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格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清冷美人和他的畸变体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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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蓑衣游客
  • 类型:穿越重生
  • 更新时间:2024-04-15 03:15:23
  • 章节字数:80290字

宋景于是就不吭声了,站在那里盯着爆炸的火焰,表情犹如阎罗,明明他身上没有威压,但四周虎视眈眈的畸变体却似乎被震慑到了,纷纷退走。

赵乾朗抢了一辆车,把活下来的几个伤员搬上了车。

得有医生。

飞机爆炸,翻飞的烈火将周围的空气烤得炙热卷曲,赵乾朗在爆炸声中无奈地说:“你知道没救了的,他们都死了。”

明明他们已经走了那么远,明明他们已经坐上了飞机,只要顺利起飞,要不了几个小时他们就可以真正安全了。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飞机马上就要爆炸了,没有时间耽搁,他与赵乾朗一起将还有气息的人转移出去。

没有多费劲,因为明显还有气儿的人并不多,他们搬了昏迷的粟伍、林峰、荣晓晖,还有跟王彪那支救援小队中的一个不知名的队员。

“粟伍!老荣!”宋景蹲到浑身是伤的队友面前。

粟伍的胸腔瘪下去,一头的血,嘴里不断溢出血沫,荣晓晖的手臂外翻,白森森的骨头直接戳穿了皮肉,腿也呈现不自然的弧度,林峰的半边身体被铁偏插|入,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

他们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啊,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成功了……老天爷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简直把他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赵乾朗看了他一眼:“小景,这不关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

宋景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伤重的几个人。粟伍等人连哼哼都不哼哼了,破碎扭曲的躯体一看就知道受伤极重。跟着他出来的,活下来的只有粟伍、荣晓晖、林峰三人,夏安宇原本伤就没好,宋景冲进机舱里的时候他已经断了气。

明明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一群人……

宋景捂了捂脸:“是我把他们带出来的,我有责任把他们安全送到目的地。”

“你已经尽力了。”

“不,我还没有。”宋景搓了一把脸。

气氛不算好,赵乾朗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不要遇到这架直升机。”宋景说。

“这是意外,谁都不想。”赵乾朗说。

确实是意外,仿佛像上天恶意的戏弄,就像在告诉他们所有人谁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都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宋景沉默着没搭腔。

过了半晌,宋景抬眼看了一眼外面飞驰的而过的树,认出了来路。

“去哪。”

“坎跶沟,他那里有医生,也有药,相对安全。”

宋景没有反对,确实,把粟伍等人送回司想那里是目前最好的安排。可是之后呢?然后呢?

就这么一直下去吗?

让龙城的畸变体继续壮大,无视被它们抓走囚|禁起来的人们?它们现在甚至已经学会使用发电机,甚至热武器,之后会怎么样?

明知道基地现在也在派人搜寻救援幸存的人类,难道他们要什么都不做吗?

还有基地的粮食问题……飞机坠毁了,不会有人向上报告婆罗门根的存在,而他明明知道婆罗门根是可以广泛栽培的作物,他难道要袖手旁观?

他心烦意乱。

明明两个多小时之前他还在安逸地琢磨接下来该跟赵乾朗去哪里隐居生活,现在却觉得烦躁难安,他又自责,又愧疚。

“司想那里的医生能救活他们吗?”

“不知道,总要试试。”

“我把他们带出来,结果一个都活不下来,哈。”宋景自责又自嘲地笑了声。

“能活,司想那儿还有很多人活着。”赵乾朗说。

可是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真的能叫做活着吗?谁知道什么时候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会不会命丧黄泉。

车子急速驰骋,山间的风清凉凛冽,刮在人脸上生疼,却依旧吹不散车里浓重的血腥味。

宋景满脑子都是告别时候夏安宇和王老教师他们对他的祝福和笑脸。

两边树林间偶尔有破风声和树枝晃动的声音,通过车后镜,宋景能够看到有畸变体不死心地追了上来。远远地跟在车子后面,没有靠近,也没有放弃。

宋景目露凶光:“我去解决一下它们。”

他下了车,利落地把追在车后面的几只畸变体都杀了。赵乾朗已经停了车,他缓步走回车旁,低着头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赵乾朗,我有一个想法。”宋景开口。

赵乾朗看着他。

宋景抬头,跟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我想去一趟基地,龙城被困的人那么多,司想那里也有不少人,我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让龙城的畸变体继续壮大下去,还有基地的粮食问题,我需要把婆罗门根的存在告诉他们。”

对上赵乾朗的眼睛,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但最后还是说:“这是最后一次,等我把消息带到,等到基地派救援飞机过来把司想那里的人和龙城被困的百姓都接走,并且取回婆罗门根拿去培育,我就什么也不管了,跟你隐居山林。”

赵乾朗皱着眉头:“等我们把人送回坎跶沟……”

宋景摇了摇头:“是我去,不是我们一起去,你把粟伍他们送去找医生,我去基地找救援,兵分两路,有你陪着他们,我放心一点。”

“那我们会分开很长时间。”赵乾朗说。

宋景看着他良久,上前与他交换了一个吻,蜻蜓点水。

“不会很久,我向你保证,我会很快回来。”

“只要有地图,我很快能到基地,只要报告了这边的情况,我马上就会带着人回来。”

赵乾朗紧紧地看着他:“多久?”

宋景想了想,以防万一给了个宽松的时间:“最多不超过十五天。”

“行,”赵乾朗说,“十五天,如果十五天之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他抓着宋景的脖子把他拉过来,给了他一个狠重的吻。分开时两人额头相抵,宋景垂着眸:“守好他们,等我回来。”

赵乾朗不太愿意放手:“自己路上要当心,别受伤,否则我就去扬了那个所谓的什么涂海基地。”

宋景又亲了他一下:“谢谢。”他知道赵乾朗能理解他,也知道赵乾朗会尊重他的意愿。

他们就在此处分开,宋景一步三回头,走出很远之后回头,看见赵乾朗靠在车前,依旧在原地深深地望着他。

他朝他挥了挥手,为了避免婆婆妈妈拖延时间,他狠狠心不再留恋,迅疾地头也不回地掠走了。

宋景的身影消失在国道上许久之后,赵乾朗才收回了目光。

这是他最后一次他放他自由。

他打开后车门看了一眼,粟伍等人伤势严重,已经只有出的气儿了,得抓紧时间。

正打算重新启动车子时,他胸腔处突如其来的痒意逼得他一阵咳嗽,他单手捂住胸口,咳着咳着胸口一痛,吐出了一口浓重的黑血-

宋景拿走了地图,没有抢车辆,只身一人对他来说更安全也更便捷。南渊到涂海基地的距离只有三个城市,如果不是要照顾普通人类的脚程,其实这个距离对特警来说并不算太远。

宋景不担心自己会遇到麻烦,以他的实力,只要不是遇到大规模的畸变体围剿,他基本都能全身而退。他唯一担心的事情是他就算找到了涂海基地也进不去。

地图上涂海基地的图标是在一座岛屿上,距离海岸线有一百多海里。他猜测平时出入或许是靠船只或者飞机,外人想要进入或许很难。

没有人拖累,宋景的速度快到不敢想象。

他只花了两天时间就穿越了龙城进入了距离涂海最近的一个城市,麻疆。

在这里,他看到了目前为止发展最为完善的畸变体城市。

龙城还只是两大原始畸变体部落在抢地盘,而麻疆却已经完全进入了三足鼎立的阶段,城市的势力划分非常明确,每股势力里甚至有了畸变体军团和平民的区分。

宋景越观察越心惊,总觉得再这样下去,畸变体城市的发展水平说不定很快就会赶上昔日的人类社会。

而作为一个即将畸变的人类,他不知道该对此表现出期待还是该表现出抗拒为好。

在离开麻疆的夜晚,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开始长出了第三根羽毛。

第102章

麻疆也是个农业大城,而且地形复杂,为摸清楚局势,宋景逗留了一天,同时也留心观察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赶路的这两天总觉得他的身体一直在发热发痒,他不确定是由于活动量太大的错觉还是其他。

但没想到就是短短的停留的这一天,他身上畸变忽然发展到了他意想不到的程度。

夜晚,畸变体活动,他暂时进入一个荒废的空屋躲避,忽然感觉到身上发痒,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往外长。废弃的空屋子堂屋上有一小滩积水,宋景脱下衣服,借着映在水中的月光往后瞧的瞬间,他整个人僵硬住了。

他的整个肩胛骨全都是长出来的洁白的羽毛。

才一天,他昨天才检查完,只短短一天,他的背上忽然长满了白色的绒羽,那些绒羽甚至已经蔓延到了左上臂。

长出羽毛的地方跟其他皮肤不太一样,能从毛囊处看到羽毛的根部深深根植在肉里。

出发前他做过所有设想,也曾隐约担心过他的畸变,基地是不会让一个畸变体进去的,上飞机之前的初步检查就能看出来,但或许是之前王彪手上的探测仪没有对他亮起红灯的原因,他始终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他觉得他的畸变应该不会发展得那么快。

只要他脚程快一点,再快一点,或许就能在畸变被检查出来之前顺利进入基地。

可现在这份侥幸被毫不留情地撕碎了。

他抱着双膝在屋里静静呆坐了半晌,外面不时传进来畸变体的高亢的声音,空气里有一股畸变体特有的兽类的腥气。

坐了半晌之后,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半圈,翻箱倒柜,但屋子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什么工具都没有了,宋景最终放弃,在堂屋那一小滩积水前坐下来,借着月光,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身上的羽毛……

他不能前功尽弃。

夜晚是属于畸变体的,发展规模化的麻疆,街道上甚至会有畸变体监察小支队巡逻,严格划分平民居住区与备战区,以及疫病隔离区。

在居住区与疫病隔离区交界的一排荒废自建房里,夜空中除了远处畸变体不时高亢的叫声,隐约还能听见一串人类隐忍的闷哼。

空气里飘散开奇怪的血腥味儿,既不像畸变体的血液那么腥气,又没有人类血液那么甜腻。

天亮了,那股奇异的血味儿久久不散,巡逻的几只畸变体循着味道而来,在一间废弃的自建房里发现一个已经晕倒的半畸变的生物。

几只畸变体互相嘀嘀咕咕,一阵奇怪。

地上的东西还有着人的外貌,但皮肤上同时也有他们种族的特征,应该是一个正在畸变的人类没错,但很奇怪的是,他的四周散落着大片细细碎碎的沾了干涸液体的羽毛,每根羽毛的根部都拖着一条寸许长的筋络,筋络上还粘着稀碎的血肉。

那人类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他的伤口出流出来,散发奇怪的香味。而那些本应该是血的液体,却并不像人血的猩红,也不是畸变体的墨黑,是淡粉色的。

他乌黑的头发全都汗湿了,脸色异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着,显然受了很大一场罪。

一只畸变体用长枪戳了戳他。“¥&&*#**?”喂!醒醒!

“¥%……”

它们用棍子把他翻过来,发现他手里还抓着几根幼羽,它们颇觉奇怪,又用棍子使劲地儿戳了戳他。

“%&——”

“——你是哪里来的怪物,走开,走开,索涅奇卡不欢迎你!”

一个石头砸在脸上,痛。

漫天黄沙,遍地耸立着暗褐色的巨大怪石,宋景扭曲的视野里眼前是几只幼年特征的畸变体,然而在宋景的视角看来,它们却异常地高大,它们的嘴里发出奇异的语言,那是驱赶宋景的恐吓声,明明应该是听不懂的,不知道为什么,宋景却莫名地听懂了。

我不是怪物。他说。他听到自己身躯也发出一串叽里呱啦的语音。

对面那几只小畸变体疯狂大笑,朝他身上吐唾沫。

“你就是!我们索涅奇卡没有你这样的!白血怪胎!”

它们围上来对他拳打脚踢,梦里的宋景不住地躲闪,心里蔓延上来委屈和愤怒,他想反抗,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异常弱小。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又为什么会被欺负,委屈中生出一股勇气,想着要反抗,他亮出獠牙,张开翅膀。然而并没有起到威慑作用,反而迎来对面轻视的大笑和被挑衅了的愤怒,他被喷了毒液,身上的羽毛被腐蚀,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对方又戏弄地朝他喷火,他身上的羽毛一触就着,烧得他吱哇乱叫,在地上不断地打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到处打滚用了各种办法扑灭了身上的火焰,但浑身被烧焦,奄奄一息,痛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又饥饿又疼痛,既委屈又愤怒。

再睁眼,是几只大的畸变体居高临下地围在身边打量他。

“问过了,也不是克拉斯托那边的,没人见过他。”

“要杀了吗?”

算了,放着不管也活不久的,白血之鸟是罪恶之身,吸收不了能量,过不了多久就会夭折。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把他扔到深渊之海去,别给我们部落带来灾难。

宋景感到双脚被一只大手抓起,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在拖行中带来剧痛,他剧烈地挣扎,然而他实在是太弱小了……

凭什么……

“——又拖来一个平民,凭什么?他又不是打仗受伤的,本来药就不够用了!”耳边响起一句大声的抱怨。这一声仿佛穿破迷障,将宋景从昏昏沉沉的梦境里拉了出来。

他猛地挣扎了一下,看到自己正在被两只高大的畸变体拖行,他的醒来很快引起了注意。

“欸?刚好醒咧。”拖着他胳膊的那只畸变体说着,将他的手松开,他碰到一张散发着霉味儿的床垫,铺在地上的,这儿似乎每个人都有一张。

宋景扔在怔神,还没从梦境中回过神来,茫然又警惕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一时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过了好一会儿,拖他过来的那两只畸变体和另外一只包着伤口的高大的畸变体的谈话才慢慢给了他真实感。

这里仿佛是一个废弃的百货市场,老旧的建筑样式,三层高,中间一个巨大的广场,他们就处在这个广场中,广场上摆满了床垫,床垫上躺满了畸变体,能看出身上都有伤。此时已经是白天,大多数都在睡觉,他旁边那只高大的畸变体恶声恶气的大声交谈也没能将他们吵醒。

那只畸变体似乎对那宋景的到来很不满,拖宋景进来的那两只畸变体则在捂着鼻子不耐烦地解释。

宋景怔怔地一边听着一边理清思绪。

在垫子上坐了半晌,他终于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他昨晚想拔掉身上新长出来的羽毛,寄希望于这样能遏制一下它们的生长速度,再不然,至少让自己到达基地的时候能够看上去不要那么非人类,动手之前,他并没有预料到后果。

他以为只是简单的清理,却没想到那些羽毛似乎根植得很深,似乎是从他的骨头缝里长出来的,每拔一根都是钻心的疼痛,他的忍痛能力一向很强,他以为忍忍就过去了,然而后来他的意识就渐渐疼得模糊了。

看来他高估了自己。

他看着那两只畸变体在简单地跟那只高大的畸变体叽里呱啦地说话,惊讶而沉默地发现,他竟然能够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了。

宋景从它们的谈话中大概能概括得出来发生了什么,在他疼晕过去之后,或许是血腥味儿引来了畸变体,它们把他当成伤员扔进了这里,而这里,是它们这股势力管辖之下的疫病区,收容的都是在跟其他两股势力火拼时受伤流血不止的伤员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生了怪病的畸变体。

事情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宋景有些始料未及。同时他也意识到,他的畸变程度已经足够让畸变体把他当成同类了。整个空间里充斥着畸变体难闻的血腥味儿和疾病的味道,他脑袋疼得一跳一跳的,他平复了一下气息,伸手抚上额头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背也长出了一小片羽毛。

他顿时气息有些不稳。

太快了。

赵乾朗说过畸变进程有的人快有的人慢,最开始他背上的两根羽毛很长时间才只抽条了那么一点,他以为他会是进程很慢的那一个,此刻的情况他有些措手不及。

在他撑着额头闭眼发愁的时候,门口那间房间里出来一只像是管理员的畸变体慢悠悠地走到了他身边,一支抽了药水的注射器扔到他旁边的床垫,宋景睁开了眼睛,抬头。

“止血的,肌注,会用吗?”它瞅了瞅他衣服上的粉色的血迹,怪道,“这病还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见过血流个不停的,还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血,喂,你是从哪里来的?”

等了会儿,宋景没搭理它,它无聊地走了。它的话令宋景想起了那个意义不明的梦境,那个梦境太真实了,灼烧感仿佛还停留在身体上,宋景的头更疼了。他皱着眉打量四周,这里并不是没人管辖的,大门口有畸变体拿着枪把守,大门口旁的原先几间门店分别用来存放药品和食物,给他针剂的像是药品监管员或者护士。

原先那只跟巡逻小队吵架的高大畸变体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要给自己用药的意思,走到他身边捡起了那支注射器。

“你用不用啊,不用我用了,本来就不够。”

宋景把打量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它身上。这是一只长着鳌足的长虫形状的畸变体,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但乌黑的血迹依旧能透过纱布渗出来,它的床垫边已经堆了高高一堆换下来的纱布了,就好像它身体里的血一直不曾止住一般。

“用吧。”宋景说。

出口的是一串奇异的语音。

长虫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没见过这么慷慨的人,不过它也没有客气,注射完它对宋景说,下午它的伙食可以分给宋景一半。

到了下午,大多数的畸变体从沉睡中醒来,分发食物的时间到了,集中治疗上药的时间也到了。

这回是从房间里推了小推车出来,有专门的人负责轮流给伤员打针,伤员很多,不止大堂,楼上每间房间都住有人,用药量相当大。那只长虫果然遵守承诺,把自己的食物拿过来分给了宋景一半。

宋景没要,长虫奇怪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慷慨。

宋景问:“这里每天都有人给上药吗?”

“想多了,三天一次,你赶上了好时候。”它回答他。他们聊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宋景慷慨的缘故,这只长虫对他的态度跟宋景上午进来时相比转变很大,宋景问的问题基本都回答了。宋景从它嘴里得知,麻疆的怪病流传了一个多月了,最开始还只是三三两两,没有引起注意,后来越来越多,尤其是在跟其他两股势力火拼的时候,伤员的伤口总不见好,血流不止,伤员数量越来越多之后,就有了这个集中管理的疫病区。一开始只是伤员,后来普通的畸变体得病之后渐渐也都扔到了这里来。

最开始它们甚至没有药,只是单纯地用布把伤口包起来,每天往这里送吃的,后来才慢慢有了药。

“药从哪来的?”

“这我怎么知道哝?你可真会问咧,你怎么对这些一点都不知道,你在哪混的?”

宋景随便撒谎糊弄过去,负责打针的畸变体走到他们这边,从纸盒子里拿出安瓿瓶,爪子不太利索地把瓶口掰掉抽取药剂,空掉的纸盒子被扔在地上,它瞥着宋景:“新来的?看看伤。”

宋景给它看了看上臂的伤口。它并不管有没有止血,看到了伤就给你打针,用量也很随意。宋景这回没有抗拒,因为他在纸盒子上看到了药剂名字,认得这种药,是常见的止血敏。打完针,畸变体推着推车走去下一个床位,宋景弯腰抓起地上那个空掉的纸盒。

纸盒子非常崭新,背面写着药品名字、用法用量,但并没有生产日期和生产厂家甚至连注意事项和储存方法都没有,这不是囤积的药品,至少在大融合之前的那个人类社会,是不可能任由这样的药品面世使用的。这更像是新货。

宋景的目光在药盒子上停了片刻,又移动到几只拿着枪守卫的畸变体身上,在他们的武器上停留了一会儿。

就连一个疫病区的守卫都能配枪了的话。

如果不是麻疆已经现代化到可以自己制造药品和武器了,那就是,这里的畸变体有某种进货渠道。

“你在看啥子?”长虫吃完了两人份的食物,心满意足,对宋景态度也格外友好起来,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啧啧道,“想摸枪啊,我也想摸,我还没摸过呢。”

宋景心念一动:“你没摸过?”

“是啊,我那时候都还没有枪咧,才有没多久哦,我也想摸摸,这东西很猛噢,最近打仗都是我们赢,听新进来的说用不了多久就能统一了。”

宋景知道麻疆大概分成了三股势力,但听这意思是,只有管辖他所在这片区域的势力拥有了枪支弹药?

为什么?

第103章

“也不知道这病什么时候能好,等老子好了一定要大口吃肉吃个够。”长虫说。

它的身上已经散发出了腐臭味儿,臭味来自久治不愈的伤口,即便如此,它精神头依旧很足,胃口也很好,那对狭长的小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名为希望的精光。宋景为它对生的渴望所震惊,有那么一会儿他似乎陷入了沉思。

他望着开始活动起来的畸变体,它们上药,痛苦呻|吟,贪婪地进食,不太发达的大脑似乎没有过多地思考死亡本身,只是本能地向上地活着,抓住一切机会。

一直以来他对于畸变体这种生物的印象只有强大、残暴、嗜血以及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后来在秋水镇在坎跶沟,他发现也有想要好好生活的和平的畸变体,此刻在这个病区,他又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似乎它们又变得弱小起来,在疾病和死亡面前,它们也都只是求生的普通动物。

宋景沉思的当口,畸变体们已经大快朵颐地用完了餐,这里是封闭式管理,夜晚没有什么娱乐,一些伤势不重的畸变体们开始角斗比赛,还有一些三三两两嘀嘀咕咕地讲话,角落一大堆畸变体凑在一起,不知道在什么。

长虫拽了拽宋景的袖子,俨然已经把他当做自己人:“走,听老东西讲古去,老东西从上面来的,讲的东西可有意思了。”它指了指天上。

宋景没动,他没懂它说的从上面来的是什么意思。长虫说:“就是,天上啊,他说他是从另一个界面过来的,他说是我们这一族的什么发源地?可有意思了。”

见宋景还是不动弹,长虫自己搬了张小板凳跑到斜对角那一堆畸变体身边凑热闹去了。

宋景压根没兴趣凑热闹,对长虫的话压根也没听进去,他心里在盘算着之后的打算。他起身在广场四周走了走,这里虽然有守卫但是并不森严,要逃出去不难,但是他没想好,出去之后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关于这里药品和武器的来源,他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他的走动并没有引起注意,本来就是活动的时间,吵闹得很。路过角落围城一堆的畸变体,他看见长虫坐在外围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的神情,往里一扫,人群中心是一个长着花白胡子的羊角老怪物。

“索涅奇卡和克拉斯托开战,后来哪边赢了?”

“你说索涅奇卡和克拉斯托不能通婚,那万一就是有人通婚了会怎么样?”

周围的畸变体七嘴八舌地提问,宋景在心里估算警力和计划逃出去的时候漫不经心地听了一耳朵。

羊角畸变体的苍老的声音缓慢地传入他的耳朵:“违反了通婚惯例的人,就会被扔进深渊之海。”

“所有背负罪孽的罪人都要被扔进深渊之海。”

宋景的脚步停了一瞬。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声音的来处。

羊角怪物已经很老了,它身上的伤也是最多的,浑身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身上依旧散发出一股行将就木的味道。它的精神头非常差了,眼皮堆叠在一起,几乎完全将眼睛遮盖住,叫人怀疑它能不能看得见东西,他的声音非常苍老,语速也非常缓慢,其实仔细听的话,能听得出来它的语言发音跟周边的畸变体有细微的差别。

畸变体们对它的故事很感兴趣,长虫告诉宋景,每天晚上老东西都会给它们讲一些原界的事情,一些血统脉系和部落大战、部落法则、生活习俗,不过老东西精力有限,每天醒来的时间不太长,通常讲不了多久就又会昏睡过去。

宋景顿足,凝视着垂着眼皮缓慢讲话的羊角畸变体。

周围站着听羊角怪物讲古的畸变体也很多,宋景并不显得很突兀,但不知道为什么,宋景顿足之后,羊角怪物忽然顿了一下,头扭向朝宋景所在的方向。宋景很明显地感觉到它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它看得见,并且看了宋景很久,它堆叠的眼皮抬了起来,宋景看见它覆了一层白膜的眼睛露出震惊的神色。

宋景以为它会有话对自己说,但最终它什么都没说,眼皮重新垂了下去,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无可奈何。

它没话说,宋景却有话要问:“深渊之海是什么地方?”

羊角怪物低垂着头,仿佛一瞬间又老上了好几岁。周边的畸变体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俩,就在宋景以为它不会回答,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感到好笑的时候,羊角怪物的声音传来:“白血之鸟所在的地方,即是深渊之海。”

有畸变体好奇地问:“白血之鸟是什么?”

“是罪孽的象征。”

“天意啊……”它长长地叹息,任由别人怎么问都不再说话了。

宋景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眉头紧皱,心中疑云遍布。他坐了会儿,又觉得荒唐可笑,不过只是一个梦,当真去深究未免显得太幼稚。还没等他继续深思,门口传来动静,门开了,两辆货车停在门外,厢门打开,里面跳下几只畸变体,从车厢里往下搬东西。

整栋百货大楼顿时兴奋起来。

补给来了,搬进来的是药品。

长虫说过,三天一次,今天刚好是供给的日子。宋景一下子抛掉脑中的胡思乱想,注意力集中起来,大家的关注点都在补给上,他上了三楼,走安全逃生通道,从窗口上跳下去后轻巧落地,迅速地钻进了一辆车的车底。

没过多久,补给搬完了,车辆开走,不知道行驶了多远,停下,又有人陆续往车厢上搬东西。

宋景听到谈话声,探出头去看了一眼。

车子停在一个大型仓库里,四周都是粮仓,中间停着几辆大型武装车和货车,运往百货大楼的药品正是从这几辆车里来的,而除了药品,从上面搬下来的还有武器和一筐筐的弹药。车子旁边立着几个穿着基地制服的人类,正在督促别的畸变体把粮仓里的粮食往车上搬。

宋景缩回头之后又探出去看了一眼。

嗯,确实是人类,也确实穿着他认识但是不太熟悉的基地制服。当一切如他预想一般在他眼前展开时,他反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震惊了,他只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涂海基地跟麻疆最大的一股畸变体势力有利益上的往来?这件事是基地的决策?还是一部分人私自勾结?

他趴了许久,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换到了基地的车底,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货物终于搬运完了,粮食也已经装上了车,基地车开始往回开。

宋景在最后一辆车上,他跳进车窗里,利落地打晕了正在开车的司机,然后换上了他的衣服。

换衣服的时候他不小心瞥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手臂、胸膛、甚至从后视镜里看到的脸颊,都已经长满了羽毛。

他半边脸颊也长满了羽毛,他的耳朵已经变尖,其中一只眼睛瞳孔竖直,看上去完全是兽类的眼睛。

他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换好了衣服,踩了油门跟上了前面的车辆。

前面有两辆车是畸变体在护航,基地车在黑暗中一路平安行驶,天亮时畸变体的车撤了,他们继续往前开,中间停下来休整过一次,休息两个小时后再次启程,直到天色变黑又再次点亮。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们终于开到了海边的一座断桥上。最前面的那辆车打手势示意大家停下来等他发射联络信号。

又过了一段时间,海水不断震动,机械的嗡嗡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从海底升起一座玻璃桥与断桥接轨。

领头的车打了个手势,意思是继续往前开。

第104章

两小时后,他们驶入隧道,一路往下,渐渐深入海底,隧道内空气稀薄,头顶亮着几盏莹莹的灯,深黑色的海水包裹着四周,从里往外看什么都看不见。没有神秘幽蓝的海底世界,也没有美丽绚烂的鱼类藻类,静谧的大海彷如一片死水,比起海洋,这里更像城市里幽深的下水道。

基地的入口在海里。

车辆越来越靠近出口,宋景的心跳一声比一声快,他紧紧盯着前方,隧道出口处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往里是高耸坚固的墙体,中间开着大约够两辆车宽的安检口,配有探测仪和把持着重武器的守卫。

前面的车辆依次停了下来,守卫端着武器朝车辆走来。

宋景开始解衣领扣子-

沈一声盯着助手递上来的报告数据,眉头紧缩,半晌放下,仰起头闭眼,一根手指在纸面上无规则地敲了敲,扭头:“老师开会还没回来吗?”

她的助手正在接电话,闻言看过来摇了摇头,并同时报告说:“师姐,样本不太够了,e13组只剩下几只了,巡察队那边说捉到了新的畸变体,要不要让他们送过来?”

“送吧。”

助手应了声。沈一声拿上报告走出实验室,离开实验楼。基地拥有庞大的水下建筑群,越往下空气越稀薄,按等级居住,级别越低的居民住得越靠下。也有露出水面的陆地部分,但那里是大片的种植基地和必要的武装部以及停机坪,以及拥有大量需要通风散热的昂贵仪器的实验室。

出了实验楼门口,就能看到一片青黄不接的试验田,培育组的研究员眉头紧缩地立在田间,她从他们身边路过,双方分别站了不同派系,关系谈不上多融洽,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就算得上很不错了。

前往中心大楼的途中,研究人员专用的那部电梯被叫走,沈一声改走货运客梯,偶遇了巡察队正在押运装畸变体的笼子,看到沈一声后,巡察队的几个人给沈一声打了个招呼:“沈博士,你们组要的样本送来了。”

沈一声淡淡地应了声,随意往笼子里瞥了眼,忽然定住了-

宋景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冰冷洁白的空间里,手脚被特制的铁链束缚住了,皮肤上传来针扎般的触感,让他使不上力气坐起来。再低头,他发现他在手术台上。

留着利落黑色短发的女人正拿着静脉采血针从他手臂上抽出血液,发现他醒了之后抬头盯着他,露出一张认真严肃中带着警惕的脸。

宋景眨了眨眼睛。

“宋景?”

“还认得我吗?”

三小时前。

宋景准备跟被他打晕的那个人换回衣服,自己趁机藏到前面车辆的车底时,脚边那位忽然醒了,他的喊叫引来了守卫。非人样貌的宋景被把持重武的守卫当场擒拿。

宋景对人类下不去手,大闹一场对他也没有好处,他原本打算暂时服软再见机行事的,不料却被改良后的麻醉针放倒了。

“还好你幸运,落到了我手里,万一没遇上我你怎么办。”沈一声说。

“现在基地是什么情况?”宋景问。

沈一声没答,反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景想了想,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他坐起来,铁链限制了他的行动,沈一声适时地给他放松了,但是没有完全解开。

他瞧了一眼,没有作声,询问她是否能帮得上忙。

沈一声道沉吟片刻:“唔,我会报告给我的老师看看,说实话,我不太能确定,我在这里也没有说话的份,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研究员,不过带我的老师在军部那边还算能说得上话,稍晚……”她看了一下手表,“等他开完会回来我会跟他说的。”

她看宋景一眼:“你放心,如果你说的婆罗门根确实存在,应该会引起重视的,基地现在缺粮食。”

“还要救人。”

“我知道。”

他们互相过问了对方这段时间的近况以及其他人的情况。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景摸了摸自己的脸,指腹的触感很奇怪,他摸到了一手的羽毛,低头看看,指腹的皮肤也已经变了,指甲变得锋利,指腹皮层变厚,形成像皮革一样的东西。

沈一声凝神看着他,看他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说:“我也不知道,外面大多数人都畸变了,司想也……”

提到司想和粟伍的时候沈一声沉默了会儿。

“小伍还活着吗?”

宋景不知道,也不敢打包票,他只说了句司想那里有赤脚草医,说到医生,他想起来当时在坎跶沟草医提出来畸变体的怪病以及麻疆的疫病区。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实验室,比起实验室,这里更像手术间,隔着厚重的磨砂玻璃,他依稀能看到隔壁房间的手术台上也躺着一个畸变体。他刚想问沈医生在这里做的是什么研究,沈医生的助手从最里面的房间出来了,拿着一管乳白色的试剂表情兴奋地喊了沈医生一声。

沈医生拍了一下宋景的肩膀:“你休息一会儿,肚子饿么?等会儿我叫人给你送点吃的。”

宋景还没回答,她就快步朝助手走去了,厚重的自动门自动关上。

宋景动了动手腕上的铁链。他能感受得到这里有畸变体的气息,不太多,五六个。它们奄奄一息,似乎快要死了。空气里有淡淡的除不去的血腥味儿。

手术台上的钢材光洁如新,扭曲地反射出他已经非人类的脸。宋景沉默地盯着,在沈一声提出要给他送点吃的之前,他是没有感觉自己有饥饿感的,但就在沈一声问他饿不饿之后,他突然觉得非常饿。

很饿,非常饿,想吃东西,想吃——肉。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去。

过不久,另外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从门外进来,解开他身上的铁链,把他转移到了一个空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也只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只不过因为太过宽大,显得像个房间罢了。里面有张床,被单的成色看上去非常新,像是第一次启用。

宋景坐到床上之后看着转身出去的那两个研究人员,目光在他们的腰部停留了一会儿,他能看得出来那里别着枪。

在他们即将出去之际,他喊住他们:“沈医生什么时候出来?”

那两个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话,愣了一下,互相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人对他开口说道:“您是说沈博士吗?她有实验要忙,她忙起来时间不确定,我们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来。”

宋景的肚子叫了一声,不过很微弱,他们都没有听到。他们关上门走了。

宋景扯了扯手上的铁链,在他成为畸变体戴上这东西之后,他才发现这东西对于畸变体来说是多么地重,并且触碰的部位会带来针扎的刺痛感。

不知道坐了多久,身体里传来陌生的燥热的痛楚,饥饿感越来越明显,为了忍耐过那股饥饿,他废了很大的意志力,他额角的青筋狂跳,汗水直流。尽管如此,他仍然静静坐着,表面看上去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在受着怎样的煎熬。

这当口他思绪放空,他想到赵乾朗,想到赵乾朗之前被他用铁链关起来的那段时光。

想到他不理解赵乾朗也不能跟他共情的那段时光。原来他们的饥饿感是这么地明显,这么地难以忍受。

他开始思念赵乾朗了,这么多天,他几乎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这时候他给自己设置的任务告一段落,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思念赵乾朗了。

他想快点结束这一切,回到他身边去。

什么种族纠纷、人类的生死存亡,他都不想再管了。

——沈一声怎么还没来?

他听到脚步声,感受到外面的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时偶尔投射过来的视线。他们在打量他。他听得到他们在隔壁房间发出的窃窃私语,他们在说他是难得一见的样本。

“莫教授刚才回来了,刚回来就进了实验室……”

他们的声音仿佛虫蚁鸟兽发出的声音一样稀碎而嘈杂,宋景感到自己血管里的血四处奔涌,令他口干舌燥。

“他好像挺稳定的,畸变程度这么高,情绪还这么稳定的样本真的很少见……”

“砰!”房间里传来一声巨大的钢铁撞击声响。

隔壁房间的几个工作人员吓了一跳,纷纷跑过来,瞧见特制的墙壁都被砸下去了一个凹坑,不由得震惊地看向坐在床上的人。

望过去,正好对上了一双猩红却冰冷的兽瞳。

“您……您……”一人开口。

“水。”宋景嘶哑地开口。

畸变的一大特征是恐水,宋景却相反,他十分渴水,在他喝光了大几升纯净水的时候,沈医生终于姗姗来迟,带着一份饭菜。

给他送水的人没一个敢进到房间里来,都只是把水放到房门口就离开了,沈一声却径直在宋景床边的椅子坐下,她把饭菜放到桌子上。

“等久了,饿了吧。”她把饭盒往他面前推了推,宋景动了动鼻子,闻出来是洋葱玉米奶油汤,这种普通的食材自从人类社会崩坏以后他很久没有吃过了,原本应该食指大动,然而他此时闻到这些香气却觉得有些反胃。

“食堂打来的,你今天走运,很难得有新鲜蔬菜吃的,在此之前我们都连吃了一个月的脱水蔬菜包了。”沈医生说。

宋景的呼吸粗重,他没动,盘腿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

沈一声也安静地坐了会儿,看着他脖颈鼓动的血管,忽然问:“吃不下吗?”

宋景没答。

她又沉默了会儿,朝门口走去,宋景听到她对外面的人嘱咐,让他们带一些生肉来。然后她又走回他面前,坐下自己把那份饭吃了。

这份是她省下来的口粮,她今天都还没吃东西呢,等她忙完想起让人去食堂给宋景准备吃的的时候,食堂早已经关门了。幸好助手很有眼力见,知道她忙起来就没空吃饭,提前给她打包回来了。

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弄到的,但是相对比新鲜蔬菜,还是要好弄一些。过不久,他们送上来一条鱼,已经处理过了,但腥味依旧浓烈扑鼻。沈一声坐远了些,防止宋景用餐的时候血水溅到自己身上,但她等了一会儿,宋景还是没动。

她无言地看着宋景在短时间内咽了三次唾液,知道他多少还是有些渴望的,但她没有再劝,过了会儿又让人撤下去了。

宋景终于睁开眼。

“你的老师回来了。”他说。

沈一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不过他确实回来了,我把你说的事情跟他说了,他答应我会跟军部那边的人说说看,让我们等他的消息。”

“要多久?”

“不清楚,他……”沈一声皱眉,不清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

最终还是道:“有了消息我会跟你说的。”

“你安生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人告诉我。”沈医生说。

“尽快。”宋景说,“赵乾朗在等我。”

沈一声走到门口,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晚上,宋景又渴又饿,喝再多水都无法解身体里的渴,仿佛他血液里的水分在不断蒸发,只剩下浓稠的血细胞一粒挨着一粒摩擦发烫,身体里的火直直烧到大脑,令他昏昏沉沉,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他又做了一个魔幻又不知所云的梦,他梦到漫天大雨,水淹了草木不生怪石嶙峋的荒漠,他被人倒提着一路拖行,哗啦啦的雨声、水声灌入他的耳朵,身上的疼痛让幼小的他止不住地哭泣,天空电闪雷鸣,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为他哀鸣。他被提到一条广袤且湍急的河流边,洁白如柱搬的水流奔腾着灌入下方一个巨大的深不可测的漩涡,那漩涡幽深得仿佛能吞净世间一切不洁的脏物。

他听到一串哀叹的声音,仿佛不忍,又仿佛在诉说自己的无奈:“你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这不洁之身,你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他被提到水面上,汹涌的水腥味儿直冲鼻腔,雨水顺着他的面庞倒灌进他的口腔,他就在那漫天的雨水中,在那双苍老却有力的大掌中不断扑腾、挣扎、哭嚎、乞求,死亡的恐惧慑取了他的灵魂,下方巨大的漩涡吸食着他的恐惧,对命运的不甘催生着他的愤怒,在被扔下暗河之前,他从灵魂深处发出诅咒,随后他的诅咒连同他的思想、他的身体,一齐被吸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知道那个地方。

那个漩涡通往深渊之海,而深渊之海通往世界尽头的无间地狱。

宋景猛地倒吸一口气,从巨大的失重感和悲愤感中猛然睁开双眼,拔萝卜一样地床上坐了起来。

他睁着眼睛,胸膛起伏,难以平复气息,他的动静把路过的研究员吓了一跳,定在了原地看着他。

“您有什么需要的吗?”研究员问。

宋景仍然懵着。

研究员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宋景的瞳孔没有焦点,宋景不作声,等了会儿他原打算走开,但又还忍不住盯着宋景的眼睛看了几眼。这个人……不知道还算不算人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冰蓝色,他记得他刚进来的时候,他给他送水的那当儿,他的瞳孔还是浅棕色中带了一点金黄,虽然也已经十分不像人类的眼睛了,但这会儿显然更明显。这个颜色妖异且令人惊艳。

“什么时候了?”

“什么?”

宋景看了看四周:“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两天了。”

第105章

热武器的带来的威力是难以估量的,它足以打破一个冷兵器时代的平衡。

宋景离开后的几天内,很短的时间里,麻疆三足鼎立的局面就被打破了,几股势力开始吞并,融合。它们是一个热衷战斗的种族,一个城市的胜利并不能让他们好战的天性停歇,斗争带来一系列弊端和骚乱仍在继续,死伤数量扩大,受伤了的畸变体伤口流血不止,而剩余的好战的畸变体已经在渴望将战争扩散到其他战场。

它们品尝到胜利的喜悦,渴望在血液里流淌,可惜子弹消耗得很快。人类非常狡猾,它们知道人类有威力更强大的炮弹,但不肯与它们交换。它们花费了大量的粮食,却只从人类那里换来了一些普通的枪型,和一些一直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药品,人类的医疗技术很发达,它们知道,这些普通的小伤人类肯定有办法能够治疗,但人类却只肯给出一些无济于事的止血药。

人类并不是真心与它们交易,它们知道,不过幸好,狡猾并不是人类特有的天性,它们同样没有真心。

迟早有一天,它们会攻进那座海上孤岛,将人类现有的一切科技便利纳为己用。

等待,等待,它们一直在等待合适的时机,等待羽翼丰满。它们中的一部分一直在训练潜水深度与时间长度,一些具有翅膀的畸变体也一直在训练长距离飞行。一切只待一个时机。

宋景的到来和离开都并未引起麻疆的注意,他像一片树叶滑落,落地后又轻轻地被吹走,只有地面上即将腐烂的树叶知道他曾落地。

几天后,在宋景离去后不久,又一个人循着他的踪迹来到了麻疆-

宋景坐在床上,背上的衣服已经破了,羽翼从肩胛骨冒出,表面覆盖着洁白的绒羽,两扇巨大的翅膀合拢,投下一片阴影,他靠在翅膀上休息。

已经过去几天了,沈医生一直让他等等,再等等。

在这段时间里,房间变了一个样,添置了饮水机、沙发、茶几、几盆观赏性的假绿植,墙上还挂了一些装饰画。

沈一声来了,给他又带来了一份饭菜。宋景问她有结果了吗,她没答,在他面前坐下来,让他先吃点东西:“你别着急,睡了那么久不饿吗?”

宋景问:“你老师怎么说”

沈一声面露为难,摇摇头。

宋景皱起眉,冰蓝的眼眸怀疑地看着她。他已经开始感到不耐烦。

沈一声说:“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把你说的事情告诉我老师了,但是……基地的情况跟你想的不一样,没那么简单,所以……放轻松,我们来聊点别的吧。”

“你不吃吗?不合口味?”沈一声看着餐盒说,“抱歉,或者我待会儿再叫人给你送点生鱼肉来?”

“不用麻烦了。”宋景说。

“我们聊会儿天吧。”她递给他一杯水。

宋景接过,看着她:“聊什么?”

“住在这儿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吗?”

沈一声的目光里带着些歉意:“不好意思,应该给你安排个更好的住所的,你原本……你应该得到一些值得骄傲的荣耀,特管局要还在的话,你应该被立功了,至少也是一等功。只是目前,你的样子……我没办法为你申请居民住所……”

“我已经尽量让这里住起来能舒服点了,或者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你一直睡着,我都还没能问你,你之后打算怎么办?你想不想在基地落户呢?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跟老师商量看看,把你的情况报告上去试着跟军部申请,如果你之后身体状况稳定的话,说不定可以破例落户,或许还能在这里谋个职位……”

她说了许多,宋景一直用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望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笑了笑:“怎么了?”

宋景怀疑地看着她。

“基地能让畸变体落户么?”

“说不定可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再怎么说也是有功劳的。”她说,低头摘掉了衣服上的一根头发,又拉了拉衣角。

室内沉默了一阵,宋景拿过餐盒开始吃东西,一时间室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咀嚼声。

他已经开始对人类的食物感到难以下咽了,但他还是忍着反胃的感觉吃下去,今天是一份红薯羹,香甜绵密,吃在他嘴里却食不知味,他又想起来之前在那个小村子借宿的那晚,赵乾朗用炭火给他煨的红薯了。

“那赵乾朗也可以落户吗?”他问。

“呃……可以试着申请看看。”沈一声说,宋景却听出她明显底气不足。

不知怎么,一股厌倦冲上他的头顶,宋景品尝出来了人类的虚伪,一股陌生的冷漠的感情猛地抓住了他的心。

沈一声又漫不经心地跟他聊了几句,问起他的童年,他父母的职业,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宋景一边简单地回答,一边在琢磨她的用意。

沈一声最后问:“你最近受过伤吗?有没有好好地治疗过?”

宋景看着她,她耸耸肩,让自己看起来比较自然:“你知道最近外面,畸变体群体里似乎在流行一种疾病。”

“跟基地有关吗?”宋景忽然问。

“你怎么会这么问,当然没有。”沈一声笑了笑说。

“我生病了吗?”宋景问。

“也没有,但是……你的血液颜色看上去很特别,你应该也有注意到吧?你刚到这里的那天我帮你抽了点血化验,你应该也看到了,我原本以为你是生病了,但检查结果出来好像也不是,你并没有出现伤口无法愈合和血流不止的现象。”沈一声说。

“你对外面的事情很了解。”宋景说。

“毕竟实验样本是从外界捕获的。”她笑了笑。

“是传染病吗?”宋景问。

沈一声似乎思考了会儿才回答:“不是传染病。”

“很严重?”

沈一声沉默。

“病理机制是?”

沈一声笑了笑:“这就是我们的研究机密了。”

宋景没有再问。

又安静了会儿,沈一声又说:“其实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我们从患病的畸变体体内检测到一种我们以前从来没检测出来过的新的多链基因,它很罕见,从来没有被观测到过,跟畸变体本身的基因链结构也不相同,它进入畸变体的身体后就自动解体,分离出一段类似转座子的活性遗传物质,这个活性遗传物质能够剪切畸变体基因非编码区的某个基因调控位点,而位点的缺失又导致了相关基因序列表达水平降低……”

宋景认真地听着,他不是学生物的,听起来有些陌生。

沈一声简短地解释:“简单来说,就是这个物质影响了畸变体机体里一种类似血红蛋白的多肽表达异常,导致这个多肽里a链水平降低,而另一条β链的表达则过剩,形成了一种聚合物,而这种聚合物又会损伤畸变体的血细胞和其他机体细胞,最终造成溶血和细胞自溶现象。”

说完,她补充了一句:“更简单一点,你可以理解为,某种物质引起了畸变体的基因突变。”

“这种物质从哪里来的?”

沈一声摊了摊手:“……我们也想知道。”

“目前,除了在畸变体体内,我们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检测出来过。”

“我们实验室一直在研究这个项目,但是进展没有很顺利,我老师也因为这件事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你再等等好吗?”

宋景的思绪已经飘到她所说的病理研究上,回过神来时,沈一声已经离开了。

怎么回事呢,既然不是传染病,为什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染病?进食后的胃部隐隐发烫,熟悉的困顿涌了上来。

睡过去之前,他隐约听到不远处的畸变体低声的咆哮。

离开了宋景房间的沈一声穿越几个区域,一路刷卡,走进一个办公室。

“我安抚住他了,但是老师,我们可能瞒不了多久。”她汇报道。

洁净的办公室里坐着她的恩师莫斯教授,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此时正在垂头看实验报告,旁边摆着一本已经老旧的专业书籍,冷白的灯光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为他紧锁着的眉头增添了一丝哀愁的色彩。

听到汇报,莫斯嗯了声,放下报告看她一眼,问:“保真酶不够了是吗?你怎么没跟我说呢?”

沈一声神色:“那时候您去开会了,抱歉老师,我去跟隔壁组借过了,不过……”

莫斯教授叹了口气,但没有太大的意外,仿佛早已经料到结果,实验耗材他很早以前就已经向上申请过,但是被卡了,他原以为库存还能撑一段时间的,没想到……

沈一声犹豫着问:“老师,开会时您提交的报告被采用了吗?”

莫斯摇了摇头:“目前疾病的进程还没有发展到末期,没有出现过死亡个体,况且还无法提取到那个特殊的多链基因,证实不了这种基因突变的普遍性,在他们看来,我们的实验太缺乏说服力了。”

“现在还在僵持,是因为反对的人也多,巡防部的张部长和生保部的郑部长,联盟直属军的一些人,以及几个天文学家和我们的研究室都持反对意见,万一真的把天泽IV号给他们,后果不堪设想啊,那对全球的生态环境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沈一声沉默了。

片刻后说:

“那老师,关于宋景……”她犹豫了一下。

莫斯说:“还是得继续。”

沈一声急道:“可是在宋景身上的新发现跟之前的研究成果完全相反,万一被发现了,之前的成果就更没有说服力了,那就更没办法说服他们停止那个计划了。”

“那也还是得继续,科学是客观公正的,你忘了,收你入门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们从事研究不应该带有主观偏向性,不应该把价值观加诸在上面。”

“他是很重要的新样本,相信我不说你也知道,实验进行这么久,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感染的个体。”莫斯说。

“但如果他不是特殊的,而是畸变体这个种群又有了新的进化方向呢?”沈一声说。

“那他对我们来说就更重要了。”莫斯说。

办公室里沉默良久。

沈一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才出声,声音低低的:“我知道了。”

门又被敲响了几下,两个女助手一脸委屈又愤怒地走进来:“沈博士,教授,食堂不肯供给我们生鱼肉了!”

女助手愤怒地说:“食堂今天换人了,换成了军部几个我不认识的壮汉,听说我们是莫斯实验室的就不给刷卡,怎么说都没用,我差点都跟他们打起来了。”

另一个附和:“对啊,而且问什么原因也不肯说,就说是上头的命令,让我们拿获批文书来,我们从来都是直接拿的,什么时候要过什么文书啊!”

“上一次就克扣了我们的份额,今天干脆不给发了,怎么这样啊。”

实验室要的生鱼肉是实验畸变体的口粮,没有口粮压根不行,沈一声问:“我们一点存货都没了吗?”

“就够吃一两天的了,所以我们才去要的。”

沈一声眉头皱起来,明白这是因为那篇报告得罪人了,才会又被卡实验耗材,又克扣生鱼肉。她跟宋景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他们的实验室确实遇到了点麻烦。

她皱着眉,叹了口气:“祸不单行啊……”

第106章

基地的情况确实比宋景想象中的复杂,人口容纳过多,粮食储备消耗过快,劳动人口与生产岗位的不匹配,以及虽然有辐射屏蔽装置,但是由于畸变的潜伏期不定,人们可能在进岛之前就处在潜伏期中了,于是断断续续还会有人畸变,时不时就会引起安全问题。

与此同时 ,基地军部情况也相当复杂。

基地由联盟和临近几个板块的数十个独立帝国共同出资建造,容纳了来自各方的权力体系,外表看似是一个共同体,实则内部权利的分布犹如一盘散沙。有时候一项计划的实行,只有部分人知情并颁布执行令,而是否停止要看何时引发另一部分人的不满与异议。

曾经,对于处在潜伏期的人陆陆续续畸变的问题,基地采取的措施是供给生物科学研究室做实验,后有内部部分人反对,说要顾及人道主义问题,考虑畸变者亲人们的心情,于是改成一旦发现立即捕获并击杀;对于粮食储备消耗过快的问题,一开始采取的是积分制度,靠清洁打扫、搬运押送、农作物劳动、生产制造所积累的积分换取食物份额,后又有一部分人持反对意见,因为僧多粥少,岗位少而岛内人口多,大部分人都无法用劳动积分换取食物,于是施行一段时间后又取消了,改换成按人口分配。

在最重要的生存问题上,大家的意见也并不统一,不可避免地分成了不同的阵营。

这些情况,三言两语沈一声压根没法跟宋景说得清楚。尤其是,那个搜寻营救计划,也是属于这种情况。

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就在几天前,他进入基地的同一时期,由于又爆发了潜伏期的畸变者袭击事件,以及一些人口管理和环境预测等问题,这个计划已经在会上被叫停了。她的老师莫斯教授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去重启它,再者说口说无凭,老教授要如何交代信息的来源,又要如何凭借一句话让人相信龙城幸存者和婆罗门根的存在也是个问题,更别提由于在生存危机的问题上站队,他们实验室自身都已经难保了。

这些事情一旦说了,宋景就会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该说他所处的环境太过单纯还是他太过天真呢?没有考虑后果就只身一人闯进人类基地。

她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还清醒地保留着身为人类的意识和情感,因为他的畸变还没有完全化吗?又或者因为他是特殊个体呢?不管是哪一种,他的清醒某种程度来说对她并不是好事,那只会增添她的优柔寡断和困扰罢了。

从宋景的颈动脉拔出采血针,她拿过沾了药剂的止血棉签按了片刻。

再拿开时出血点的血已经止住了,她又仔细地擦了擦周围沾染的零星痕迹,直到几乎看不到为止。她看了一眼仍旧闭着眼睛昏睡的宋景,即使发现又能怎么样呢?她还特意避开手臂采血,还是不想看到宋景对她失望的眼神吧……

虽说已经没有足够的条件进行更深层的实验了,但莫斯依旧希望能多存储一些宋景的血样。

将血样递给站在门外的助手时,另一人忽然急匆匆地跑来:“沈博士,军部来了几个人,拿着许可文件,说要调走冷库里的天泽IV号。”

沈一声脸色一变,立即终止了手上的工作:“快去通知老师。”

在几人离开的十几分钟后,明亮的灯光下,本来依然在昏睡的宋景悄然睁开了眼睛。

冰蓝的眸子里一片冷漠,毫无人类感情-

麻疆。

进入麻疆地界之后,循着宋景气味沿路寻来的赵乾朗就失去了线索,麻疆刚刚经历过战斗和融合,杂乱浑浊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城市,宋景的气味隐匿在了茫茫人海中。

夜晚,整座城市正在狂欢庆祝胜利,畸变体士兵们载歌载舞时,一名巡逻兵忽然被人掐住了要害,狂欢中的畸变体们停下来。

“那个人类基地怎么走?”

那只巡逻兵吓得要死,被胁迫着带了路。

延长的海岸线边延绵了十几公里的红树林,此时已经异变,在夜空下张牙舞爪的,一条断了前路的跨海大桥笔直地横亘其中。赵乾朗远远地看到一个墨点儿大的岛屿缀在一片波澜翻涌的海中,几乎同为一色,非常地不显眼。

断桥只有十几海里长,再远就断了,赵乾朗拎着只小鸡一般拎着那只巡逻兵:“怎么进去?”

小兵战战兢兢,哭丧着脸告诉他,没人能进岛,进岛的途径是基地控制的。

又问:“最近有没有人进过那座岛?”

巡逻兵哪里知道有没有人进过岛,它只是个边缘的小兵,抖得跟筛糠一样,它感受到身边这位身上强大的威压,那是它在这座城市中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强大气场。

赵乾朗忽然拎着它转过身,身后几百米处,红树林密密麻麻枝丫的后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蛰伏的畸变体,它们手拿枪械武器,弓背弯腰,显然把赵乾朗的出现当成巨大的威胁。

赵乾朗旋过身来,它们便一动也不敢动,警惕地望着他。

“带我去见你们首领。”赵乾朗望了一眼那些枪械,说。

城中心的一座废弃大楼处,室内燃着明亮的火光,一群人坐在会议桌旁,正在商讨着什么。忽然像是有人感应到了什么,停下话头扭头望向大门处,立刻,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神色变得警觉,但还未做出什么反应,门忽然砰一声被暴力破开了。

木屑飞溅,一个高大的人影拎着一个瘦弱的巡逻兵闯了进来。

“谁是这里的领袖。”

屋里原先的那几人立即进入备战姿势,此时一股强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弥漫开,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

“你是什么人?”一人问。

“谁知道怎么进涂海上那座岛?”赵乾朗与他同时开口。

“你要进岛做什么?”

“找人。”

宋景打算离开这里。

外面在吵闹,宋景竖耳听着,他听得到沈一声跟两个女助手义正词严的辩驳声,另有几个陌生的男声,低沉粗犷,想必是来自军部的人。

宋景打量这间钢铁制造的房间,琢磨着逃出去的方法。

他早就察觉不对了。

装饰得越来越舒适的房间并不是因为他对人类有多大的功劳,而是在安抚他、希望他对环境满意从而增加他的耐心,没有解开的铁链是对他的警惕,他数次醒来后发现的脖颈上的针眼,则代表着他们在他昏睡的期间从他身上抽取血液进行研究,而以他的警觉度和敏锐性却对此一无所知,说明他们在给他的食水中下了东西。

沈一声一直在拖延时间。

而他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却一直没有往深了想,想起几天前的天真愚蠢,他此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怎么能一头热血不顾后果地就闯进基地,还天真地认为沈一声必定会帮他呢?就凭曾经有过那么一点交情?

他此时甚至不能理解出发时的那个自己——人类的死活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转动机敏的眼珠,打量房门和围栏,又将目光移到洗手台下的排水口和天花板上的通气口。如果能逃出去,他还想去偷一份沈一声的研究报告,他不能不为了他和赵乾朗的以后打算。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介意用点手段从沈一声嘴里挖出点东西。

如果数天前的宋景看到现在的自己,恐怕也会心惊于他那份非人的冷漠和精明凉薄的神情。

外面争吵的声音渐渐停止了。

宋景分辨出那几个男人走出去时的脚步声,又听到实验室的人回来时杂乱却沉重的脚步声,沈一声在跟另一个苍老男人说话。

“挡得了一时,挡不了一世,恐怕他们还会再来的。”他听到过那声音几次,知道是沈医生口中的她的老师。

“下次来,恐怕他们会用别的法子让您交出去的。”

一个女助手的声音弱弱的:“要是没有研发这东西就好了。”

被沈医生呵斥了一声,声音渐行渐远。

这天晚上,沈一声给宋景送餐时,宋景问她:“天泽IV号是什么?”

她一惊:“你怎么知道?”随后看了看他的耳朵,“你听到了?”

她的眉毛拧起来:“你先吃饭。”

宋景没动,似乎就等着她开口,空气变得尴尬起来,沈一声四处望了望,发现饮用水也丝毫没有减少的痕迹:“怎么也没见喝水……”

宋景还是没答。

她拧着眉毛犹豫了会儿,才很艰难地说:“是我老师之前阴差阳错研发出来的一款药剂,对动植物都有很强的毒性,基地一些人想从我老师手上拿走,拿去对付畸变体,但是我老师不赞成,我们都不赞成。”

“宋景,这里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打它主意的人虽说来自基地军,但组成基地的是除了联盟军还有数十个其他独立帝国,漏洞大融合之后,汇集到一处组成一个共同体,掌权的成分非常复杂,我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她一边挠着眉毛一边说。

“所以,你的老师根本没有权利能够帮我,对吗?”

沈一声忽然噤声,她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觉变已经很烦心了,不自觉地就顺着宋景话赶话说到这里,她无法否认,但也不想回答。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再想点别的理由搪塞过去,抬起头,看见宋景清醒的眼睛,和一口未动的食物,忽然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的老朋友只是天真,但不是傻子。

听到了这一句,未免没有听到更多。

第107章

“宋景,你是我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从来不想跟你站在对立面。”

她没有再说话,宋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没有答案就是答案。

一片寂静,实验室外,一只面颊橘红的玲珑小鸟从海岛的上空飞过,突然像被猎枪的子弹打中一样直直地坠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从一座高耸的塔中出来,快步捡起了那只小鸟后又回去了。

“主任,您看……”

塔内狭小的操作间内,几个人凑了过来,一个戴着眼镜的胖老头扶着眼镜看了眼:“是火冠雀。”他拎起它的一条腿又翻了翻羽毛,“也已经畸变了。”

“这种鸟不属于海鸟,也不在这一带活动,按理说飞不了这么远的距离。”

捧着鸟的士兵问:“那这是怎么回事呢?上回飞来的红喉潜鸟和军舰鸟好歹还是海鸟,这只……”

地面上的超声塔发出的针对畸变体的波频同时具有防御和驱散的作用,这是空中防御工作中重要的一环,但自从漏洞大融合、人类搬进基地之后,这片海域的海鸟就被驱赶过了,偶尔也会有一两只路过基地领空被击落,但并不多见,最近这两天似乎有些太频繁了。频繁不说,被击落的鸟类种类也很多,甚至出现了海鸟以外的陆禽。

士兵问:“要不要报告指挥中心?”

“报,不正常,据说瞭望台昨天在离岛二海里的北面海域上也出现了被电焦了的畸变体,这不是小事。”

士兵领命而去,指挥中心当晚就下达命令,命超声塔瞭望台巡防部都加强防御。

下达命令的第二天,由巡防部负责的玻璃栈道通关口就出了事。

一列外出的探险队的车辆上被查出来携带了过量的枪支弹药和药品,引发了一场大的骚乱,随后追根溯源,发现这支探险队一直以来都没有正规的获批手续,就可以自由地进入关口。

——到底有多少弹药和药品被偷偷运输出去,它们又被运往了哪里,这支探险队的上级又是谁。

大查特查。

负责出入口的巡防部被追责,巡防部长被下狱,涉事相关人员全部撤职,又追查枪械药品出处来源,牵扯到武器库医药局等处的底层管理、领事负责人以及直属的上级乃至上上级……

查了一天一夜,这场骚动很快蔓延到莫斯实验室,被下狱的都是跟莫斯教授同阵营的人,他提前得到消息,很快便会有人前来查封他们实验室以及捉拿他们下狱。

而此时宋景正仔细留心实验室人员的活动规律,打算想办法搞到他身上锁链的钥匙逃走。骚动传至时,他刚好将他们的惊慌听到了耳朵里。

“什么?逮捕我们?为什么?那些药又不是从我们这里流出去的。”

“还能为什么,他们说那些药不是从医药局而是从基地医院的药房流出去的!”而莫斯教授,正好在基地医院的感染科和药房担任负责人。

“什么?怎么可能呢!教授只是名义上管事,实际上压根没有真正负责过啊!”

“当然不是老师做的,但是与不是都没有那么重要,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沈一声说。

“教授,您快逃吧,趁他们还没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这是冲天泽IV号来的。”莫斯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啊……那怎么办?”

“我们也会被抓吗……”七嘴八舌,充满了担忧。

在基地这个地方,跑能跑到哪里去?

“天泽IV号无论如何不能交给他们。”莫斯坚定地说,“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可是能藏到哪儿?他们一定会把这里搜个遍的。”

另一人忽然说:“啊对了,还有笼舍里那个怎么办……”由于没有口粮,实验室里也没有多余的耗材继续实验,笼舍里其他的畸变体不久前都已经被安乐死了,目前剩下的只有宋景一个。

办公室里七嘴八舌,大家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焦虑着又一边匆忙地收拾研究报告,一人伏在电脑前回头:“关于宋景的数据要删吗?还是加密?”

莫斯咬了咬牙,似乎非常难抉择,沈一声说:“老师,我有个大胆的办法想试一下!”-

麻疆。

赵乾朗立在海边,浑浊发黄的海浪一下下地舔舐着他的皮靴,他久久地望着遥远的海面,身后一大帮不安分的畸变体,他的身边站着麻疆刚打了胜仗的新任领袖和几个重要成员。

大约站了一刻钟之后,从遥远的海面飞来一排黑脚信天翁畸变兽,依次落在赵乾朗和那几人的肩膀手臂上,奇异地鸣叫着,赵乾朗侧耳听完不久,海面上又划来一艘小船,船上坐着的是几只水系畸变体,它们疲惫地下了小船,两股战战地上前。

去的有五六只小船,回来的只有一只。叽里咕噜地汇报完,麻疆领袖和那个人眉头越发紧皱。

“这次测出来了,他们要距离那个岛三海里的水面才没有电,三海里以内的海域里都布满了高压电,根本没办法靠近。”

“这根本没戏,三海里太远了,多少兵过去都不够折的,而且从空中过去也不行,他们那个塔应该是个特殊装置,只能远远看着,靠近就会被波及,这真是没办法了。”

“除非通过他们自己的玻璃栈道进去,否则根本进不去,还是得从这条路走。”

“难说咧,谁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开桥,今天是约定好的交换物资的日子,但是这天都快黑了,人影都没见着一个。”麻疆领袖身边的畸变体说。

麻疆领袖看向赵乾朗,原先等得不耐烦的表情此时已经转化成犹豫:“你要找的那人,你怎么知道他就一定在里头呢?万一他压根没进去呢?”

赵乾朗深深望了远处墨点儿大的海岛一眼,转身往回走:“你要是不想抢占那座岛,我不勉强,我一个人,也会去。”

他知道宋景一定在里面,这座城市里有人见过他,而只有那一天基地开桥了,他知道宋景一旦做下承诺就绝不食言,他知道宋景一定在里面。

以畸变到一半,非人非兽浑身是血的姿态在待在一个仇视畸变体的人类基地里面。

天知道他在麻疆的疫病区里听到他已然畸变大半的时候心里是什么心情,宋景已经畸变大半了,那么明显的非人特征,他都不敢想象他在里面会遭遇什么。他要带他出来,他一定会带他出来。

他想起他在疫病区里见到的那个老人,那个从原界下来的老人。

……他得抓紧时间,他的时间不多了-

军部的几个人拿着逮捕令带走了莫斯生物科学研究所所有的人,将他们押入水下第十八层的监狱,并在接下来的一个多钟头内,将整个建筑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冷库,几乎每一寸冰都被挖了出来。

然而他们依旧一无所获,实验室内所有数据被清理干净,关押畸变体的笼舍内空空荡荡,一只畸变体也没有了,冷库更是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上司命他们带回的东西。

军部内备战部几个原属独立帝国的将军大发雷霆,命令新整合的巡防部配合军部派出所有人手开启大力搜捕,每个楼层都要仔细搜寻。

又下命典狱长将莫斯单独关押,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要从他嘴里撬出来天泽IV号的下落。

基地在海面之下有着庞大的建筑群,有四大主体建筑,大楼内有众多分区,越往下空气质量越差,而监狱就是条件最差的那一层,用来关押在基地里触犯法规的人,不过由于人们搬入基地的时间不算长,基地法律尚未完善,这里关押着的犯人并不多,大多数时候监舍都是空荡荡的。

而就在这短短的一两天内,被关进来的人已经填满了将近大半。

巡防部、武器库、医药局、基地医院以及他们研究所,相关人员全都被关了进来,监舍内充满了愁怨和时不时喊冤和怒骂的声音,空气浓稠污浊。而沈医生知道这还没完,进来的全是他们反对军部那个计划的人,而反对的人,还不止他们这些……

“沈博士,你说宋景他能……”一个女助手担忧地开口。

沈一声严厉的目光扫过去,打断了她还没出口的话。

她看向四周,监舍只有铁栅栏相隔,别说隔墙有耳,要是光线明亮些,恐怕就连口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幸而监舍内此时光线昏暗,仅有玻璃透过来的海底微弱的光,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哀里,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这场重大的变故沈一声已经不想去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是谁向外运输武器和药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帝国独立军里的那些人说是他们做的,那结果就只能是他们做的。

她已经不期望能洗脱罪名,只希望她的一点点谋划一切都能顺利。

只要这次能顺利,只要再等几个月,再等几个月她老师的推演就能够被证实,那时候一切都会变好的。

而此刻。

水下第九层的居民区,一个军属住宅区天花板上的通气管道里,宋景正抱着一个金属长方体箱子卧在里面,屏蔽气息等待下面持枪巡逻的士兵走过。

他听到他们的呼机响起,里面命令他们去集合领取并且在每一层楼安装畸变体探测仪,之后的每次巡逻都要携带重武。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格?看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是探险队运输的药品和武器那件事吗?不是都已经抓了好多人了吗?还没完?”

“不是不是,听说是在实验室抓人的时候,好像有人看到一只畸变体逃走了,而且听说上面在找什么东西,现在是在对那只逃走的畸变体进行搜捕。”

“嘶,怪不得,居然让畸变体逃走了,按我说,实验室这种可以单独管理实验畸变体的机构就不应该存在,一群文文弱弱的读书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凶残的东西,这下好了,搞得大家都这么麻烦。”

“行了别发牢骚了……”

一队士兵渐行渐远之后,伏在上方的宋景掀开天花板的一格,往下看了看建筑标志物和门牌号,又借着走廊的光线打开一张手画的地图看了一眼。

然后继续向前,横穿走廊,最终经过几次辗转,他踹开排气口的铁片跳了下去。

外面在追捕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抱着的长方体箱子,全金属密封,没有一条缝隙,里面传来阵阵的凉意,里面保存的东西仍旧处在冷冻状态中。

这是沈一声交给他的。

他跟沈一声不算什么朋友了,至少他已经不再那么认为,他手上拿着这个东西不代表他对沈一声还存在什么友谊,恰恰相反,他此时拿着这个东西,是因为他自己也需要这么做。

两个多小时前。

他将实验室里沈一声她们所有的谈话听入耳中,随后过了不久,沈医生抱着一个盒子出现在他面前。

不是第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不是重逢时虚伪的和颜悦色,沈一声严肃而认真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恳求。

“宋景,我有一件事求你相帮。”

“这很重要,这件事现在只有你能做了,只有你才能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呢?”宋景问她。

他猜出来她们实验室要出大事了,可是这关他什么事呢?不如说正和他心意,他只需要趁研究所兵荒马乱的时候逃走就行了。

可是沈一声问他:“你想活吗?”

“你想赵乾朗活着吗?”

第108章

“什么意思?”宋景看着她。

沈一声把东西交到他手上,一边拿出钥匙帮他解开身上的锁链一边跟他说来龙去脉。

周所周知,www.youxs.org,身强力壮,繁衍发展也十分迅速,假以时日,畸变体的社会规模必然会趋于成熟,甚至有可能点亮科技树,到时候攻下涂海基地势必不在话下。

就算它们永远不攻岛,可岛内面积有限,资源紧张,也无法承受人类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继续消耗下去,要不了几十年,整个岛就会自取灭亡,人类不可能永远待在岛上。

——一定得夺回陆地,这是整个基地的共识。

然而靠真刀真枪地与畸变体开战,以基地的人口数量人类必定没有胜算,只能求助于别的手段。

在这个问题上,原属于其他独立帝国的将军和领袖们提出了一个方案。

即依靠科研的力量,在全球陆地上定点投放莫斯教授研发的生物毒剂天泽IV号,起具有将现存的所有畸变生物全部杀死。这个方案唯一的弊病在于,天泽IV号不仅对畸变动植物有害,对未畸变的动植物也具有同样作用,甚至还会污染土壤与水源,且毒性大作用强,降解时间约需要三到五年不等,届时全球生态系统必然会崩溃,基地必定不可能独善其身,只能闭岛转入水下生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基地中以联盟为代表的部分人强烈反对此计划,认为太过激进,伤敌一百自损八千。

基地的权利分配非常复杂,因为有联盟的抗争,天泽IV号才得以一直留在莫斯教授的手下保管,但因为爆发了药品和武器外泄那件事,现下天泽IV号就要保不住了。

沈医生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他:“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东西一旦投放出去,留在外面的司想、小伍还有你的赵乾朗,就都活不了了。”她说,“它的降解周期要三五年,一旦它被投放了,你出去了也会死的,眼下只有你能救他们和你自己了。”

宋景审慎地看着她。

“畸变体溶血的那个病,跟这个东西有关吗?”

“当然没有,天泽IV号是我老师研发的,而导致畸变体细胞溶血的物质并不存在于我们的自然界中,那……那是是另外一件事情,我现在没有时间跟你多说了。”

宋景皱眉盯着她。

沈一声看出他怀疑的神色,竖了三指指天道:“我没有必要骗你,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但你有事情瞒着我。”

沈一声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她垂下眼,低声道:“如果有机会,如果我能活着出来,我们还能再相见的话,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但是我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

“还是你不相信,要看天泽IV号的研发说明吗?”

莫斯教授出现在笼舍外,看了宋景和他手上的东西一眼:“快躲起来,他们来了。”说着急急向出口走去。

宋景已经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他现在对人类已经没有多少信任,但沈一声说得没错,她没有必要骗他,况且他知道自己对他们这个实验室来说多少有点价值,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她不可能会放自己走。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如果这东西没有关乎赵乾朗以及他自己的性命,就凭沈一声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他也决计不可能帮她,但是……

“我怎么出去?”他问。

来不及多说,沈一声推着宋景拐出走廊躲到了尽头的工具间。她掏出别在白大褂口袋里的笔,一边在纸上画一边说:“我给你画个简易的地图,你这样,你去找一个叫连屏山的人,他也是原先联盟军的人,是我们这一边的,现在只有一个闲职,他们应该不会查到他,你去找他……”

外面的人闯进来了,捉拿莫斯和几个助手的声音传到这边,宋景听到另有一队人朝关押实验动物的笼走来,正在挨个检查搜东西。

沈一声快速地交代着,声音越来越急:

“你拿我的卡,刷电梯下去,第一到第七层都是军事区域、武器仓库和医院,第八层是食堂,往下是住宅区和生产区,第十八层是关押犯人的监狱,住宅区的防御相对弱一点,你先去连屏山的家里躲一躲,他看到这个就会懂了,他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现在通关口出了事,如果通关口实在行不通的话,那你们看看怎么从地面出去,岛四周的城墙和海水都设有高压电,通常是没有办法出去的,但是每周一早晨六点切换电源的时候会有一分钟的间歇,他知道,你们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趁那个时候出岛……”

她把画好的简易地图塞到他的手上:“一定要躲好……”

“那你呢?”

“是不是还少一个人?他那个弟子哪里去了,都搜搜……”搜查的声音越来越近,一扇扇门推开又回弹的金属刮擦地面的声音仿佛就响在人的耳边。

马上就要搜到这里了,沈一声推开窗户:“从这里走!快呀!”

宋景看了她一眼,抱着她塞过来的盒子从窗口一跃而下。

落地的时候,他听到上面传来的慌乱的声音:“有个什么东西跳下去了!”

地面上也一一堆人,来来往往的士兵别着枪,有的在搬运办公用品,有的在巡逻戒严,在大家的目光下,在终于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朝他开枪的时候,他已经蹿到半埋在地面的电梯入口。

蜂拥而至的士兵围堵过来,电梯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早已失去宋景的踪迹。

沈一声临时画的地图并不十分详细跟准确,水下每一层的高度都有正常建筑五层楼之高,一大层当中还包含许多独立的建筑。宋景摸索前行的过程中花了不少的时间,听着搜捕他的命令层层下达。

成功抓捕他并带回天泽IV号的人可论功行赏、升官加职。

巡防部武器库和医药局这些地方刚经历大的动乱,乱乱糟糟,许多空缺的肥差亟待人来填补。

所有人都在搜捕他。

这是一场内部的权斗,而天泽IV号是这场权斗的目的之一,而无论莫斯、沈一声还是他,都是微不足道的垫脚石。

此时想来他最初真是天真,别说救龙城和司想那的那群人,独立帝国的那几个掌权人压根想着把除了基地人类之外的生命一网打尽。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出去,他要回到赵乾朗身边。

第九层,军属住宅区的一栋三层小楼,他踹开排气口的铁片,跳到了沈一声在地图上给他指定的地方,这里是连屏山家。

一居室,狭小的客厅也充作厨房和餐厅,被各种杂物塞得只剩一尺见方的空地,满是黑黄油污的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角落放着孩子的衣柜,旁边一间小小的卧室里一分为三,挤着两张行军床和一个只够站一个人的卫生间。

他落地扫了一圈,客厅里一个背对着他坐在角落小饭桌旁的小孩扭回头来,看清他的面貌后发出了尖叫:“啊啊有怪——”

宋景一个跨步冲过去捂住了他的嘴巴,随后小孩儿疯狂地对他拳打脚踢起来,他把小孩提起来控制住,制住手脚,这小孩儿看起来五六岁大,踢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宋景说他不伤害他,问他能安静吗。

小孩儿的眼睛瞪得溜圆,像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看了宋景一会儿后点点头。

宋景把他放下来,谁料小孩一沾地就跑,同时大喊,宋景又把他捂住嘴提起来,这回安静了一分多钟,再放下来时,小孩儿蔫巴了,立在角落里像一只鹌鹑,恐惧地看着宋景。

“你爸爸呢?”此时已经是晚上,连屏山居然不在家。

小孩像是快要哭出来,大气不敢喘。

“我又不会吃了你,说话。”宋景不耐烦了。

“他,他去上夜班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下班就回来了。”

“你妈妈呢?”

“……我没有妈妈了。”

宋景就不说话了,他打算就在这里等连屏山回来,他拉了张矮椅坐下,小孩立在小饭桌旁,跟他隔着桌上的几本图画本铅笔和天泽IV号的盒子,一大一小安静了几分钟。

宋景问有水吗。小孩儿不出声。

宋景站起来,打开烧水壶的盖子看了看,提起来就往嘴里灌了几口。小孩在一旁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委屈又害怕地阻止宋景,说这是他们家接下来三天的饮用水。宋景停下了手,有些匪夷所思。

他舒展长腿坐下,将小孩拉到椅子前,问为什么这么少。

小孩抽抽搭搭告诉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还有比他们家更少的。

“杜小方他们家多,他爸爸官比我爸爸官大。”小孩儿说。

刚说完,大门传来笃笃的敲门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小安?你在家吗?”

“小安?刚刚是你在喊吗,发生什么事了?”

小孩儿立刻神色鬼鬼祟祟起来,一边瞥着宋景,一边瞥着大门,脚下偷偷地挪动距离,然后一个拔腿就想求救,宋景一直注意着他的动作,在他还没张口之前一手掌把他劈晕了。门外的人敲了一阵,可能见没有回应,慢慢就没了动静。

“这孩子,睡这么沉……”

宋景把小孩儿搬回卧室的床上,翻了翻这个家,从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来一张工作证和一些奖章,才发现连屏山以前是联盟里某个大区里管着财政的人,工作证照片上的人额宽耳大天庭饱满,一脸富态,太平盛世里这类官职应当相当吃香,可惜到了末世,还是武官更有话语权,这境况的转变不由令人唏嘘。

他还翻出来一本基地手册,上面附有基地的地图,以及基地的各项规章,他认真地看了起来。

想要从这里出去,确如沈一声所说,只有两种办法,一是从第五层的通关口出去,二是从地面。他不知道连屏山现在是什么职位,只知道是个闲职,他有办法打通通关口让他出去吗?在这种情况下。

他等了一夜,外面整个九层的灯一直都是亮着的,基地一般入夜后会熄灭大灯,留只够照亮一尺地的小灯,但这一夜外面的大灯一直都没灭过,他是靠连屏山家里的时钟判断时间的。一夜没合眼,到了七点多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疲惫的脚步声和钥匙开门的声音。

连屏山回来了。

第109章

开门进来的男人枯黄瘦小,尖腮脸,退行的头发下露出光秃秃的额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曾经是个富态的财政大臣。

连屏山见到宋景第一眼非常吃惊,但他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很沉着冷静,先是立刻在房间里扫了一圈,发现孩子不见了之后,后背抵着随时方便逃跑的门,以商量的口吻道:“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只要你不伤人,什么都好说。”

“我的儿子在哪?”

宋景先回答了他后一个问题:“他太吵了,我让他睡了一觉 。”

“是沈一声让我来找你的,”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长方体盒子,“她说你看到这个就会知道,这是莫斯研究所的东西。”

连屏山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这才注意到桌上的东西,他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在你手上!”

随后恍然:“所以现在外面在追捕的就是你。”

“对,沈一声说你会帮我。”

连屏山走向放着天泽IV号的桌子,还是有些惧怕,跟宋景隔着一些距离,他神色凝重地确认了一遍,然后才抬头看过来:“你的胆子真是不小,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跟我说。”

宋景长话短说地把事情描述了一遍,包括沈一声的嘱托。

“她说你有办法让我出去。”

连屏山沉默了相当长的一分钟。

最终才开口:“但是现在整个基地都在戒严,到处都在找你,这件事情有点难度。”连屏山说,“我们得从长计议。”

他跟宋景拉开一段距离,沿着墙边走进房间检查了一下小孩儿的安全,确认只是睡着了之后才又出来,看了宋景一眼:“沈一声是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的 ?”

“这东西的杀伤力可是非常大的,万一在这里泄露了,整个基地都会跟着你一起死,那就全玩完了。”

“那么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宋景冷漠地看着他。

连屏山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外面正在挨家挨户搜,要不了多久就会搜到这里来,你不能藏在这儿。”连屏山说。

“你有更安全的地方?”

连屏山:“我没有,沈一声想必也告诉你了,我只不过是家织厂生产车间的一个小组长罢了,但是别人说不定有办法,环保部的郑部长,还有直属军的副指挥,说不定他们有办法让你出去。”

“能联系上他们吗?”

“基地有内部电话,不过现在打过去也有点风险。”他瞥了眼掉落在地板上的排气口的铁片,“你是什么时候进我家的?”

“昨晚。”

“昨晚?那不是正乱的时候。”他道,“这样,你先在我家休息一下。”

他重新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这件事不好办,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我,我去一趟。”

宋景看着他重新开门出去了,他往后靠在椅子上合上了眼睛,他还在畸变中,体力消耗得很快。

打盹迷糊了不知多久,他在朦胧的意识中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沈一声让他来找连屏山就是因为他职位低不会引人注意,如果找高官有用,她怎么会让他来找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呢?

这时,门外传来几串放轻了的脚步声,宋景的耳朵竖起,盯着门站了起来。钥匙捅进钥匙眼儿,门下一步被打开,连屏山挨着门缝挤进来,看了他一眼。

就是那个眼神,宋景瞬间意识到不对,他立刻抄起桌上的盒子。房门顿时大开,连屏山背后挤进来五六士兵拿着激光炮,电光石火间,宋景撑着窗台一脚踹开玻璃窗跳了下去。

然而已经太迟,他没想到连屏山居然会背叛沈一声,楼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拿着武器的士兵,他一跃而出就被一炮打中了肩膀,随后是铺天盖地的密密麻麻的麻醉弹和捕抓网……

宋景没有死,或许是作为重要的证人,他被押入了第十八层监狱,就在沈一声牢房的隔壁。

他昏迷的期间,基地岛面上开始了全面的撤离地面计划,实验楼在转移实验设备,瞭望台和天文观测台也在撤离装备,士兵们在有条不紊地搬运办公用品,忙忙碌碌的景象仿佛地震来临前地鼠的大量出逃。

——基地似乎要从地面撤离了。

通告已经发了下来,消息经由飞回的畸变鸟传入赵乾朗耳中的同时,也传遍了整个基地。三层指挥中心的联盟直属军跟独立帝国军爆发了冲突,全层戒严,不许居民出门走动。十八层的监狱也还一直陆陆续续有人被关进来。

宋景昏迷了一天半,醒来时,十八层已经满了大半,环保部的郑部长也被关了进来,就在他们隔壁。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明天早上就会发射天泽IV号,由自动驾驶机搭载飞出,定点投放。”反对的人都被借由武器药品泄露一事给捉拿入狱了,独立帝国军已经发了告示,等天泽IV号发出之后就对他们公开问审,而宋景的存在就是他们勾结的证据。现下整个基地都茫然而又动乱。

“明天早上。”沈一声重复一遍。

“对我们的审判应该在后天或者大后天,不会拖太久。”郑部长说,“一切都完了。”

完了?在这里?

“是我判断失误,我没想到连屏山会背叛我们。”沈一声说。

宋景却不难理解,从身居高位的大臣到生产车间的小组长,连喝口水都奢侈的落差,想要改变现状太正常了。

宋景问:“那个天泽IV号,真的对畸变体有效吗?”

郑部长看了他一眼,沈一声已经把来龙去脉跟他说过一遍,死期将至,他对宋景倒没有什么抵触情绪:“不仅对畸变体,对所有动植物都有效,溶于水,易挥发于空气中,所以他们才决定撤离地面,基地自有一套过滤系统,”他摇摇头,“外面的生物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既然对基地里的人没有危害,你们为什么那么反对?”

“这是说的什么话?”郑部长看着他。

“你们不想外面的畸变体死吗?”

郑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许久,没有再答话。

“立场不同是常有的事,”沈一声打了个圆场,“现在怎么办,恐怕是没有办法阻止了。”

宋景直觉他们并没有说真话,然而现在去纠结背后真实的原因没有意义。这个东西的威力和效用想必是真的,否则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不敢去赌假,赵乾朗还在龙城等着他。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了,想必他应该等着急了吧。

他得回去,他一定得回去。他不会让他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在等待中死去。

监狱光线昏暗,只有很高的地方留了一掌宽的玻璃透光,前后各有一扇门,都有士兵把守。宋景中的麻醉剂剂量太大,还没完全代谢掉,带着肩上的伤浑身绵软地捆着特制铁链。

他要出去,但是他怎么出去?

“你们想就这样等死吗?”

“不等死,还能怎么办,你还有办法逃出去吗?”郑部长说。

从他们牢房的这个角度,能看到门口的士兵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前。审判的公告传遍了整个监狱,牢房里愁云惨淡 ,大家都想活,既然想活,就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入夜的准点报时声响起的时候,门口的士兵听到了从牢房里传来的骚动。他们探头一看,发现是附近监舍里的人在隔着栅栏对那个被捆着的躺在地上的畸变体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激情辱骂。

门口的士兵怒叱着走进来□□,在分离开那些闹事的人之后,他打开畸变体的牢门,进去把还在昏迷中的怪物挪到中间,以免再发生类似的骚乱。就在这时,本该昏迷着的畸变体一跃而起,本来绑在他身上的特制铁链也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进来□□的两个士兵连哼都没哼就被打晕了。整个牢房忽然安静下来,都在看着他,宋景拿了他们身上的钥匙,跟沈一声和郑部长分工合作,把所有牢房的门都打开了。

“我们跑了,能去哪里?”有人茫然地问。

“不跑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你们甘心吗?”沈一声说。

就在这时,前门的士兵发现进去的人久久没有回来前来查看,登时拔枪喊了一声。沈一声喊:“跑啊!”

前后门的士兵都冲进来的时候,整个牢房里的人在往外跑,乱乱糟糟地堵成一锅粥。严厉的呵斥和枪声混杂着人群的尖叫充斥着整个牢房,不知道有谁倒下了,也不知道有谁逃出去了。宋景跟沈一声和郑部长趁乱从后门跑了出去。

后门是通向后勤部和监狱独立食堂,有消防通道和楼梯,在后勤部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宋景沈一声和郑部长窜上了消防通道。

才爬了两层,年事已高的郑部长已经爬不动了,前方也传来隐隐的躁动,想必是他们逃跑的消息已经传开,上层也有追兵堵来了。他们逃到中央升降梯前,原本想着用郑部长的卡乘坐升降梯,然而一刷卡反而引发了警报器,整个基地的警报都响了起来,通报他们所在的升降梯的位置。楼下的追兵已经能听到脚步声。

灯光下,他们无处遁形。

“我不行了,跑不动了。”郑部长上气不接下气,脸色发白地弯腰撑着膝盖摆摆手,“你们跑,还来得及阻止,天亮就发射的话,现在天泽IV号肯定在一层的机库装机,我爬不上去了,靠你们了,但电源就在这一层的D区……我去看看能不能关掉电闸,帮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时间紧迫,多说无益。

“郑部长你自己小心。”

三人在这里分开。

“我知道有直达机库的电梯,但是恐怕不能用了。”离开升降机,沈一声一边爬楼一边喘息着说,她忽然注意到地面的痕迹。宋景被激光炮击中的肩膀在往下滴血,粉色的血液蜿蜒了一路,原本伤口已经结痂止血,在牢房时宋景让沈一声把他的肩膀弄脱臼以方便脱身铁链时又崩开了。这些痕迹简直就是最好的指引,还有十几层楼,每层楼都是普通几层楼的高度那么高,爬楼梯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被抓住的。这时,一炮从楼上转角处轰来,楼梯的一角扑簌簌化为涅粉,楼上围堵的人大喊:“他们在那里。”

二人只能放弃楼梯奔向所在的第十五层的出口,然而十五层的巡逻兵也已经收到命令朝他们围堵过来。二人只能一边躲开炮弹一边再一次逃向电梯,果然刷卡后电梯无法启动,并再一次警铃大作,然而这一次宋景没有放弃这条路,他踹开电梯厢门和厢顶,跳上去。

沈一声已经跑得精疲力竭,手滑脚软,拉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爬上去。炮弹已经近在眼前。

她喘着气靠在厢轿上:“不行,电梯井我走不了……你走吧,这个电梯虽然不是直达机库的,但是也能到机库那一层,出去右拐,穿过飞机零件储备库,就是待起飞的机库了,如果……如果郑部长分析得没错,现在我们跑了他们应该很着急,可能会提前计划,你要抓紧……”

杂乱脚步声已经迫近:“看到她了!!两个应该都在电梯里!”

沈一声说:“快走啊!”

宋景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枚炮弹打进来,打在厢轿上,破了个大洞,粉尘四溅,沈一声咳嗽起来。宋景抛弃电梯向上一跃。

就在此时,外面的灯光悉数熄灭。

——停电了。

第110章

灯光全灭的时候。一层的程序员正在调试自动驾驶程序,检修人员正在对飞机进行最后一步的检修,一群士兵正准备把密封盒里的几管天泽IV号往飞机上装载。

突如其来的停电让所有人茫然而不知所措,士兵本能地聚集到天泽IV号周围一边警戒一边茫然地等待恢复供电,就在这时,有人看到昏暗中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人们的脸颊旁边刮起一阵清凉的微风。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几个声音慌乱地喊。

“开枪!开枪!”指挥台上隶属于帝国独立军的指挥官匆忙迈步而下。

稀稀拉拉的盲枪响起,压根没有射中目标,倒有几个士兵被误伤。指挥官大喊:“有没有手电!”

时间紧迫,机会难得,宋景知道郑部长一个没什么武力的中年人能为他争取到的时间是有限的。

被误伤的士兵倒下,露出突破口,宋景朝那个空缺俯冲过去。就在够到天泽IV号的箱子时,一束手电打来,密密麻麻的子弹从侧面轰了过来,他侧面的士兵顿时血肉纷飞,宋景紧急避让后在地面滚了几圈。

到手的天泽IV号脱手,滚落在地。

机库里的骚乱更甚,翻涌着难闻的焦糊味和血腥味。与此同时,宋景感觉到上层地面也传来一阵吵闹的动静,他无暇顾及原因,稳住身形后看向子弹来源处时,全场灯光忽然大亮。

郑部长果然没能撑住多久。

灯光下,畸形的身躯无处遁形,密密麻麻的弹雨顿时向他射来,而此时天泽IV号距他只有几米远。他以一具尸体作为遮挡物,将地上的天泽IV号勾到了手,躲在一架飞机后面闪避密集的子弹,听到包围的脚步声正在逐步朝他靠拢。

“把东西交出来!”他听到那个声音喊道。

宋景没动,东西拿到手了,他在琢磨怎么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安全脱身。在这当口,直达机库的电梯开了,调用的大批手持激光炮的士兵赶到。同时到场的还有宋景没有料到的一个人。

——沈一声形容狼狈地被铐着双手押了上来。

指挥官:“你跑不掉了,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开枪了。”他手里的枪顶了顶沈一声的太阳穴。

沈一声颤声道:“你打错主意了,你以为用我就能威胁到他吗——”她被抽了一巴掌。

飞机后的宋景没有动静,片刻后,他举着新材料金属的盒子的手出现在众人视野内,他听到士兵们手里的武器整齐划一的调整声,他们在瞄着他,但是没有人敢开炮。子弹打不穿这个盒子,激光炮可就未必,这是他们的顾虑,他之前怎么没想到,宋景勾唇笑了。

“后退,放了她。”他说,“否则我就捏碎它。”

场面僵住了,指挥官面色铁青地看着那只盒子,撇过头对对讲机小声而急速地说:“麻醉弹到哪了?要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对面回答:“突发畸变体入侵,大量麻醉弹调往通关口和地面了,调往机库的已经在路上,马上就到。”

从头上传来的轰隆隆的动静盖过了对讲机的声音,指挥官奇怪抬头地看了一眼,还没回话,就听到宋景的声音响起:“放了她,再让一个驾驶员过来。”

大家瞬间明白,他这是要乘坐飞机离开,指挥官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驾驶员,这是自动驾驶机,现在飞不了,还没调试完。”

“那就让人过来调试。”宋景说。

指挥官让人松开了沈一声,同时让人推出了一个程序员,程序员两腿战战,既恐惧又茫然地看向指挥官,指挥官是知道飞机已经调试完成了的啊。

指挥官给了他一个眼神:“去。”

完没完成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拖延时间,程序员被人推着往前走了几步,沈一声也被放开了,然而她一被放开,就一边跑向宋景一边大声地喊道:“宋景快上飞机,他骗你的,他在拖延时——”她就在指挥官旁边,对讲机里的话她都听到了。

说时迟那时快,指挥官一枪射中她的后背,她整个儿地倒下来,话被中断了。说什么来什么,没等宋景听了她的话转移到机门那侧,电梯再一次大开——大批的士兵带着麻醉弹赶到了。

没有丝毫废话,没有一丝多余的给宋景考虑的时间,大量的麻醉弹密密麻麻的射向宋景所藏身的飞机后。

形势瞬间大变,麻醉弹不会对新材料金属的盒子造成什么影响,却能让宋景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宋景毕竟不可能真的捏爆盒子。对方甚至没有给他再一次放话威胁的时间。他身上带伤,畸变中体力消耗得也很快,而对面是大量手持重武和麻醉弹的士兵,他一边躲闪着密密麻麻的麻醉弹和子弹,一边疯狂思考对策。

怎么办。

怎么才能从这里逃掉。

——没有对策。

闪避中他不可避免地中了一两只麻醉弹,已经感到体力在一点点流失。而他听到包围圈越缩越小,已经在渐渐逼近他了。

只能到这里了吗?他出不去了?

他还没兑现跟赵乾朗的诺言,赵乾朗还在等着他,他都还没来得及实现跟赵乾朗远离是非好好生活的梦想,人生就到这里了吗?

赵乾朗会怎么样?他倒了,这东西就会被投放出去。赵乾朗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在等待中迎来死亡……

不,他不要,他不能接受……

对这一想象的抵抗令他顽力支撑,他拼尽全力想要躲开那些麻醉弹进入机舱,在这一刻,他心里没有什么人类畸变体和未来,他心里有的只是赵乾朗,他想要回到他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执念太深,恍惚中他似乎真的感受到了属于赵乾朗的波频……

不,不是错觉,他停下来茫然地感受了一下,起先只是断断续续,但越来越清晰,真的是他的波频。就在包围圈越缩越小的时候,从众人头顶地面层传来的动静越来越大,轰隆轰隆的响声震得仿佛整层楼都在震颤。所有人都茫然地抬头望向上空,粉尘扑簌簌地震落,天花板上蛛网状的碎裂花纹绽放开来,接着一块块的石板就纷纷砸下来了。所有人都震惊慌乱地小范围的躲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众人听到一声悠长的专属于畸变体的吟叫传来,与此同此,机库里安装的探测仪疯狂亮起红灯,发出呜哇呜哇的警报。

天花板轰然破裂倒塌,石板轰地砸了下来——岛屿的地面层塌了。

夜机库的电路被破坏了,灯光闪了几下彻底熄灭,机库里顿时一片黑暗,夜空从塌陷的地方泄进,上层地面完全陷了进来,粉尘四起,滔天的声响中同时从天而降还有一群奇形怪状的畸变体和一些尸体。

宋景从来没有觉得畸变体的出现是如此令人安心,他在一群畸变体中感受到了赵乾朗的波频。

大量的粉尘呛得人睁不开眼,被压倒砸伤的人的嚎叫和疯狂的咳嗽声混杂在一起,所有人失去了视线,可是宋景还能看见,他看见了一群畸变体中的赵乾朗。

他来了。

他来找他了,他真的来找他了。

这一刻,令他想要落泪。

他看见赵乾朗解决掉身边吓破胆疯狂开枪的人,在一群厮杀的畸变体中冷静地四处张望。他在寻找他。

“宋景!”

“开枪!开枪!”指挥官在一片混乱中大声喊道,“手电呢!把手电拿来!”

宋景的眼里完全没有了其他人,他怔怔地站在那看着那个身影,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还是赵乾朗先找到了他,他们在一片动乱中视线接触,赵乾朗迈过所有阻碍向他走来。

“——赵。”

只说了一个字,赵乾朗就将他拥入怀中,他还无法回神:“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言难尽,本来打算硬攻,进来的时候刚好赶上停电了,”赵乾朗仔细地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受伤了?”

看到盒子:“这是什么?”

“一言难尽,”宋景回过神,忍住眼眶中的眼泪,一手抵开他,“以后再跟你说,走,我们先出去。”

黑暗中,畸变体的视力是人的好几倍,士兵们为了自保在胡乱开枪开炮,与占据体能视力优势的畸变体们在废墟中战成一团,场面极度混乱。宋景在一片混乱中揪住了抱头蹲在机翼下的程序员,拉开机舱的门把他推上去。

“撤退了,叫你的人也撤退。”宋景喊道。

“不用管他们。”赵乾朗说,他们不单只是为他而来,还要跟从水下攻击的那群汇合。

自动驾驶机的机头灯和滑行灯都被程序员打开了,宋景在上飞机前回头扫了一眼战场,在一堆倒塌的建筑物旁边发现了面朝下趴着的沈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把她救回来,往那边走时,赵乾朗拉了他一把:“你上飞机。”

他避开乱飞的子弹,穿过人群把沈一声提起来。沈一声没死,还有气儿,只是疼晕过去了。赵乾朗提着她滑行向亮着灯的飞机。

不甚明亮的机头灯和滑行灯仿佛指引了方向。

“拦下他们!”指挥官喊道,几枚炮弹从指挥官扛着的武器中疾速朝他射来。

“小心!”宋景大喊。

提着一个昏迷的沈一声多少影响了赵乾朗的速度,他侧身闪避了下,但一枚炮弹还是不可避免地擦到了他的腰侧。他猛地扭头,一瞬间露出原型呲出獠牙,强大的音波从他口中啸出,将指挥官震得翻了个跟头,头晕跪地,口鼻瞬间流出鲜血。

沈一声反而被他的啸声震得悠悠转醒了,被扔在飞机上的时候,她已经自己撑着胳膊难受地坐了起来,然后又趴在地上开始呕吐。

宋景急急地去查看赵乾朗的伤势。

“没事吧?伤到哪儿了?”

“没事儿,”赵乾朗握住他探来的手捏在手心里,看了下腰侧,“只是擦破点皮。”

“先起飞。”

文弱的程序员快要哭出来,他根本不知道该设定哪里为目的地,只能先起飞再说。

口鼻流血的指挥官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飞机开始缓慢地滑动。“开炮,阻止他们……快开炮啊……”

然而他发出的声音弱不可闻,自顾不暇的士兵们自然接收不到,即使能听到,此刻也没人能听从命令了。

飞机滑行的速度由慢到快,在滑行的跑道上碾碎地上的尸体,朝出发口飞去。宋景从机舱的玻璃窗口往后望,看见指挥官趴在地上仍旧锲而不舍地勾过一只激光炮,朝他们射来。

然而他注定是不可能能射中的了。

飞机已然起飞,瞬间突破超声塔的包围,飞入广袤的夜空中。

沈一声在飞机飞行一段时间后勉力坐起来,虚弱而又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该去哪儿,回南渊……”

宋景冲进舱里,一脚将那只畸变体踹飞,而回过头来,看到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说不定还有救。”宋景说。

赵乾朗再一次拉住他的手腕,握着不放,无奈又悲悯地看着他。

王老教师和李志国等人死了,普通人一个都不剩,粟伍等人虽然暂时活了下来但是也受伤严重。明明前一秒大家还沉浸在能够成功去涂海的喜悦当中,觉得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不想变故来的如此之快。宋景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怎么会这样。

宋景还想折回身去把其他人也都搬出来,被赵乾朗拉住了:“要爆炸了,别去了。”

赵乾朗也冲进来,看了一眼道:“先把活的救出去。”

机舱内一片狼藉,铁皮卷曲、玻璃破碎,四处着了火,到处都焦黑一片,机舱内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呛鼻的汽油浓烟。

断了的腿属于王彪,他浑身是血,已经不省人事了。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的状况只会更糟,尤其是没有强化体能的普通人……

第101章

几乎不用探查,就能知道王老教师等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机舱里的普通人类没有一个活口,尸体扭曲破碎,死状惨烈。

几个特警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扭曲呻|吟。

他们伤重,没有医生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但在龙城这个几乎被畸变体全面控制的城市,肯定是找不到医生的,赵乾朗想了想,掉头折返,往来路开去。

宋景一直沉默地坐在他身边,开上国道之后他终于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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