计,定料,到现场的裁剪,缝制,展示,整套流程下来总共花了小两个星期。

欧亚大陆的两端,七个小时的时差。

季屿川前一个周表现倒还算可以,会定时同她晚安,问她有没有吃到合口的中餐,睡前给她讲点老到掉牙的童话小故事?。

但是一周之后,男人回消息的频率愈发低。

每天闲聊的几句,却是溢于字面?的心不在焉。

直到展会尾声,桑恬的设计作品大受欢迎,被主办方?点名要介绍设计理念。

她拿起手机想要给大家展示概念图的那一刻,才看清季屿川最新一条的消息。

他说,“桑恬,我们分手吧。”

难受

桑恬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短信, 久久惶神。

脑子陷入须臾空白,一直到被推上台前讲自己的设计作品,才?堪堪回?神。逼着自己集中注意力切换语言体系,思绪却几度断线, 讲得颠三倒四, 场面几度跌入死寂,看得台下杨心芝急得扼腕。

终于结束, 杨心芝松了口气, 想上前问问桑恬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在状态。

但?桑恬从台上下来, 拨开还在观摩她作品的人群, 径直向外。

“抱歉老师,我有些事要做。”

艺术长廊, 阿姆斯特丹的冬天也落雪,风卷着薄纱似的雪线,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桑恬脖子往高领毛衣里头缩了些, 拢紧呢子大衣, 给季屿川拨去电话。

铃声沉寂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桑恬率先开口:“季屿川, 你什么意思?”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不?语,如果不?是隔着电流微弱的呼吸声, 桑恬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良久,耳边送来一声轻叹, 男人声线冷峻得不?带温度:“我想我在微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看不?见。”桑恬打断他, 男人语气里的疏离让她?委屈到愤怒的程度, “有能耐你就现在把话再说一遍。”

对面,久久无?言。

桑恬手机抵在耳边, 举得胳膊都有些僵了,只听见对方一声叹息。

不?愿意过多交流时?,语调都是淡的。

一方愠怒一方平静无?波,衬得她?执着讨要结果,不?愿意相信事实?的样?子格外自作多情。

桑恬深吸一口气,极力稳着声线:“季屿川,给我个理由。”

起码是能让她?在终于敞开心扉之后,又心甘情愿接纳这一击的理由。

“我不?能接受异地恋。”

男人声音入耳,桑恬下意识地想争辩她?下月中旬就回?去了。

但?季屿川的意思不?在于此,他声色平静:“MIT给我发了offer。”

美国教授的橄榄枝,整个人机交互领域最?前沿的工作室。

确实?很难让人拒绝。

桑恬冷笑,气得攥着屏幕的指尖都发白颤抖。

“王八蛋。”

有事情同她?商量啊,她?怎么可能不?讲理到让他放弃机会?。明明有那么多的解决办法,她?可以转学,马萨诸塞州有那么多名牌学校,波士顿大学就有合适的服设专业。

或者她?可以下学期申请去美国交换,再不?济gap也好,正好理清一下未来想做的服装市场方向

可他都没有问问她?!

直接绕过了一切将?所有割断。

女生的指控带着微颤的哭腔,季屿川嗯了声,他确实?是。

桑恬气到眼角有泪花不?自觉地往外掉,她?听见电话那头,凛凛风声,将?男人声线都吹得模糊沙哑。

他说:“我还?有事,我们就到这里吧。”

末了,又添了句,“你照顾好自己。”

电话挂断,桑恬已经蹲在地上。

这个冬天,桑恬学会?了一个新词——断崖式分?手。

指两个人前一天还?聊得好好的,今天就突然提分?手。

没有任何预兆,让人猝不?及防。

没有沟通没有理由。

唐歆忿忿,哪有什么没有理由的分?手。

一个想解决问题的人是不?会?跳过问题直接分?手的,所有的离开都是蓄谋已久,说到底就是不?爱了。

桑恬枕在抱枕上,抱枕翘起的边角遮住了她?半个流泪的眼睛。

她?嘴上说就是就是,男人都是王八蛋。脑子里却恍惚闪过,刚和季屿川在一起的时?候。

他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个爱不?爱的问题。很俗气。

彼时?感情正浓,她?窝在季屿川的怀里吃薯片刷手机。

社交媒体的推荐页面跳出了情侣涂瓶子挑战,挑战什么东西?让人觉得最?可怕。

她?来了兴致,认认真真勾选,自己涂完还?不?尽兴,拉着季屿川挑他觉得最?可怕的东西?。

小瓶子底下一堆选项,从未知,分?离,孤独,相见不?如怀念

季屿川扫了一眼:“这里面没有我最?害怕的选项。”

桑恬半信半疑,指尖指向评论区里最?火的被涂次数最?多小瓶子:“难道不?是我不?爱你最?可怕?”

“不?是。”季屿川下意识地回?答,好像在心里想了千遍。再追问时?候,他却怎么也不?肯张口回?答。

倒是后来桑恬在他电脑里恰巧看见了同款的心愿小瓶子。

被他涂抹最?多,颜色快溢出来的那个,上面写的是——希望桑恬平安,健康,快乐。

当天夜里,桑恬破天荒地将?人从黑名单拉出来。

犹豫了很久,还?是发去了那句盘旋在心里很久的话。

“你有什么苦衷吗?”她?问。

“没有沟通解决不?了的问题,季屿川。”

月色融融,她?抱膝坐在阳台,冷得脸颊都发木了,哈气在睫毛上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霜,手心里的屏幕才?震了震,男人发来消息。

“哪来的苦衷,别把人想得那么好。”

“以后要吃亏的。”

桑恬盯着屏幕里的两句话,心底一直隐隐烧着的那盆炭火,好像猛地被人一脚踹漏。

炭灰里还?有没灭完的火星,烫得她?浑身抽痛。

但?她?是刺猬,向外的刺永远是硬的,眼都红了,还?不?忘发条消息嘲讽——“用得着你来教育我?”

一场求和,不?欢而散。

但?是最?后指尖在男人头像上方顿了很久,到底没舍得再将?人拉进黑名单。

那之后很久,桑恬都刻意屏蔽了季屿川相关的消息。

她?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冷静。

荷兰青年服装设计师奖颁下来,桑恬名列其中。

她?介绍得稀烂,但?好在设计作品足够好,评委只将?她?在台前的不?善阐述归结为她?是一个来自东方,但?是有些社恐腼腆的设计师。

T&J有了活路。

但?是桑恬还?没找见自己的路。

她?提不?起食欲,总是觉得手脚发软百无?聊赖,除了每日工作时?长不?停地画设计稿之外,只想躺着望天花板。

隔壁的桑璟也刚失恋,只能靠不?停的运动发泄。某次他抱着篮球出门,回?来之后再看桑恬的眼神讳莫如深。

桑恬:“怎么了这么看我,碰见鬼了?”

桑璟:“碰见季屿川了。”

桑恬正要拉开微波炉的手顿住,身型微滞,嘴上哦了一声,不?在乎的样?子,去拿鸡汤的动作却慢了两分?。

桑璟知道她?在等他继续说:“他跟我说他要去美国了,月底。”

桑恬不?说话,垂头往小碗里倒鸡汤。

“这个王八蛋,亏我之前那么信任他,把他当哥,老子真是眼睛瞎。”

女生倒汤的动作始终没变,不?堪重负的小瓷碗忽地满了,热烫的滚了桑恬一手。

桑璟一声惊呼,拽着她?到水龙头底下冲凉。

桑恬一言不?发,好像一个被摆弄的俄罗斯套娃。

一层精致一层坚强,层层叠叠的伪装,在此刻凉水冲刷时?候轰然坍塌。

桑璟蓦然听见耳边一声哽咽,再抬头时?候,正对上他老姐那双平日里盛气凌人的眼,此刻已被泪水蓄满。

分?手以来端着的所有怒气,不?甘,不?解,不?释然,在此刻变做女生嘴里破碎的呜咽。

“桑璟,呜呜。”

“我难受。”

桑璟心疼到抱住她?。印象里,他老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情绪外露。

自从母亲去世,她?为了免他和桑爸于担心,连难过都很少说。

有心事也只会?将?自己关起来默默流泪,一出房间就给自己套上一层坚硬冷清的壳。

像是在砌一座防御自己免受伤害的堤坝,终于在一浪又一浪的情绪面前,溃散投降。

桑璟拍着她?的背哄她?,一会?说他晚点?就带朋友堵季屿川家门口揍他,一会?说让她?别难过,他过两天给她?介绍个更好的。

桑恬哭到脱力,两颊和脖子都热红,嗓子哑了,眼泪却突然止住。

她?起身拍了拍衣服,拿起手机点?开许久没再有进展的聊天框,给季屿川发消息。

——我来要回?我的猫。

这次季屿川的消息回?得很快。

——正好,我去美国没法带它,正愁怎么办。

公事公办的一句话,好像他们不?是昔日情侣,而是一起养猫的邻居。抑或是,离职前夕处理过去数据的办公室同事。

桑恬拧眉,紧抿了唇线,忍了很久还?是出声:“那我要是不?来要它呢?你怎么办,扔掉?”

她?自己戳了自己的肺管,浑身都疼,转过身来奚落他,“是不?是干扰你去美国的东西?都会?被你一脚踢开?”

“不?至于。”季屿川的消息隔了很久,才?闯入视野,“我会?给它找一个合适的领养人。”

末了,可能是想到了什么,他又补了句:“抱歉给你留下这样?的印象。”

月光落在桑恬打字的手边,惨白的一片。

桑恬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小猫时?候的场景,软乎乎的一只,躺在男人掌心。

想吃罐罐的时?候会?用小爪子挠纸箱,直到被男人喝止才?堪堪停手。

季屿川说它脾气不?好,一碰就炸毛,是一整窝里头最?后一只。

她?歪头戳破他前后不?一致的谎话,“之前不?是说路上随便捡的吗?”

男人哑口无?言。

桑恬发现,当一个人爱你时?,哪怕再冷峻寡言,也总是有许多话会?说——哄人的话,夸奖的话,善意的谎话,毫无?意义?和营养的废话

但?是不?爱了,语言就变得格外简短。

譬如现在,有人隔着手机,亦或者应该说是隔着这世上最?大的大洋,十四个小时?的时?差,难再交叉的人生轨迹,说:

“桑恬,我们再见。”

慌乱

隔年六月, 桑恬爱上了架子鼓。

这和杨心芝的建议契合,情绪需要有个出口。要不断尝试新东西,认识新的人。

桑恬没想那么多,她主要喜欢打鼓之后, 浑身湿透的感觉。

京川大学的独立乐队恰巧有名学长, 刚从美国交换回来,一回来就发现?社团里来了名?漂亮学妹, 跑社团活动的次数比大一时候还多。

男人长了一双丹凤眼?, 酷爱戴银丝边眼?镜,烟不离手, 话少, 但?是叼着烟扫电吉他弦的样子冷峻又迷离。

社团里有不少他的迷妹。

有人私底下偷偷议论,陈祁大概是那种?接吻时候要人帮他摘掉眼?镜的闷欲挂。

桑恬默声听, 印象里有这么一个人也会如此,回忆才刚涌上心头,就被她用力按回了水里。

再抬眼?时, 陈祁径直向她走过来。

“周末有空吗?”

“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桑恬纯属来玩, 无意恋战, 拎起包就走:“我还有事。”

男人穿着和季屿川一样的黑衬衫,被拒绝也不恼:“你好?像对我很有敌意。”

桑恬:“没有的事。”

就在陈祁以为邀约再度失败,女生?的视线落在他衬衫上缘, 顿了两?秒,忽然出声:

“你在美国哪个州?”

陈祁怔了下, 还是答:“马萨诸塞州。”

桑恬不再说?话。陈祁以为他介绍的不到位, 继续道:“这个州有很多名?校, 哈佛,麻省理工, 波士顿大学都在那边。”

桑恬略点?了下头,接过了男人手中捏着的电影票。

陈祁眼?睛一亮:“那,周末见?”

“周末见。”

桑恬攥着手里的电影票,觉得,也是时候该走出来了。

周末,电影院。

一场糖水片电影潦草到半点?逻辑都不顾。

陈祁看?着女生?毫无波澜的侧脸:“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桑恬点?评,“男主没长嘴,是个窝囊废。”

陈祁噤了声。他发现?桑恬总是心不在焉,但?是偶然提到美国留学相关时,她眼?底会泛起浅浅波澜。

他以为找见了突破口,极力给桑恬介绍他的波士顿生?活:

“昆西市场有全美最好?吃的龙虾堡和巧达浓汤,一周不吃就会想。”

“我的室友是印度人,他们为了留美很卷,投简历时候总是会把自己在学校做的课业作业说?成?自己实习时候的项目。找工作积极的一批,但?是小组作业很摆,没人愿意跟他们一组。”

“George Howell的咖啡很好?喝,美国难找这种?浅烘的咖啡豆,老美人的嘴,喜欢喝的都带烟灰味”

桑恬从他的嘴里勾勒出一个生?动的Boston。

碧绿草坪和白鸽处处可见,尤其是图书馆前,各色皮肤学生?席地而坐看?书听歌。

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法和记忆里的那个人连接到一块。关于他的记忆,在这里陷入空缺。

直到陈祁的智能手表震了震,他低头查看?,桑恬才收回思绪投去目光。

陈祁主动解释:“一个在美国留学时候认识的学妹,问我一点?情感问题。”

桑恬咬着吸管,随口嗯了声表示捧场,视线却?在偏过头看?窗外恰巧掠过的屏幕照片上顿住。

瞳孔微微收缩。

陈祁着划了两?下对方?发来的照片:“我这学妹看?上了一个今年到MIT读研的学长,长得是不错,但?是人太冷了,除了学习和科研什么都不想,连个搭讪的突破口都没有。”

像是为了逃避海洋已经跑到深山老林里的人,却?在某一日好?端端的坐在小丘上,却?被迎面的海浪劈头击中。

桑恬浑身僵住。

陈祁:“我鼓励她直接去要联系方?式,别想多余的。正等她战果呢。”

桑恬蓦然抬头,眼?底里有情绪波动:“现?在?”

陈祁笑:“对啊,爱不能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末了,他意有所指,目光期冀似地落向她道:“你说?是吧?”

“可能吧。”桑恬嗓音飘忽,并拢的五指圈紧了咖啡杯外侧,似乎在等待什么。

遥远的大洋彼岸,有少女春心萌动,向隔壁桌的男生?抛去一声问好?。

他会怎么回应?

应该是会彻夜聊天,在没有多少亲故的异国他乡,彼此依靠。

应该会一起牵手漫游波士顿,街角喝咖啡,坐巴士看?晚霞。享受风格迥异的留学恋情。

“她去试了。”陈祁的声线猛地打断桑恬思绪,男生?蹙眉看?着屏幕消息,“人家男生?说?自己有女朋友,不是单身。”

聊天框里,学妹伤心欲绝,说?不仅正在恋爱中,而且感觉感情很好?的样子,连手表屏幕都是人家姑娘。

手表屏幕

学妹模糊的那张偷拍里,陈祁放大了看?,果不其然是一张女生?的笑脸。

眉眼?模糊不清,但?是笑意盎然。

“那没办法了,人家有女朋友的话——”

他话说?一半,就瞥见正喝咖啡的少女,猛地别过脸,窗边阳光滚过,映亮了她脸上挂的一滴晶莹泪珠。

“混蛋。”

分手了还拿她当借口拒绝别人,他倒是图方?便-

波士顿。

MIT刚结束了惨绝人寰的期末周,迎来两?个半月的暑假。

季屿川的室友Vincenzo, 是一个热情洋溢的意大利男生?,黑色卷发黑色眼?睛,零下几度的天气也爱耍帅穿短袖。

他倚着ensuite厨房的门:

“Fuck the final!终于结束了,我定了后?天的机票去欧洲找女朋友,终于可以把我们的海岛计划提上日程了。”

“你呢,Chuan,你暑假打算做些什么?要回国见她吗?”

她是谁,不言而喻。

季屿川抬起手腕,手表上女生?的笑脸一闪而过,男人心头微颤——今天是个周末,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男生?的视线眷恋地在屏幕上停滞了几息,最后?还是张口:“不回了。”

Vincenzo耸肩,有些疑惑但?不意外。

说?起来,他这个学期刚认识季屿川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奇怪。

同住一个ensuite,大家共享一间厨房。却?整整两?个星期没见室友人影。

后?来他才发现?,季屿川刚到美国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如果不是他恰巧发现?,高大清瘦的男生?差点?就烧晕在公寓房间里。

但?就算被送到急诊,也没救起多少,半点?食欲都无,每天能吃进?去的肉质蛋白寥寥,好?像只靠着抽烟那点?尼古丁活着。

同他对话,才发现?男生?英语虽然流利,但?是话少到出奇。

唯一证明他有生?机的迹象,是他在烧到浑身发烫时,会低声喃喃,只会发出一个音节。

“tiantian。”

即便生?病,季屿川也会按时参加学术讨论,完成?学业。

他毫不掩饰手表屏幕,班级里传开了这个东方?男生?有一个心爱的女朋友。

但?是Vincenzo觉得不然。

房间的隔音不好?,几声咳嗽都能听见。

但?是季屿川从来没有跟这个人视频或者?电话过,一次都没有。他的房间总是冷夜一样寂静。

久而久之,他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人。这个被季屿川牵挂很久,挂在手腕上随时想见的人。

还是说?,季屿川实际上是一个有臆想症的怪人。

直到某天,他忍不住好?奇心,指着表盘直接挑明了问:“Chuan,这是你女朋友?”

季屿川神情微顿,半晌,唇角扯了抹弧度,却?看?得Vincenzo舌尖发苦。“是我喜欢的女生?。”

Vincenzo:“哦。”

他知道,在他们意大利叫做lo ama segretamente。

他偷偷地,秘密地爱着她。

事情并没有好?转,季屿川病得更重。Vincenzo特意学着做的中国风味意面,他也没吃进?去一口。

除了完成?每天的课业,男人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望着月色出神。

波士顿和京川时差十三个小时,他把自己熬得眼?眶都变深。

偶尔入眠,梦里也是她。

哪里的冬天都冷,波士顿的也不例外。他到美国的第?一个冬天,博士生?ensuite在base层。

暖气供应不上的时候,他总梦见有人曾经躲在他怀里,搂着他窄劲的腰身,说?你脸冷身上倒是暖和。

女生?秀发拱在他胸膛,麻麻痒痒的触感那么真实。

却?在他梦醒时,怀里抱了个空。

很多事情不敢深想。

譬如,她现?在在做什么。

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再比如,她到底会为他流多少眼?泪。

Vincenzo实在看?不过去,终于在季屿川又一次深夜发烧时爆发,一把将手机塞进?他手里。

“想她就找她啊。”

可能是人一生?病,一虚弱,一多情,精神世界就开始地动山摇。

季屿川脑中空白,吐出来的呼吸都是滚烫的,第?一次纵着自己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不奢求,只听听她的声音就好?。

电话响了两?声,无人接听。

第?二日,烧退清醒过来的季屿川发现?Vincenzo的号码没有开启国际漫游,根本?打不出美国。

他单手捂住眼?睛,克制住涌上心头的复杂。

幸好?这样,他想。

让季屿川真正振作起来的,是某次阳台夜聊。

季屿川的声音哑得厉害:“如果一个人做错了很多事,用很难听的话伤害了你,你还会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他说?完,自己的奢求自私到了不妥的地步,他补充道:“不用原谅,只是一个机会就好?。”

Vincenzo云里雾里,觉得东方?人真是过分含蓄:“我听不懂你说?的这些,但?是只要活着,应该就有转机。”饿死了应该不行。

季屿川在风里站了很久。那天开始,他开始规律吃药,按时吃饭,竭尽全力的锻炼身体。

他不想桑恬再看?见他时,他让人失望地毫无长进?。

几个月下来,除了安静和过冷的气质,他看?上去已经与其他美国留学生?无异。

生?活似乎在被时间推着向前走,新的人,新的环境,唯一和过去能够直接链接的途径,是桑恬的朋友圈。

万幸,她没有拉黑他。

Vincenzo回自己房间收拾行李,季屿川点?开了桑恬的朋友圈。

已经有半个月没发,今天更新了一条。

两?张电影票,一双牵着的手。

季屿川的掌心,掐得不见血色。

一小时后?,Vincenzo的房门被敲响,这个一向冷静自持著称的东方?男人站在他门口,眼?底红血丝密布,问他:“喝酒吗?”

两?人就这么站在阳台晚风里喝了一夜。

季屿川破天荒地喝到烂醉,倚着栏杆干呕,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Vincenzo看?出他的痛苦:“你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季屿川粗鲁地擦拭唇角,扯出一抹笑,“坏人应当受到惩罚。”

这不就是他要的吗?

远离他,开启新的生?活。

不再悲伤,做回那个明眸善睐的姑娘。

但?是为什么他心都要碎了。

隔日,季屿川头疼欲裂的醒来,看?到的第?一条消息来自徐图。

不知道他从哪知道的消息,他在某一日突然发消息说?会站在他这一边。

季屿川不在乎这些,但?是徐图自发地时不时给他发些关于桑恬的消息。

这是他每周为数不多的期冀。

徐图说?桑恬好?像出了什么事,具体不详,但?他昨天亲眼?撞见她上了救护车。

第?二条消息,来自京川血液中心工作人员的群发短信。

【尊敬的献血者?:感谢您6个月之前捐血救人!近期京川市临床Rh阴性血紧张,欢迎您参加爱心献血活动,期待您的爱心支持!】

季屿川顷刻间变了脸色,他揪起正洗漱醒酒的Vincenzo:“帮我看?下最近回中国的机票。”

Vincenzo不明所以,但?是看?季屿川翻找护照的手都在抖,只好?照做,刷了下价位之后?瞳孔瞬间睁大:“wtf,今天下午最贵的一班直飞,竟然要4000刀?!”

“是最快的吧。”季屿川头也不抬:“就买那个。”

Vincenzo大叫:“你疯了,这是平时的4倍价格,你哪来的钱?”

季屿川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来自奖学金,平日里图书馆实验室家,三点?一线,根本?没有花销。

今天一花就是笔大的。

季屿川根本?不心思解释,他将自己的手机抛给Vincenzo。

支付密码是“1110。”

Vincenzo随口道:“她的生?日?”

“嗯。”季屿川回复。

Vincenzo眼?冒金星。

季屿川走得匆忙,慌乱到突然回国的理由都忘了同Vincenzo说?。

但?是Vincenzo心如明镜,除了那位lo ama segretamente,没人能这么牵动他。

京川医院,桑恬一面给突然阑尾炎住院的唐歆陪床削苹果,一面夹着手机听桑璟一顿念叨。

“你看?看?你和歆姐还需要点?什么,有没有什么想吃想喝的,我待会送去。城南那家蛋黄酥你爱吃吧,医院饭难吃,我给你们捎些零嘴”

桑恬听得脑袋痛,刚想开口让他别瞎忙活。

眼?梢却?蓦然透过玻璃窄窗,瞥见走廊里一道匆匆而来的身影。

男人身型高瘦,除却?些许风尘疲惫,长身颀立一如当初。

门没关,他在护士站简单询问,下颌略点?,就到了门前。

本?应该在大洋彼岸的人,此时正同她相望。

两?人身型都有些僵。

男人视线落在她身上,逡巡颤抖,散了血色的薄唇翁动,似乎是在极力确认。

迟了两?步才敢上前,眼?底有不可思议的惊喜,像是突然松了口气。

但?桑恬率先反应过来,周遭声音重新入耳,她听见手机对面,桑璟久未得到回复之后?,无奈的嘟囔:“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桑恬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身影,眼?皮一眨,冲着电话另一端,声线骤然发甜:“当然有在听啦,宝宝。”

“只要是你带来的,我都喜欢。”

季屿川愣在原地。世界寸寸碎裂。

重逢

季屿川看着眼前的姑娘。

栗棕色的卷发扎成了丸子头, 鬓边露些?卷角,估计是随手一挽。

白短袖,干练的窄腿牛仔裤配短漆皮靴,翘起一双笔直的长腿闲搭在床缘。

桃花眼冷淡锐利, 何以记忆中别无二异, 长久以往的漂亮。

除了那双眼看向他时,没有半分温度, 只剩打量。

他听清了她方?才说?得每一句话, 僵硬从脊背蔓延开。

拎着病历本进病房的护士长打破了一室尴尬:“6号床吗,消炎吊瓶快点完了, 手术后需要排气, 家属扶着医院走廊来回动?一动?。”

桑恬挂断电话,应了声好。转眸去?扶病床上僵着的唐歆, 从始至终视线没有落到门口的男人身上一眼。

护士长嘱咐了两句,转身出病房,擦肩而过的时候瞥见立在?门口的冷峻身影。

男人已经?恢复了不动?声色, 站在?门前阴影处, 一身冷色, 狭长的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跟方?才在?护士站门口问?路的焦急隔了十万八千里,护士长心里闪过一丝叹息。

求爱不得的男人啊

被扶起的唐歆满面通红, 打量了眼门口阴影处的男人,拽着桑恬小声耳语:

“再不你先出去?跟他聊, 我这晚点没事。”

桑恬声线淡淡:“有什么可聊的。”

没人留意的黯处, 男人指骨微微蜷缩。

但他没什么能做, 女生擦肩而过,只留下一片他抓也抓不住的, 不属于他的甜香。

飞机一路十六个小时,他没合眼的想。

想她受了怎么样的伤,严不严重。

小姑娘怕疼,但是又估计周围人感受,会不会咬着牙不哭出声。

他害怕撞见她苍白的脸,但是唯独没想,桑恬浑身上下好端端,进医院的是她的朋友。

已经?是不幸里的万幸。

但是为什么,明明做好了准备,但是接受她就在?他面前却同?他再无?瓜葛,他的心会像碎了几瓣一样疼。

临出门时,唐歆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身型颀长,立在?原地?没动?。

谁都知道他赶了很远的路,但是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医院走廊,季屿川转身出来,向门口的护士长询问?,有没有抽烟的地?方?。

护士长指了个方?向,季屿川点头表示感谢,转身前往。

他急需一支烟缓解情绪,但心底隐隐绰绰,想借这个抽烟的机会,多停留在?她身边几分钟。

吸烟室和病房的门板的设置别无?二异,有一块向镶嵌其?中的长方?形玻璃。

透过这扇小窗,能瞥见狭长的走廊。

走廊的另一端,他日思夜想的人正?扶着朋友,动?作小心翼翼。

从这个角度看,会发觉她较之前清瘦。

素白的一张小脸,精致的下巴瘦出了小荷尖尖。

男人狭长幽黑的睫毛上下颤动?,眼睛被烟呛得发红,却舍不得眨,拙拙地?看向桑恬在?的方?向,一动?不动?。

走廊尽头,唐歆迟疑着出声:“他怎么来了?”

桑恬:“不知道。”

唐歆:“难道是特意从美国回来的?”

桑恬:“不清楚。”

唐歆经?历过桑恬失恋时的痛楚,眸带忧虑的看她。

“恬恬”

桑恬反手握住她,眨眨眼皮,给了个安抚地?眼神:“我没事。”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有事的应该是他。

烟续了半包,去?探最后一根的长指摸了个空,季屿川不得不走。

他摘下衔在?唇间的烟屁股,按在?烟灰桶的上缘,抬眼看了最后一眼。

这里没有他的事。是时候该离开。

指腹刚搭上门把手边缘,忽地?一道全新身影闯入走廊视野。

从电梯里刚下来的男人手捧鲜花果篮,极为郑重地?整理了下仪容仪表,在?转身询问?护士长房间的时候忽然瞥见走廊拐角处的桑恬,忽然绽开了个笑容。

季屿川心底里有某一块缓缓下沉,攥着门把手的指节倏忽收紧。

他眼看着桑恬接过鲜花,低头嗅了一下。

露在?花枝之外的耳尖,透着跟玫瑰一样的嫩粉。

远处,桑恬看着不请自来突然到访的陈祁,眉宇微蹙:“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朋友生病,我路过顺道来看看。”

男人说?得含蓄,但手里拎着果篮的精致和丰富程度,显然不是医院附近小卖部?能上得起的货。

身后,一道灼热视线落在?身上。桑恬不肖回头也知道男人没走。她接过鲜花果篮:“谢谢。”

陈祁舍不得离开,他周围少见桑恬这种富家千金,他做好了准备想把人追到手。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你们吃没吃饭呢?”

“要不待会一起吃一口?”

唐歆自然知道男人意欲何为,她看向桑恬:“我就不了,医生嘱咐只能吃流食,这气也排得差不多了,你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吃东西,要不先去?吃一口?”

桑恬抿着薄唇,想到了什么,同?身前眼带期冀的男人道:“稍等。”

她扶着唐歆回了病房,将人安顿好被子拉上,嘱咐她有难受就给她打电话,被唐歆催促了几次之后才出门。

她立在?陈祁面前:“走吧,我请你。”

陈祁亦步亦趋的跟上:“别,我请你。”

电梯按键被按亮的一瞬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阻住了将要阂上的门。

季屿川同?他们上了同?一班电梯。

桑恬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只一秒,就移开了目光。

她同?陈祁并肩而立。

陈祁打量着突然拦住电梯的男人,眸色微不可查的颤动?。

雄性对于突然闯进自己领地?的其?他雄性有着天生的敏感,尤其?在?对方?足够优质的情况下。

眼前的男人身量极高,静静站在?电梯一侧,就有种难以言说?的分量。

莫名?其?妙,还带着点眼熟。搜索了一圈记忆无?果,陈祁索性不深想,萍水相逢,专心讨好身侧才是正?经?事。

红色的数字节节下落,电梯里静默无?声,却有种异样的紧绷。

陈祁有意打破冷和疏离,眸光朝身侧的桑恬落过去?,声线尽其?量的轻缓:“待会想吃什么?”

“韩料吧。”桑恬声线冷清,像是随口一提,却敲动?了身前人某根神经?,连带着身型都僵硬。

陈祁为了追人,做过很多背景调查,闻声笑道:“你真的很爱吃韩料。”

有东西随着电梯往下沉

狭窄的空间,有两人心知肚明,同?样的对话,曾在?几月之前发生过。

桑恬难得地?扯出一抹淡笑,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算是应和道:“是吗?”

“美国有好吃的韩料吗?”

女生的声线里携着狭促的似笑非笑。

话朝着心知肚明的人落去?。

电梯到了中间层,自动?门叮的一声打开,涌进来一大波人。原本站在?前缘的男人侧身,微垂的视线适时的向后落来。

季屿川呼吸微凝,他知道桑恬的话说?给谁听,极力克制无?波的眸子里携着探寻——

回眸瞬间,正?好看见陈祁为了防止桑恬被新上电梯的人挤到,长臂一揽,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些?。

桑恬冲他仰头微笑。

季屿川浑身冷硬。

这就是她电话那头的人?

同?她一起看电影,牵手,拍照发到朋友圈的人?

曾经?缠绵舌尖的称呼,似乎已经?有了新的归属。

陈祁护好身侧的女生,没忘低声回应她刚才的问?题:“我学?校旁边就是韩国城,有一家韩料有脊骨锅,很正?宗”

桑恬仰头听着,越过男人肩膀,她蓦然对上一双浅褐色的眸子。

男人克制着视线,眼底仿佛蓄着深海,情绪颠簸至喉舌,喉结重重地?滑落。

似乎有话想说?。

桑恬眉心微蹙,淡淡移开视线。

装看不见。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一层。

人潮似水涌出的瞬间,季屿川眼底有须臾晦暗涌过。

有一刹那,他周身焦躁到仿佛被万只蚂蚁啃噬,理智几乎压制不住血管里淙淙跳动?的心脏震颤,直忍到心肺刺痛。

他站在?这干什么?

等着?

等桑恬走出电梯门,从此跟他再无?瓜葛?

他分明是站错了位置。

他合该在?所有人都涌出电梯的刹那,反手将人拽住,等到电梯门再次阂住,再将人抵在?墙壁,密密实实压在?她身前,问?她方?才的话到底同?谁说?。

但理智撕咬,啃得他浑身骨节生疼。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没资格。

人总是比想象中的更贪婪。

最开始,他想如果能和她并肩,只是须臾也心满意足。

但后来,他想能有以后。

所以哪怕多一点时间,哪怕中间空隔数年,哪怕她在?中间爱上其?他人,他也希望在?未来能做她的后盾出现。

而不是那个将她原本光明的生活置于危险和桎梏的累赘。没资格同?她有以后的人。

这条路,一去?便不能回头。

临走时候,Vincenzo问?他,如果看见了那位lo ama segretamente,他会如何?

会打招呼还是问?好,第一句话说?什么?

他痴望着机翼和海上初生的太阳,想了一路,脑海依旧没浮得结果。

他主?动?离开,难道奢望人见他动?容?

但是人性里有蠢蠢欲动?的自私,伤心在?所难免,他为自己选的路,在?此刻教会了他第一课。

也是答案本身。

——不动?妄念。

他不敢也不该再奢求她的爱。

【桑璟x梅霈支线】

京川的夏天。

蝉声嗡嗡作响。

萦在安静的自?习室, 像是?天然的催眠音。梅霈枕着胳膊,脸上?落着微晒的骄阳,梦见了很久之前,她还很小时候的生活。

用小区里头闲坐在小板凳上的老太太们的话说, 她是?个?天可怜见的。

三岁那年, 父亲车祸残疾,闲窝在床没等半年, 母亲便?跑了。

她一走, 父亲更觉自己是个累赘,不久也撒手人寰。

梅霈自?小跟着奶奶长大。

梅霈很小就知道, 穷人里头, 面子是?自?己挣的。

奶奶摆摊卖点?蔬菜瓜果,有人来买, 衣冠楚楚地酷爱讲价。

她奶奶好说话,五毛一块的就那么算了。

实际上?一捆小青菜才卖2块钱,还是?她亲眼看着年迈佝偻的奶奶踩着辛苦辟出来的一小方菜地, 早起晚睡种出来的。

该是?多少钱就应当是?多少钱。

于是?她四岁的时候就能?站在街边, 伶牙俐齿地同故意少给零钱的买家理论。

被一个?小娃娃训斥, 往往都将人说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周围一道摆摊的奶奶啃着地瓜议论她:

“厉害的呦,以后谁敢娶。”

只有她奶奶笑呵呵,省下来的五毛钱给她塞给她让她去?街口买糖吃。

等?她跑远, 就同人道:

“我们囡囡厉害点?好,厉害点?不受欺负。”

“我一个?老太太,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撒手人寰了”

后半句, 奶奶不忍说, 小梅霈也不敢听。

那时候,小梅霈就知道, 冷漠和锋利,既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盔甲。

梅霈争气,考上?了京川最好的高中。

文理分班的时候,她特意选了文科。

她提前跟人打?听了,在京川附中读理科,光是?每个?学期的印卷子钱就要上?千。

奶奶身体不好,给她治病就已经花了很多钱。

已经脆弱到不能?见风的老太太,还想着给孙女省钱。

某次被她撞见,一片药一早一晚掰成两半吃。

老小区素质差,多得是?人说风凉话。连她选文理都要横插一脚。

“学文科没出路,赚得血少。”

梅霈充耳不闻,她早打?听过了,文科可以做律师,还是?能?赚很多钱的。

有钱了就能?养家。

从那天开始,做个?大律师这条愿望,被梅霈用便?利贴黏在了床头。

高二上?学期,梅霈跟隔壁街道一个?辍学修机车的高瘦少年恋爱。

男生整天和零部件混在一起,一身机油味,会在周末骑车带她去?看不花钱的广场的露天电影。

有多少感觉说不上?。

除了青春期那点?稍微的叛逆之外,更多的是?带着原生家庭底色。

譬如小学时候精致的西式面包坊刚开进他们街道时候一样。

奶奶见有小孩父母给他们带着做午饭,也想让梅霈尝尝鲜。

梅霈隔着透明橱窗里头,望见被晶莹光线照亮的带奶油的蓬松蛋糕,再回?头扫了眼奶奶枯糙贴在围布上?紧搓的双手。

她刻意在童音里掺了不屑一顾的调:“奶奶,它长得好丑,没有馒头好看。”

所以,在所有人都进入青春期,渴望着一场浪漫邂逅和true love的时候。

梅霈的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只配同这种人谈恋爱。

都是?一无?所有朝不保夕,多般配。

直到某次夜晚经过小巷,高瘦的男生将她抵在墙边,非要同她发生关系。

她拒死不从,拼命反抗,指尖挠花了男生的脸。

恼羞成怒的男生唾了她一口:“装什么装,你?看看这个?地方谁不是?这样的?”

梅霈抬腿狠狠踢了男生□□一脚。

趁着男生骤痛弯腰的功夫,撒腿就跑。

没跑几百米就被缓过来的男生追上?,被激怒的男生双眼通红,像只疯了似的小狼。

梅霈节节退败,被逼到小巷墙壁上?。

就在她近乎绝望,忽然一道阴影拢到疯狂的男生身后,突如起来的篮球砸得他一个?踉跄。

“你?他吗干什么呢!”

那是?梅霈第一次见到桑璟。

少年刚打?完球回?来,一身热汗未消,路见不平,炸了毛似的一冲而上?。

小流氓被他打?得鼻血直流,跌跌撞撞地起身就跑,扬声喊着以后要他好看。

梅霈的衣服被流氓撕开了半个?肩头。

桑璟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焦急的“你?没事?吧。”

第二句,视线触及到她光滑的肌肤,又变成了慌乱的“对不起。”

父母离去?之后,梅霈已经很多年没哭了。

即便?是?刚才千钧一发差点?被欺辱,她都紧咬着牙,却在此刻,少年突如其来的尊重里头红了眼。

她垂眸瞥见扭过头避嫌的桑璟,为了她打?架破皮流血的拳头。

极怕他被不要命的流氓报复。

她不愿意让他多纠缠,拎起破碎的肩头衣物,咬紧牙关冷声:“多管闲事?。”

谁成想,不知是?哪里打?动?了少年春心。

见义勇为的男生上?头,天天嚷着要守护她。

他四处打?听她的名字,知道了梅霈事?事?争强,是?文科二班的班长。

为人冷酷独立,不留情面。

写得一手好作文,但?是?数学极差。

桑璟乐颠颠地,日日跑到她的班级帮她做值日。

嘴里像是?嘟囔不厌:“梅霈,梅霈。”

篮球班赛,他赢过了大一整年级的高三。

不知听了谁的鬼建议,索性站在篮球场中心大声表白。

喉咙喊得震天,说“梅霈我喜欢你?!”

声势浩大,闹得整个?学校皆知。

梅霈充耳不闻,她刚被狗屎男人伤害,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

桑璟不顾一切的追。

某次,梅霈上?午刚训斥完自?习课带头说话的副班长,下午小一千块的班费就不翼而飞。

副班长是?个?肥头大肚的男生,没当众检举,但?是?暗戳戳地阴阳。

视线落在梅霈身上?,说:“指不定让谁拿了。”

桑璟听说之后,领着篮球队那群狐朋狗友,当天就将人堵在厕所。

晚上?班费就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讲台的铅笔盒。

副班长的圆脸上?多了两道红印。

桑璟大呲呲地冲她乐:“我就说吧,信哥的总没错。”

没有见过黑暗的小少爷,明媚炙热得几乎要将人燎伤。

直到某次自?习课,老师点?名喊她出来,冷脸的教?导主任在走廊等?着。

同她说桑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他爸为了让学校对他多加关照,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早恋一定影响不好。让梅霈务必拒绝。

事?关整个?学校的名声。

梅霈冷笑着答应。

心里却想——名声?利益还差不多。

梅霈愈发的不理他。

桑璟找不到突破口,正赶上?期中考试结束,梅霈的作文被作为优秀例文,被挂在走廊橱窗供观摩欣赏。

不知道谁给桑璟出的蠢招,让他当着广播朗读。

桑璟又当了回?显眼包。

梅霈难得的找上?门,斥他:“蠢货。”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丢人?”

桑璟:“丢我的人还是?你?的人?”

梅霈不懂他关心这个?有什么用,深吸一口气:“都丢,主要是?你?。”

桑璟舒了口气:“那就好。”

梅霈气得发飙:“谁给你?出的招,他们耍你?你?看不出来?”

“没关系。”天真的小少爷眼底映着星光,“你?来找我了,就可以。”

许是?男生眼底的骄阳烤得她心智发晕,梅霈她破天荒地答应他,一起去?吃个?饭。

桑璟慌乱地以为这是?第一次约会,还特意将头发梳成了大人模样。

为表重视,小少爷做了攻略,定了法式餐厅。

有浪漫的玫瑰和撒了金粉的点?心。

那顿饭梅霈连餐厅门都没进,桑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默默跟着送她回?家。

明明是?在众人面前声势浩大,在梅霈面前却乖得像绵羊,衣服边角都不敢碰。

家里,正好赶上?奶奶吃晚饭。

一盏小灯,映亮餐桌上?孤零零的蒸山药蒸红薯。

怕梅霈皱眉,奶奶特意笑眯眯的解释,不是?为了省钱,是?糖尿病人应该多吃降糖的食物。

梅霈沉默不语,跟桑璟恋爱,会让她有种负罪感。

那天晚上?,梅霈忽然清楚为什么那么多人说爱情是?奢侈品。

这分明是?有钱人家的游戏。

她没有什么拿来做筹码的东西。

又是?周一,梅霈被春心萌动?暗恋同班男生的同桌捉住,听她碎碎念。

“真想让他多了解我一点?,怎么能?找机会同他多说点?话?”

梅霈心头涌上?罕见的羡慕,“你?一定很幸福。”

只有对自?己满意且骄傲的人,才会希望别人贴近探索。

像她,觉得离近了是?罪过。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一遍遍的拒绝桑璟。

少年像个?滚烫的骄阳,不厌其烦地接受,沮丧,再追。

梅霈终于答应周末去?他家里坐坐,他新向冯婶学了两道菜,发誓绝不会像上?次那么浮夸。

但?梅霈怎么也没想到,桑璟口中的冯婶,是?那个?丢掉她逃离苦难的母亲。

四目相?觑,空气寂静。

突然回?家的桑父见状,问:“怎么了?”

冯婶抹着泪道歉,说这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

哭得梅霈心烦。

桑父发号施令惯了,带了股上?位者的威严:“留下吃饭,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梅霈不靠他养活,威严跟她有毛线关系:“谁是?一家人?你?是?哪位,就随便?插手发表意见?”

桑璟的邀约不欢而散。

在梅霈心里,他们彻底决裂。

不知道是?因为见到母亲心情波动?,还是?同桑璟的间接不愉快,梅霈心口抽痛。

她驳斥了桑璟的父亲,两人再无?可能?。

她说服自?己,正和她意。

但?是?桑璟偷偷摸摸,隔三差五跑到他们社区来做义工。

被她发现时,他正攥着扑克牌,同小区里老太太们打?成一片。

面对着她不动?声色的质问,桑璟仿佛一夕之间成熟。

他解释:“我申请国外的大学,需要志愿者时长。”

“不是?为了你?,也不会打?扰你?。”

他要去?国外上?学。梅霈心头微滞。

凝在少年面庞上?的目光深了几分。

她从小就冷静,对自?己任何一丝心意都会抽丝剥茧似的分析。

自?然知道长痛不如短痛。

于是?索性装作看不见,不理,也不管。

冬天里的某日,寒风猎猎。在外打?零工的梅霈突然接到社区打?过来的电话,说奶奶在外面摔了一跤。

被一个?路过的好心小伙子送去?了医院。

梅霈满脸是?泪,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正好对上?病房里眉眼带笑,完好无?损聊得正欢的两个?人。

医生说,小伙子救了老太太一命。

若是?晚送来半个?小时,跌伤倒是?无?大碍,但?苦寒的天会冻坏身子骨。

梅霈心里清楚,哪有什么恰巧路过,只有特别关注。

怎么会将男孩子养成这样好得超乎她的想象。

桑璟跟奶奶道别,只有祖孙俩的时候,奶奶拽住梅霈的手。

“这小子喜欢你?是?吧?”

“别乱想,奶奶,没有的事?。”

“那他那双眼睛都快黏到你?身上?去?了?还平白无?故救我这个?老太太?”

梅霈沉默不语。

奶奶用浑浊的眼,安抚似的看着倔强的小孙女:

“奶奶是?个?粗人,什么都不懂。”

“不知道律师是?做什么的,也不期盼着你?能?赚大钱。”

“只希望有人能?真心待你?。”

梅霈蹙眉:“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爱情尤其。

现实生活里,谁不是?只听过没见过。

“起码,小伙子他真诚。”

“比起有没有以后,奶奶更希望你?感受一下真的爱,不至于以后进了社会,被其他伪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迷了眼。”

奶奶的知识水平有限,说不出高级的话,但?是?梅霈听得明白。

她想让孙女在破碎的原生家庭里头,建构出新的,爱的标准。

梅霈眼底动?容。

但?是?本来风风火火的桑璟,仿佛霍然变得成熟。

依旧朝夕围在梅霈左右,但?是?绝口不谈恋爱的事?。

反倒是?给她写了个?计划书?,要跟她签订协约,我教?你?数学,作为交换,你?教?我语文。

桑璟是?理科班,数学水平比梅霈高了不是?一点?半点?。

斟酌了下梅霈的表情,又补了句:

“别的事?,就等?高考之后再说。”

“实在不行,大学毕业之后再说也可以。”

他都可以。

梅霈按捺下眼底波动?:“你?不是?说大学要去?国外读?”

“我骗你?的。”少年绽放笑容,依旧如无?暇美玉,清澈透底,“我舍不得。”

舍不得谁,他没有说清。

一点?负担都怕她担上?。

午后的骄阳格外艳,光斑滚到梅霈的眼皮,少女睫毛簌簌颤抖了下,睁开眼,睡意朦胧,神色便?不再如平日里刻意冰封一样冷酷。

她身侧,一支演算铅笔的尾巴凑过来。

男生特意用橡皮软头的那侧敲她:

“梅霈霈,是?不是?又为了二模考试学到很晚?”

“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啊,一次考试而已,给自?己搞那么大压力。”

梅霈抬眼看他,桑璟睁着一双桃花眼,被她盯了两秒耳根就发红。

男生一拧头,几乎要将错题本看出花来:

“不行你?就再睡一会,待会我叫你?。”

午后光影斑驳,少年坐在那里,拢了一身光亮。

梅霈阂眼,轻嗯了声。

唇角挽出浅浅淡笑。

时光是?个?好东西,向前走,竟会有一日突然冒出个?人。

告诉你?,日子有盼头。

而此时,仅仅日后所有的艳阳天,冲困窘中的你?,投射出来的一角。

未来广袤,且不可限量。

反讽

电梯里人多, 桑恬和陈祁站在电梯内侧,等着人群先行。

季屿川听他们像是任何一对平常情侣一样聊着日常。

男生话?多,桑恬抱臂,有一搭没一搭。但是也算回应。

陈祁刻意想?找些话?题, “记得上次跟你提的在美国那个学妹吗?”

“彻底没戏了。”

“都说异地恋不好谈, 她跟我说暗戳戳盼着人家男生分手。但是这边刚放暑假那边学长就回国见女?朋友去了。”

说话?间,人群散尽, 到了他们该出电梯的时候。

季屿川忍得?快疯了。

正纠结着要?不要?将人叫住, 已经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桑恬长腿迈开,跨出电梯, 只留下抓不住的背影和半声冷笑, “这学长也挺有病的。”

“异地恋狗都不谈。”

一句话?将他钉在了原地。

桑恬走得?快,将电梯里孤站着的人远远甩在身后, 毫无一丝回头的打算。

陈祁堪堪快走了几步才?追上。

“那肯定比不上咱们这种每天都能见面的实在。

陈祁暗地里,隐去了学妹话?的后半段——她开始对学长从喜欢变成崇拜了。

他简直就是神。第一个学期就修完了一整年的学分。

陈祁自然知道?其中难度,再开口时候不免带酸:

“不过?我劝她就算是这学长没女?朋友, 也还是别考虑了。”

他端着一副过?来?人的神态:“听说这男生是那种靠奖学金的穷学生。这年代?, 说句实话?, 哪有那么?多靠知识跨越阶级的美事了,现?在人人都留学,海归遍地都是, 能值几个钱。正经留学美国的,人家都早早做好了职业规划, 从国际高中就开始用?钱砸, 人家留学是消费, 是开眼界。我那个学妹也是拎不清,她爸妈花这么?多钱供她哄她, 最后找个这样的金玉其外的男的回去,她爸妈不气死”

手机响,桑恬蹙眉回着消息,没留心听陈祁的话?。直到男人越说越兴奋,桑恬才?抽神吸收了下话?他言论结尾。

她撩起眼皮瞥了下眼前懂哥,适时打断:“那应该找什么?样的,你这样的?”

陈祁顿了下,有种潜台词被戳穿后的逃避,下意识拧过?头:“也不是”

桑恬不给?他机会:“他爸妈气没气死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人缺什么?就会把什么?挂在嘴边。

陈祁听出其中嘲讽,耳根连着脖子都有些热。

面子挂不住,又不知如何反驳,索性在桑恬说有事,饭改天再吃的时候也没有拦-

电梯门前,有托着点滴吊瓶的小?护士,见到正向外走的季屿川,眼底闪过?止不住的惊艳。

男人宽肩窄腰,支着一双长腿,周身弥漫的气质凛然,冷沉,宛若一阵山谷幽风。

小?护士尽乎忘神的打量,直至在看?清男人眼底的时候顿住。

——男人眼神漆而沉,冷寂得?像死灰。

医院后身僻静处,季屿川想?找地方抽根烟,火刚擦着,听见一阵吵闹。

转角,陈祁正衔着烟跟朋友打电话?气急败坏地骂。

“真是什么?女?的都有。老子一天说点什么?都能让她找到空反驳两下,她是鸡吗这么?爱啄人。”

“总是摆着一副清高样,感觉谁欠了她的一样,这世界上好看?的女?的多了去了,怎么?就她脾气这么?差,老子真泡不动一点,我就没见过?这么?傻逼的。”

陈祁烟还没抽第二口,忽地一道?狠戾的拳头破风而来?,生生砸在他左脸。

牙齿和口腔壁剧烈碰撞,铁腥的血味瞬间蔓延舌尖。

陈祁艰难抬头,对上季屿川一双晦暗浓沉眸子。

极深的看?他。

他根本不认识这人!神经病吧!

无冤无仇就打他,陈祁怒火瞬间冲向脑仁,挣扎起身:“你他妈”

拳头和声刚挥出一半,身子直接被男人骤来?的拳头砸倒在地。

男人有力的手臂将他按死,下手极狠,仿佛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祁脸紧贴冰凉的水泥墙壁,被男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浑身骨头都快碎了,疼得?直哀嚎。

季屿川打红了眼。

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么?情绪波动过?。

愤怒夹杂着痛苦,刺骨锥心地遮盖了所有理智。

他说的是桑恬。

他的宝贝。

没人可以?这么?说她。

他拳拳到肉,浑不在意地上的人是否口吐血沫,更不在乎他实在受不了的告饶。

直到他紧绷的,挥起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柔软的手攥住。

“季屿川。”冷清又熟悉的声线钻入耳膜,季屿川浑身淙淙涌动的血液倏地僵住。

他抬头,对上桑恬一双盈满怒气和责恨的眼。

她的视线甚至不愿意同他多相接两秒,狠瞪他一眼就径直去扶地上疼做一团的陈祁,留给?季屿川一句冷沉到冰点的:“停手。”

季屿川悬停的心脏,在几息的空余急速下坠,终于在桑恬说出这句话?时候摔落崖底,摔得?四分五裂鲜血淋漓。

女?生留在他手臂上的温度仿佛还没散尽 。

但人已经立于他前,背对着他,悉心去查看?地上陈祁的伤情。

隔着一道?楼房投下的阴影,宛若楚河汉界。

她根本没有想?,就站在了另一边。

季屿川浑身钝痛,分明刚才?是他揍人,完全处于上风。

但他比落败挨打还疼。

被扶起来?的陈祁鼻青脸肿,男人下手太狠,有一瞬间他以?为这人是医院里跑出来?的神经病,衣冠楚楚但是专门要?人命的那种。

但是桑恬一出现?,他瞬间有了判断。

也清晰了男人为什么?打他,顷刻敢怒不敢言。

桑恬:“你没事吧。”

陈祁嘶声:“没事,没事。”

即便他掩饰,桑恬也能看?出伤重,她拧眉扫了遍陈祁,忽然扭头朝季屿川怒喝道?:

“你有病吧!”

季屿川笔直地杵在那,沉默不言。

一双浅色的眼睛只盯着她,平无波澜。

桑恬越看?他越来?气。他还委屈上了。

季屿川和陈祁素不相识,能让他失控打人的理由只有一个,但桑恬不愿去想?也不想?挑明,索性绕过?路径直抵结果。

“道?歉。”

季屿川胸前仿佛被压了一块秤砣,每丝呼吸都带着疼。

“我说道?歉。”怒到极致,桑恬反而由热变冷,声线不带一丝温度。

视线里,男人黑衬衫卷到袖口,露出一截青筋绷紧的冷白皮肤。

仿佛极力克制着情绪,又像是在忍受什么?痛楚。

僵持不下。

陈祁咽了下喉咙,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身侧一阵玻璃碎裂声。

医院后身紧挨着居民楼,6层的高度,不带电梯的小?楼,人烟稀少。

玻璃破碎声就是从那里传出。

三人视线一齐倾斜。

二楼破碎的玻璃窗里,钻出两个神色狠戾的面孔,后面一个拎着包裹,前面一个揣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刀。

刀尖有血珠,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入室抢劫。

可能还杀了人。

桑恬还没反应过?来?时,忽然发觉手背剧痛。

低头发现?爆裂的玻璃窗,有碎片正巧飞过?来?扎进了她手上。

疼得?她一声轻嘶。

两名刚作恶出来?的劫匪,听见声音,视线适时的转过?来?。

刀子上的鲜红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陈祁先一步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往后跑。

两个罪犯对视一眼,眼底血丝毕露,如惊弓之?鸟:“她看?见了。”

这里,恰巧是第一现?场。

前面拿刀子的罪犯杀红了眼,视线落在桑恬背着的lv上,蠢蠢欲动地看?向同伴,“再来?一笔?”

反正事已至此,只要?多抢就是赚。

桑恬正怔忪,忽地有一道?力握紧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拽,将她死死按在身后。

季屿川的宽肩将她的身型挡得?严严实实。

视线和注意力都汇聚到他身上。

他说:“我也看?见了。”

多了个男的,胜算就少了一半。

歹徒正犹豫。

季屿川手上用?力,低声将桑恬往后推了一把:“跑。”

桑恬没动:“我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恬恬。”季屿川推她的力道?重了几倍,“现?在不是犟这个的时候!”

他一面将人向后推,一面抽神同歹徒谈判。

他指向空中一个方向:“这里有监控,你们现?在跑还能多些逃亡时间。”

两人抬眼去看?的功夫,季屿川攥住桑恬的手腕转身就跑。

男人身高腿长,跑到分岔口能冷静地分析出大路,桑恬被他拽得?踉跄。

歹徒在他们两人身后追赶呼号。

跑过?了两条无人街巷,终于甩出一个拐弯的距离。医院侧门,季屿川眼疾手快带着桑恬钻进,铁门哐当一声关上。

医院人流如织。

他们不敢进这。

桑恬跑得?太急,一路都憋着气。此刻嘴里已经有血腥味,她弯下腰大口大口的喘息。

才?喘了两口,身子就被季屿川一把捞进怀中。

“没事吧。”

桑恬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挥起拳头砸在他肩头,男人毫无知觉。

季屿川浑身僵直,像一枚毫无知觉的盾。

他的人生从未有过?这么?后怕。

如果他没出现?在那条巷子,如果是桑恬独自一人面对刚才?的情景,如果那些人真的追上了他们。

他不敢想?。

他长臂将人搂得?死紧,几乎将桑恬挤在他怀里。

还不够,季屿川一手捧着她后脑勺,摩挲着她头发,视线不安逡巡在她身体各处,检查她哪里有受伤。

桑恬仰头,看?见季屿川颤抖的瞳孔里只映着自己的脸。

思绪停滞了一秒,从惊慌失措中挣脱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冷笑出声。

她差点就信了。

“又来?了。”桑恬冷眸看?着眼前人:“怎么?会有人装深情这么?得?心应手?”

季屿川愣住。

桑恬避开他捧着她脸侧的手。“装得?你喜欢我,喜欢得?快要?死了。”

“不是都走了吗,现?在还回来?跑这么?远诓骗我,有意思?”

季屿川的手僵在半空:“不是。”

“那是怎么?着,你解释一下。”桑恬捕捉到空隙,钻出季屿川的怀抱。空出了一些距离,凝眸看?他:

“刚才?命都不要?了是什么?意思?”

桑恬瞳孔有光线一闪,语气至此处,已经带着似笑非笑的反讽:

“喜欢我?”

揭露

喜欢我?

桑恬压低了眼眸突然凑近, 男人倏地攥紧了拳。

浅色眼眸被阳光映亮,像将情绪冰封裹住的一层冰。

但是靠随时会融化的冰来伪饰并不长久。

尤其是在女生烈烈的逼问面前。

季屿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能做的只有短暂地阂了下眼,唇线绷成?冷硬的一条线。

得不到?回应,桑恬猛地抽身?退后, 唇角挽起?更冷的笑意。

季屿川看着她眼眶泛起?淡淡的红。

心瞬间也跟着揪做一团。

身?体快过理智, 克制,隐忍, 所有。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候, 手掌已经抬起?,指腹不受控地擦向女生眼下, 动作?溢于言表地轻柔。

“别哭。”

他心都要碎了。

“你瞎吗?”不待男人的粗粝指腹停留一秒, 就被桑恬一把拍开。

力道不轻,啪的一声。

她用力瞪眼前不知好歹的男人。

她怎么可能哭。

季屿川手背传来火辣辣的痛, 但他没空分神。

他视线盯着女生的眼睛,喉结重重滚落。

是没哭。

眼眶涨潮,却被强行砌起?的堤坝拦住, 誓死也不让泪水冲出来。

季屿川觉得他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混蛋。

心里有熔浆打翻, 季屿川忍痛垂眸, 正好瞥见方才?被桑恬碰过的手背上沾了几滴血珠。

男人蓦然回想起?方才?破碎的玻璃割破了桑恬手心。

心头倏地一紧,拦住他。

“你受伤了,带你去包扎。”

“滚开。”桑恬浑然不在?乎那点疼痛, 她避开男人扶她的手,拎起?刚才?奔跑空隙摔在?地上的挎包。“我受不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屿川还想坚持, 却被女生眸色里的冷淡打败。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面对面的, 冷静的对话。

但是却是这种形式。

临走前, 桑恬在?他身?侧站定,眼神飘渺浅淡地睨他:“不是要跟我一刀两断吗?”

“断吧。”

季屿川忍着痛, 怕外面危险,想送她回去,但是桑恬迎面就撞见桑璟。

桑璟拎着水果零食,一脸懵比:“老姐,这么巧?”

送人的任务也被剥夺。

能做的只有目送姐弟两人远去。

回去的出租车上,满脸沧桑的司机师父车里放着李克勤的《纸牌屋》

——同林鸟要是害怕半路坠毁

——不只有分享所有美?丽

——爱美?在?一起?赌上一切

——难道回望这半生修到?默契忍心作?废

明明暗暗的路灯透过玻璃窗照到?季屿川脸上,遮蔽了他阴翳的半边情绪。

他一直劝自己,以后还有机会。

他总会有能够站在?她身?边的那一天。

可能是人生太苦,所以需要各种虚妄的幻想指引。

如?今活生生的桑恬站在?他面前,很多东西拨丝抽茧直达肌理。

比如?,他将世俗的成?功看得太重,如?果桑恬真的在?意,就不会放开杨廷霁。

再比如?,他也同杨廷霁一样,彻底被剥夺了入场券,再无机会-

乌云遮月,黑暗蚕食掉最后一丝光亮,将落日驱进滚滚苍茫。

冷风过境,如?若不是烟蒂的猩红忽明忽暗,几乎察觉不到?此处有人。

季屿川站在?这,抽了一夜的烟。

神经像一根被人勒紧的弦,不能松,也不敢松。

只要心一动,桑恬那句“断了吧”就会在?脑海盘旋,反反复复地凌迟他。

眼底涌起?的漠然,熟悉地让他心悸。

那是一种受伤后的防御机制。

他曾经在?她对杨廷霁的时候见过。

那时候他立在?一旁,心底会泛起?隐秘的嫉妒。

嫉妒杨廷霁是那个唯一能引起?她情绪波动如?此的人。

然而?直到?这个人“有幸”变成?了他。

他才?觉得心如?刀刮。

他不敢那么自私。

让她顶着危险,承受他一无所有和他人议论,自己则隐身?其后,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爱。

这不公平。

但是伤害她,同样不公平。

手机里,Vincenzo隔着欧洲的七小时时差,给?他发消息,“bro,安全落地了吧,她怎么样?”

季屿川仰头喝了口酒,回他。

“虚惊一场。”

Vincenzo:“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恭喜你!”

季屿川:“谢谢。”

“那你要趁着暑假陪她一阵吗?”

陪她?

季屿川看着手机里的消息,许久都没能回神。

他有什么资格陪着她。

天黑又天明,季屿川再发给?Vincenzo的消息是“帮我个忙,看下这两天回波士顿的机票。”

Vincenzo连发了三个问?号:“这就要走?你把我当你助理了?你自己怎么不看?”

季屿川:“我看不清字。”

从美?国到?京川,昨夜到?今日天明。

他已经有两天没睡。

一闭上眼就是桑恬要哭不哭,拗着一张小脸瞪他瞪样子。

Vincenzo:“ma tu sei scemo 。”

痴心疯。

描述得很准确。季屿川对号入座着自己,耳边蓦然传来阳台那头,响起?的窸窣脚步声。

京川大学?的办公室已经还给?学?校,他回到?老小区的阳台,谁会找到?这?

季屿川抬眸,视线向上,看见一双清冷与?昳丽并存的脸。

她是最标准的鹅蛋脸,多一分则丰腴少一分则寡淡。皮肤白皙,嫩得没有毛孔,不加修饰也不耽误精致好看。

视线一落就会让人想到?白雪。

透净,纯澈。

冰冷。

好似冷气逼人不让人轻易近身?,又好似一碰就化了。

反差得招人。

季屿川眼皮颤了颤。

粗粝的烟草滑过喉舌和肺,呛得他猛咳。

桑恬的视线凝在?他咳到?发红的眼角,半晌,开口,冷清的声线落下,“还抽?”

“嗓子不要了。”

季屿川脑袋空白。

脉搏连着心脏,密密匝匝地蹦跃。

颅内嗡嗡作?响,将理智做成?的鼓面震得七零八碎。

他的视线里只能容得下她了。

在?美?国的大半年时间里,病到?最严重时候,经常会陷入幻梦。

和现在?别无二致。

一些细小的区别可能是,有时她会漆红着一双眼,问?他怎么敢抛下她的。

有时会搂着他胳膊,眉眼弯弯,问?他想不想她,他回答了她还不满意,会刨根问?题问?他到?底是哪里想。

到?最后,梦里他都能清晰地意识到?是梦。

因为以她的性子,根本就不会在?此时回抱她。

但是他还是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恨不得将人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梦见她了。

人世间总是有些不公平,连他这点隐秘都期冀都要剥夺。

指尖还燃着一支猩红,季屿川低头狠衔了口,醇厚的烟雾腾地一下弥漫半空。

像森林迷宫,勾得人迷失一切理智和思考能力。

桑恬反应过来时候,人已经一步迈至她身?前,大掌从她身?后环过,拢上她薄薄的后腰,紧实劲厉的手臂往前狠狠一带,她就撞进了他坚实的胸膛里头。

她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就听男人垫在?在?肩头的下巴,压得极紧,仿佛渴望超出了负荷,再也无法?承受,蓦然在?她耳边道了句:

“我好想你。”

桑恬浑身?僵直。

记忆里,季屿川从来都是清隽冷静的。

做科研时候是。同她分开的时候是。

甚至是上午拽着她狂跑时,千钧一发亮刀子的时候,他都知道挑选路径,诓骗对手。

同她对峙时候头脑清醒,被逼成?那样也没吐出半个字。

极少能见他这么失态,甚至一截烟灰掉在?手臂上也毫无所知。

只顾将她箍在?怀里愈来愈紧。

她梗着脖子想离他远点,但是声带止不住地发紧:

“怎么想的?”

跟曾经的梦境重合,季屿川陷得更深,声线低到?桑恬需要用力才?能听清。

“每天都在?想你。”

“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写不进代码”

他说到?后面,自己心头浮起?一阵难忍钝痛。

即便在?梦里,他也不愿意诉苦,尤其是和桑恬。

这点苦同她因为他而?受得比,算什么。

话头被男人生生止住,桑恬正犹疑,忽地男人从她颈窝中?抬头,拉出了些距离,沉眸看她。

太阳还未升起?,薄薄的光影打在?男人锐利的下颌线。

他开口,声线带着烟草的粗粝。

“对不起?。”

桑恬看他:“为什么对不起??”

视线里,男人顿了两秒,眉眼森森,凝聚的情绪压制着痛苦。

头颅甚至都被压得微垂,指节彻底蜷紧。

“抛下你。”

穿了几层盔甲的心事蓦然被人刺透,桑恬有些忍不住泪:“你还有脸说知道?”

“为什么抛下我?”她死盯着神智不那么清醒的季屿川,男人身?上混着酒味和烟味。

“别拿什么狗屁异地恋搪塞,美?国的学?校,你分明就拒绝过。”

她在?季屿川公寓的抽屉里找见了Raymond的名片。他说,没敢想季屿川会来,他之?前分明说自己有牵挂。

牵挂是哪位,桑恬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女生熟悉的玫瑰荔枝甜香在?他怀里,季屿川被酒意和困意裹挟,只能看见桑恬的红唇翕合。

她的嘴唇带着樱桃肉感,被女生愤恨似的贝齿咬过,还泛着浅浅莹润水色。

季屿川知道这里的触感,果冻一样软弹,从前他总爱辗转这处像如?何都吸不够一样。

桑恬的问?题太过尖锐,他不愿去答,索性不去深想,心思全然被眼前这片芳泽吸走。

但是女生从来不如?他的意,紧抿着红唇看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反正不让他得逞。

季屿川难得脑袋发晕,左右是梦。

从前,他即便在?梦里都未曾这么大胆过。

怕她没消他的气,恨他怨他。

但是如?今事实摊在?眼前,一整天,季屿川心疼得快要承受不住,女生的怀抱和红唇,是他片刻的精神防空洞。

他不再顾及,骨子里交织的温和与?强势浮现,大掌向上,掐着她的脖颈,想让她将红唇送得更近些。

女生温热轻柔如?蝴蝶翼的呼吸才?刚拂过下巴。

“啪——”

一只抬起?的玉手,绷紧着扇在?了季屿川脸上。

男人浓睫微颤,高挺的鼻梁一侧,瞬间浮起?了一个五指张开的红印。

冷白的肌肤上分外显眼。

季屿川被打清醒了。

他凝着桑恬打她的那只手——玉白一样的五指,纤长,柔腻,指缘干净泛粉,削葱不足以比拟。

从前情浓时,他总爱放在?掌心把玩,揉捏,交叉,十指相?扣。爱不释手。

现在?,就是这只手,不留情面不收力度地一把扇在?他脸上。

季屿川迟滞着抬眸,呼吸都变得急促。

他对上桑恬凌厉的美?目,女生臂抱得很紧,打他的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不善地瞪他:

“我让你回话。”

季屿川从没见过这样的桑恬。

此刻,她像审问?犯人的冷面阿sir。

凛然严肃,周身?萦着一股极强的压迫感,却在?紧绷中?浮现出几分冷到?性感的艳。

他怔愣在?原地。

巴掌声还在?空气中?震颤回荡,脸上捱了一掌,没有想象中?的疼得火辣辣,反而?有种异样的酥麻。

同时提醒着他,现实。

此处并非陀螺旋转不停的盗梦空间,那么眼前——

季屿川喉咙重重滚动,挣扎抬眼,试探出声:

“恬恬?”

桑恬冷冷看她:“认识我了?”

季屿川紧抿着薄唇,刚要开口,霍然楼下传来一阵鲜亮的口哨声。

上午撞见的两个歹徒骑着一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地跟他们招手。

准确来说,是冲桑恬。

季屿川周身?凛然,以为是两个亡命之?徒想要报复,下意识地挡在?桑恬面前。

下一秒,他霍然扫见摩托车上贴着的一行大字。

“专业杀手——纵店影视城出品。”

季屿川眉间浓云凝聚。

他眼看着两人将手里信封抡圆,扔到?二楼阳台,桑恬的脚边,手拢成?喇叭在?嘴边:

“给?多了,老板大气!”

“但是我们童叟无欺,下次还找我们哈。”

桑恬捡起?信封,捏在?指尖,同他们挥手告别,摩托车冒着咕噜咕噜的汽油风,一溜烟驶远。

桑恬收回视线,转身?,正对上季屿川探究的眼神。

清晨熹风中?,女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似挑衅,似不满,似狡黠,似嗔怪。

“怎么,季屿川。”

“就你会演?”

破局

没待季屿川反应, 桑恬已经掏出信封甩在他胸前。

尖角带着寸劲砸在季屿川胸膛,一阵细密刺痛。

“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桑恬凛眼瞪他。

某个辗转难眠的夜,她翻身下床,在桑俊毅的办公桌里翻到了这个。

一瞬间脑海被?过载的信息冲得阵痛。

断崖之前的早有预谋, 原来就发生在离她很近的隔壁。

桑恬捏着信封边缘的指尖都在颤抖。

他说:“哪来的什么苦衷。”

现在这份苦衷明明就在她手中, 印着她的脸。

平复了情绪的隔日,她便找了网图发朋友圈。

无意间向外传出她生病住院的消息。

遥远的大洋彼岸, 她发出一份问卷。

答案在男人闯进医院病房时候便昭然若揭。

她没有赌错。

也是他在亡命之徒面前护她在身后, 落过来的深切眼神,让她瞬间明晰, 为什么有些人嘴硬, 分手都必须要线上。

因为就像很久之前桑璟那?句戳破窗户纸的随口之言——有些人的眼睛,确实藏不住。

“你140的智商呢, 这时候不动用一下想一想。这些威胁如果是真的,他们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你?让你从我身上坑钱过来岂不是更容易。”

“想绑架我威胁我爹交钱,难道?不是随时都可以, 跟你有什么关系?”

说到后面, 女?生怒极的声线沾了情绪, 已经带了颤。

季屿川眼看女?生越说越激动,鼻尖已然发红。曾经很多次梦里想过回应她的说辞全部告罄投降,他受不得她哭。

她说的所?有, 他都知道?。

但是他不能去赌这种可能性。

倘若赌注是她的安全,那?么获利几千万赔率的局, 也永远撬不动他的邀约。

季屿川再伸手时候, 桑恬没有躲。

只是瞪着一双红到潋滟的桃花眼看他, 由他抚着眼下柔嫩的那?块皮肤,安抚到她情绪归于平静。

“你到底怎么想的?”

季屿川不再掩饰:“在美国做startup, 用国外的资金融到b轮,然后回国。”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路。

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真有这群虎视眈眈的人存在,那?么他的存在就是在桑恬身边埋了颗隐形炸弹。

二是并?无这伙人,是桑父用这个理由卡他脖子。那?么他真正介意的,是他不能给桑恬带来任何实质好处的身世。

无论是哪种,都无法破局,除非有朝一日,他有能力站在她身边。

一场有前提的考验。看他有没有勇气?和能力。

季屿川看着眼前女?生,从他心动的第一眼,她就是娇矜艳丽,不可轻攀的:“恬恬,抱歉。”

“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降低任何一点日常的标准。”

心理学上有一个重?要概念,叫做课题分离。

“一切人际关系的矛盾,都起?因于对别人的课题妄加干涉,或者自己的课题被?别人妄加干涉。”

但是爱情总是不讲道?理。

会不自觉地牵动你的所?有神经,想让你将她放在你的人生课题中,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承担她课题选择里头一切的苦果。

只要她能好。

桑恬感受得到他的坚决。

她退后了些,将季屿川整个人都映入眼底,看个完全:“季屿川,你想好,我不会等你。”

冷峻高大的男生点头。

没应声,但也没放开?牵着她的手。

回美国时,他向桑恬讨要件东西留作纪念。

什么都好,只要是经她手过的。

美国荒芜又寂寞,人还是需要一些虚妄幻想的。

桑恬态度很差:“都分手了还敢提要求?”

但最后还是丢给他一条羊绒围巾,深褐的中性颜色,男女?戴皆不违和。

在她看不见摸不到的角落,陪着季屿川过了无数个波士顿的冷夜与黄昏-

一切好像又不同了。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如何,桑恬最后说的是告别,他却总觉得是再见。

波士顿的秋季如约而至,中美时差十?四?个小时。

季屿川有时会突然接到跨洋的电话?,屏幕上闪烁的是他梦里都会渴盼的名字。

对话?那?段,一阵嘈杂混乱,觥筹碰撞,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人声。

隔了两秒,又挂掉。

如此反复,像是刻意扰乱他的睡眠。

问徐图,他左右打听?,说下午设计院有舞会。

季屿川猜到小姑娘可能是醉酒,失眠了一夜,最后掐着她差不多回到家?睡醒的时间点发了条消息过去。

问:“你怎么样??”

女?生的回复,简短,坚决,像是一阵抓不住的风。她说:

“少管闲事。”

“前夫哥。

冬天,波士顿银装素裹。

桑恬难得他敲他小窗,半句寒暄都没有。

直接甩过一个奢品包包的图片:

“给我买这个。”

noe新款bb,只在美区上了。

季屿川停下手头的科研项目,翻开?Google官方查库存,www.youxs.org。

Vincenzo惊掉下巴:“项目这么忙,你突然想去LA干嘛?西海岸很远的。”

季屿川面不改色:“有点事。”

洛杉矶到西海岸4200km,季屿川马不停蹄。

Vincenzo盯着在专柜付钱的男人摇头啧啧不解———第一次见到有人花钱还这么开?心。

圣迭戈海滩,冬天也有咕咕叫着跑到细软沙滩上觅食晒太阳的海豹。

寄完跨国快递,季屿川发了海豹和单号一起?过去。

桑恬只回了一个字:“丑。”

全是秃头。

隔月,季屿川在桑恬朋友圈看见那?只包包,女?生一如既往的不珍惜,拿它装颜料。

国内迎来寒假,季屿川看见朋友圈里,异样?鲜活的桑恬。

她跑到世界各地玩。

在扎金索斯,吐槽希腊沙滩石头尖锐扎脚。

在南法,阳光明媚的葡萄藤底下看书画画,侧脸安静温柔。

在匈牙利的海港,灯火辉煌的匈牙利国会大厦,她举了两个高脚杯。

肆意自由。

唯一一点跟他搭边的东西,是女?生偶尔晒一晒同小胖金渐层的合照。

能在她的生活里留有一丝痕迹,他沾了小猫的光。

生活忽然有了动力,Vincenzo都调侃,“Chuan,你好像活过来了。”

隔年?,他同Vincenzo加入了项目合作伙伴的start up。做vr智能家?居方向。

有领域大佬Thompson徒弟的身份做背书,事情开?展得格外顺利。

当年?春,桑恬玩到了美国。

季屿川的创业公司正在起?步融资,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只能浅寐3-4个小时。

但是翻到桑恬朋友圈的消息,立马打去电话?:

“来了怎么不跟我说?”

对面,女?生声线一如既往地漫不经心:“跟你说?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前夫哥。”

季屿川语噎,放下手头的一切去找她。

落日大道?上边。女?生漂亮得晃目。

两年?未见,她让人根本就挪不开?眼。

季屿川看见街上偶尔有路人频频回首,他站定?在桑恬面前,说的第一句话?:

“你怎么一个人?”不安全。

男人眉目蹙得很紧,就差把不放心嵌在脸上。

桑恬笑,扬了下下巴:“你看这街上谁不是一个人?”

季屿川默声许久:“在哪里住?”

桑恬报了个酒店的名字。

当地老牌酒店,安全和方便兼顾。

季屿川略顿下颌:“晚上要关好门窗,可以跟前台要个阻门器。”

“正经酒店,谁会入室抢劫?”桑恬打断男人的过分担忧,“再说了,Edaward会检查。”

Edaward。经典广用的男生名字。

这个人,同她住在一起??

季屿川因见到她而勾起?的唇角骤然僵住。

他想起?布达佩斯紧紧相碰的两个香槟杯,心头惶然一紧。

桑恬眼角瞟男人瞬间青白的脸色,红唇微扬,不客气?地提要求:“季屿川,想喝咖啡。”

男人喉咙中滚出低哑的一声嗯,兜兜转转,带她在一家?咖啡店前站定?。

桑恬看着牌匾上漆黑的George Howell,有一刻的恍惚。

春天的波士顿啊,到底被?她收在眼底。

店员端上两杯Flat white,桑恬长?指环住杯壁,送到唇边,醇香盈舌。

桑恬心情好,有一搭没一搭的找他聊了些天,提出想要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如果是热恋时,季屿川铁定?会加深一些对桑恬的刻板印象——她就是只有领地意识的猫,任何他的私人空间她都会想涉足。

但是现在以两个人的关系,季屿川不敢想那?么多。

但是又舍不得同她相处的每分每秒,只能答应。

公寓在学校附近,是典型的留学生配置。

小得不足立脚,只有十?几平,同室友共享厨房和公共区域。

好在男人东西和衣物都格外少,极简,整洁。

桑恬环视一周,身侧的季屿川在她视线落过来之前,叩倒了桌面上立的相册照片。

不合适的时候,半丝显露出来的喜欢可能都是负担。

他不想她难受地承受。

桑恬转眸看他:“有喝的吗?”

季屿川:“有,我去给你倒。”

桑恬想起?外国人的德性,强调:“我不喝冰的。”

季屿川:“我知道?。”

门板阂上,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桑恬一个人。

男生的房间浮动着洁净皂香和淡淡烟草味。

她拉开?抽屉,翻过方才被?季屿川叩藏起?来的相册,看见一个笑容灿烂,眼睛亮亮的自己。

视线再往上抬,男人的办公桌日历,勾画着每日各种待办事项。

工作量不会骗人,他忙得脚打后脑勺。

日历的最后,勾着一个猩红醒目的圆圈。不用问,桑恬也能看出来,那?是他给自己设定?的期限。

季屿川捧着刚烧的热水回来,就见桑恬盯着黑白配色的被?褥床单出神。

见他归来,女?生询问出声:“单人床?”

季屿川将温度正好的水递给她:“我一个人睡,够了。”

桑恬挑眉,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那?如果带人回来,两个人岂不是睡不下。”

季屿川拢眉,他从女?生语气?里品出几丝莫名的讥讽,男人表情变得郑重?:“我不会带其他人回来。”

“那?要是我呢?”

视线里,桑恬眉眼映着淡笑,看他。

“季屿川。”

“给你个机会做回小三,你看怎么样??”

季屿川正垂眸给桑恬续水,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这个,一时间怔住,水漫出杯子也没意识到,洒了一手。

桑恬翘着腿摇摇晃晃,姿态是看他笑料。

从季屿川屋子出来的时候,遇见刚给自己做完晚饭从厨房出来的Vincenzo。

他眼看着有女?生堂而皇之地从季屿川的房间里出来,魂都震地道?了句卧槽。

桑恬猛地听?见句国骂,拧头看见一个黑发黑眸的欧洲男生,惊奇笑道?:

“你会说中文??”

“你就是tiantian?!”

两道?声线撞道?一起?,明显Vincenzo的更激动些。

桑恬眼底闪过讶然:“你认识我?”

房门咔嚓一声响,季屿川后一步从屋里出来。

Vincenzo掂量了下季屿川的脸色,迟钝改口:“不,不认识。”

然后目送着两人离去,脸都快笑僵了。

兄弟爱情面前,说点谎话?值得。

这一送,季屿川直接将人送到了机场。

桑恬是今晚的飞机,这就要走。

季屿川舍不得的同时,又有些暗自庆幸。还好,赶上了。再晚一天看见她来美国的消息,再晚一点约她,他都会后悔终生。

女?生一身修身风衣,墨镜一推,像机场靓丽的一道?风景。

潇洒地同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进了航站楼。

临走前的最后一句,是轻飘飘仿佛无心的一句:

“加油。”

季屿川心下动容,目送桑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机场周折将人遮得严实,让人窥不见变角。

他才舍得收回目光。

果然,根本就没有什么Edaward。她又气?他。

六月忙新品设计发布,九月带T&J重?新参加荷兰青年?设计师赛,十?二月回归校园,又是一年?。

直到某日,桑恬正在写毕业论文?,文?献看得头痛,决定?先一步写致谢,换换脑。

手机一声叮咚响,新消息涌入。

男人的话?简短,却难掩激动。

他说:“恬恬,我成功了。”

b轮的融资,就此敲定?。

桑恬抬头,薄光洒满她的工作台。

上面摆着她红笔圈画的倒计时,季屿川比她预计的,早了三百多天。

青春宝贵,没有人有义务和耐心陪一个男生成长?。

但是幸运的是。

有人拼尽全力,想将他们的路并?成同一条。

哪怕一路,如此多荆棘。

野心

京川大学的毕业典礼定在七月。

大学生总是纯澈, 炙热,连阳光和天气都多几分偏爱。

校园里,骄阳和绿意一齐浮动。

相机底下映着无?数张笑脸,大家都拽着自己舍不得的人合照。远处, 忽然有人喊:“拍大合照了, 大家到主楼台阶前集合。”

传播系和?设计系,加起来上千人。

排排站的?不远处, 有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 怀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鲜花。

引得女?生的?视线都往那边偏。

甚至有人窃窃私语。

“京川大学竟然有这种?极品,怎么我毕业了才知道?”

“帅哥平时出门是走下水道吗?”

“这你不认识?前两?届的?学长, 现?在是硅谷新贵, 刚融了资金回国,上个月还上了《商界》的?头版头条。”

眼看身侧人瞬间化身迷妹眼冒金星, 忙怼了下胳膊肘让她清醒清醒:“别胡想,人家名花有主。”

被怼的?兴致瞬间耷拉下来:“谁是主?”

“还能有谁?”

两?人的?视线往队伍上端望。

阳光底下,女?生蓝裙卷发。

宝蓝色的?绸缎裙身光泽流淌, 修身的?剪裁, 掐出一截极细的?腰肢, 靓丽张扬。

学士服的?深色作为外套,交织着色彩,更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

明艳鲜活得让人移不开眼。

人群的?目光尽头, 唐歆用胳膊肘怼她调侃:“追求者还是老情人?”

桑恬视线在引人注目的?男人身上逡巡了一圈,声线漫不经心地清淡:“仆人。”

捧着花的?男人感?受到飘来的?半丝视线。

时过两?载, 不得不承认, 男人出落得更出色。

他穿着初次帮桑恬做模特时的?那套西装, 腿长腰窄,面容精致, 狭长的?眉目不悲不喜,已?然是一副端方贵重的?模样。

拍完合照,视线里,气?质如凌霜的?男人冲她挥手。

那意思?是,过来。

桑恬翻了个白眼,拧头就走。

你说过我就过?

桑恬踩着纤细的?高跟鞋,向同?他相反的?方向走,将男人远远甩在身后。

带有京川大学标志的?合照墙前,有女?生是T&J的?粉丝,抓住桑恬想拍张合影。

“我超喜欢你,大学四年的?礼服我都是从你们家买的?!”

桑恬眉眼弯弯:“感?谢支持。”

唐歆去和?同?学合影了。女?生从怀里掏出一个拍立得,桑恬霍然发现?,没人能帮他们拍。

女?生咬着唇纠结:“要是有个自动支架就好了。”

桑恬安心道:“稍等,我想起一个人。”

女?生蓦然想到方才队伍一端遥望的?硅谷新贵。

这支架也太贵了吧。

一时间,想递出拍立得相机的?手都有些抖。

桑恬一回头,蓦然对上一张许久未见的?脸。

杨廷霁同?穿着学士服,站在她眼前。

最近两?年太忙,她忘了分神留意他,但是到底细碎地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比如他休学了整两?年,明明是学长,现?在竟同?她一起毕业。

故事几?乎是从前林鹤瑞同?她讲的?的?续集。

吴虞在欧洲的?未婚夫,是个亡命之徒。

不仅找到中国,而且日日去吴虞的?公司闹。

男人每日都在公司门口堵她,吴虞找到杨廷霁,在他身后瑟瑟发抖。

长久以往这样,对公司生意都有影响。杨廷霁花了很多钱才将事情平息。

没想到男人吃到了甜头,换了个路子讹他。

他用蹩脚的?中文在网上写贴告冤,说自己是个不懂中文艰辛求助的?可怜人。

在欧洲,他见吴虞可怜又贴心,同?她订婚。

但是没想到她中途为了有钱有势的?前男友,抛下他回国。

他不甘心,放弃工作不顾家人来中国找她,却被不讲理的?杨式集团驱逐出去。

整篇导向是——资本家不仅吸人血肉而且封人嘴舌。

一时间在网上掀起的?巨大的?舆论风波。

更是有人扒出来吴虞父亲当年收贿之后,将资产转移国外,将妻女?送走。

所以她才在高中出国,匆匆和?杨廷霁分手。

但是没想到,脏款竟然半路被冻结。

如果不是在国外钱财散尽,想回来靠住杨家少爷这棵大树,她才不会铤而走险回国。

舆论漩涡越滚越大,最后变成,吴虞能在杨廷霁的?公司上班,相当于曾经的?贪官之后跑到有钱有势的?人家避难。

官商勾结。

那么,有没有人做保护伞?

舆论的?力量如同?扫荡,杨廷霁此时再将吴虞开除出公司已?经太晚。

杨家的?一切边缘产业被查,家族几?乎在破产边缘。

杨廷霁不得不休学专心处理祸乱。

这边,吴虞哭得泪眼汪汪,说是她连累了他。

她愿意永远站在他身边陪他。

杨廷霁早在David出现?时就看透,冷笑:

“你是怕离开了我身边,又被有些人缠上。”

吴虞脸色铁青。

杨廷霁不愿意再看她,也厌恶听她说一些虚伪的?话。

他真正想留在身边的?人,早就已?经对他不屑一顾。

再站到她身前,杨廷霁呼吸微痛,撑着苦涩扬起笑脸。

“恬恬。”

“毕业快乐。”

他瞥见无?处安放的?拍立得,眼疾手快道:“你们需要人帮忙拍照吗?”

“哦,需要的?,需要的?。”

手持相机的?女?生都要昏眩了,京川大学怎么回事。

临她要毕业了开始遍地是帅哥?

她正眼睛亮晶晶地将拍立得递出,却被横来的?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接过。

男人声线带着无?风自凉:“介意我帮忙吗?”

女?生喉咙咽了咽:“不介意,不介意。”

她眼前一亮,又是一亮!

桑恬看着季屿川举起相机的?动作,静默无?声。

闪光灯咔嚓一声闪过白光,季屿川身后,传来杨廷霁的?冷声。

“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跟我一样,她也不要你了。”

季屿川缓慢站直腰,等着相纸咕噜咕噜从相机身钻出来,单手插兜,姿态从容。

仿佛根本没把男人的?话听进心里。

目光只定在被人拉着说话的?桑恬身上。

女?生站在那里,就拢了世上所有光亮。

他声线轻慢:“那有什么关系?”

杨廷霁记忆里,季屿川话很少,但是从来都稳坐第?一的?位置,无?论是学业,还是体育竞技。

没有胜负欲的?人不可能事事争先。

但是他方才的?语气?,好像是全?然不在意。

他甚至莫名觉得,他可以不要名分。

杨廷霁愣在原地。

桑恬从同?朋友的?玩闹中抬首,拧头就看见对峙似的?两?人,她伸手向他们要回摄影机。

“别在这杵着,碍眼。”

相机递回桑恬手里,她漂亮精致的?眉眼低垂,检查刚曝好光的?照片。

漂亮上扬的?眉梢一挑表示满意,再抬首时,眼前两?个男人,紧抿的?薄唇都微顿,各有各的?话想说。

桑恬揉揉耳朵,不耐烦道。

“不想听,都滚。”

刚刚求合照的?女?生惊得愣在原地。

硅谷新贵和?杨家少总,京川大学校长来了都得低几?分头。

但是眼前,这,这是什么情况?

她视线在两?个高大的?男人

依誮

和?凌厉冷淡的?桑恬之间逡巡,两?秒之内瞬间眼冒星星地站好了队。

呜呜,从此之后,桑恬就是她女?神了!-

这年夏季,季屿川的?公司在京川立稳脚跟。

营销和?新闻满天飞,然而报纸上被誉为最年轻有为的?合伙人,成了某人的?私人狗腿子。

公司会议,员工正报告这个季度财务账单,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手机屏幕闪了闪,他拿起,随即眉心克制拧起,吩咐:“散会。”

各部?门员工抱着文件夹极其忐忑地关门,临走不忘看看老板脸色,估计是什么无?比重要的?消息。搞不好有几?个小目标那种?。

消息对话框里,桑恬:“想吃南城的?蛋黄酥。”

季屿川起身拿车钥匙下楼。

一个小时后,载着蛋黄酥的?车停在桑恬工作室门口。

季屿川收到询问的?消息:“几?人份的??”

他回:“你们工作室所有人。”把他车后座都堆满了。

桑恬:“OK。”

“你放门口吧。”

丝毫没有见他的?意思?。

季屿川将袋袋蛋黄酥摆好,拍了照片。

点击发送时,忽地愣了一下,感?觉这好像是美团配送的?干的?活。

过了几?天,桑恬的?朋友圈发了一组在荷兰旅行?时候拍的?伦勃朗。

季屿川早就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画家。

她曾指着《夜巡》里头变换的?光影,同?他讲这个人颠覆了欧洲肖像画。

讲他的?艺术让他登顶山巅,也跌入现?实谷底,一贫如洗。

她说:“知道自己为何而活的?人,可以承受任何一种?生活。”

他拨通了Vincenzo的?电话。

“我记得你月底去香港出差,帮我拍一副伦勃朗。”

“?你知道现?在一幅伦勃朗的?版画卖到多少钱了吗?”

搞艺术的?人真的?是宰人不眨眼,他之前看过苏富比拍的?欧洲油画,后面的?零多得吓人。

季屿川:“钱可以再赚。”

能让季屿川失智的?人,只有一个。

Vincenzo摇头啧啧:“季总为讨美人开心一掷千金。”

季屿川默声挂掉电话。

这有什么。

他的?一切都是她的?。

翌日,都市新闻小报头条——京川新贵疑似热恋,为女?人跑腿送点心。

配图,是季屿川在关得死紧的?大门前搬蛋黄酥的?侧影。

季屿川当天便出来辟谣,没有恋爱,是他单方面追爱。

同?时,男人难得的?语气?严厉。

“她有名字,她是名非常优秀的?设计师,不是我的?附属品。请媒体朋友注意言辞。”

小报记者如遭雷击,连夜将标题改成了“都市新贵卑微追求T&J桑大设计师遭拒。”

京川的?上流圈子不大,卑微追人的?都市新贵在参加一场商务宴会的?时候又见到了想见的?人。

室内高挂着水晶灯,圆润的?肩膀露在流光溢彩的?灯光下,裙摆红得晃目。

季屿川太想将人拢在怀里,不让她被任何人看见。

但他吃过亏,不能擅自替她做决定。

只能在女?生侧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赞美:

“今天很好看。”

黑发红裙的?女?生听惯了夸奖,对这平平无?奇地一声叫好不屑一顾,耸肩回他:

“我哪天不好看?”

中场甜点,有人介绍桑恬:“这是T&J的?品牌主理人,京川最年轻,最成功的?服装设计师。”

季屿川浅酌了口手里的?香槟杯。心底泛起一股难得的?庆幸。

幸好。

路过千帆,他走到此处。

他不敢想被她甩在身后,不能做她的?依靠,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怕是想再嗅一次玫瑰芳香,却连被杂乱利刺划伤的?资格都没有。

晚上的?宴会厅,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大家都知道这位横空出世的?季总苦恋桑大设计师不得。

所以有意撮合。“

“桑小姐和?恬总应该是同?一个学校毕业的?。”

“要不坐一起?”

季屿川蹙眉,他不喜欢别人逼迫她。以任何一种?方式。

但视线里,桑恬灿然一笑,“好啊。”

欣然提起裙摆,在他身侧落座。

女?生纤长的?脖颈和?盘起的?秀发携着芳香,在坐下的?瞬间立即迫鼻。

季屿川心底咯噔一声。

这是自回国之后,同?她距离最近的?一次。

他本来闲放着的?双腿,在女?生贴近落座的?那一刻,忽然欲盖弥彰地交叠翘起。

饭桌上,觥筹交错。商务的?推拉试探,恭维赞美,听得桑恬心烦。

索性给?自己找点好玩的?事。

季屿川正喝着一位年轻创业者拓展人脉敬的?酒,忽然大腿被人拽了下。

桑恬隔着桌子和?垂布,在他腿上写字。

她指尖隔着一层触碰他大腿,一笔一划。

季屿川浑身僵直。

即便他纠集一切理智冷静,也没法凝神聚气?,只剩下手指柔软抚过的?酥麻。

待到他深呼吸,竭尽全?力秉起理智。

女?生的?字已?经写到最后一笔,收走作罢。

半晌后,桑恬起身,道了句失陪。

季屿川也起身,在满桌众目睽睽下紧跟其后。

狭窄的?卫生间隔间,男人将日思?夜想的?人堵住。

声线哑得吓人:“刚才写了什么?”

“机会只有一次。”桑恬看着贸然闯入根本不复印象里冷静自持的?男人,挽起红唇,“季总。”

自季屿川进入商业场以来,无?数人这么叫他。

但是第?一次,他发现?这两?个简单的?字,经由?她粉舌的?缠绕逡巡,再吐出时竟会这么暧昧。

季屿川喉结攒动,换了个话题:“画收到了?”

桑恬:“嗯。”

季屿川:“喜欢吗?”

桑恬眉梢微扬:“还可以。”

季屿川:“还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跟我说。”

他说这话时,有种?倾囊而出的?感?觉。

走了很久终于到今天这一步,他恨不得拿现?有的?所有弥补。

桑恬自然听得出他深层的?抱歉,就像小时候没有过毛绒玩具陪伴的?人,总会在成年后补偿性消费。将自己重新养一遍。

桑恬笑得狡黠:“老板大气?啊。”

“不过我最近喜欢点漂亮男人。”

视线里,季屿川浅淡的?颜色一闪,冷清的?眸子瞬息透露出危险。

桑恬挽着红唇,继续加火:“最好是长发文艺挂的?,我最近喜欢那种?。”

几?句话,在男人眼底挑拨出隐秘的?受伤。

季屿川盯着女?人没心没肺的?笑脸——他跟这种?类型差了十万八千里。

桑恬好整以暇地欣赏着眼前男人变幻的?表情。

今日商务宴请,季屿川穿了黑西装,蓝底金棕斜纹领带,冷峻端正,很衬他的?一身搭配。

除了让人非常有破坏欲。

季屿川的?视线里,惹他的?小姑娘抬起纤细手指,捏住他的?领带尖头。

领带绸滑地被她圈在指尖,衬得玉白的?一截指头能掐出水似的?娇贵。

不经意的?挑逗才最为致命。

季屿川眼看着她将领带圈在指尖,又圈在手腕。

纵着一截柔软布料,将她自己缠绕绑紧。

季屿川呼吸彻底乱了。

他单手按在隔间的?墙壁,将身前人圈紧在他营造出的?一方空间内。

长臂带着劲窄的?腰身,不断下压,一点点蚕食桑恬的?空间。

在离她唇瓣不过几?毫米的?地方停下,吐息已?经交缠。

桑恬无?所畏惧,黑眸里凝着打量,撩起眼皮看他。

季屿川没有下一步动作。

没有她的?准许,他不敢。

她永远捏着季屿川的?七寸。

季屿川凝着那抹可望不可得的?红唇,忍得喉结攒动。

耳边霍然传来动静。

季屿川迟迟不归,助理以为他喝醉,出来寻找。

桑恬浅笑着看他:“有人喊你。”

季屿川开口,声线干哑得厉害:“舍不得走。”

他视线自带灼热温度,一瞬不眨地落在眼前人身上。

桑恬一手抵住他胸膛,在男人肌肉紧绷之时,抽身摁开门把手:“但是我要走了。”

女?生回眸,笑得肆意轻快,翘着红唇同?他摆摆手:“再见季总。”

作祟的?人撤离,丢下不上不下,难消难掩的?他。

季屿川一手抵在墙上,久久未动。

再出来时,夜幕已?落,今日是十五。

商务包厢带着阳台,众人酒足饭饱,都跑到外面看月亮。

桑恬扶着栏杆,心想写出花好月圆的?人到底是什么天才。

忽然手机震了震,有人发来消息。

“抬头看。”

下一刻,原本沉寂的?夜空霍然被烟花点燃。

流光溢彩千丝万缕绽放在天际,震得人心都跟着颤。

手机里,消息又震。

季屿川问:“喜欢吗?”

桑恬再度抬首,漫天火树银花,璀璨映在她眼底。

声势浩大的?一场烟花,估计浦兰江对岸都能窥见一二,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没品位的?暴发户。”她回。

今日商务宴请,看似交流感?情,实则是c轮的?融资已?经提前敲定。

主要投资人也在阳台,看见季屿川孤身一人,端着香槟杯凑过来,拍他肩膀。

投资人是个已?经上了岁数的?老板,鬓角已?见白发,看年轻如松的?季屿川时,眸光极具欣赏。

他道:“屿川,这么多公司这么多年轻才俊,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格外中意你?”

季屿川同?他碰杯,请他继续讲。

投资人最喜欢他身上这股不卑不亢的?劲,拿到手的?一切都有种?配得的?感?觉,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子。

“创业能不能成功,实际上就是看一口气?。看做事业的?这个人,到底有没有野心。”

“我投你,是因为你有这股劲,那成功只是时间问题。”

投资人看季屿川的?眼神里闪着光。对于这样非池中物的?年轻人,未来绝不可限量,现?在投资,是他更赚一些。

季屿川侧耳倾听。

烟花的?璀璨仍在继续。

他视线不需偏折,就能看见不远处拿手机拍漫天绚烂的?桑恬。

红粉的?火焰映亮了她半边侧脸和?因淡笑而牵起的?酒窝。

季屿川点头赞同?。

确实如此。

他的?野心确实异于常人的?大,他想要世界上最好的?姑娘,一辈子。

唐突

同一间餐厅包厢。

季屿川见到了桑俊毅第二面。

中年男人较上次消瘦些许, 但是眸子?漆光未变。问他:“听说你最近在创业。”

季屿川应声:“正在融C轮的资金。”

桑俊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白酒:“创业难吗?”

季屿川:“不简单。”

桑俊毅难得?地露了点笑意。

人总是格外自私,记得?住自己的付出和?追求,却会随意遗忘他人的示好和?退步。

所以?他希望创业这条路,能长久的留在季屿川的生命里。

在往后冗长的时间里, 即便?岁月磨合, 不见?青春颜色。

他也能想起,想追求他女儿时, 这条路有多来之不易。

酱香白酒滚着酒花, 落入玻璃杯里头。

曾经?,季屿川觉得?它辛辣。

但是进了商业场, 又觉得?高度数烈酒永远有其不可替代性。

它能最快打通理?智, 矜持和?防范,拉近距离。

桑俊毅看着主?动起身为他倒酒的年轻男人。

温雅贵重, 游刃有余。

他用将近三年,证明了他的能力。

阅人无数的男人压下眼底一闪而过的赞赏,闲端酒杯起酒杯小酌一口, 慢悠悠道:“资金上面有问题吗?”

季屿川修长手指端起酒杯, 同年长者碰杯, 杯面放得?很低。仰头喝尽了杯中酒,才?应:“已经?有了天?使投资人。”

桑俊毅下颌略点。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曾经?照片的事。

到?现在, 如?果连保护心爱之人的能力都没有,那这一路就算白走。

几杯酒, 两个男人几乎沉默着喝。

对于在商界白手起家摸爬滚打混到?现在的中年男人, 酒品可窥人品。

眼前年轻的男人, 仰起冷白的脖颈,干脆, 利落,酒入喉舌辛辣迫鼻,只微压剑眉,再无其他。是个能隐忍,耐得?住敲打的好性子?。

即便?明知他从前对他和?恬恬的恋情持反对态度,也能今日从容松弛,又恰到?好处地作为晚辈将姿态放低,是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桑俊毅:“酒量不错。”

整场饭局,他说的唯一一句褒奖。

不至于瞎了他的女儿红。

一场宴席毕,吴叔给桑俊毅送来一杯解酒的蜂蜜水,两人望着季屿川远处的背影。

吴叔笑着道:“女婿年轻有为啊桑总。”

桑俊毅不乐意听这两个字,不将话说死:

“八字没有一撇,还要?看他表现。”

她的女儿,星星月亮也是配得?的。

吴叔看着爱女如?命的桑俊毅,偷偷翘起唇角。他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季屿川将昏迷的桑恬抱到?车前的小心翼翼,像是捧着无处安放的珍宝。

一直等?到?数载时光翩然而过,今日仍是-

从餐厅出来,天?气晴朗。季屿川知道自己在桑恬父亲这里受到?了认可,心底难得?放松。

回到?公司睡了一下午,晚间看手机便?收到?桑恬的消息。

“季大老板,来给我当司机。”

季屿川换了身衣服便?开车出门。

循着桑恬发来的地址,在京川大学门口停下。

男人冷清的眉宇微顿,心底涌起一阵犹疑——都毕业了,怎么又回来。

正要?给桑恬发消息,就见?远处两人翩然走进。

桑恬旁边,一个高瘦的陌生男生帮她拎着购物袋。

男生白衬衫蓝牛仔裤,踩一双磨砂皮黑靴,头发留成不常见?的文艺长发。

和?桑恬前几日提到?的文艺挂一模一样?。

季屿川的眸光瞬间黑沉。

桑恬光顾着自己的样?衣别褶皱,没留意季屿川冷沉的脸色,只听见?他问:“去哪?”

“回我家。”工作室这两天?装修,她临时换了办公地点。

长发男生闻声,脸色瞬息变得?紧张又珍重,甚至耳根都有些涨红:“我会好好表现的。”

季屿川握方向盘的动作倏然攥紧。

表现,什么。

狭长眉宇下,紧压的目光顺着后视镜向后看去。

车后排,男生安然坐在桑恬身旁,真把他当司机了。

他在波士顿时,就听说桑恬喜欢上架子?鼓。

当时Vincenzo调侃他:“喜好都会变,你说会不会你回去人家换风格了不喜欢你了。”

季屿川当时冷眸盯他,看得?Vincenzo投降,说他一副小气样?。

隔音效果极好的车内,迟迟不见?启动的动静。

前方驾驶位,冷不丁传来两声骨节敲击方向盘的声响。

男人的沉声随即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

长发男生青涩未褪,知道声是朝着他落的。

咽了咽喉咙,如?实回:“纪辰。”

此时透过后视镜反光,他才?看清这位给桑恬当司机的人,身型优越,鼻骨高挺,好像同《商界》那位新贵长得?几分像。

惊得?他坐姿瞬间都笔挺了些。

“纪辰。”男人不带一丝温度的眸色顺着后视镜过来,“我的后备箱里有箱饮料,方便?帮我拿一下吗?”

听着是询问和?商量,但男人气质太冷。

掺了学生时代不曾有的压迫,同命令无异。

纪辰立即应声,拉开车门想去开后备箱。

男人才?刚关上车门,冷夜似的suv骤然启动,早有预谋似的将他落在身后。

桑恬眼看着季屿川猛踩一脚油门。

“季屿川,你有病?”

车开得?快,几分钟后就在京川大学附近的一处公园边停下。

这里偏僻人少,绿化得?郁郁葱葱,能将人和?车都遮蔽森严的程度。

季屿川迈开长腿下车,钻进桑恬在的车后座。

“你要?带他回家干嘛?”

狭窄后座空间里,男人逼近,锐利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她。

他回国以?来,自觉亏欠。任她差遣,脾气好到?没边。

隐忍得?太久,她都快忘了他是多强势的一个人。

以?往在床上,他如?果没到?,就绝对不会放过她。

哪怕她已经?被强制攀登了几次高峰,浑身疲软得?不能动弹。

他仍然会低声蛊惑,勾着她汗津津的头发挽在耳后:“恬恬,看着我。”

翻着红浪的记忆涌入,牵连出一股强烈的羞耻。耳根红热,反而更愤懑。

桑恬睨着他:“你管我带他回家干嘛?”

“我还没试呢你就把人给我扔路边了。季屿川,我警告你,现在,把车开回去。”

女生甩出来的话里,有字句让男人好看的眉宇间骤然集聚冷峻。

“不许试他。”

季屿川声线紧绷,甚至窜着隐隐危险。

作祟的占有欲让他抚上桑恬的手腕,将纤细的骨骼圈在自己虎口。

看向桑恬的眼神晦暗翻滚,清白不了一点。

“试我。”

反应过来男人在说什么,桑恬一时间哭笑不得?。

“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那是这个季度的新模特,她要?带人回家试样?衣。

想的是什么。

季屿川眉眼黑沉:“你说呢?”

他想她想得?快疯了。

桑恬:“他是我的模特!”

季屿川充耳不闻,执拗地攥着她手腕:“我给你当模特。”

时隔几年,季屿川终于又穿上了桑恬设计的西装。

印着条纹暗花的黑绸缎面料划过掌心,季屿川展开自己宽阔沉静的肩膀。

桑恬凝着他动作:“小心点,就这一件样?衣。”

季屿川心情煞好地翘起唇角弧度:“我觉得?T&J质量不会这么差。”摸几下就散架。

桑恬:?还知道还嘴了。

她最近真是好脸给多了。

说话间,男人已经?穿好了这件西装。

好身材瞬息一览无遗,宽肩,长腿,小腹平坦结实。

辅上男人这三年在商场中厮杀闯荡沉淀来的一身气质,将黑色西装穿得?笔挺又松弛。

这期的主?题是「野兽绅士」,野性和?克制交织,好像丛林里头最有张力的猛兽自愿克制欲望本?能,围着受伤流血的弱小主?人,只舔舐,不下口。

饶是有心理?预期,桑恬眼底也闪过惊艳。

确实没人能比他将这件衣服诠释得?更好。

过了三年,这个男人靠他的气质和?脸蛋,仍然稳坐她灵感缪斯的宝座。

桑恬盯了片刻,脑海里蓦然闪过最近很火的禁欲变装。

她轻飘飘地冲季屿川道:

“你跪下。”

季屿川:“?”

“哎呀,跪啊。”

桑恬显然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洞惊叹,她扬起精致的下巴,向地板上的某一处。

“就跪这,手背过去。”

季屿川犹豫了两秒,但是桑恬摩拳擦掌,眼角都是跃跃欲试。

他按照她要?求的跪下。

桑恬被惊艳得?嘶了一声。

黑衬衫黑西裤,肌肉紧绷,眉眼克制的低垂,还带着些许不耐烦。像是被人强迫按跪的一般。

绝对是视觉冲击!

桑恬兴奋到?拎起单反边拍边指挥。

“侧过来一点。”

“腰再附低一点,哎,对。”

“等?下!”桑恬突然叫停,跑去找了根皮带回来将男人背着的手捆住。拍拍手站起身满意道,“这回更有那味了。”

季屿川被她指挥了八百个来回,一直到?她拍累了才?笑眯眯地道了句收工。

季屿川抬眸看她:“拍完了?”

桑恬:“嗯呐。”

季屿川唇角冷冷勾起:“不用踩在我肩膀上吗?”

离开三年,他的小姑娘好像发展出了什么新的癖好。

又是扇他巴掌,又是让他下跪的。

桑恬闻声,眼睛倏地一亮:好主?意啊!

这人,还挺懂。

她立刻拎起相机招呼:“来来来!”

季屿川跪在原地。

看小姑娘得?寸进尺的脚丫,堂而皇之地踩上他的一半肩胛骨。

抬头,是一个黑洞洞的单反相机镜头。

“对,就这么看我。”

桑恬正沉浸在这个角度的美妙,就季屿川这个表现力,以?后不吃商界这口饭也可以?当个平面模特或者coser。

忽然身子?被人向前狠狠一拽。

季屿川攥着桑恬柔软白皙的脚踝。纤细的一截骨骼被他禁锢在虎口。

桑恬浑身绷紧。

差点跌落在他怀里。

身子?摇摇欲坠之时,桑恬忽然知道为什么阿喀琉斯的命门在这。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又太强势。

她完完全全被他牵制。

男人眸光如?深海,晦暗如?浪翻滚。

桑恬蓦然想起,很久之前他必须占据绝对掌握姿态。连她的时长和?次数他都想控制。

一时间,脑子?空白慌了神。

第六感能告诉她的,是这个磁场内,眼前男人极具危险。

像只一直潜伏为捕获猎物的雄狮,很有可能瞬息便?扑倒报复。

桑恬咽了咽喉咙,看着男人逐步贴近她脚踝的动作:“季屿川,你….”

男人周身携着绷到?极致的危险,在桑恬颤抖的视线里头。

修长的指节圈着她的脚踝将她拽得?更近。

而后,低眸,在她光洁的脚背上轻柔,虔诚地吻了一口-

京川八月,惠风和?畅。

自从那日季屿川贸然吻了桑恬之后,小姑娘好像生气,说他不老实,好几天?都没见?他。

可怜季总每天?在她家别墅底下遥望。

直到?某日撞见?了打球回来的桑璟。

一别三载,桑璟从青涩少年长成了落拓男人。婴儿肥褪去,紧绷的皮肉连带出锋利的下颌线。桃花眼依旧黑亮,但眸色较从前坚定不少。

桑璟也看见?了他。

场面须臾跌入死寂。

夏日绿树冠顶投下荫蔽,难得?的无风自凉。

季屿川率先开口:“变男人了,桑璟。”

被点到?名?字的男人紧抿嘴唇,心情复杂。

他知道季屿川回国。不需要?别人告诉,桑恬的状态是最好的论据支撑。

即便?他没听她提一次季屿川的名?字,但还是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窥见?变化。

心里有牵挂就是这样?,根本?藏不住。

这是老姐的选择,他置喙不得?。

但是他见?过那段时间失魂落魄的桑恬,所以?过不了心里这关。

不知如?何应对,索性缄默,扭头就走。

走了两步,树叶沙沙,脚步霍然顿住。

他想到?了自己。

从前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伤害你,你还是要?喜欢他。

但倘若现在问他,就算梅霈有一天?抛下他。

他也不会有丝毫怨恨——他对她100%接纳。并且相信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就像梅霈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我不信什么天?生一对,大家都是克服了很多苦难,认真经?营感情,才?能在一起。”

“这也是爱情的意义。”

桑璟喉结攒动,彻底拧过头,掌心翻转,手中篮球如?投石器狠砸向身前西装革履气质冷沉的男人。

季屿川闷声挨了这一下。

再抬眼,桑璟像是浅出一口气,还没过瘾的小狼。呲着牙警告他:

“再让她伤心,老子?打死你。”

季屿川抚揉了下被球砸的胸膛,好脾气的浅笑:“自然。”

不用桑璟动手。再让她伤心,他自己打死自己。

桑璟没想到?季屿川能这么逆来顺受,当年他按着杨廷霁打的时候,男人还知道挣扎还手。现在竟然如?石沉大海。

他看似尖锐锋利,实际被广袤无际的水覆盖卸劲。

桑璟气势上挂不住,拧头回屋,将房门关得?天?响。

季屿川看着他的背影,唇棱微动。

都说弟弟是姐姐的带刀侍卫,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别说桑璟,他恨不得?全世界,都站在她那边才?好。

日落星升,晚霞被赶入苍茫。

季屿川在桑家别墅楼下一直站到?晚上,也没见?桑恬拉开窗。

好心狠的女人,明明知道他就在楼下。

冷峻高大的男人抬手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脖颈,看见?窗外银河里头,星色如?织。

他猛然想起在美国思念压得?他难以?入眠的每一个日夜,都是靠共看一轮日月来说服自己捱过。

那个时候才?知晓,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里共婵娟。

他拿出手机,照了一张。

几秒后,桑恬按灭床头的欧式小灯,准备进入梦乡,忽然枕边放着的手机震了震,一条消息暧昧又温馨的映入眼帘。

他说:“宝宝,晚安。”

西郊的一处别墅酒店, 季屿川见到了桑俊毅。

季屿川瞥见他手里攥的酒瓶, 市面?上最热门的酱香型, 53度。他点头:“能喝一点。”

白酒辛辣,一路从喉咙滚到胃里,火似的在胸膛留在一条热线。

“但是没人比父亲更了解女儿。她是个小纸老虎,看着跋扈不讲道理,实际上敏感又?懂事?,从不做让人家里人担心的事?。”

“所以在选择婚恋对象上,我猜她一定会听我的建议。”

兜兜转转,到底用了最世俗的一套,门当户对。

桑俊毅临时改了主意?, 起身打?开酒柜:“会喝酒吗?”

他们这个岁数的人,阅人无数。虚伪的假装不过扫一眼就能识破。

坐在包厢主位的男人,约莫五十岁的年纪,冷光灯衬得他眉目更厉,低深的眸子里蓄着让人看不清情绪的海。

“坐。”

分手

“谢谢。”包厢的服务人员上前一步拉开椅子, 季屿川礼貌颔首, 同年长的男人对面?而坐。

桑俊毅打量着眼前清隽的年轻人,沉吟少许, 开口:“你是我女儿的男朋友?”

“我有时候都想, 她如?果当时不选我就好?了。老老实实地当她的富家小姐,也不至于跟着我到处跑,最后把命都丢了。”

季屿川眼底闪过微妙情绪,桑俊毅也意?识到自己跑题,顿了下,重新道,“她妈妈去世之后,我拉扯着恬恬和?阿璟长大。就这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宝贝着,从小到大都是要什么给什么,给她惯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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