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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 作者:之盈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4-03-06 05:48:00
  • 章节字数:103500字

她动了动手指,回复道:-

Yuyz:好!

收到赵瑞心的消息之后,虞幼真的心情好了一些,也把刚才那点失落抛在脑后了——总归是自己的家?嘛,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都说上车饺子下车面,可?在她们这儿, 一碗热腾腾的汤水就是回家?的象征。

他好像……在抽烟,不是,是在抽雪茄。

他怎么坐在这里?

世界上最?亲爱的妈咪:回到了吗?-

Yuyz:刚刚到了,已经洗漱完了。

在家?有多开?心多快活,离开?家?就有多失落多不舍。情绪到达了一个峰值之后再往下跌,两相对?比总有落差, 她的心里不免有些怅然若失。

甚至等?她回到家?中, 洗漱完, 准备睡觉了,这种失落的、怅然的、不舍的感觉都还没有消退。

虞幼真正想走过去问他怎么还不去洗漱休息,又看见他动了动。他抬高左手,举到自己的面前,端详许久后才放下手,然后又吸了一口雪茄,仰头呼出一片烟雾。

再仔细一看,他手中的雪茄已燃了不少,烟灰都攒了好长一截,都不知道他坐在这抽了多久。

虞幼真直接走过去拉开?门,按亮了身后的壁灯。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身后有响动后,面前忽然灯光大亮,温恂之眯了眯眼,转头竟然看到是她站在门口,她眉毛和?鼻尖儿都是皱着的。他面上流露出一些讶异的神?情,然后很快将那雪茄搁在一旁。

“怎么还不睡?”他轻声问。

“我下来喝水。”虞幼真说。

温恂之点点头,温声说:“早些去睡觉吧,时候不早了。”

“那你怎么不睡?”她问。

他笑了笑,说:“还有点事儿。”

他没说是什么事儿,并且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催促她快去休息。

虞幼真没说话。

她低眼看着他,他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与?平常无异,但?他略显疏冷的神?色和?轻拢的眉宇还是泄露了一些细微的信息。

——这件事情可?能很重要。

而且,他不开?心。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晚还在外面抽烟?

虞幼真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到底是什么事儿会让他不开?心呢?

是工作上的事情吗?她知道他最?近因为结婚工作安排得?很少,而且她今天就没见他接过工作电话。这个选项暂且被虞幼真排到一边。

又或者是生活上的事情?她仔细地想着他们今天的行程,白天他来接她……没有异常,然后他们回了虞家?吃饭,吃饭的时候还是好的,然后他就被爷爷叫走谈话了……

这是此刻,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在回程的路上,两人都非常安静,她是因为不舍得?离开?家?,那他是为什么呢?

是爷爷跟他说了什么吗?

可?是,爷爷会跟他说什么?

或许是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间太长,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看了过来。

虞幼真没有避让开?他的视线。

温恂之对?她笑了笑,刚才他面上凝重的神?情就像水珠从玻璃表面滑落那样消失了,仿佛她刚才看到的都是一场幻像。

“怎么了?”他笑着问,“还不去休息吗?”

虞幼真沉默片刻后,很笃定地说:“你不对?劲。”

温恂之眉梢微抬:“为什么这么说?”

虞幼真盯着他,扔出两个字,“直觉。”她说,“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开?心。”

温恂之愣了愣,他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难得?怔忪,虞幼真觉得?有些稀奇,她凑近了些看他。

她站着,他坐着。

她俯下身的时候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但?他们身后的壁灯却照亮了她的脸庞。

灯光如水,照得?她的瞳孔像琥珀一样剔透明净,也照出她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心。

对?他的关心。

她的声音轻而软:“我说对?了,对?么?”

温恂之的手指微微发麻。他静静地、沉默地看着她,良久,他摇头笑起来:“不,你说错了。”

虞幼真微微睁大眼,并不太相信:“可?是你刚才看起来真的很不开?心。”

温恂之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轻巧地避开?了这一茬,他说:“可?我现在开?心了。”

虞幼真略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很认真,并不像在说假话,而且她也感觉他似乎在短短的时间内心情就变了个样——男人竟然是这样善变的?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吗?”她很有一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温恂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用手撑着脸侧,笑着看她:“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重要啊。”虞幼真说,她那细细的眉毛皱了起来,指着他搁在一旁的雪茄,颇有些嫌弃的意思,“你以前是不会抽这些玩意儿的。”

他沉默两秒,说:“有时候压力?比较大……情绪会不好。”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自己刚才不开?心。

虞幼真迟疑片刻后,问他:“你以后能尽量不抽吗?”

温恂之抿了抿唇,苦笑说:“……我没办法保证。”

这些年他夙夜不懈,大半是靠烟草提神?,这玩意儿上了瘾,哪有那么好戒?

虞幼真点点头,犹不死心,她再次跟温恂之确认了一遍,他还是没能给她一个准话。

她心里没由来升起一些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还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情绪和?冲动左右拉锯,令她头脑发热,驱使着她拿起温恂之搁在一旁的雪茄。

雪茄还没完全熄灭,他咬过的烟嘴儿还微微湿润着,残留了一些薄荷的香气?。

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温恂之,在他惊愕的视线下,咬上了雪茄的烟嘴,狠狠地吸了一口。

强烈的、浓郁的味道瞬间就充斥了她的口腔,令她感到眩晕。

没等?她吸第二口,温恂之就很快劈手夺下她手中的雪茄,并将它?猛地掷在地上,用脚跟狠狠碾灭它?,用力?到整根雪茄都碎成了渣。然后他才抬起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被她刚才的举动气?得?不轻。

“虞幼真!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认识这么多年,他极少对?他露出这样生气?的表情,甚至气?到直呼她的名字。

虞幼真笨拙地把雪茄的烟雾全部吐出来,她之前从没抽过烟,这次猛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在她的鼻腔横冲直撞,逼得?她眼泪直流,拼命咳嗽。

温恂之看她咳得?这样厉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顺从内心的想法,伸长手把她搂到自己的怀里。她这次倒是很听话,可?能也是呛得?够狠了,没有动作,乖乖地被他拢到怀里去。

他轻轻地给她拍着背顺气?,他闻着她头发的清香,很无奈地轻声说:“烟草不是好东西,你不要沾。”

虞幼真的脸埋在他的脖颈。

鼻尖全是烟草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乌木沉香的味道。

她闷声说:“你凶我。”

温恂之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但?这不妨碍他立刻认错:“对?不起,我错了。”

虞幼真轻哼了一声,像小猫挠了他一下。

温恂之笨拙地哄她:“别生气?了,好不好?”

虞幼真没应声,她沉默好久,才开?腔道:“原来你也知道烟草不是好东西。”

她话音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你以后有不开?心的事情可?以跟我说说呀。为什么非要抽烟?”

听她这么说,温恂之一颗心都软了下来,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又酸又涩,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痒。他摸着她的头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用嘴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头发,一触即离。

他一遍又一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还不行?”

虞幼真还是没说话,她这次被呛得?够狠,现在还没缓过劲来,说两句话就想咳,还一连咳嗽了好几下,看得?温恂之一颗心都被揉成了一团,完全抛弃了往日?的有条不紊,手忙脚乱地又是给她顺气?又是温声哄人。

等?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虞幼真就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她用指尖抵着他的肩头,戳一下又戳一下,然后睁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态度强硬地逼问他:“哦,你知道错了?那你以后还抽不抽烟了?”

她难得?摆出一副蛮横的姿态。

温恂之望着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半晌,他轻笑出声:“幼真,你现在是在管我吗?”

虞幼真一窒,觉得?这个问题怎么听着那么不对?劲,但?话赶话,气?氛已经到这儿了,有关颜面,不由得?她退缩。于是,她梗着脖子说:“不可?以吗?”

温恂之笑了起来,眼尾和?眉梢都柔和?下来,流露出一些宠溺的神?情,他很用力?地扣住她的后颈,力?道却很轻地揉了揉。

他看着她又是摇头,又是无奈地笑了笑。

真是个小祖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虞幼真被他笑得?更羞恼:“你笑什么?”

他敛住笑意,低沉的声音在习习的晚风里显得?如此温柔。

“我答应你,以后不抽烟了。”

第 32 章

温恂之向虞幼真再三保证他以后不会再抽烟后, 两人便互道了晚安,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虞幼真想起来还有事儿要找温恂之, 结果她起床后, 他人已?经不在家了。

可现在才早上七点多。

虞幼真找到管家,询问温恂之去了哪里?

管家说:“先生已?经去公司了。”

虞幼真有些惊讶:“这么早?”

管家笑着说:“以往也早, 只是今天格外早。”然后他又问,“太太找先生是有事?儿吗?”

虞幼真点?点?头?, 说:“有,但是暂时不着急,等他回来再说。”

她其?实就是想找温恂之聊聊论文的事?儿,左右的论文也是过一段时间?才需要?提交开题报告,她并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这样想着, 虞幼真吃过早饭后, 便去她的书房开始看论文。

导师的意?思是先让他们去看想要?做的选题相关的论文, 看看前?人有没有做这方面的研究,如果有的话他们是基于什么理论基础,研究又做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他们现在再去进行研究的可行性有多大,经过综合判断之后, 才能决定他们要?不要?做这个选题。

看论文一向是很枯燥乏味的事?情, 虞幼真本来就对商科没那么感兴趣,如今看论文更是捏着鼻子往下看。

刚开始她还能耐着性子一点?点?看;后面觉得速度太慢,就先看摘要?*七*七*整*理,然后略过一大段定义, 直奔模型和假设看推导过程,再看验证数据的过程, 最?后看一下结论;再后来,她发现需要?看的论文太多了,按照她这样的看法,在老师给的ddl之前?,她根本看不完,就只看摘要?了。

如此这般,看过几十篇篇论文之后,虞幼真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晕了,但是有个可能会用上的理论基础还需要?再深入了解一下,于是她便打开了网站想要?搜索这个理论基础,恰在此时,一条小红书的推送跳了出?来。

——是她关注的一位摄影博主的新推送。

这位摄影博主的作?品大多以自然风光为主,他以前?曾为《中国国家地理》杂志供稿。

虞幼真很喜欢他的作?品,说不清楚是因为他作?品中所透露出?来的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还是羡慕他可以自由?自在地行走于四方。

总之,她没忍住点?开那条推送。

这次博主又走了很多地方,他用照片记录着他经过的地方——有无限风光的险峰,也有令人见之生畏的峡谷,有一望无垠的大草原,还有幽深狭长?的溶洞。

她一页页的往后翻,翻到某一张照片的时候,她忽然顿住了。

这张照片是在海拔4450米的子梅垭口拍的贡嘎雪山。照片拍摄时正处在日?出?时分,天空仍带着一点?冷调,晨光熹微,巍峨的、被誉为“蜀山之王”的贡嘎雪山安静地屹立天地之间?,在雪山之上是连绵的、漫天的火烧云。

绚烂的火烧云染红了整个画面,就连贡嘎雪山上那一层雪白的、冰冷的积雪,以及它?深色的、冷硬的山脊,仿佛都被这热烈的火烧云涂上了一层暖色调。

冷暖交织,轻重相对。

这大自然最?壮丽的、稍纵即逝的美就这样被镜头?捕捉到,忠实地记录了下来,并定格成了永恒的瞬间?。

虞幼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她想去贡嘎雪山很久了。

这也曾是她和爸爸之间?未实现的约定。

她垂下眼睫,想起几年前?……那时候她刚到英国,初初离开父母,课业压力又很大,很难适应生活。

到学校后没多久便是中秋。

以往中秋,她都是在家过的,家人们坐在一起吃饭赏月,但那年中秋不一样,家人不在身边,她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心的好朋友。

她记得那天晚上,她从?学校出?来,回家一路大雾。她走在路上,头?发一不小心被横斜出?来的树枝缠住了。她扭头?去拨自己的头?发,抬起眼时,她透过稀稀落落的树枝,看到她正对面的屋子里,一家人正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分享着他们的晚饭,他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她动作?一顿,那一瞬她想起了那句话,“热闹都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默默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凝视着那一方小小的、透着温暖灯光的窗子。

直到旁边的车道上快速地驶过一辆汽车,车灯打在她身上,倏然而逝,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手指慢慢地拨开她被挂住的头?发,拉起衣领,把面庞埋进衣领里,走入浓雾之中。

回到家中,迎接她的是漆黑的屋子。

虞幼真把书包扔到地上,像一个脱了力的大号储物袋那样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透过窗户,今夜无月,她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后,才拿起振动个不休的手机,密密麻麻的消息弹了出?来,微信群的消息99+,群里有小伙伴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来包月饼过中秋,可她却在忽然之间?觉得索然无味。

她很想家,就在那一刻。

于是她拨打了父母的视频电话,在电话被接通的瞬间?,两张笑意?盈盈的脸挤进了屏幕里。

他们笑着,争着对她说:“真真,中秋快乐呀!”

虞幼真也想笑,但她的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滴落下来,像大颗大颗的珍珠滚落到她的腮边,她忍了一会儿,终究是没忍住,一边哭一边说:“爹地妈咪,我?好想你们啊,我?好想回家啊……”

父母便又急又心疼地连忙安慰她,说他们立刻订票,明天就飞过来看她,还许诺说等她回家就带她去看她一直心心念念的雪山。

最?后他们没去成雪山。

……

虞幼真回忆不下去了,她靠到椅背上疲惫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论文也不想看了,也许她现在需要?休息。这样想着,她坐在原地又缓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拿了衣服回自己房间?的浴室洗漱了。

与此同时,楼下。

温恂之刚推开家门,早已?候着的管家便迎了上来,他接过温恂之手里的东西,妥帖放好后,又过来跟他说:

“太太今天好像找您有事?儿。”

温恂之抬起眼,问:“太太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管家摇头?道:“太太没说。”

温恂之又问:“那她现在人在哪儿?”

管家道:“刚才瞧着是在书房,我?这就去和太太说一声您回来了。”

说罢,他作?势就要?上楼去找虞幼真。

温恂之止住他,说:“您早些休息吧,我?自己去找她就好。”

温恂之来到二楼虞幼真的书房,他本想敲门再进去,但门是开着的,人却不在里面。

他的脚步停在房门外,没有进去。

视线草草略过里面的情况,桌面上是摊开的课本,和阅读到一半的文件,旁边放着还没有盖上笔帽的笔,电脑屏幕也是亮着的——上边儿显示着一张日?出?时分的雪山的照片。

看起来人走得比较匆忙,管家刚才也没和他说太太出?门了,于是温恂之略一思索,便猜到她现在应该在房间?里,便转身径直去她的房间?找她。

这回,房间?的门是关着的。

温恂之抬起手敲了敲房门,没有人应答,他又敲了几次,耐心地等待了片刻,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他便拿出?手机给虞幼真发了条消息,也没回-

虞幼真洗完了一个十分畅快的澡,她照了照镜子,脸被热水蒸得红润,那些烦恼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好像也都被水溶解了,随着水流一起流走,洗完澡后心情好了些许。

她从?浴室里出?来,一边用厚浴巾轻轻挤压头?发的水分,一边腾出?手去看手机。

通知框里赫然显示着一条消息。

微信:-

恂之哥:你在房间??

这条消息是半个小时之前?他给她发的。

虞幼真连忙回复:-

Yuyz:在的-

Yuyz:怎么啦?

温恂之很快给她回复:-

恂之哥:我?在你门口。

虞幼真看到这条回复,连忙放下手机,穿上内衣,又对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睡衣严严实实地扣到了领口,只露出?了一点?点?儿锁骨。确认自己的形象没有任何不庄重的地方后,她这才打开房门。

一开门,温恂之果然在外面。

他们两人的房间?是相对的,中间?有一个小厅,后面管家差人在这儿摆上了软椅和贵妃榻,供两位主人休憩使用。

此时温恂之便坐在软椅上,两条长?得过分的腿屈起来,衣领解开了两粒扣子,袖扣也解开了,一脸疲色,但他的目光还停留在茶几上摆放着的电脑上,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动,像是在处理工作?。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敲打键盘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向她看了过来。

她分明是刚洗漱完,她的发鬓有亮晶晶的水珠,头?发显然还是湿的,被吸水的毛巾包起来顶在头?顶,造型活像奈费尔提蒂的雕塑像,两颊、鼻尖、下巴,还有……锁骨,都透着一点?粉。

温恂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动声色的移开了视线:“你不吹头?发吗?”

虞幼真眨眨眼睛,说:“没来得及,我?看到你给我?发的消息,就赶快出?来了。”旋即,她放轻声音,觑着他的神色问:“恂之哥,这么晚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温恂之把电脑合起来,说:“是我?回来晚了,管家说你今天找我?有事?儿。”

虞幼真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她想找温恂之帮忙看看她论文的事?情,她“啊”了一声,说:“是的,我?今天早上找你来着,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让你帮我?看看我?的论文……”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看见温恂之一边听她说,一边抬起手用掌根抵着眉心和额角慢慢地揉,他的眼底还附着薄薄的一片青色,似是累极倦极。

说到后面,她都停住了,改口道:“那个……如果你时间?不太方便,或是很累的话,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大事?。”

温恂之耐心地听她讲,结果听到最?后竟是“算了”,他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说:“幼真,幸好你不用去拉投资。”

虞幼真愣了愣,搞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而温恂之却已?站起身,把电脑夹在手边,他低眼望她,抬手轻轻在她透着粉色的鼻尖刮了一下,“因为你太心软了。”

还没等虞幼真反应过来,他便站直了身,眉眼微微一弯,说:“明天早上,我?在书房等你。”

“晚安,幼真。”

第 33 章

第二天一早, 虞幼真就抱着资料去温恂之的书房找他了。他一向起得早,虞幼真过去的时候,书房的门是开着的, 他正站在?窗前给助理打电话处理工作。

虞幼真站在门外耐心等他打?完电话后, 才抬手敲了敲门。听?见敲门声,温恂之转过身来, 一见到是她便笑了起来:

“进来吧。”他说。

见她手上抱着厚厚一沓资料不方?便,温恂之把椅子拉开来, 比了个手势请她坐下。刚坐稳,她就听?见他说:

“来,跟我说说你的问题。”

知道他忙,在?来找他之前,虞幼真已经在?心里打?过腹稿该怎么说, 听?他这么讲, 当下就点了点头, 开始讲她的论文选题。

刚开始时,虞幼真还有?些担心和忐忑,毕竟在?他面前她这些问题可能会略显幼稚, 但温恂之坐在?她对面,十指交叉置于桌上, 听?她说话时神情认真而?仔细, 不时会微微一笑或是点一点头,就像是对她的肯定那样,她便越说越顺畅,很快就说完了。

温恂之:“就这些吗?”

虞幼真乖巧地点点头。

温恂之沉吟片刻, 他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第一个选题略显老旧,在?我还在?上学那会儿, 相关的研究已经相当丰富了,如果要选这个选题的话,你可能还需要再挖掘一些新的角度。倒是第二个选题和第三个选题还有?些可以挖掘的空间,不过这两个一个是实证分析,一个是案例分析,你更?偏向于选哪个呢?”

虞幼真眨眨眼,老实说:“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如果我要去写案例分析的话,那我肯定要去相关的企业去观察一下才写得出来。”

温恂之便笑着说:“这个问题不大,主?要是看你想要做哪一个论题。”

虞幼真思考了一下,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这两个论题都有?一定的难度,也都有?些麻烦。倘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也就罢了,但现?在?做的事情是她不怎么感兴趣的,但又因为学业要求不得不去做,便显得格外痛苦,只想一下都觉得浑身抗拒。

她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我不知道……我可能还要再想一想吧。”

她鲜少露出这样子的神情,温恂之看着好笑,便打?趣道:“有?这么烦么,瞧瞧我们幼真的脸都皱成苦瓜了。”

虞幼真很想说是,但在?温恂之面前说不想学习有?种微妙的耻感—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这显然她很不思进取,但她是最不能不思进取的,所以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忧郁地、深沉地又叹了一口气。

她说:“其?实也还好啦。”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壮烈得像要去上刑场一样。她耷拉着一张小脸,收拾好她带过来的东西,准备回去好好琢磨一下该选哪一个论题。她刚把文件都抱到臂弯,还没站起来呢,就被?温恂之叫住了。

他敲敲椅子的扶手,一双狭长的凤眼自下而?上的眺着她。

“去哪儿呢?”

虞幼真眨眨眼,说:“啊?我回去琢磨一下论文的选题呀?”

温恂之眉梢微挑,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他对面的座位,又敲了一下扶手,说:

“坐。”

虞幼真歪着脑袋看他,不明所以。

温恂之:“……你在?这儿不能琢磨吗?”

虞幼真很实在?地摇摇头。

温恂之:“……”

虞幼真眨巴眨巴眼睛,抱紧手中的书本,说:“恂之哥,没事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喽?”说完她的脚步便抬了起来,作势便要往外走。

温恂之见她是真要走,伸手勾住她的衣袖。

虞幼真回头看他:?

温恂之看着她,没有?说话。

“怎么了?”她又问。

温恂之抿了抿唇,他忽然抬起手,将另一只手放到自己?的脖颈上,眉头轻皱,说:“我脖子突然不太舒服。”

虞幼真以为他真的有?事,关切地俯下身来:“脖子疼吗?”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脖颈看了又看,她的脸庞凑得极近,连脸上细幼的绒毛都看得见。

温恂之移开视线,他清了清嗓子,说:“昨晚可能是落枕了。”

虞幼真“哦”了一声,她把手里的书放下来,说:“那……要我帮你按一按吗?”

以前她在?家落枕后,赵瑞心也会帮她按一按,按过之后会舒服一些。

温恂之眉梢轻挑,看向她的目光显然有?些意外,很快他便笑了起来,从善如流地说:“那就麻烦幼真了。”

虞幼真绕到他的身后,活动了一下指关节,把手心搓热了,才小心翼翼地贴到他的脖颈上他是给他按。她的指腹很柔软细嫩,像温润的软玉,不轻不重地在?他的肩膀和脖颈间按压,力?道适中。

“这样子会感觉好一些吗?”她轻声问他。

她身上清淡的香气萦绕在?他的鼻尖,温恂之“嗯”了一声,想换一个姿势,却没料到微微一动就碰到了她柔韧的小腹,像陷入了一团馨香的棉花里。

她低呼一声,在?他脖颈间按压的手指一下失了力?道,倏地一重:“你别动啊!”

温恂之动作一僵,没再动了,同?时也更?真切地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闻的玫瑰的味道,像清晨开放的第一朵玫瑰花苞,还冒着湿漉漉的水汽。

“你去哪儿学的?”他的声音有?点哑。

“啊?你是说按摩吗?”虞幼真问。

温恂之“嗯”了一声。

虞幼真说:“以前我睡觉不老实,会落枕,我妈她会在?我落枕之后帮我按,后面她工作比较忙,我看她也经常腰酸背痛的,就去跟按摩老师学了两招。怎么样?我按得不错吧?”

她语气有?些得意,活像个邀功的小孩。

温恂之失笑,不吝夸奖道:“按得很好。”他话音微微一顿,状若无意般提起来,“对了,你刚才因为毕业论文论题的事情不开心吗?”

虞幼真在?他脖颈间按压的动作停了一下,说:“也没有?不开心了。”

“你看着兴致不高?。”他点出来。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因为我不是很喜欢现?在?的专业。”

温恂之“嗯”了一声,问:“然后呢?”

“所以……去做跟现?在?专业相关的事情吧,总是会有?一点抗拒,会有?点累。”她笑了一下,又说,“不过抗拒归抗拒,我会回去好好思考一下选哪个论题,然后好好完成这项任务的。”

她都没有?意识到她将完成论文称之为任务。

任务这个词听?起来多少带着一些强制的意味,漠视了一些个人?的意愿,逼不得已,必须要去做,必须要完成。

温恂之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她的手。

虞幼真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温恂之摇摇头,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坐到了自己?对面。虞幼真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照做了。

温恂之握着她的手,手指慢慢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思忖片刻后才开口道:“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虞幼真:“什?么事?”

他慢慢地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去某个大学做了一次分享,分享结束后是提问环节……”

……

台下好多人?举手,主?持人?点了位同?学起来回答问题。那位同?学攥着话筒,显然有?些紧张,但是表达得很清晰。

那位同?学说:“今天想请教?温老师的问题比较personal。是这样的,我现?在?就读商科,考试可以拿很高?的GPA,但是我本人?却真的不爱我的专业,也不喜欢我们专业的氛围,一想到我以后要从事这个行业,就非常痛苦非常内耗。”

温恂之尽可能地回忆着他的表达,“他问我,他喜欢的专业没什?么前途可言,他也不可能放弃投入了那么大成本的商科,但是他确实对此感到非常迷茫,他想请问我是否能给他一些建议。”

虞幼真听?着,睫毛颤了颤。

她轻声问:“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温恂之的眼角微弯,戏谑道:“嗯……我当时对他说,‘我现?在?替你祈祷科任老师不在?现?场。’”

虞幼真没想到是这样的转折,她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

温恂之也望着她笑,说:“当时全场哄堂大笑,那位同?学也笑了起来,等他们笑完之后,我和他说。”

“人?们首先需要解决低层次的需求,才能去满足更?高?的需求。如果你想逃离的意愿确实异常高?涨,我建议你积攒下足够的资源,再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虞幼真听?着,慢慢地点了点头,这其?实也是她之前选择从艺术类转商科的原因。

然而?,温恂之话音一顿,话锋却蓦然一转。

“但那仅仅是是对他的建议。”他说,“那位同?学之所以那样困扰,是因为他的资源有?限,容错成本很低,需要非常谨慎地做选择。”

“但幼真,你不一样。”

他握着她的手,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的指尖。

“你所掌握的资源足够支撑你去做更?多的尝试,去试探你人?生的边界,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也不会一无所有?。”

“人?生就这么短短数十载,别往自己?身上背太多东西。再说呢,还有?我,你怕什?么。”

虞幼真怔怔地看着他,心跳倏然间漏了一拍。

他望着她的眼神很软,像荡漾的水波,他笑着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开心点,嗯?”

虞幼真的鼻尖微酸,点了点头。她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觉得这不够,又重重地“嗯”了一声。

温恂之见她眉头渐渐平展,问道:“现?在?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她小声说,“谢谢恂之哥。”

温恂之便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说:“说谢就生分了。幼真要是真想谢我,晚上陪我去参加个慈善晚宴吧。”

虞幼真“啊”了一声,忽然想起来这应当是他们婚后第一次携手出席活动,她一下子紧张起来,一叠声地问:“这个晚宴有?什?么着装要求吗?我是不是要开始准备了?”

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瞧着真是可爱极了,他笑着宽慰她:“不必紧张,我会安排好的。你就当去散散心好了。”

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她真就放下心来。她抱着自己?的东西,站起来说:“那我就先回房间去了。有?什?么情况,恂之哥你跟我说一声就好。”

温恂之笑着点头。

等她走了之后,温恂之在?原处坐了一会。

他的目光不经意看向窗外,恰巧看见园丁正在?楼下花园里修剪植物,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花艺剪子,把泛黄的、枯萎的,还有?旁逸斜出的枝条都尽数剪了去,他挪开身,玫瑰开得正好。

它的花瓣在?风中轻颤。

他凝视着那朵玫瑰,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第 34 章

温恂之说不需要虞幼真操心, 他果真安排得妥妥当当,她也乐得清闲,便随着他安排走。

今晚的?晚宴是一个?慈善拍卖晚宴, 上面会有一些还算有趣的?拍品, 而这个晚宴上拍卖所得到的款项将会全部用于慈善事业。这样既有面儿又雅致的?活动颇受人追捧,因此今晚的?宾客并不算少。

二人到了宴会地点后, 侍者便迅速地迎了上来,将他们带入内场, 径直带到在最靠前的那一桌上。

他们两人外形出众,都是扔在人群中?会第一眼被人注意到的那一类人,去哪儿都是备受注目的存在。于是,两人甫一进场,便有许多目光投了过来, 见?到是他们众人的?面上皆闪过一丝惊诧之色, 与旁人低语。

早前, 圈中?盛传温家家主和虞家千金的?结合是利益交换,并无多少真情,想来只是面上过得去就好, 可现如今见?到他俩到场,温恂之的?手还亲昵地扣在虞幼真的?腰间, 站在那儿便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 并不像传言所?说那样。

对于外界这些传言,虞幼真是有耳闻的?,但她就当做全然?不知道,经过上次的?事情后, 她想通了,没必要给他人去自证自己的?生活。

这回来参宴, 她瞧见?了好多熟面孔,这些人大多跟虞家有商业上的?往来,赵瑞心带她见?过一部分重要的?人脉关系,还有些则是去参加过她的?婚礼。他们望过来时,她都对他们一一有礼地微笑致意。

忽然?间,她的?视线停顿住了。

郑晋英在她不远处,见?她看过来,旋即挽着女伴向她走了过来,他身边的?女伴瞧着面生,不像是圈里?的?人。

虞幼真面色不改,但心底却?没忍住升起一丝烦躁。前些日子她还未婚时,郑家看中?虞家二房所?掌握的?资产,郑晋英隔三?差五对她献殷勤,拒绝过后还死缠烂打,令她烦不胜烦,后来郑晋英被温恂之警告了之后便收敛了一些。只是她现在再见?到这人,早前那些不愉快的?感受尽数地涌了上来。

她摸摸温恂之放在他腰间的?手指,心下稍安,反手也搂住了温恂之的?腰。

温恂之感觉到她的?手指突然?攀到他的?腰上,低头垂眼,问她道:“怎么?”

虞幼真面上维持笑容,只轻轻在牙缝中?漏出一句话:“扮演恩爱夫妻呢。”

温恂之不明所?以,但很?快他便清楚了缘由。

郑晋英走到他们面前,先是微笑对温恂之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虞幼真,温声道:“幼真,好久不见?。”

温恂之忽地开口道:“郑少。”

听见?这称呼,郑晋英脸上闪过一丝不愉之色——外边的?人称呼他父亲为郑总,叫他小郑总。旁人那儿还能称他一句“小郑总”,可到了温恂之这儿,他竟然?直接降格成“郑少”,这称呼实在憋屈。

郑晋英脸上的?微笑淡了些,语调微冷,唤了句:“温总。”

温恂之对他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令尊近来可有空?”

郑晋英一愣,霎时间他的?脑子里?转过很?多思绪,他试探地问道:“温总找我父亲是……?”

温恂之笑道:“商洽一下合作的?相关事宜。”

郑晋英心思一动,沉吟道:“或许,温总可以先与我说说,我回去再和父亲说。”

温恂之眉梢微挑,面上流露出一丝为难之色,他抚了抚袖口,动作优雅,礼貌又抱歉地对郑晋英说:“此事干系重大,恐怕有些不方便。”

闻言,虞幼真终于没忍住侧目看了一眼温恂之,只见?他眉目清冷,光风霁月……嗯,只是看起来光风霁月,损人都不带脏字儿的?。她抬起手,压了压忍不住往上翘的?嘴角。

在此刻,郑晋英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他现在已入郑氏工作了好几年,他父亲郑奉俭正值壮年,大权在握,他接触不到公司的?核心,不是最终的?决策人。这也是为什么外面的?人称他父亲为“郑总”,而叫他“小郑总”的?原因。

此事算是他的?一大心病,他做梦都想把“小郑总”前面的?“小”字给去了。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温恂之却?偏不是这样——温恂之刚才那句话就是在明晃晃地和他说,你?郑晋英手里?没有权力,还不够身份和我对话,更?加没资格跟我合作。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当真是轻慢。

郑晋英此刻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打一照面温恂之就直接叫他“郑少”了。

毕竟,一个?小少爷能有什么权力呢?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很?想发作,又极力忍耐着。

这是温恂之,是温家说一不二的?掌权人。

港城原来是三?大家族三?足鼎立,可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郑家渐渐落后,而温虞两家发展势头正猛,其中?又以温家隐隐为首。

他是真的?惹不起温恂之。

经此一役,郑晋英是彻底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兴致,草草与他们二人寒暄两句便说去别处转转。

温恂之仍搂着虞幼真的?腰,微微一点头,道:“好。”

郑晋英看看温恂之那笑,再看看温恂之搂在虞幼真腰间那手,他面上还带着微笑,心底却?冷冷地哼了一声,带着女伴转身离开了。一转身,郑晋英的?整张脸便黑成了锅底,并把女伴的?手拂到了一旁。

这当真是气?急败坏,气?到他都丢失了社交场合里?该有的?风度了。

虞幼真抬眼看温恂之,细长的?手指头轻轻在他肩头点了一下:“可以啊,把郑晋英气?成那样。”

温恂之面上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全然?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他生气?了?”

还装呢。

虞幼真也挑眉:“你?说呢?你?觉得呢?”

温恂之眉梢微抬,说:“没有不重要的?人在一旁,挺舒服的?。”

虞幼真:“……”

这话她是没法接了。

她颇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调转视线看向了别处。会场内到处是衣香鬓影,她将话题岔开,一会儿说这个?夫人的?衣服很?衬她,一会儿又说另一位小姐的?耳饰颇为精巧。

温恂之笑笑,不紧不慢地说:“你?想要吗?买给你?啊。”

他的?声音清越,在嘈杂的?人声中?显得格外拔俗出众,就好像柔软的?羽毛在她的?耳廓轻轻搔过。

虞幼真突然?顿住,不说话了。

温恂之低下头,见?到她藏在发丝里?的?耳朵尖儿有一点点红。他凝视着那一点点难耐的?红,伸手轻轻地勾了勾她耳鬓乱了的?头发,他的?手指无意间擦过她的?下颌角和耳垂。

虞幼真浑身都是痒痒点,被这么一碰,她一下子捂住脸侧,转头看过去,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瞪得溜圆。

“你?在干什么?很?痒哎!”

她的?声音本就轻而软,此刻明明在嗔怪人,可只是声调高了些许,听起来还是软软的?,不像发难责怪人,更?像娇嗔。

温恂之眨眨眼,很?无辜地抬起手,说:“你?的?头发乱了,我只是帮你?挽到耳后。”

虞幼真摸摸自己耳鬓的?头发,好像是有些乱了,她拨弄了两下,想把它顺好,只是她心里?有点乱,反倒把原本就乱了的?形状又弄散了些。

温恂之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了,他挡了一下她的?手,说:“你?越弄越乱了,我来吧。”

他倾过身来,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触到她的?额角,勾起她的?发丝,一点点整理好。他的?动作轻而慢,像是在对待最精巧易碎的?收藏品,又或者是最娇嫩的?鲜花那样小心仔细。

他深色的?瞳仁在满室璀璨的?灯光的?映照下,干净而剔透,能清晰地照见?外界。

她在他瞳仁里?找到了自己。

就在最中?心。

从始至终他都在注视着她,很?认真,很?仔细。一直被人用这温柔又怜惜的?眼神注视着,恍惚间,她内心生出一种很?幽微且意味深长的?官感来。

——他看她的?目光,像在看爱人。

最亲密无间的?爱人。

这让她疑心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又或者只是她想得太多。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只有一小会儿,也可能是过了很?久,她听到他说:

“好了。”

虞幼真微微一恍,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去碰自己的?头发,却?没想到她的?手指尖触碰到了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虽然?说两人时不时会有一些肢体接触,牵手搂腰都算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了,但在此刻,她的?手指却?像碰到了被烧得通红滚烫的?铁器一样,倏然?间蜷缩起来,收了回来。也是收手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刚才的?动作太大也太不自然?了,好像在躲他一样。

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停留*七*七*整*理在她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没有侧目去看他,而是尽量忽视掉心底的?异样,装作若无其事般,重新?用手理了理耳鬓的?鬈发,然?后把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头上。

温恂之以手支颐,一转不转地盯着她。她的?肤色冷白,今天?来参加宴会,也只是打了很?薄的?一层底妆,完全盖不住她一点一点变红的?脸颊。

他笑了笑,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虞幼真呼吸一窒,身形微微一僵,然?后她慢慢地、刻意地放松下来,待到呼吸平稳之后,她这才看向温恂之,以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温恂之将一份折页的?小册子推到她的?面前,然?后若无其事般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她动了动,想要从他的?手心里?挣脱出来,可他无视她那点小小的?挣扎,更?用力握住她的?手。

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小册子,说:“这是今天?的?拍品,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

虞幼真挣扎无果,便干脆由他握着,她用另一只手翻看今晚即将竞拍的?物?品。

今晚拍品的?种类众多,她翻了一遍,并没看到有什么特别抓眼、特别喜欢的?拍品。她看向温恂之,刚想询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却?眼尖地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是落在其中?一件拍品上。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幅画,名字叫《童年》。

这幅画是受资助的?孩童画的?,笔触很?稚嫩,画面也很?简单,主体并不多。占据画面正中?间的?是一颗树冠很?大的?树,枝干粗壮,上面系着一个?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孩儿,后面还有一个?小孩儿在推秋千。

她愣了愣,这幅画……

他偏头看她一眼,笑着说:“是不是有点像?”

“是挺像的?。”虞幼真回答道。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我们拍下来吧。”

虞幼真看着他,点一点头,说:“好。”

温恂之对这幅画是势在必得,但他们拍这幅画的?过程却?曲折。

轮到拍卖这幅画的?时候,温恂之举了牌,其他有意向要拍这幅画的?人见?他举牌,大多数都很?快便放弃了,就算是有强烈想法想要买下的?人,在多喊过几次价格,见?温恂之还是没有放弃,也都纷纷收手了。一幅画而已,不必要和这位大人物?对上。

上面的?拍卖官敲拍卖槌,敲到第?二下时,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扬手示意了一下后方,道:“有先生再次出价了——58万!”

虞幼真扭头看去,恰巧看见?郑晋英收起手上的?牌,是郑晋英在和他们竞价。郑晋英见?她回头,他还对她笑了一笑,笑容得体,完全看不出来他刚才被气?得内伤的?样子。

场内嘈杂起来,众人纷纷低声交谈。刚才这幅画马上就要尘埃落定了,偏偏在拍卖官要敲下第?三?锤的?时候,这位郑家的?小公子跑出来竞价,说不是拆台,都没人会相信。

而被拆台的?当事人,温恂之却?面色平静,他再次举起牌。

这幅画本就是儿童的?画作,并不是有名画家的?作品,因此起拍价仅仅定了一万元,按“二五八式”竞价阶梯加价,本以为竞价至五十多万已经算高,但此刻他这次却?直接“跳一口”,一口气?加了一百万。

现在这幅画作的?竞拍价已经是远超预期能拍出的?价格。

场内安静了片刻。

拍卖官高声道:“158万,一次!”

郑晋英咬牙,再次举牌。

拍卖官高举手中?的?拍卖槌:“160万!”

温恂之面不改色,继续举牌,价格再次跳高,这次又是加价一百万。

郑晋英的?咬肌抽动,两百来万是不多,他可以拿出来,但是他确实也没有必要为了争一口气?,为这幅拙劣简单的?画作付出两百多万。

“260万!”台上拍卖官目光逡巡全场,举起拍卖槌。

“260万,两次!”

“260万,三?次!”

一锤定音。

“恭喜温先生拍下这幅《童年》,非常感谢您!”

掌声雷动中?,温恂之侧过头,用余光冷冷地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郑晋英。

后续的?拍品倒是进展得异常顺利,宴会散去后,好巧不巧,他们两拨人又在门口相遇了。

当时,虞幼真和温恂之正在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

时值深秋,虽然?港城靠近热带,全年高温,秋日晴和,但在深秋的?夜晚,起了风,还是有些许凉意。

虞幼真今晚穿着颇为庄重的?无袖礼服,肩膀手臂都是裸`露在外面的?,温恂之触见?她的?臂膀微冷,便将他的?西装外套的?扣子解开,打算给她披上挡风。

便是在这时,郑晋英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得飞快,他的?女伴穿着高跟鞋跟在他身后,险些摔跤崴脚。走到门口,郑晋英看到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他的?脚步一顿,原本阴郁的?脸一僵,硬生生挤出个?微笑。

“温总。”

温恂之目光在他脸上淡淡滑过,只微一点头,并没有出声回应。他脱下西服外套,披到虞幼真的?肩上。

这是彻头彻尾的?无视。

郑晋英咬紧后槽牙,面上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哦,我还没恭喜温总今天?竞拍成功。”

闻言,虞幼真眉头轻轻一皱。

“现在也不迟。”温恂之淡淡道,眼也不抬一下。

他正专注而细致地给虞幼真整理衣服,他外套太大,她穿着其实不合身,整理完之后,他低眼望她,声音语调都放轻放柔了,问道:“现在还冷吗?”

虞幼真对他笑笑,说:“不冷了。”

郑晋英:“……”

看到他没追求到的?人肩上披着情敌的?外套,还在他面前大秀恩爱,真是看得人心肝脾肺都难受不已。

郑晋英的?视线在虞幼真身上停留了两秒,忽然?出声道:“可惜了,我也很?喜欢那幅画的?。倘若我说,我现在愿意出高价收购,请问温总是否能割爱?”

闻言,温恂之终于抬起眼,分给郑晋英一个?眼神,他望着他笑了笑,像是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似的?。

“郑少,我像是缺钱的?人?”

郑晋英一窒,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恂之眉梢微挑,面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那郑氏是觉得温氏现金流吃紧,想要慷慨解囊,襄助一二?”

这话更?不能接了,郑晋英额头上出了汗,连忙摆手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温恂之收敛住面上的?笑意,望向郑晋英的?眼神变得清冷且淡漠,他不笑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锋利的?冷感,亦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郑晋英被他用这样的?眼神盯视着,刚才那鼓胀的?勇气?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全泄光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些害怕,渐渐起了一身冷汗。

可温恂之却?忽然?又笑了,温声道:“我开个?玩笑,郑少怎么还当真了?”

郑晋英擦擦额角的?汗,连声喏喏,不敢再多说几句。

温恂之嘴角噙着笑,向郑晋英走近,亲热地伸手拂去他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偏了偏头,附在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的?,就只能是我的?。”

说罢,温恂之拉开与他的?距离,郑晋英心跳一顿,抬起眼看向面前这被称为“活阎王”的?男人。

他分明是笑着,但眼底却?极冷极沉。

郑晋英感觉如坠深渊,在瑟瑟的?秋风里?打了一个?寒颤。

第 35 章

那日的慈善晚会是深秋时分举行的, 这幅画送到他们手里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初冬时节。温恂之和?虞幼真商量过,打算将这幅画挂在他自己的办公室, 为此他还将办公室内原本挂着的蒙德里安的藏品取了下?来, 将这幅《童年》挂了上?去。

温恂之的办公室干净而整洁,大体都是黑白两色, 线条冷硬。这幅画笔触稚嫩,颜色鲜亮, 挂在那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打破了整体的和谐。

温恂之站在这幅画前,亲力亲为地调整画框。

万文东见他来来回回地折腾,倚在门口, 笑道:“你也不嫌麻烦。”

温恂之望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但眼?神之中透露的信息却丰富,意思就是让他有事快说?,没事赶紧闭嘴滚蛋, 别在这碍事儿。

万文?东看懂他的眼?神,笑着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好好好, 我闭嘴, 我闭嘴,”他说?,“不过,我今天来也不是闲着的, 我是来给你个东西的。”

温恂之:“什?么?”

万文?东递给他一个袋子,温恂之接过一看, 里面放着一个单反相机。

“这是什?么?”他问。

万文?东扬了扬下?巴,说?:“你打开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于是温恂之便打开相机迅速地翻看了几眼?,他翻到其中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虞家大宅门前拍的,满地彩带,金粉与玫瑰花瓣,人群熙攘。

照片的正中是他和?幼真。他搂着幼真,表情温和?,眉梢眼?角微微弯着,侧头低眼?看着她,而她则是抬起头对他微笑。

她穿着传统的龙凤褂,五官精致而明艳,是最?漂亮的新娘。

他的视线在照片里的虞幼真身上?停留了片刻之后,笑了笑,然后他才瞥了一眼?拍摄的时间,正是他和?幼真结婚的那一天。

他眉头微挑,问道:“这是你拍的?”

“当然不是我拍的,是狗仔拍的。”万文?东说?:“兄弟!你也不想想,如果这是我拍的,我前女友还会因为我拍照丑跟我分手吗?”

温恂之笑了,他举了举手中的相机说?:“谢谢了。”

万文?东说?:“不用客气?,真谢我就给我加薪。”

温询之装作没有听?到他的话,而是低着头继续一张又一张地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嘴角一直是往上?翘的。

万文?东看到他这副表现?,很是唏嘘。

他跟温恂之相识十多年,温恂之在大学时,追求者便多如牛毛,什?么类型的女孩都有,但他却从来一副冷心冷情、六根清净的样子。

面对女生的表白,他总是非常直截了当的拒绝,从不会给人留下?一丁点儿想象的空间和?转圜的余地。刚开始他拒绝其他女孩子的理?由是:“对不起,我想专注于学业。”后来可能见不奏效,他拒绝她们的理?由便成了:“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们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私底下?都说?温恂之其实根本就没有喜欢的人,只是找个借口拒绝那些女孩罢了。

哪知道后来有次聚会喝酒,温恂之喝醉了,大家借着酒劲儿聊天,又提起这件事儿,问他是不是杜撰了一个暗恋对象来搪塞追求者?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温恂之却忽然笑了起来,说?:“真的有。”

万文?东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提到“她”时,他一改往日的矜贵淡漠,眼?睛润而亮的,像天山上?的厚厚的积雪融化成了暖融融的、晃荡着的春水。

现?在他脸上?柔软而宠溺的笑,与那一晚上?一般无二。

谁能想到他温恂之也有今天?

万文?东看着,不自觉也笑起来,他问道:“最?近你和?幼真怎么样?”

提起妻子,温恂之温声?答道:“挺好的。”

万文?东一听?这回?答稀奇道:“那你前两日应酬得那么晚,她怎么不给你打电话也不来接你?”

温恂之手指微顿,他恰好翻到一张照片,是虞幼真坐上?婚车的照片。她坐在车里,眼?眶微微泛红,手搭在车窗上?,而虞老?爷子面带和?蔼的笑意,老?人站在车外,身形佝偻,布满老?人斑和?褶皱的手轻轻覆在虞幼真的手背上?。

他沉默良久,才沉声?说?道:“最?近老?爷子身体情况越发不好了,幼真最?近都在陪他。”

万文?东唬了一跳,下?意识看了看门口,空无一人,但他还是过去将门关上?了,这才小声?说?:“虞老?爷子吗?”

温恂之轻轻地“嗯”了一声?,神情凝重。

万文?东看着友人沉郁的神情,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来。以?老?爷子的地位和?影响力,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对港城、对温家、对虞家……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绝对是一次巨大的冲击。

过了许久,万文?东才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道:“情况很糟糕?”

温恂之这次并没有正面回?答,他揉了揉发紧的眉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说?:“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吧。”-

虞幼真最?近确实忙得不可开交,一方面是她已经开学了,另外一方面是老?爷子的身体不好,近些天接连昏迷了好几次,她放心不下?,整日奔波于学校和?医院,每天都过着家、学校、医院三点一线的生活。

今天她一如往常,从学校收了课就去医院。章叔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迎接她。到了医院,虞幼真走路都放轻了脚步,说?话的声?音也自动?降低了。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道:“爷爷今天状况怎么样?”

章叔勉强笑笑,说?:“老?爷子今天还是吃不下?东西,正在打点滴。”

虞幼真一听?,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已经是第五天了。

刚开始,虞老?爷子还能吃些流食,后面人一天天的昏睡,状况越来越差,靠着输液度日。

她顾不上?说?话,只快步往前走,可临走到门口,手都压在门把手上?了,她又莫名胆怯了。

她转过眼?,压低声?音跟章叔确认情况:“爷爷他今天醒了吗?”

章叔低声?道:“今天只醒了一会儿,后面一直在昏睡。”

虞幼真抿着唇,过了会,才说?:“爷爷还是不愿意进ICU吗?”

章叔面色暗淡地摇了摇头。

前段时间虞老?爷子病重,紧急送进ICU病房抢救,险险又过了一关。

只是他清醒过来,身体稍微好转了一点之后,便坚决要求从ICU病房出去,并且不管家人子女如何劝说?都不愿再进去,他说?那里面太冷了。

医生和?家人只好听?从他的意愿,将主?要的仪器搬送到他住惯了的病房里,用以?维持治疗。

虞幼真问:“医生说?我们能进去看爷爷吗?我动?作会很轻的。”

章叔说?:“可能要劳烦小姐穿防护服。”

虞幼真换好防护服后,轻轻推门进去。她走到老?爷子的床边,轻轻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凝视着躺在床上?的老?爷子。

老?爷子面如金纸,脸上?的皮肉都微微凹陷进去了,瘦得厉害,他身上?插了很多插管,手背上?还别着输液的滞留针,手背都乌青了。

虞幼真久久地盯着那一块乌青,鼻尖渐渐发酸,眼?泪也慢慢在眼?眶里积蓄。

爷爷这得多疼啊。

许是为了老?爷子的修养,周遭越发安静了,只有仪器运行时发出的很细微的声?响,还有点滴滴落的声?音。

虞幼真坐在这寂静的病房中,她忽然看到了虞老?爷子摆在桌边的相框。

那是一张很多年前的合照了。

在这张相片里,虞家人到得整整齐齐。大家都对着镜头微笑。刚刚周岁的她被虞老?爷子抱在怀里坐在正中间,她也咧着嘴,露出刚冒出的几粒小乳牙。已经过世的奶奶坐在老?爷子旁边,后边儿站着大伯他们家,还有她的爸爸妈妈。

虞幼真抬了抬头,用手指按压了一下?眼?角,努力把眼?眶里汪着的眼?泪憋回?去。

也是这时,她忽地听?到病床上?传来一声?孱弱而低微的呼唤:

“真真?”

虞幼真浑身一颤,她低眼?望去,竟是老?爷子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珠子都浑浊了,很是病弱,但还是第一时间,努力地对她笑了笑。

虞幼真连忙“哎”了一声?,半跪到他的面前。老?爷子的手上?扎了滞留针,她不敢碰,只敢用手轻轻地笼在他的手背上?,跟他的手背还留了一线的距离。

她说?:“爷爷……是我。我在这儿呢。”

她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带了哭腔,刚才努力忍住的眼?泪现?在“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老?爷子伸出颤巍巍的手,想帮她擦眼?泪,却碰到了她的护目镜,于是他转而摸摸虞幼真被口罩覆盖住的脸颊,说?:

“多大人了,还哭?”

虞幼真眼?泪掉得更凶了,可她不想让爷爷担心,便把脸颊贴到爷爷的病床上?,用后脑勺对着他,声?音瓮声?瓮气?地说?:

“爷爷快点好起来,我就不哭了。”

虞老?爷子笑了,发出一点点气?音。她感觉老?爷子颤抖的手指在她的额角和?头上?碰了碰,动?作很轻柔。过了好一会儿,她听?到老?爷子慢慢地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些天啊,睡梦经常梦到你奶奶和?你爸爸,还有好多以?前的事情。”

他的声?音低而哑,说?话也断断续续的,像大风中的一缕青烟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散一样。

“我梦到你小时候的样子,抱在手里还没有我的手臂长,人虽然是小小一团,但哭的声?音却高,哭得我头都疼了。我实在受不了了,点了一下?你的鼻尖,吓唬你,让你别哭了。”

“结果,你奶奶在旁边看见了,立刻就很凶地伸手拧了我一把,还骂我呢,说?哪有我这样当爷爷的?大人不能碰新生儿的脸,会生病的……你爸他呀,就在旁边看着笑,说?‘这小孩子的,哪儿就这么娇气?了?’。你奶奶一听?,转过头去连你爸他也一起骂,说?他白长这么大了,光长个子不长心,一点也不疼自己家的宝贝女儿。”

说?完这句话,虞老?爷子便没再说?话了,病房里十分安静,虞幼真抬起眼?觑了一眼?他的神色,他脸上?带着笑容,笑容却是哀伤而怀念的。

良久,他轻叹道:“……现?在算算,他俩也都走了好久了。”

虞幼真咬紧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昨天晚上?我又梦到他们俩了……他俩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也没变,你奶奶还是很好看,倒是你爷爷我啊,变成了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怪不好看的。但你奶奶没嫌我丑,她想着我呢,她一看到我,就来揪着我的耳朵,很生气?地说?,你这糟老?头子怎么还不来陪我呢?我说?我舍不得真真呀,然后你奶奶可疼你了,她一听?我这么说?,立刻就放手了,还说?那你再多陪陪真真吧……你爸呢,他就站在你奶奶旁边,搀扶着她,也特紧张地问我真真现?在怎么样了?”

虞幼真的喉头动?了动?,却发觉喉咙很干、很紧,眼?泪在眼?眶里积攒,一眨眼?,那眼?泪就慢慢从眼?角流了出来,流淌过山根和?鼻梁,脸上?一片湿润。

“我跟他说?,真真现?在很好,前阵子已经结婚啦……是跟恂之一起结的婚,他俩一听?是恂之那孩子,也都放心了,纷纷说?那是个好孩子。”虞老?爷子轻声?说?。

“我也说?那是个好孩子,他俩结婚我是很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幼真乐不乐意,喜不喜欢他。”

虞幼真胡乱用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说?:“喜欢的。”

虞老?爷子便望着她笑,伸出手在她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说?:“真的喜欢?不要骗爷爷。”

虞幼真没有一丝犹豫就点头,说?:“喜欢。”她话音微顿,像是怕虞老?爷子不相信,复又重重地说?,“我真的很喜欢恂之哥哥。”

她还特地在“真的”和?“喜欢”两字上?加了重音。

虞老?爷子一听?,脸上?的笑容果然更深了些,仿佛释怀了似的,他说?:“那就好,剩下?的就要看恂之了……”

虞幼真歪歪头,没明白他这句话。

老?爷子看她这反应,好像也看出了些什?么,于是他又问:“真真,你有看过你们签署的婚前协议书吗?”

虞幼真愣了愣,说?:“大概翻过,但没有仔细看。”

虞老?爷子拍了拍她的手,没再说?什?么,只说?了句:“回?去要好好看看。”

虞幼真点头应下?了。

虞老?爷子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他今天特别爱提起他奶奶,说?起了他和?她奶奶年轻时候的事儿,他满眼?都是温柔的神色。

他说?,他们俩是一见钟情,结成贫贱夫妻,一起白手起家。她奶奶陪他颠沛流离,结婚数十载,感情一直很好,可后来做到家大业大了,早些年她辛苦亏空的底子也补不回?来,没享几年好福,她人就没了。

他每每想到都觉得难受不已,总想着要是还能再见老?妻一面就好了。

说?着,老?爷子还拍了拍虞幼真的手,喟叹道,你妈跟我一样,也是个苦命的,他说?他私底下?曾问赵瑞心有没有后悔过?或者有没有想要再嫁的念头?她每次都说?从未后悔过,也不想着再嫁了。

讲到后边儿,虞老?爷子那浑浊的眼?睛望着她,说?:“真真啊……你知道爷爷说?这么多,是想跟你是什?么吗?”

虞幼真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真的明白吗?”

虞幼真低眉,想起她结婚前虞老?爷子对她的劝诫,说?:“爷爷其实就是想和?我说?,婚姻并非儿戏,要我想清楚了。”

老?爷子说?:“对,也不对。”

虞幼真迟疑地问:“那还有什?么?”

老?爷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说?:“爷爷是在跟你说?,诸如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是能挣得的,但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那些最?珍贵的情谊,你千万要记得珍惜,错过了就是过了。”

虞幼真眼?睫眨了一眨,半晌,她才凝重地点了点,又“嗯”了一声?。

爷孙俩再说?了一会儿话后,老?爷子面上?浮现?出很明显的疲色来。虞幼真便很识趣地劝他睡下?了,等老?爷子睡熟之后,她才退到病房外。

章叔还守在病房外面,见到虞幼真出来,他上?前一步轻声?问:“老?爷怎么样?”

虞幼真一边脱掉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递给旁边的医护人员,一边对章叔说?:“刚才醒了一回?,我们还说?了会话。”

章叔的面色稍霁,说?:“看样子这是好起来了?”

虞幼真想起刚才虞老?爷子跟她说?的那些话,和?他后来颓败的脸色……她的眼?睛一点点沉下?来,她沉默了片刻,轻声?说?:

“我希望是。”

当天晚些时候,温恂之来接虞幼真,最?近他一直如此,忙完工作就会来医院陪着。他到医院时,虞幼真正安静地坐在病房门前的椅子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温恂之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幼真?”

他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她抬起脸,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唯有眼?眶红得不行,又红又肿。

温恂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这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他便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住了,头埋到他的的肩窝里。

下?一刻,他隐约听?见了她细碎的抽泣声?,感觉到有温热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脖颈上?,怀里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温恂之一下?子僵住了,很快,他敛容垂目,抬起手,轻轻地、慢慢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安抚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咪一样。

她没说?她为什?么哭,他也没问她哭泣的缘由。

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说?。

“哭吧。”

……

这天夜半起了风,又下?了一场骤雨,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温恂之便是在这时接到赵瑞心电话的,电话那头,赵瑞心已泣不成声?,声?音沙哑。

“恂之,老?爷子……老?爷子,他刚才走了。”

他听?到这句话时,正站在窗前,院子里的花儿被雨打落了一地,树也在临近初冬的寒风中摇撼着。

夜深露重,风也似割人。

冷风穿堂而过,像是能带走身上?的所有热气?。

他闭了闭眼?,攥着发凉的手指,片刻后,他还是有些气?息不稳,但语气?却很镇定:“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他没有片刻耽搁,就直奔对门而去。

虞幼真的门没锁。

他推开门,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也没有一点儿反应。

温恂之在门口站了几秒,生出几分罕见地踟躇和?害怕。他慢慢走近她,低头看她。

窗外乌云散去了一些,冷冷的月光如潮水,从缝隙中漫入屋内,漫过她,映得她脸色如雪。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蜷,片刻后,他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臂膀,她的臂膀已然凉透。他转身拿了件毛毯披在她身上?。

她很平静,太平静了。

平静得令他心慌。

他在她身前蹲下?,尝试唤她:“幼真?”

虞幼真没有反应。

他探手去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也都是凉的,又唤了一声?:“幼真。”

虞幼真长长的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那双琉璃般的眼?睛动?了动?,缓慢地挪到他的脸上?。

她的眼?神很空。

许久过后,一颗又大又圆的泪珠忽然从她眼?里毫无预兆地滚落了下?来,砸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过了很久,她嘴唇翕动?,牙齿还在打颤。

“温恂之……我没有爷爷了。”

银辉之下?,她安静地流泪,眼?神哀戚,瞳仁被眼?泪洗得澄澈透净,神情却像个迷路的孩子。

就连声?音亦是轻飘而颤抖的,像随时会像一把随风而逝的扬灰。

他的指尖触到她的脸颊,臂膀,手指,都是冷的,好像她体内所有热气?和?生机都被随着老?人的离世被一点点抽空了。

温恂之的心像被针尖突然刺了一下?。密密匝匝的痛,伴随着浓稠心酸的怜,像一针突然注入血液的药剂,经由心脏泵向他的四肢百骸,引发巨大的反应,很疼,疼得他手指尖都在不住地发颤,控制不住地抖。

他什?么都没说?,只抿一抿唇,用力地握住她的肩头,往自己的怀里带,两人身体相触时,她的下?巴尖磕在他的锁骨,他听?见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他想这应该很疼,但疼总好过没有一点儿反应。他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紧,试图把他身上?的热量传给她。

温恂之垂下?眼?,在她的发鬓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那以?往在商界所向披靡的唇舌,此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只想很紧很紧地抱着她。

第 36 章

老爷子的过世的消息轰动了整个港城, 引来各方关?注,但?老爷子似乎早料到他为时不?多,一切相关?事宜在他生前都已安排妥当——遗嘱里财产继承划分得清楚明白;身后事也安排得井井有条, 下葬日期和下葬地点早就托有名的风水大师选好了, 在他过世后,从?报丧到停灵吊唁, 一切流程都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着。

中秋过后,天气就转了凉。

虞老爷子入土安葬那天是个雨蒙蒙的阴天。

随着一声?令下, 铁铲扬了起来,散落的土粒撒在他华贵的金丝楠木棺椁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泥土渐渐将那棺椁掩埋于地底。

虞幼真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冷静克制,只是在那?棺椁彻底不?见之时, 她终于没忍住红了眼?, 她用指节抵着鼻子, 抬头望了望天。

天气阴阴的,飘着小雨。

雨丝轻轻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鼻尖上?, 有一点点凉。没由来的,她忽然想起她领证那?天, 老爷子望向窗外的落寞神情, 他说:

“天好似要落雨,如果是个晴天就?好了。”

是啊,要是个晴天该多好呢-

老爷子去世之后,本就?离心的虞家大房和二房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大房从?老宅搬了出去,更是看?二房处处不?顺眼?, 也暗恨低人?一头——按照老爷子的遗嘱,虽然大房分得的财产不?菲,但?二房确确实实是守住了虞家这?庞大事业版图中最重要的一块,称得上?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近些天赵瑞心是忙得不?行,她忙成了一个陀螺,既忙着交接事务,也忙着提防大房暗中使坏下手。

虞幼真见她这?样忙,便提出帮她分担一二,赵瑞心听?后,先是很欣慰的笑了,然后她看?看?女儿眼?下的青影和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软声?说“来散散心也好”。

她也是时候为女儿铺路了。

于是,这?事儿便初步定下来了,只等虞幼真将她的论文初稿交了,就?到公司去帮忙。

虞幼真又重新过上?了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生活,只是在学校中她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来找她的人?多了起来。

她的身份现在在学校已然不?是秘密,在虞老*七*七*整*理爷子的葬礼上?,虞幼真作为他重要的后辈跟在赵瑞心身边迎来送往,这?便算是她正式对外公开亮相了。

消息曝光之后,同系的同学皆哗然,大家对她的来历其实有过猜测,但?并未想到有这?么大的来头。毕竟没见过哪几个人?本科是艺术类专业,但?研究生却?能转成跟艺术类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纯商科专业。

商科类的学生心思大多活泛,自己身边出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同学,震惊过后,都纷纷想要凑近去拉好关?系。

某日,在一次组会过后,虞幼真和梁如筠从?会议室里出来。

她们迎面撞上?了一个有些面熟的同学,那?位同学很是自来熟,见到他俩很热情的上?来攀谈了几句,说着说着,他这?话锋便转到了虞氏旗下公司今年的秋招。

虞氏旗下公司大多是行业龙头,平台大,薪资也颇具竞争力?,最关?键是很舍得花大力?气去培训校招的员工,职业晋升路径很清晰,即便是不?想在公司继续发展了,在虞氏工作几年后再?往外跳,也是抢手的香饽饽。因此应届学生非常愿意加入虞氏旗下的企业。

那?同学试探性?地问道:“幼真,你知道今年你们家的公司的招聘都进行到哪儿了吗?”

虞幼真很礼貌地笑着说:“抱歉,我不?清楚这?些事务。”

那?同学只当?她在谦虚,或者说是不?想要对外透露这?些消息,他换了个方向问:“那?你可以内推吗?或者说,投了之后,能捞一把吗?”

虞幼真脸上?的笑意浅了些,但?依旧很耐心地说:“这?些都会按照公司的章程走,我不?便插手这?些事情。”

那?同学一听?,暗暗撇了撇嘴,他心里不?太相信虞幼真这?套说辞,觉得她在糊弄自己,内心暗恼,说道:“不?会吧?为什么你会没有权力?去插手这?些事情?报纸上?都说了,你是你们家公司的继承人?啊。你爷爷走了——”

你爷爷走了。

爷爷走了。

走了。

虞幼真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身形也似站不?住一般晃了晃。

梁如筠见状一把托住她的手,转头猛然打断那?个人?的话,怒斥道:“你在说什么屁话呢?!闭上?你的狗嘴行不?行?没有一点礼貌!”

那?同学也自知失言,赶忙说话找补回来,说他不?是有意要这?么说的,让虞幼真不?要往心里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觑着虞幼真的反应。

可惜虞幼真没有反应,她低着头,两排鸦羽似的眼?睫盖住了她眼?底的情绪,但?脸色和唇色都是白的,她抓着梁如筠的手也很用力?,用力?到指关?节都泛了白。

那?同学说话声?越来越小。

终于,虞幼真抬起了头,她脸上?常带着的温和笑意已然消失了,眼?神极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如你所愿。”她的面上?露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微笑,冷得像日光下薄薄的冰刃,“我回头就?去知会人?力?部,告诉他们拒收你的简历,拉入黑名单。”

……

等那?同学走了之后,虞幼真才像脱了力?一般,靠到了梁如筠的身上?。

梁如筠扶着她,坐到了树荫下的小石椅上?边,看?她脸色这?样差,还跑去奶茶店给他点了一杯热饮,往她手里一塞。

虞幼真接过热茶,捂在手心里,对好友笑着道了声?谢,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勉强,梁如筠摇了摇头,又无言地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树荫底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日光落在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暗淡,天色渐晚,夕阳一层一层地淡了下去。月亮爬上?树梢,路灯也亮了起来,照得两旁树影婆娑。路上?背着书包的学生从?多变成了少,放过两遍音乐后,校园渐渐沉寂下来。

梁如筠看?看?黑下来的天色,又侧目看?着虞幼真姣好的侧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虞老爷子过世那?天,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港城,别人?都在关?心豪门?遗产会怎么分配,但?梁如筠看?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是,幼真怎么办?

出事后,虞幼真果然请了许久的假。

梁如筠不?敢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等她在新闻上?看?到老爷子下葬的消息之后,她辗转反侧许久,才掏出手机,小心翼翼的问好友:-

24小时高强度冲浪选手:bb,你现在还好吗?

虞幼真给她回消息回得很快-

Yuyz:我还好-

Yuyz:谢谢如筠-

Yuyz:我明天就?回学校了。

梁如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着虞幼真回来,虞幼真回来之后表现得一如既往,只是常常会久久凝视着某个地方出神,但?碰一下她,跟她说些话,神态和反应确实和以前没什么分别。

这?就?好像她是一个会随时待机的机器,需要外界激活,否则她就?会一直处在一个掉线的状态中。

梁如筠很担心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幼真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时间过得真快啊……这?就?天黑了。”

梁如筠“嗯”了一声?,并伸手碰了一下她的手。她手里的热茶早已变凉了,初冬的寒风将她的手指吹得冰冷。

“你冷不?冷?”她问虞幼真。

虞幼真说:“有点儿。”

“你急着走吗?”梁如筠又问,前段时间虞幼真一下课就?会从?学校走,今天却?拖了这?么晚。

虞幼真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不?着急。”

她现在已经不?用去医院了。

梁如筠站起来,拉起她的手,用尽量欢快的语气说道:“那?你陪我去别处逛逛吧,我想去散散心,可以吗?”

虞幼真愣了一下,仰起头看?着好友,梁如筠对她露出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笑,拉着她的手也晃了一下。

“bb——求求你了,就?当?是陪陪我,好吗?”

虞幼真慢慢地眨一眨眼?,她哪能不?知道梁如筠这?是在开解她呢?她牵动着僵硬的嘴角,笑了笑。

“……好。”

都这?个时候了,外头又刮着风,冷得很,算来算去也没有别的地方好逛了,两个人?便走进了商场。

在路过百达翡丽专柜的时候,虞幼真发现她早前想要买的一款表有了货,她喜欢那?只表的设计和外形,可当?时港城没有现货,她甚至动了念头去国外买,但?她想想又觉得太折腾了,便没买。

这?回正好路过,便顺便走进去让SA把这?只表包了起来。梁如筠不?是很认得这?些表,但?是她也能感觉得出这?只表价值不?菲,尤其是虞幼真一口气刷了百来万之后,她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虞幼真还在跟SA说话,每年百达翡丽都会发布数十款珐琅新品,几乎都是孤品,去年她问之前就?已经被定完了,今年既然现在她人?都到了这?儿,便顺带一问。当?发现还有机会定下今年的新款,她便明显开心起来,说要定一款。

两人?走出专柜后,梁如筠回想起虞幼真刚才刷掉的金额,感觉头脑发晕——好多个零啊!

“你是要送人?礼物吗?”她顺口一问。

虞幼真笑了,说:“嗯!送我爷爷——”

她话音未落,便停顿住了。

爷爷已经去世了。

她雀跃的神情便一点一点灰淡下去——其实她到现在,对于爷爷离世这?件事情还是处在一种恍惚之中,常常觉得他并没有走,他还在她身边,还是会点一点她的鼻尖,笑着跟她说:“真真啊,快到爷爷这?里来。”

梁如筠听?她这?么说,脸色也变了,恨不?得当?场给自己抽十个大大的耳光,怎么就?这?么没眼?力?劲儿呢?!

尤其是虞幼真还反过来宽慰她,笑着说没事,但?梁如筠瞧着她那?黯淡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有事儿的样子,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幼真要花多久才能走出来。

经过这?件事儿后,两人?是连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草草又多逛了几家专柜店,便都说要回去了。

虞幼真回到家,她刚下车便看?见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是温恂之。

他的眉心微微蹙着,见到她的车回来后,眉心才舒展开来,像松了口气似的。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发觉她的手指尖都是凉的,便用自己的手心捂着她的手指尖。

他低头问她:“怎么一直没接电话?”

虞幼真低头看?看?手机,抽出手来按了一下手机的按键,没有反应,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自动关?机了。

她说:“手机没电了。”

夜深露重,风还大,站在外边恐怕是会着凉。

温恂之便没在外面多说些什么,他揽着虞幼真的肩膀往屋内走,把她按在沙发上?坐着,自己却?起身去了厨房。

温恂之对她说:“你先在这?坐着。”

虞幼真现在心情低落,也不?想乱跑,便“哦”了一声?,乖乖在沙发上?坐着等他回来。等待时,她无所可做,便翻出今晚买的那?只百达翡丽,想放好,但?翻出来后又忍不?住望着它出神。

老爷子喜欢特别的礼物。去年老爷子过生日,她是想给爷爷送一只百达翡丽珍惜工艺系列的手表的,但?是没定上?,今年倒是定上?了,但?人?已经不?在了。

阴差阳错,大抵如此。

她叹了口气放好表,转身给手机充上?电,开了机,看?到屏保后,她长长的眼?睫微微一颤。她的屏保一直都是她某年春节全家人?的合照,此时此刻再?看?到,心绪不?由得翻涌。

她盯着这?张全家福,鼻尖渐渐被酸涩填满。

这?是七年前的春节时拍的全家福。

那?年,她十七岁,爸爸还在,爷爷和奶奶也还在。

十八岁,父亲去世,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走了,而爷爷日益病重,这?个笑声?爽朗的老人?躺在床上?的日子一日比一日多。

她的人?生好像在父亲和奶奶去世的那?一年被分割成了两半,前半段是灿烂千阳,花团锦簇,而在他们离开之后,便直转而下,好像进入了漫长的冬季,永远不?见转暖的那?一天。

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爷爷又去世了。

如今再?想起从?前,好像恍如隔世一般。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回到十六岁之前。

回到,一家人?都平安喜乐的时候。

虞幼真抿抿唇,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她抬起眼?,按了按眼?角,想憋回眼?泪。只是这?一抬眼?,便看?到温恂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

他注视着她,目光清冽且平淡,她却?像被烫到一样,慌忙低了头,试图掩盖自己的窘态,也忍住心底那?汹涌翻腾的情绪。

温恂之没说话,视线落在她手上?未熄灭的屏幕上?,看?到那?张全家福,再?看?看?他面前的小姑娘,她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他走过来,在与她身旁坐下,然后把手里拿着的东西轻轻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虞幼真这?才发现他给她温了一杯牛奶。

那?杯热牛奶就?放在离她不?远处的小桌子上?,还能看?到微微冒着热气。

她忽然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她去英国念书前一天,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爷爷让人?给她端来了一杯牛奶。

再?后来,父亲去世,她回港城奔丧,睡不?着觉,便坐在父亲亲手种下的树和扎下的秋千上?抬头望天。爷爷可能是在楼上?瞧见了,下来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在旁边陪她,她抵着爷爷的肩头哭,哭累了,爷爷给她递过来一杯牛奶,跟她说:

“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来,喝完回去睡个好觉……一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说完,他用他那?苍老而粗糙的手摸摸她的额发和脸颊,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好笑又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说:

“多大人?了,还哭?”

……

今日她一直努力?忍耐的情绪顷刻间决堤了。

袅袅上?升的热气仿佛熏到了她的眼?眶,眼?眶也变得越来越热,眼?泪慢慢在眼?眶里积蓄,嗓子眼?儿也压不?住哽咽声?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久,也可能只有一小会儿。

她的肩膀一重。

泪眼?朦胧中,她对上?一双沉凝的眼?睛。

虞幼真咬住唇,努力?让抽噎声?小点儿。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但?是这?眼?泪却?不?由她控制。

温恂之眉峰微蹙,也沉默着。

片刻后,他像是无可奈何般轻叹了口气,软声?道:“脸都哭花了。”

他递过来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

“擦擦眼?泪?”

第 37 章

比起他平日里略显得冷淡的声线, 今日他的语气格外软和。可偏偏是这温柔的语气,像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她?更感到难过。

她?曾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那些既定的分离, 也可以坦然面对未来的不确定, 但?事?实却?是她?从未释怀过去,当相似的事?情再发生, 她?那薄纸一样脆弱的防线就被击碎了。

只要一点动静,就足以引爆她的泪腺。

让他再次看到自己这幅难堪又狼狈的模样。

可她?真的……太难过了?。

“对不起……”虞幼真哽咽着说。

她?没接过手帕, 而是用手背狠狠地擦掉盈于眼?睫的眼?泪。就算她?这样努力地、用力地擦眼?泪,依然有泪珠不听?话地往下掉。

止都止不住。

温恂之一直没出声。

虞幼真都不敢看他,这局面是这样狼狈难堪。她?抬起手想盖住自己?的眼?睛,手却?被人挡了?一下。

“别擦了?。”温恂之眉头紧锁,语气沉沉。

小姑娘终于抬起眼?, 愣愣地看他。她?的眼?皮薄白?, 刚哭过, 眼?周都是潮红的,再被她?用力一擦,更红了?。

红得好像要被擦破皮了?。

“你不疼吗?”温恂之看起来有点无奈。

虞幼真小声说道:“不太疼。”

温恂之睨她?一眼?, 说是不疼,但?她?的眼?皮又红又肿, 上边那道双眼?皮的褶子都浅了?。

这几年他身居高位, 即便是淡淡的一眼?,也有不容忽视的威压感。

虞幼真默默闭上嘴,拿过手帕擦眼?泪。

眼?泪是擦掉了?,但?是那力道……

对自己?下手真是狠。

还?不如不擦。

温恂之干脆从她?手里拿过散开的手帕, 两人指尖相触了?一瞬。

他垂着眼?,仔细叠整齐那块手帕, 然后才俯下身,轻轻地,用手帕的一角按压了?一下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他的力道很轻,可能都没怎么触及到她?的脸颊。

虞幼真怔怔地看他,她?在他的瞳仁里照见了?自己?。

他很专注地,一点一点帮她?擦干脸上的眼?泪,从眼?角到脸颊,最后……

那手帕停在她?的下巴尖。

像极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正托着她?的下巴。

他温热的鼻息亦轻轻地扑在她?的脸上,虞幼真缓慢眨了?眨眼?,准备偏过头,然而在她?避开之前,他已经退开了?一步。

他侧身把那手帕放到桌子上,垂着眼?,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虞幼真有点不适应这沉默,她?伸手轻轻挠了?挠刚才手帕擦过的地方。

过了?会,她?听?到温恂之问?:“想爷爷了??”

虞幼真身形微僵,半晌,她?轻轻点了?点头,复又摇头。

“还?有什么?”温恂之抬了?抬眉梢。

虞幼真咬唇沉默。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

要怎么说呢?

说她?很遗憾没有给爷爷买到那支珐琅表?

说她?很难过买到了?珐琅表,却?再也没有机会送给爷爷了??

还?是说,她?真的很想那些爱她?的,她?也爱着的,故去的人们?

抑或是说……爷爷好像给她?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跟她?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一觉起来,又是新的一天了?。”

可是在爷爷走了?之后那么多个晚上,她?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睡醒之后的每一天,她?对他的思念便增多一分,痛苦也随之增多一分。

哪里能好起来呢?

温恂之见虞幼真不出声,抬眼?一看,她?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眼?眶周围还?未褪红,甚至还?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怎么看起来又要哭了??

他不由?自主站直了?,俯身问?道:“你怎么了??”

虞幼真低下头,轻声说:“没事?。”

“是吗。”温恂之当然不相信这说辞。

他耐心地等了?会,她?仍没有要说的意思。他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不想说便不说吧,他不逼她?。于是,他弯着腰,直视她?双眼?,柔声说:

“时?间也不早了?,要不要早点去休息?”

虞幼真听?话地点头。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额发,又叮嘱了?她?几句,她?都乖乖应下。

还?差最后一件事?儿。

温恂之把那杯热牛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说:

“早点喝,待会凉了?。”

这回,她?却?没应声。

温恂之不见回应,疑惑抬头。

虞幼真低着眼?,过了?许久,她?轻声对他说:“温恂之,我好难过。”

温恂之“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他没再说别的什么。他比谁都清楚,在这种时?候,她?只需要陪伴,他能给的也只有无言的陪伴。

虞幼真沉默了?许久,才又低声说:“爷爷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爸爸也说过只要人往前走,日子就会一天天变好的。”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目光哀切,眼?里隐隐有水光在闪动。

“……温恂之,这是真的吗?”

……

那天交谈过后,虞幼真的心情略好了?些,但?还?是时?常会发愣。她?频频打翻玻璃杯,并且总是恍恍惚惚,注意力不集中,甚至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虞老爷子下葬的墓园。

派出的司机没在学校接到她?,管家在家也没等到她?回家,温恂之每次都快急疯了?。

在她?迷路晚归家了?两次之后,温恂之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找了?个时?间跟虞幼真好声好气地商量,问?她?能不能带保镖出门?

虞幼真先前也是有保镖贴身保护的,只是他们的气质和外形总有些惹眼?,不符合当时?需要低调些的情况,她?便跟赵瑞心说不要保镖随身跟着了?,但?现在形势不一样了?,并且带不带保镖其实也没太大的区别——因?为她?在上课或是跟朋友聊天聚会的时?候,保镖先生都会自动自觉地给她?留有一定的空间,或者直接在车里等她?,所以她?也就同意了?。

日子一晃又过去了?几周。

这天课间下课,坐在虞幼真旁边的女生忽然抓住她?的手,虞幼真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只见这个女生的面色苍白?,她?用细若游丝的声音说她?肚子疼,想拜托虞幼真扶她?去校医院。

校医院位于学校的边缘,离教室很远。

坐在虞幼真身边的梁如筠听?到了?,关切地望过来,主动提出来说:“那我也一起扶你去校医院吧。”

梁如筠清楚虞幼真的状态还?没恢复过来,也知?道跟在虞幼真左右保镖是听?从温恂之的命令来保护她?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在保镖不方便去的地方,她?都会帮忙照顾一二。

“不用,不用,一个人扶我就够了?。”那女生连忙摆手道。

她?的目光在接触到梁如筠时?流露出一丝的慌乱,脸色也更加苍白?了?。

梁如筠还?是坚持要跟着一起去,虞幼真见她?脸色愈加苍白?,担心她?身体会撑不住,便直接当了?地做了?那个做裁断的人,一锤定音道:“我们两个人一起送你去,这样也更快些。”

两人将那女生扶出教室,保镖见了?忙快步上来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虞幼真向他摆摆手,说不用,女孩子的病大多比较敏感,有可能会涉及隐秘的妇科问?题,且女孩子脸皮也薄,保镖一个大男人来插手不合适。

保镖不放心,跟着她?们走到了?校医院门口。

走到了?校医院门口后,那女生频频望向保镖,神情尴尬又紧张,虞幼真见状,再次跟保镖摆了?摆手,让他就停在这儿吧。

保镖迟疑了?片刻,梁如筠见状便主动解围说,这都到了?校医院了?,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她?也跟着她?俩一起去,让他不要太担心,听?梁如筠这么说,保镖这才终于点了?点头,但?还?是远远地缀在她?们的身后。

三人进去先是挂了?号,但?令人意外的是原本冷清的校医院今天来病的学生却?很多,估计她?们等号还?要等好一会儿,她?们便寻了?位置坐了?下来。

那女生坐下来之后,频频向走廊尽头的厕所望去,她?的额角隐隐出了?汗,她?握住虞幼真的手,虞幼真发觉她?的指尖都是冰凉的。

虞幼真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心下了?然,转头轻声问?她?:“你是不是想去厕所?”

那女生连忙点头。

于是虞幼真便转头对梁如筠说:“我送她?去趟厕所。”

保镖见状,连忙站起来,想跟着他们过去,被虞幼真拦住了?,男士不方便跟着她?们去女厕。

梁如筠主动站起来说:“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虞幼真也一手制止住她?,说,“不用,我们还?要留一个人在这儿等号。要不然待会过号了?怎么办呢?你就在这儿等医生叫号。”

梁如筠一想也是,便同意了?,又跟虞幼真说有什么情况的话跟她?打电话,虞幼真点头应好,这才搀扶着那个女生去厕所。

虞幼真将她?送到厕所门口,问?她?能不能自己?进去?那女生点头,眼?神却?略有些复杂地望着她?。虞幼真被她?看得奇怪,问?她?怎么了??那女生却?只是摇了?摇头,又对她?勉强笑了?笑,这才转身进了?厕所的隔间。

虞幼真便在外面等她?,厕所也没有别的什么人,她?便趁着这个空档,在镜子面前低眼?整理了?一下弄皱的衣袖,再抬起眼?时?,她?眼?睛猛然睁大了?。

——她?身后竟悄然站着一个魁梧壮汉!!!

镜子里,壮汉的目光阴鸷,对她?咧开嘴笑,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她?霍然回过头去,憋在嗓子眼?儿的尖叫还?没有发出来,一双粗壮有力的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掩上了?她?的口鼻!!

……

梁如筠在外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她?俩回来,眼?见着就快要叫到她?们的号了?,她?跟保镖对视一眼?,一同向厕所走来。保镖不便进女厕,就站在门外等。梁如筠走进厕所,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闷闷的潮气。

还?有落在地上的一部手机,手机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上面别着的毛绒玩具也被地上的污水浸透了?。

是虞幼真的手机。

梁如筠的脸色霎时?间白?了?,高声叫门外的保镖进来,与此同时?,她?抖着手掏出手机,在接连按错了?几次电话号码后,终于拨对了?温恂之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她?便哭号出来:“温先生!幼真她?不见了?!”

电话的另一头。

市中心的某一幢摩天大楼的会议室内。

投影仪上正投影着某投资项目协议书的文件,除了?报告人汇报的声音外,整个会议室没有一丝杂音。

忽然间,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铃声,参会的人顿时?脊背一颤,这样重要的会议还?有人没关掉静音?!

“抱歉,是我的。”

坐在长桌中央的男人看了?眼?手机,本想挂断,但?看清来电显示后,他挥手叫停了?会议,接通了?电话。

紧接着,众人便看到,顶头上司接通电话后没多久,脸色便一下子沉到底了?,旋即,他霍然站起身,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便匆匆往外走。

助理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甩下一句:

“会议暂停!”

第 38 章

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虞幼真被安全带箍在驾驶位的后座, 双手反剪绑在背后,动弹不得,就连嘴巴都用胶布封住了, 发不出一点声音。

刚才她在厕所被人掳走。男女的力气本就悬殊, 而来者膀大腰圆,力气比她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她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就被捂住嘴巴,脚不着地地抬走。

绑匪显然很谨慎, 架走她之前把她的手机留在了厕所,出去后专挑僻静的小路走,校医院本就地处校园偏僻之所,所以沿途没有碰到一个人,她连求救都做不到, 就被直接带到这辆车上?。车上还有一个同伙坐在驾驶位上。

那绑匪一手制住她, 把她往后座一摔, 另一只手拿了一条麻绳麻利地捆住她的双腕和双脚。

虞幼真的皮肤本就极细嫩,粗糙麻绳摩擦着她的手腕和脚腕,刺剌剌地疼。她的双眼惊惶, 声音也在颤抖。

“你?们想做什么?”

绑匪:“有人请你?去个地方。”

虞幼真抓住“有人”这两个字,她在脑海里飞快的过了一遍跟她有可能结怨的人的名单。

“是谁让你?们来的?”她问。

那绑匪睨了她一眼:“你?猜。”

虞幼真强自?镇定下来, 问:“那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见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那绑匪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问题真特么多!”

在同?伙的催促声中,那绑匪干脆利落地拿过胶布,他掐着虞幼真的下巴,将她的嘴巴封上?, 还?反复粘贴了几次,确保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后, 绑匪半是威胁半是轻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狞笑道?:“你?最好乖一点?儿,别给我惹事儿,否则……”

虞幼真咬紧牙关,点?点?头,她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在得到她的保证后,绑匪这才松了手,他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头,又邪笑着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在成功看到虞幼真眼神流露出来的恐惧后,他这才心满意?得地笑了,摔上?后门,坐到前排副驾。

他的同?伙见状,一边骂他“色心上?脑”,一边发动汽车,迅速一打方向?盘,驶入匝道?,直奔高速路而去。

虞幼真现在浑身上?下就只有眼珠子是能动的了,她根本不知道?这些人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她死死地盯着车窗,车窗覆了一层深色的膜,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向?后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渐渐变矮,黄绿色的植物越来越茂密……

车越开越偏了,甚至驶出了公路。

前面两个绑匪还?在一边开车一边聊天。

“哎,我操,干了这一票老子就富贵了。”

“屌你?老母,你?坐在车上?就可以跟我平分钱,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混进去。”

“放你?的屁,不是我垫钱去找学校里的学生挂号,校医院里哪来这么多人给你?打掩护?”

“行行行,不跟你?讲这么多,他已经在等着了,我们把人一交,拿钱赶紧走。”说了他向?后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说,“我听说这女?人的老公不是好惹的,你?不想死就快点?。”

“我知道?她老公不好惹,要不然……呵。”那绑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回?头望了虞幼真一眼。

那个眼神下流且黏腻。

虞幼真直犯恶心。

冷汗慢慢沁湿她的额头和后背,肾上?腺激素紧张地分泌,心跳飞快。汗珠顺着眉弓往下落,流进她的眼里,刺得她眯眼。

她动了动,试图用衣服蹭掉额头上?的汗珠,只是刚一动,前面的人便警觉地又转过头来,怒斥道?:

“你?动什么?!你?想干什么?!”

虞幼真的嘴巴被封住,她“呜”了一声,却换来绑匪更大的训斥声,他甚至半探过身来,扬起蒲掌般的手,作势要打她。

“你?再?不老老实实试试看?!”

虞幼真不敢动了,她瑟缩着侧过头,披落的、凌乱的长发挡住了半边脸,也盖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

——她的手指尖好像碰到了风衣兜里的,一个小小的、四方状的物件。

她的U盘。

也是定位器。

前些日子,温恂之问她能不能带上?保镖出门时?,一并给了她这个U盘。他非常坦白地告诉她,这既是一个U盘,也是一个定位器,她平日里可以当U盘使用,在紧急的、必要的时?候,他也可以用这个定位器来找到她的位置。

她记得她当时?拿着这U盘,还?笑了他一回?,说有保镖还?不够,还?需要用定位器?这么谨慎吗?

温恂之也笑了,但是眼神却很认真。

他说,万一呢。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是轻描淡*七*七*整*理写的,很轻松,但肩膀却是端着的。虞幼真看了他两眼,收下了这个 U盘,见她收下来,他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姿态也松弛了下来。

后来虞幼真就真的把它当U盘用,她总是需要拷贝课件,因此她习惯性?地随身带着这U盘。

倒是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

虞幼真狂跳的心稍稍放缓,她紧紧咬着唇。

她想——他会来救她的吧。

……

与?此同?时?。

四辆重型防弹汽车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疾驰而来。

温恂之下颌绷得很紧,捏着方向?盘的手指骨都泛了白。他一边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边沉声询问坐在副驾驶上?的助理。

“还?有多远。”

助理低头看屏幕,屏幕上?闪烁着的小红点?,距离他们仅有数公里了。他大喜过望,道?:

“离我们很近了!就在前方几公里处!”

温恂之眉眼下压,迅速吩咐道?:“前方路段开阔,你?告诉他们三个在后面包抄,务必堵死他们的退路。”

他的语气森森。

助理将他的命令迅速传达给其他三位司机,然后忍不住偏头看了温恂之一眼——他的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他们这几辆车都是豪车,又改装过,全部使用顶级配件,速度自?然是不必说,不过短短几分钟,他们就望见了前面那一辆车。

“太太就在这辆车上?!”助理说。

温恂之冷笑一声,一口气把油门踩到底!

另一辆车里,开车的劫匪忽然惊叫起来:“卧槽,后面那几辆车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坐在副驾驶上?的劫匪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拔起来,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双眼猛地睁大——后面确实有四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逼近!

那震天的声浪就算他们关着车窗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快踩油门!快踩油门!踩到底!”

“你?他妈的!我已经踩到底了!”

“他们要追上?来了,卧槽——已经追上?来了!”

虞幼真扭过头,终于看到一辆车超车,她看过去时?,恰好对上?驾驶位上?的男人的视线。他对她笑了笑,旋即他的脸色便迅速沉了下来。

他驾驶着汽车快速超过他们一个身位,很快,就只能看到他的车尾巴了。

前方绑匪暴跳如雷。

“我吊,他好像想别停我们!”

“你?不管他,直接往前开!”

“你?是不是蠢的!他那个车就知道?是好车,我们这个车撞上?去车肯定散架!我们两个都要死!”

“你?转头啊!你?转头去其他方向?!”

“你?没看到后面已经有三辆车堵住我们的退路了吗!?”

眼见着两辆车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没有一点?要让开的意?思,甚至还?放慢了速度,就等着他来撞。绑匪的眼睛目眦欲裂,即将要撞上?的前一秒,他本能地、死死地踩住了刹车!

轮胎和地面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突然的作用力让虞幼真差点?从后排飞到前排,然后又在安全带的束缚下,她的后背狠狠地砸到了椅背上?。

疼得她眼泪都快冒出来了。

但她的心却在此刻忽然安定了下来。

——他来救她了。

绑匪抖着手,环视一圈,四面八方都被重重包围住了,无路可逃。紧接着,挡在他们前面的那辆车的车门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身高腿长的英俊男人,大步流星地往他们这儿走。

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把他的风衣吹得鼓胀起来。

他走到他们的车前,敲了敲车窗,嘴唇微动,像是说了句什么话?。

绑匪转头看向?同?伴:“他在说什么?”

同?伴辨认着他的唇语,说:“好像在说开门。”

“我们开吗?”

绑匪的咬肌抽搐着说:“不开!我们就窝在这车里,看他能拿我们怎么办!”说着他转头盯了一眼虞幼真,面露凶光,“而且他老婆还?在我们手里呢,他又敢怎么样?!”

温恂之站直身体笑了笑,仿佛也猜到了他们不会轻易就范,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了一个东西,绑匪看清楚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之后,瞳孔猛地缩小了。

紧接着他们便看到温恂之面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动作却狠戾——他高举起了手中的安全锤,狠狠地朝着车窗边角敲了下去!

前排的车窗玻璃发出令人骨寒的声音,然后碎成了一片蛛网!

温恂之找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受力点?,以至于车窗玻璃碎了,却没爆裂开,还?维持着完整的形状。

绑匪已经被这一幕惊到说不出话?来了,不过他们只是慌了几秒钟,两人对视一眼便迅速改变了策略,他们飞快解开安全带,探身准备揪住后排的虞幼真当人质。

只是下一秒,伴随着巨大的刺耳的声响,飞溅的车窗玻璃划过他们的脸颊。

一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地揪住了其中一个绑匪的领口,手上?还?拿着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刀尖就虚虚地抵在他的脖颈上?。

透过破碎的玻璃洞,他们看见男人的眼角和眉梢微微弯着,依旧笑着。他的瞳仁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出琥珀色的色泽,沉郁而透亮,像极了某种?危险的猛兽。

他轻轻地、温声问道?:

“放不放人?”

……

后面的事情?结束得非常迅速。

就在温恂之和绑匪僵持的那短短一小会儿,他带来的保镖下车包围过来,很快制服了那两个绑匪,把他们双手反剪至背后,捆起来,然后像扔大号垃圾袋那样把他们堆在一块儿。

不多时?,尖锐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这片安静的郊区。在温恂之来找虞幼真之前,他就报警了,警察紧随他们后面赶到现场,见虞幼真被安全解救,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们也是狠狠松了口气。警察迅速给这两人铐上?了手铐,押送进警车,然后才又请温恂之到一旁询问了几个问题,告知他后续会联系他做询问笔录。

虞幼真被人扶到一旁,解开了她双手双脚上?捆着的麻绳。等重新站到地面上?后,她那长时?间被捆绑的双腿发麻,膝弯颤抖,眼看着她就要跪倒在地上?。

一切都乱糟糟的,寒风吹拂着半长的野草,泛黄的草地上?遍布杂乱的脚印,洒落着碎玻璃片,还?有零星几滴血。

这时?,横斜迅速伸出一双手,握住了她的腰,轻轻向?上?一提,她整个人便扑到那人的怀里。

她看到风衣的上?沾上?了两个血红的手印,便知道?是他。

血还?没完全止住。

这得多疼啊?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不敢碰他的伤口,他们皮肤相触,传过来的温度似乎能抚平她慌乱的心情?。过了会儿,等缓过了心里那股子恐惧又难受的劲儿,她才闷声闷气地问他:

“手疼不疼啊?”

“不疼。”他笑了一下,说。

她瘪瘪嘴,声音里带了一点?点?哭腔,缓过劲儿后开始秋后算账:“你?干嘛要砸玻璃?”

“你?生气了?”

她不讲话?。

一颗心像泡进了又酸又涩的苦水里。

大难临头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庆幸、看见他的喜悦,还?有见到他受伤的难受,多种?复杂情?绪搅在一起,令她没忍住红了眼。

“嗯?”

他单手捧起她的脸颊,看到她低垂着的、湿漉漉的眼睫。

“小哭包又哭了?”

虞幼真咬着唇,抬头瞪了他一眼。男人低着眼,灿烂而辉煌的夕阳在他身后铺开,火烧一样的热烈,暖融融的光攀上?他清冷的眉眼……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他用拇指揩去她眼尾的泪水。

不同?于女?人柔荑的温软细腻,他的手冷硬、修长而有力,但手心和指腹很暖。

他深深地望进她的眼里,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遍之后,他才像忽然松弛下来那样,颤着手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按到自?己的怀里。

深秋的风送来一缕乌木沉香的味道?,温暖而干燥。

“别哭了,没事了……”

他一向?沉稳的声线,此刻竟然也有些不稳。

她伏到他怀里,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听到他的心跳稳健而有力。她闭了闭眼,一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

过了许久,她感觉到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她的额角。他向?来低沉冷清的嗓音放得很柔,像哄小孩儿一样,他对她说:

——“走吧,我们回?家。”

第 39 章

处理好绑匪的事情?后, 他们便回家了,途中虞幼真还给陈医生打了个电话,请他过来帮温恂之处理伤口。

两人回到家时, 天?色已晚, 陈医生已经等在客厅了。回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先处理好温恂之手上的伤口,他手上的伤口创面极大, 还有很?多碎玻璃深深的扎在血肉里。

虞幼真看得都疼。

在陈医生开?始帮他挑碎玻璃之前,虞幼真把自己的一个玩偶塞到温恂之的手里, 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是疼的话,就捏捏它。”

温恂之的眼睛弯了弯,他接过那个玩偶,却是塞到了自己的身后,往后一靠, 然后伸手拉过虞幼真, 扬了扬下巴, 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位置,说:

“在这陪我就好。”

陈医生一边戴上手套,准备给温恂之挑玻璃, 一边抬头看了一眼他们。

被外人这样看着?,虞幼真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把手抽出?来, 小声说:

“我站着?就好了。”

那边陈医生已经开?始帮温恂之挑碎玻璃了,他用器械夹出?嵌在血肉里的碎玻璃,镊子的尖头染上了一层血色。

温恂之的眉头皱了皱,握着?虞幼真的手忽然紧了, 额角也渐渐出?了一些冷汗,看样子是疼得厉害。

虞幼真迟疑了几秒钟, 咬咬唇,在他身边坐下,从一旁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抬手帮他擦掉额角的汗珠,然后握着?他的手,轻声对?他说:

“一会儿就好了。”

温恂之没说话,只对?她笑了一下,握紧了她的手。

陈医生一点点地帮温恂之把碎玻璃全?部挑出?来,处理好伤口,包扎起来,最后反复叮嘱他说最近一定要清淡饮食,早些休息,否则会影响伤口的愈合。

虞幼真在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看了一眼温恂之的手,那只如白玉般的手现在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中还隐隐透出?些许血色。

都是为她受的伤。

她问道?:“会留下伤痕吗?”

陈医生愣了一下,说:“也许会,不过应该不会很?明显。”

闻言,虞幼真皱起眉,又问:“那有什么?药可?以?擦一下吗?”

……这好像超出?他业务范围了。

陈医生沉默片刻,果断掏出?手机,说:“太太,我这里有整形科和皮肤科医生的联系方式,我推给您。关于如何祛除瘢痕,他们要比我更专业些。”

虞幼真“哦”了一声,拿着?手机就准备去?扫二维码。

温恂之在一旁看着?,心里是熨帖的,但又觉得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有些好笑,他用那只完好的手往后拽了一下虞幼真的衣袖,笑着?说:“我是个男人,有点疤也没什么?大不了。”

虞幼真回头,用冷冷的眼风扫他。温恂之收回手,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在一旁的陈医生注意到这对?小夫妻的互动,心里不免有些诧异——他没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是温温柔柔的虞小姐看似更占上风一些。

陈医生处理完温恂之的伤口,收拾好东西?,正准备要走,温恂之却叫住他,让他给虞幼真也看看。

虞幼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受伤啊?”

温恂之径直对?陈医生说:“刚才幼真的手腕和脚腕被绑匪用麻绳绑得很?紧,有一些擦伤,您看看给她看些什么?药比较好。”

“不用吧?问题也不大。”虞幼真小声说。

温恂之看她一眼,虞幼真眨眨眼,也慢慢收了声,闭嘴了。

陈医生面带微笑地吞下这一碗狗粮:“好的。”

等彻底处理好之后,陈医生走之前还叮嘱了两句虞幼真,说她受到了惊吓,心情?大起大落,也要注意休息,清淡饮食,不要生病了。

虞幼真笑着?说好,但她当下感?觉还好,便没怎么?放在心上,未曾料想,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

她感?觉她睡得很?沉,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了好多人,有爷爷,有奶奶,还有爸爸,爷爷给她捧来很?多珍稀的宝贝;奶奶抱着?她教她认字读诗;爸爸顶着?她坐到自己肩膀上,让她骑大马;妈妈亲自进厨房给她烘烤好吃的小甜饼干。

然而梦境倏然一转,变成了放满挽联的灵堂,她和母亲被大房挤兑;爷爷奶奶病重时苍老的面容,医生摇头的叹息……还有她蜷缩在颠簸的汽车后座,绑匪狞笑着?拍打她的脸颊……

很?快,那些人的面目像脆玻璃一样齐齐裂开?,通通破碎,炸裂开?来。

只能依稀看到漫天?火烧云下,一个身高腿长的身影向她跑过来。

旋即梦境不断地扭曲变形,最后定格在一个闷热的,兵荒马乱的夏天?。

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家人带她去?郊外野营,她和他们走散了。

她躲在高高的树杈间,脚磨在粗糙的树皮上,生疼生疼的。透过互相遮荫的树叶,她胆战心惊地用眼睛衡量她所?在的位置和地面的距离,心里特别后悔,怎么?就贪玩离家里人远了,为了找到回去?的方向,她甚至还咬牙攀上这棵高树。

现在好了,下不去?了。

暮色四合。

远远地传来家里人呼唤她的声音,虞幼真也提高声音喊他们,但她嗓子眼细,那点声音很?快被吞没在茫茫的树林里。

夜色渐浓,到了晚上,蚊子比白天?更毒了,追着?她叮咬,她想挠,又怕自己从高高的树上摔下去?。

她是又急又怕,缩在那高高的树杈上,学着?平日里爷爷奶奶烧香拜神那样,把她知道?的神佛都拜了一遍,虔诚地许诺,信女要是能从这棵树上下去?,必定把最喜欢的小糖果献给您吃。

依旧是没用。

她的家人们还是没找到她,呼喊她的声音还渐渐远了。

他们走远了。

虞幼真觉得万分绝望,那希望的小火苗仿佛像此刻的天?色一点点熄灭了。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树下忽地传来一道?呼唤她的声音。

声线算是清越,夹杂着?点变声期的哑和沉。

“幼真?”

虞幼真闻声,低头向下边看去?。

身形瘦高的少年?人正拨开?浓密的枝桠,抬着?头寻她。他手里还拿着?一支手电筒,白光倒映在他脸上,显出?他面上的焦急之色。

在看到她之后,他紧蹙的眉心展开?来,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可?算找着?了。”

“恂之哥哥!”

虞幼真憋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决堤,成串儿往下掉。

温恂之把手电筒放到地上,然后向她伸出?臂膀,道?:“来,跳下来,我接着?你。”

少年?人正处在抽条长身体的时候,臂膀并?不像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健美先生那样结实有力,却像一杆青竹,修长且有韧劲。

虞幼真的心慢慢落了地,但她还是怕。

“好高,我怕。”

“别怕,我会接着?你的。”

虞幼真抓着?枝干,畏缩不敢向前。

温恂之便上前一步,踩在松软的土地上,离她更近些。

“有我在,不会摔的。”

他的声线很?平稳,仿佛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虞幼真的心蓦地落了地。

她慢慢松开?抱着?树杈的手,闭眼,向前探了一步。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然后,她稳稳地落在一个怀抱里。

她的鼻尖抵在对?方的胸膛上,鼻尖是洗涤剂清新的皂香味,是恂之哥哥身上的味道?。手指也抵在对?方的胸腹上,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传到她的掌心,肌理柔韧。

万籁俱静。

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心跳声,很?平稳,很?有力。

她睁开?眼,撞上温恂之低头看她的视线。他的脸色有点白,伸手轻轻拨好她乱掉的刘海。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

“才没有呢。”虞幼真皱皱鼻子。

小女孩儿臭美,不乐意听到这个评价。

温恂之眼角微弯,道?:“走吧,我们回家。”

……

“回家都这么?久了,太太怎么?还没好?要不要再找陈医生过来看看?”管家看着?虞幼真青白色的脸,担忧道?。

那日得知太太被绑架的消息,他五内俱焚,担心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先生和太太都回家了,结果两个人一个负伤,一个晚上发起高烧,好不狼狈。陈医生这两天?为了先生和太太,连跑了好多趟,管家直接邀请他在家里住下来了。

在陈医生的悉心照料下,先生手上的伤有了好转,渐渐结痂,太太的烧也退了,但还没醒。

温恂之摸摸她的额发。她双眼阖着?,躺在床上,像一个又安静又乖巧的娃娃,不会使小性子,也不会瞪他。

他叹了口气,道?:“您再请陈医生过来看一下吧,如果今天?还不醒的话就送去?医院。”

管家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找陈医生,在踏出?房门之后,他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先生坐在太太的床边,双手合拢握着?太太的手,他的额头抵在太太的手背上。

莫名其妙地,他想起了之前路过教堂,看到一些穷困潦倒的可?怜人去?参加礼拜,跪倒在耶稣的像前,双手合十,向上天?祷告。

他们都是虔诚而无?助的信徒。

先生明明位高权重富有四海,此刻却像极了他们。

管家走后,房间重新归于寂静,除了窗外传进来一两声婉转的鸟鸣,再无?别的声响。

房间里,窗边小摆着?的白绣球还在盛放,橱窗里摆着?的相机也崭新如初,书桌上打印出?来的论文字迹一如昨日……但却缺少一个活动的身影。

温恂之低眼握着?她的手,她的手背上有一块淡淡的淤青,是挂水时滞留针留下的印记。他的拇指慢慢地摩挲着?那块淤青,向上挑了挑她的袖口,露出?她的手腕——麻绳留在她手腕上的擦伤已经快消失了,几近于无?,但温恂之还是从床头拿过陈医生给她开?的药膏,准备给她上药。

他用手心捂热略显冰冷的药膏,牵起她的手腕,垂着?眼,细致而熟练地给她擦药,这些天?都是他帮她在上药,从不假借人手。他擦得很?仔细,一点儿边角都没放过,擦完后还轻轻揉着?那处,帮助吸收药膏。

也就是在这时,他感?觉她搭在他手心上的指尖,似是轻轻地动了一下。

他低垂的眼睫霍然抬了起来。

第 40 章

虞幼真醒过来只觉得头脑发晕, 睁开眼睛的时候竟有点时空错乱的感觉,分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了,不过她一转眼就看到温恂之守在她床边, 便顿时安心下来。

她张口就问:“现在是几点了?”

张嘴说话喉咙也是干哑的。

温恂之说:“晚上九点左右。”

虞幼真:“都这么晚了吗?”她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 却发现浑身都发虚,“我这是睡了多久?”

温恂之小心扶她坐起来, 又去倒了杯温水给她:“你发烧了,睡了有一两天了。”

虞幼真愣了一下, 她本还以为自己是单纯睡得有些?久了,竟没想到是生病了。她抬眼看?到温恂之眼下有一层淡淡的乌青,面上也有些?倦色。

她捧着?水杯的手顿了顿,问道:“你是没休息好吗?”

温恂之笑着?说:“这两天没睡好。”

他手下掌控了这么多公司,一向工作繁忙, 而且这临近年底还有很多报表和报告需要他来过目, 想来工作量肯定是要比往日更大的, 休息不好也是正常。

虞幼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她捧着?水杯很认真地对他说:“你要早点睡觉啊,年纪也不小了。”

温恂之微笑着?, 说:“……你喝水。”

只是他脸上那微笑看?起来有一丝僵硬,也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虞幼真眨眨眼, 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在温恂之的监视下,慢慢地把那一杯水喝完了。

温恂之等她喝完了水,从她手里接过水杯,又给她递了张纸, 这才问:“感觉好点没有?”

说着?,他用手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温度正常。

虞幼真倒也不避开,甚至还仰了仰脸,细声细气地对他说:“但是我的头还是好晕。”

也许是刚病好,她的尾音温软,还有些?模糊的黏连,听起来就像撒娇一样。

温恂之恍了恍,声音放得更柔,他问:“那要不你再睡会儿?”

睡了这么久,虞幼真早就躺累了,闻言她很快说:“那倒也不用。”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那边陈医生和管家提着?医药箱匆匆就赶到了。

先前?虞幼真睡着?,温恂之守在她旁边,有什么动静随时都知道,便让其?他人?过来时不要敲门,以免惊醒她,所以这次他俩到了也没敲门,直直走了进来,结果?一抬头看?到虞幼真坐在床上,手里还捧了一杯水,两人?双双愣住。

还是管家先回过神?来,他喜出望外道:“哎呀!太太你可?算是醒了!”

陈医生也很开心,这几天虞小姐晕着?,温先生嘴上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心里着?急得很,连带着?他也成天提心吊胆的,生怕虞小姐再不醒,温先生会直接炒了他鱿鱼。

虞幼真对他们颔首微笑,说:“这几天辛苦你们两个?了。”

管家连忙摆手道:“太太您说笑了,我这不算辛苦,要辛苦的还是温先生。”

他一扬脸,示意了一下坐着?的温恂之,说:“太太您怕是不知道,自从您病倒之后,先生已经两天没有去上班了,只陪在您旁边。”

说着?,他还从她的床柜旁边拎出了一个?铁架床,指着?那张床,说:“先生甚至都不敢回房间睡,就怕您醒来没人?照应,还搬了张小床在您旁边睡。”

虞幼真顺着?他的手指往那床看?去,很小的一张折叠床,以她的体型躺上去堪堪够用,但温恂之可?是一米八八的高个?子?;而且这床上边只绷着?很轻薄的一层布,一点软垫子?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可?能睡得舒坦。

她下意识再看?看?温恂之,他本就白,此?刻他眼底那层淡淡的乌青便更加显眼了。

……她刚才以为他是因为工作睡不好,还劝他说,年纪大了要好好睡觉。

温恂之若有所感般抬起眼睫,向她看?来,虞幼真避开他的眼睛,心里却泛起一丝很微妙的情绪。

感觉她刚才好过分啊……

她真该死啊!

那一瞬间,虞幼真有种?拿枕头蒙住自己的脸的冲动。

管家那边却并不知道她内心尴尬,还一叠声地问虞幼真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吗?在管家先生朴素的观念里面,只要人?还能吃得下饭,那这情况便不会太差。

温恂之也在旁边说:“你想吃什么都行。”

虞幼真想了一下,眼睛慢慢亮了,但还是很认真地向他们再确认了一遍:“真的什么都行吗?”

温恂之温柔道:“当然。”

虞幼真兴致勃勃道:“那我想吃火锅。”

温恂之:“……”

他立刻翻脸了,还屈指弹了一下虞幼真的脑袋,说:“不行。”

力?道不大,但虞幼真有点委屈。她摸摸额头,用幽怨的眼神?控诉他,这人?刚才不是说好了她想吃什么都行的吗?怎么两秒钟不到就反悔了?

温恂之心软下来,捏了一下她的脸蛋,到底松了口,说:“最近先吃清淡点吧,回头我带你去吃火锅。”

虞幼真瘪瘪嘴,这才应下了。

在问过医生的专业意见之后,好一通折腾,才定下来她病好后第一餐吃什么。陈医生和管家像风一样地来,商量完事儿之后也像风一样地走掉,各自忙活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夫妻两人?。

房间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温恂之在她床边的果?盘上拿了一个?苹果?削皮。他持刀的手很稳,被?削下来的果?皮垂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晃动。

因为刚才虞幼真闹了一个?乌龙,她心里有些?别扭,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好意思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他一眼,便发现他手上的伤疤还没好,不过结了痂,伤痂周围新长出来的嫩肉泛着?一点点粉色。

只这一眼就把她扯回了惊心动魄的那一天,如果?没有他,她现在都不知道会在哪儿,也不知道还会遭遇些?什么事情。不过想想也知道不会是虚惊一场和发一场高烧就能过去的。

她揪着?被?子?,轻声开口道:“……谢谢你啊。”

温恂之:“谢我什么?”

虞幼真慢慢说:“就……之前?你来救我啊,而且我生病的时候你还守在旁边……”

温恂之笑了一声,竟是头也不抬。

“你我夫妻之间,”他说,“这么见外?”

虞幼真伸手挠挠侧脸,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小声嘟囔道:“那,那,就算是夫妻,该谢的还是要谢的嘛。”

没听多的是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吗?

温恂之看?她一眼,曼声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虞幼真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个?子?午卯酉,她该怎么谢温恂之?这家伙什么都不缺,她能给他什么?

见她说不出来,温恂之也不催她,而是继续垂着?眼睛给虞幼真削着?苹果?。不一会便快削完了,他干脆利落地把苹果?最后一点皮给削掉,将那长长的打着?卷儿的果?皮,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把那苹果?递给虞幼真。

虞幼真接过他手上拿着?的苹果?,他却没松手。

他看?着?她,眼神?和语气俱都有些?玩味:“幼真,你要是真想谢谢我,就接受我……”

他的话语停顿在很令人?遐想的地方。虞幼真手指尖一颤,接受他什么?

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只觉得周遭空气都稠密黏腻起来了,他的眼睛亦像黑洞一样直勾勾地吸引着?她往里去。

他看?见她闪躲的眼神?,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补充完刚才那句话。

“给你的苹果?。”

虞幼真:“……”

温恂之却笑起来,把那苹果?往她手里一放,说:“吃吧。”

虞幼真盯着?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苹果?,像是要把所有被?捉弄的怒气,都发泄在这可?怜的苹果?身上。

温恂之用手指支着?脸,看?她吃苹果?,等她吃完了,才又开口道:“警察那边通知说,已经查出来幕后凶手了。”

他的语气温淡。

虞幼真愣了,转头追问道:“是谁?”

紧接着?她便看?到温恂之的眼神?有些?晦暗和微妙。他没立刻回应她的问题,过了几秒钟,他轻声吐出三个?她意想不到的名字。

……

近段时间,港城又爆出了一件大新闻。

先是有人?在网上发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大致意思是说他看?到警察前?去虞家抓人?,没过多久就看?到有人?带着?手铐出来,看?那样貌和身形像是虞家的大公子?。

这个?帖子?迅速盖起了高楼。

前?排跟帖的网友讽刺楼主,说真是嘴巴一张什么假消息都敢说,那可?是虞家,怎么可?能会轻易犯法?

结果?没多久楼下便有人?回帖,声称他也看?到虞仁震被?警察捉拿了,这次层主还附上了照片。

一时间楼里,风评转了个?向,纷纷讨论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虞家的大少爷是犯了什么事儿?

正在大家伙都讨论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下面又冒出来了一个?人?,很惊奇地回帖,说他好像也看?到警察了,不过他是看?到警察去温家的大宅拿人?,并且还在回帖中附上了照片。

那照片也不知道是拿什么设备拍的,清晰度极高,令人?打一眼就能看?得出来那低着?头,戴着?手铐,被?警察团团围住的那人?,正是温家二房的独子?,温越之。

一时间,舆论哗然。

温与两家本就备受关注,前?段时间温与两家联姻,轰动整个?港城,热度不低,那会儿大家是赞叹两家联姻强强联合,如今看?着?却是扯上了警察和官司。

八卦吃瓜本就是人?的天性,大家在线吃瓜,越吃越起劲,疯狂刷新帖子?查看?爆料。随着?大伙越挖越深,真真假假的消息越传越广,但这两位是不是被?真的捉拿了还未有确切的消息。

在某一次他们再次刷新帖子?后,整个?帖子?404了。

与此?同时,一则官方通报空降微博热搜。

“近期,港城警方侦破一起违法犯罪活动,查获虞某某(男,28岁),温某某(男,27岁),杨某(男,53岁),犯罪嫌疑人?对其?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已被?依法予以刑事拘留。”

网上瞬间炸开了锅。

这都已经过了公安侦查阶段,走到了刑事拘留这一步了!

有好事者去查了一下,虞家大少和温家二少的出生年月,发现年龄都对得上,再结合之前?那个?帖子?所爆出来的内容,一时间满城风雨。

虞幼真作为虞家的人?,在学校的学习生活*七*七*整*理自然也被?影响到了。之前?经过绑架又生病,她向学校和导师告假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养好了身体,回学校迎接她的却是蹲在学校的狗仔,和铺天盖地的菲林。

狗仔们一见到她便蜂拥而上,话筒恨不得怼到她的嘴边。他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温太太,请问虞家现在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会不会影响您和温先生的婚姻关系,进而影响到温与两家的合作?”

“虞小姐,您如何?看?待近期虞家旗下公司股票狂跌?请问你们后续会有什么样的打算?”

“虞小姐……”

“虞小姐!”

保镖奋力?隔开挤上来的记者,给虞幼真腾位置。她皱着?眉,只当没听见那些?记者的问题,冷脸往前?走。

就在她快走进学校时,一个?狗仔高声喊道:

“虞小姐,虞老爷子?还尸骨未寒,虞仁震先生就卷入这样的事情,请您正面回应一下您堂哥是否真的触犯了法律?”

虞幼真的脊背微微一僵。

虞老爷子?生前?曾定下规矩,要求虞氏子?孙修身养德、遵纪守法,但此?刻她却想到了另一条家规——“二亲既殁,兄弟相顾,当如形之与影,声之与响,爱先人?之遗体,惜已身之分气,非兄弟何?念哉?”*

走到这步田地,他们谁也没能完成爷爷的期待,而且外面所有人?都等着?在看?他们的笑话。

她停住脚步,望向那个?记者。沉默了两秒后,她挺直脊背,轻声说:

“我不知道。”-

那天,虞幼真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上完课,梁如筠陪她走了一段路。梁如筠是知道一些?事情的,虽然并不那么多,虞幼真也没详细跟她说过,但她也隐隐猜到了一些?什么。

为了绕开狗仔,她们特?地选了一条偏一些?的小路走。

保镖就跟在他们身后两步远。自从上次虞幼真被?绑架,温恂之便加大了保护她的力?度,从前?只有一个?保镖,现在是有两个?保镖跟着?她,二人?均是膀大腰圆的格斗好手,一左一右护卫着?她们,气势颇盛。

不过他们的性情都很沉默,也不会乱说乱传雇主的隐私。

梁如君挽着?虞幼真的手,打量着?她的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是看?着?精神?也还算可?以。

“bb,你最近还好吗?”

虞幼真说:“好多了。”

她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亲朋好友关心她,问她好不好,她一般都说好。梁如筠也了解他这一点。

“真的好吗?”她问,她看?着?虞幼真的眼神?很是关切,“你看?起来很累。”

虞幼真本想笑,但那嘴角怎么也勾不起来,索性放弃了,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我其?实一点儿不好。”

梁如筠“嗯”了一声。任谁经历这样的变故,都不会很快就好起来。

虞幼真慢慢地走,脚底鹅卵石硌着?她的鞋底,不知道刺激到哪个?穴位,微微有一点疼。她埋头盯着?鞋尖,忽然开口道:

“如筠,你看?到微博热搜了吧。”

梁如筠没作声,她拿捏不准虞幼真指的是不是前?两天那则警方通报。

下一秒她的猜想成真了。

虞幼真给她甩了个?炸弹出来,她轻声说:“绑架我的幕后黑手,确实是我堂哥,过两天就一审开庭了。”

虞幼真对她自嘲一笑:“很不可?思议吧?”

梁如筠哑然失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自幼成长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大家庭里,想象不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梁如筠:“不,不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他妹妹吗?”

虞幼真没说话,她想起那天温恂之告诉她这件事情时的心情,她也是像梁如筠一样的不可?思议。

她知道她们和大房之间有很多的摩擦,这些?分歧是从上一辈就带下来的。

最开始分家产的时候,她大伯接受了当时家里红红火火的的船舶业;她父亲作为次子?,则是从零开始,被?老爷子?委派去开发房地产业务。起初房地产业务并没有那么红火,两房的关系倒也还融洽,后面房地产横发爆发之后,他们两家关系便逐渐微妙起来。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尽管有种?种?分歧,她却从未想过大房会想要置她于死地——明明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在她小时候,他们也曾经抱过她,亲过她的。

爷爷临终前?最后的叮嘱是要他们和睦相处,可?现在他还尸骨未寒,他们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温恂之望着?她怔愣的眼眸笑了笑,手指轻轻摸过她的鬓发,声音冷而沉:

“富贵迷人?眼,财帛动人?心,没什么不可?能的。”

虞幼真站定脚步,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过眼看?着?她,说:

“因为利益。”

……

近期,港城备受瞩目的刑事案件将于今日开庭。由于一些?缘故,本次庭审并不会对外公开。

饶是如此?,也有很多记者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他们早早蹲在法院门前?,等着?拍照。

不多时,记者们便看?到穿着?正式而简洁的温虞两家的人?抵达法院,他们看?起来颇为憔悴,俱都带着?口罩,并不以面示人?。记者们一拥而上,随行的保镖早有准备,将在一旁等候的记者隔开,没一会儿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了。

虞幼真坐到了旁听席上。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三人?戴着?手铐被?押送上庭,站在围起来的铁栏里。

她那位一向注意仪容仪表的堂哥,此?刻狼狈不已,头发蓬乱,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虞幼真抿了抿唇,低下眼来,温恂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法官宣布开庭。

经过漫长的法庭调查,法庭辩论,最后陈述,双方唇枪舌战,但证据一应俱全?,确凿无比,尽管高昂聘请的律师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力?回天。

一切尘埃落定。

在法官宣布评议宣判时,虞幼真心里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她恍惚间忆起爷爷带她背家规时的情形,他指着?白纸黑字,一字一句地教她:“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室,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

后边传来她大伯母郑婉茹的哭声,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听见儿子?的审判结果?,此?刻终于维持不住她骄傲的风度,痛哭出声。

她知道,今天之后,虞家大房和二房之间,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训。

——壁陷楹沦,无可?救矣。

虞幼真闭了闭眼,她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高挂在堂上的庄重富丽的国徽。

虞仁震被?押送着?经过虞幼真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她,后头滚动着?,声音无比干涩。

“幼真,我从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我只是想请你过来聊聊,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对你下这样的狠手……对不起。”

虞幼真望着?他,心里想到的却是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这位大堂哥带着?小小的她出去玩儿,过马路的时候,他牵起她的手,说:

“幼真,小心点跟大哥走。”

那些?事儿怎么就那么远了呢?

她咬紧后槽牙,过了会,才轻声说:

“算了,都不重要了。”

庭审结束,他们走出法庭长长的走廊,迈出法院门口时,虞幼真被?满目灿烂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她抬起头看?,天空明净而高远。

赵瑞心在门口与他们道别,最近虞仁震这件事情引发了不小的地震,虞氏股价狂跌,有好一些?股东要抛售手中的股份,赵瑞心最近忙着?联系他们回收股份,稳住局势。

虞幼真也知道这个?情况,她抱了一下赵瑞心,跟她道别。赵瑞心也回身抱住她,看?着?她苍白而消瘦的面颊,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太难过。”然后她抬眸望向虞幼真身后的温恂之,说:“恂之,幼真拜托你了。”

温恂之笑着?颔首。

两人?目送着?赵瑞心离去后,温恂之握住虞幼真的肩头,带着?她往前?走。

“走吧,回家。”

虞幼真低着?头,把脸埋进围巾里,她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我们回家。”

因为谈话耽误了一些时间, 虞幼真和?温恂之两人回家时已经很晚了。

世界上最?亲爱的妈咪:那早些休息吧, 下次回家?妈妈亲自下厨, 给你煲汤喝。

虞幼真看到这条消息,便笑起来,眉梢都柔和?了。赵瑞心煲得?一手恰到火候的好靓汤,以前她在英国念书的时候, 回家?迎接她的第一顿饭里面必然有赵瑞心给她煲的汤。

庭院里没开?灯。

那人坐在月光里,穿着挺括的衬衫,脊背宽阔,双腿交叠坐在庭院的软椅上,手搁在椅子的把手上,指尖晃动着一点猩红。

她的脚步微顿,认出是温恂之。

赵瑞心很快又给她回了一条消息-

恰在这时,手机里进?来了一条消息。虞幼真揿亮屏幕去看, 是赵瑞心给她发过来的-

汽车从虞家?大宅开?出去的时候,虞幼真还拧着头向后看——虞家的大门口敞开?着,爷爷和妈妈把他们两人送到了门口, 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大门上的壁灯撑起一方暖融融的空间, 把那一站一坐的身影照得?亮亮的。

第 31 章

只是随着他们的汽车驶远,那两道身影渐渐被抛在后面, 再也看不见了。

虞幼真回过头来,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 脑海里全是今天回家?的画面,像动画重播一样一帧帧地播放,最?后定格在妈妈和?爷爷送她离开?的那一幕上。

她还等?着喝妈妈给她煲的汤呢。

虞幼真笑着收起手机,这时她感觉到有些口渴,便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楼下走,准备去厨房取些饮用水喝。下楼梯下到一半的时候,她无意中瞥见落地窗外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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