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天天这样，不想吃东西，我们二个大人盯着也没用。”

“不吃东西可不行，以后怎么参加选队员？”

“选队员？怎么选？”大安看了一眼毡棚里面问。

“你儿子真难伺候，我家几口就吞下，就嫌少，早出去玩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有办法？”

“嗯，富财舅舅在山上，到时会帮忙想办法的。好了吗？”

大安连忙躬着身子出去，和来人招呼道：“富财妈，找我有事？”

“干啥呢？”

可是任凭她将饼子在高恨的嘴边顶来顶去，眼中几乎冒出火来，高恨就像木头人一样无动于衷。

“你吃不吃啊？每天为了你吃口饭都恨不得累死！”丑娘又吼了起来。

“好了，挤干净了。”

“你都嚼半天了，还在嚼，往下咽啦！”丑娘又在里面大声催小高恨。

“吃不下就不要逼他，他饿了自然会吃。”富财妈看着里面劝了一句，又和大安道：“呃，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说吧。”

“计头说我们家的记工不够，今年摊不上皮子，我本来想给富财他爹做件袄子的，你们家有，就先借一下，明年还。”

“你们二个都上大工，怎么会不够？”

“这不都是计头记工，平时息工也有，他说多少就多少，谁记得清楚！”

“我们家也不够，高恨姨记的是小工呢。”

“可是计头说你们家有的。”

“别听他瞎说，我也为儿子做件皮袄的料子发愁呢。”

“那我再到别家走走看。”

她们刚搬来时，计头也这样对待过，第二年他再要如法炮制时，她们便和他私下当面核对，计头说她们息的工多了，分配时够不上发皮子，大安便和他掰手指头，把当年从头到尾的上工息工情况说给他听，末了盯着他道：“我们不和你为难，你也不要为难我们。”计头满头大汗、如遇鬼神，第二天便找个理由将她们家该分配的都补齐了，又将丑娘安排到了活计轻松的烧房，而大安和丑娘虽然对计头的做法心知肚明，也不去戳穿，只保持自己的本分。

里面高恨好不容易吃了几口，喝水时给呛着了，一阵咳嗽，将刚吃下去的东西又给吐了出来，气得丑娘把他的头一推，训斥道：“叫你不吃饭，怎么长身体！”

大安进来，将剩下的饼块包好，问高恨：“我和你姨要去上集工了，你跟谁？”

“跟姨。”

“哦，今天怎么了，不去帮我掰苞米了？”大安一边将饼子交给丑娘一边问。

“妈妈，我要跟姨去看火。”

丑娘听了，将饼子又推给大安，微笑出声道：“我倒忘了，他却记得清楚，知道昨天吃肉，今天有肉汤，你吃掉吧，不要为他发愁了。”

烧房就是为所有人做饭的地方，在河的上首，下首是人居地，再下首是屠宰场。烧房往岸上去的一侧是堆草场，堆草场的上首是存火点和储仓，下面也是人居，最下面是牧圈。

这里是基地牲畜支最远一处分支，通过牧养，和其它分支交换物资自给。

烧房里共有五个人，大师傅是老吹，有人称他是油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记大工。四个小工是丑娘、老树、四婶和巧女，除四婶长一辈，剩下三个同辈，因为丑娘不怎么讲话，她们三个却有说不尽的话头，五个人倒似三个人一样。

烧房的事情就是给大伙儿做饭，他们要起早做好烤饼、烧好汤，当大伙儿干了小半天活的时候，计头会带二个人过来将食物抬过去发放。大伙儿边吃边休息，吃完了再干一阵活，各自回家。下午开始集工的时辰晚，太阳落山前散工，散工时大伙儿再领一份饼子，一起吃也行，回家吃了行，这一天就当结束了。

因此烧房是上午忙，要将一天的食物做好，下午集工时，无非是收拾准备：清洗、打水、发面、备料、堆柴等。

又有一处例外，就是大伙儿每半个月吃一次肉、喝一次肉汤，也是由计头带人过来，叫上老吹，一起去储仓，计头报人，老吹估数，取了干肉，中间匀称分块，每人一份，剩下的细碎肉和骨头都留着第二天熬汤，大家分享。现宰的话要热闹得多，不过次数不多，通常都是寒冬腊月集体宰杀牲口后制作干肉的。

老吹的手艺老到，做的饼子看上去大小一样，分割的肉块也让大伙儿懒得盯着计较，因此他有夸耀的本钱，动辄自诩，言及其它，从而荣获“老吹”的称号。

正是天热的时候，烧房四周的挡墙都被拆了下来，丑娘和高恨老远就看到老吹坐在板凳倚着房柱闭目养神，三个妇女则团坐在另一边闲话，正对着他们母子过来的方向坐着的老树一向快人快语，这时也看到了他们，大声招呼道：“丑娘，你又来晚了，活都让我们干完了。”

巧女也跟着起哄：“这要是让计头看到，又要扣半天工。”

高恨早已快跑过去，嘴里甜甜的叫过四奶奶、阿姨，又到老吹面前叫了声爷爷，自己跑到灶堂口撩火。

丑娘赶上和她们解释：“儿子不肯吃饭，强迫半天也没有用。”

四婶笑道：“来，我找找看还有没有肉，切一块他吃。”

丑娘道：“不要啦，就是你去年给他吃了一大块生肉，把胃伤了。”

“看看，我好心好意，倒做成了坏事。”

丑娘也不再说，自己找事情做起来。她忙这忙那、洗洗捞捞，那三个嘴上说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其实是在说笑，来了后就没有张开手脚，由她把零零碎碎的活计做得差不多了，她们三个还是无动于衷、谈笑风生。

丑娘看到灶堂下的火灰满了，想把它清掉，看到簸箕被巧女踩在脚下，弯腰去拿时，巧女说我来，却又不动，丑娘忙了一阵，再想去拿时，巧女抬头眼睛一照，忽的起身提醒道：“老吹，计头来了。”

老吹一跃而起，利索吩咐道：“摞饼子、升火、热汤。”这三个人才立时紧张有序地忙碌开来。

高恨机灵，看到他们忽然一反常态卖力地干起活来，丑娘过来给炉灶里添火他也顾不得看了，走到这个面前瞧瞧、那个面前看看，又跑到烧棚外张望。

他看到计头三人大步朝这边走来时，便退后二步观察，但见为首的计头中等身高，阔腰突肚，嗓音洪亮，远远的称呼：“棍子，好了吗？”

连喊几声，高恨心中奇怪，自己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人却只顾埋头干活，没一个人应声。

直到计头快走到烧棚门口，老吹好像才听得，连忙拍手掸身，出来迎接：“计头，你来早了。”

“怎么啦，还没准备好？”

“刚刚好，咳，就几个人，要应付那么多张口，从中午忙到现在，就没有停过，腰都直不起来。看，都在案板上摞着呢，你点下。”

又招呼几个妇女：“喂，你们都过来帮忙。”

这边三个人又都放下手中的事情，夸张的伸伸腰，一边说着：“累死了！”一边过去把饼子码到筐子中。

二个青年看看计头，计头一摆手道：“去吧，今天活计不多，赶紧送过去，让大家填填肚子，好回家休息。”

二个青年挑着担子刚出烧棚，他便大声和老吹要求道：“天气热，你们做东西可要弄清爽啊。”

“干干净净，你尽管检查。”老吹自信满满地回答过，伸手从计头挎袋中掏出水袋（计头随身背着一个挎袋，里面装着水袋、牛角号、绳子等杂七杂八的东西，高恨很是羡慕。），倒出里面的剩水。

计头问：“干什么？”

“给你倒点水。”等他把上午留着的肉汤倒进水袋，又拿出几张饼子，趁计头看完转身时一起塞尽他的挎袋中。

“你这是干啥，棍子！”

“嘘。”老吹朝旁边一呶嘴，示意他别声张。

计头侧目相看时，几个妇女正各自干事，根本不曾注意到这边。

计头由他把口粮放进挎袋，摇头叹息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最让我头疼。”

“哪三个？”

“一个是看羊圈的阿猜和阿耍，二个正事不干，整天不是吹哨就是玩些小把戏，把小孩子的风气都带坏了。”

“嗯，第二个呢？”

“就是你。”

“计头，你说笑了。”

“你呀你。”

“计头，我是老佩服你，最听你话了。那第三个呢？”

计头看了一眼丑娘道：“算了，不说了，我走了。”咳嗽一声道：“把事情做好啊。”

“计头放心。”

送走计头，老吹背着手，看几个手下干活，高恨感觉得他此刻身材更加高大。

看看差不多了，老吹喊一声：“都过来吧。”

几个妇女就等着他发话，马上围过去一脸灿烂地问：“老吹，可以下工了？”将各自的水袋取出来，搁在灶台上。

老吹动手，先将自己的水袋装满，其余的四人分了；再将藏好的饼子拿出来，仍是自己一份，余下的四人均分，大家也都没有意见。

高恨看到，每次丑娘都排在后面，老吹再刮，也只有半勺，嘴上照例道：“嗯，少了点，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之前是巧女排在后面，看到老吹这样操作就不乐意，老吹马上发作：“我忙了一天，也就省下这点，哪有你手巧，能分得匀。”巧女笑道：“吹哥，要不我来帮你分？”老吹把眼一瞪：“这勺子是你拿的吗？”但是从那以后，他就先接巧女的袋子，丑娘排在了后面。

几个人合力将挡墙安装上，四婶道：“没啥活计了，我年纪大，走得慢，先走了。”

老树和巧女称自己的儿子肯定饿了，也后脚回去。

老吹看丑娘还在收拾，催她道：“你今天带着孩子，也先回吧，明天赶早点。”

等人都走了，他却又从墙角落一个洞里掏出一把肉干来，和水袋、饼子一起用皮子包了，带好门，搓了搓手掌，连忙回家。

一座又小又旧的毡棚内，靠门口处摆了一张小小的柳编案几，一头并排坐着二个气势汹汹的老鹰，一头坐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鸡，只不过这二个老鹰不会吃小鸡，而是在逼着他吃饭；而那个小鸡虽然不担心被老鹰吃掉，却是一副磨磨蹭蹭的可怜相。

“这个点还没吃好？”

“咳，还不是为了孩子。”

“我是说以后，要你儿子吃饭，不然身体跟不上。”

“哦，还是你知道得多。”

“有什么用啊！我们这里最偏僻，娃上学堂都不能，选队员也没几个名额。”

“吃着饭呢。”

“要不先喝口水？”大安正要去拿水瓢，外面有人在喊：“大安，在吗？出来一下。”

“你都看半天了，这块饼子有什么看头啊！”丑娘忍不住焦躁，催促道。

大安凑过身去，将掐掉边的饼子递在小鸡的口边，耐心劝道：“来，就这儿，咬一口。”

烧房

可是小高恨仍然面无表情，无神的眼光落在饼子上，一动不动。

“还不吃！你到底想什么啦？把嘴张开。”丑娘夺过饼子，撕下一块命令道。

“还早着呢。来给我看看，我这鼻子下面长了个疙瘩，有没有脓包啊？”

“哦，是已经熟了，我帮你把它掐掉。孩子现在不还小吗？就开始选队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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