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不容置喙的男声兀然响起：“融资会还没结束。”

光标猝不及防停留在是否保存更改的取消项。覃舒凝神，察觉隔桌还有一人。

海东资本VC部投资经理。

衬衫被汗浸湿，黏连肌肤。她忽觉得冷，麻木操控鼠标关闭PPT。

精英的傲慢随唇缘一闪而过的笑意溃散。

覃舒竟从他专注的神态看到几份赞许，不由松了口气。

满座唏嘘，覃舒眉宇不自觉拧紧：“我有我个人的理念。”

“盗用瑞业算法包牟利？”

覃舒攥红外遥控笔，点头：“您说对了。”

“覃总，我浏览过您的简历，19年调瑞业总部做算法维护，21年晋升技术总监，平步青云的怎么就辞职了？”地中海老头夹枪带棒，不怀好意打量主持的覃舒，“瑞业待遇不错，您这辞职单干，着实令我匪夷所思。”

她沉浸于滔滔不绝的演讲，从随机森林到隐语义模型，从弹性扩容到编排调度，翻到尾页thank you for your Listening，她向倾听者雀跃鞠躬，因动作幅度过大将工作牌甩到后颈。

简煜撑颚转笔，不为所动。

他问：“覃总，你觉得你的短板在哪？”

“我鲜少接触后端，社媒需复杂的服务器架构。”

“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简煜十指交叉后仰，“我不是IT从业者，听不懂你们的术语。你的PPT是要做给谁看？你的职员、股东，还是技术顾问、目标用户群体？”

覃舒心一沉。

“如果瑞业拿这份PPT要我投资，我想我会考虑。但就你的工作室体量，恕我直言，我一分钱也不会给。”

经制高点骤降，覃舒深呼吸，缓冲突如其来的打击：“我说了，不感兴趣可以走人。”

“现在是我在提问。”简煜沉声，“用数据说话，回答我的问题：你们需要多少资金运转这个项目？”

“三百万，或者四百万。”

“你卖菜也吆喝这颗青菜三块钱——或——四块钱么？”

“三百五十万。上下浮动五十万，是我给你的报价区间。”

“不错。聪明了。”简煜翻阅ipad，若有所思，“我现能调动一百万作启动资金，后续是否再投资或撤资取决你的表现。”

心情如过山车跌宕。覃舒怔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的表情写满不可置信，像是要他再重复说过的话。

简煜只点到为止。

“还有，我有必要培训你做leader的能力。”他义正严词评判，“当你作为大厂员工站在这儿，你尽可以挺直腰板。但你是创业者，手无寸铁，你是来求人投资的。明白么？现唯一的底牌是你曾在瑞业做过技术总监，此外什么都不是。而你——”

Applepencil笔端指点投屏。

“拿这种带点学生味的理想化产物在融资会耀武扬威。是多想不开？开发直播平台都比这强，这我还看不到市场，更别提你在他们面前放狠话：‘您的言行足以构成对我的诽谤’。你要怎么告他们？”

学得真是有模有样。覃舒的拳头捏紧了。

简煜轻描淡写，一副巴不得气死她的做派：“以后别再狐假虎威，我会笑死。”

“别笑太死。”覃舒鞠躬，“死在我工作室，物业要罚我款的。”

“？”

“既然您话都到这份上，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简sir，加个微信，具体聊聊投资？”

……

她高兴得太早了。

线下三次例会，简煜如约旁听，事后言简意赅否决方案：“不行。”

决策树被原封不动驳回，需求池优先级遭质疑，就连团队分工也被诟病。

“你招大学生做互联网+么？”简煜审阅人事档案，指名道姓，“这俩拖油瓶辞了。另外得招一名资深法律顾问，要有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履历。”

“他们是我手把手带大的。”

他蹙眉不解：“你看着挺年轻，孩子都那么大了？”

覃舒：“？”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听我的。裁员是为发展。”简煜自顾自道，完全不给反驳，“可以先把他们安插大厂，多学两年。不会是坏事。”

名义上她是执行总裁，决策却都听从简煜安排。

他年纪不大，三十出头，所在的海东资本旗下一个项目注资五十万至千万不等。

Z省中小企业遍地开花，亟待灌溉，在供大于求的项目池挑拣好苗子属实绝活。除她的工作室外，他还管理六个项目，覆盖芯片新能源等产业，业务都由他把关盘活。

覃舒的ListeN是简煜经手的第一个社媒产品投资。年前他投过半导体，审时度势撤资，攥着闲置的百万无处安放。

对于简煜中意自家项目这点，覃舒报以感激，结果姓简的贱嘴金句频出，无疑是给她泼冷水。

她性子犟，自然受不得PUA。与发小蒋昭霖诉苦，她偏不能会其意。

缘由无他，蒋昭霖在中材做设计，妥妥的甲方。

忍气吞声久了，精神都不正常了。

被打回方案十六次后，覃舒气结，拿工作微信质问：“简sir，您还有哪不满意的？”

简煜秒回：“都不满意。”

好好好。

她真是一秒都忍不得了。

迅速拉黑挂着网图头像的某男，她左右切屏，无意点开竞品app“密语”。

密语，同类型社媒，22年内测，目前在做安卓端，功能还很简陋。

极简主页搭配色彩鲜明的帖子，以便签样式流动，五花八门的用户有如洪流自顶倾泻。

【好烦，这学我一点都上不动了。】红。

【好想刀了舍友，半夜敲键盘还让不让人活了。】黑。

【痛，今天骑电瓶摔了。[图]】绿。

【我还是忍不住点进他的朋友圈。很想他。】蓝。

……

目不暇接的文字刺激得结膜发酸。

再有意识是她编辑发帖，录入同质化的牢骚。

白：这b甲方我真是一天都哄

“常见的社媒由面及点，通过为作品与用户打标签实现快速匹配，形成牢不可破的信息茧房。”

……

资方三三两两离场，覃舒肩线松弛，瘫软如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零点零一秒，覃舒拾起话筒重操议程。

“类似UserCF、ItemCF的协同算法，都是通过研究物与物、用户与用户的内在共性，构建基础的网络……”

讲到迭代图算法对目标实现的出口，余光乜过男人。他唇角挑高，似笑非笑。

“不感兴趣可以离开，请便。”她隔空扫过众人，“但我得警告，话不能乱说。您的一言一行足以构成对我的诽谤。”

言下之意即暗示她恐有窃取瑞业后端数据的嫌疑。

“茧房使得内容同质化严重，不利于用户深度体验。ListeN的理念就是变更推送模式，建立全息社交平台。”

“类似open world游戏，gta5与RDR3。玩家即用户不断探索，挖掘，不限被算法划定的区域。推送算法必然是为推动用户点对点与点及面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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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原型主界面一片空白的原因？”

在座资方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简煜。

粉红打印纸赫然印出他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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