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去年6月初，秦承宇带着她的研究生毕业作品，选在了北京百一中学进行第三站路演。

也正是那场电影，让她得以和伏曦结缘。

直至今日，小秦回想起来，当时的场景还依然历历在目。

她高中时期就开始独立创作电影，大二期间，亲自执导、编剧的一部小成本公路片，更是在一年后，荣获了第51届台湾金凤奖最佳剧情长片、最佳新导演等多项提名。

小姑娘的皮肤白得有些过分，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

身段修长窈窕，气质清冷沉稳。

十八岁那年，她以当届文化、艺术双科最高成绩，成功考上了中华影视学院。

八个月前，又顺利地从华影硕士毕业。

真要论起来，小秦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文三代。

她的妈妈同样从事文娱行业，早年便在纪录片导演界占有一席之地。

安安静静往那儿一站，仿佛就是一个成语的具象化——鹤立鸡群。

用秦承宇身为导演的职业眼光来看，姑且不评价声台形表这四大演员基本功，单是外在形象这一点，她私心上就想给这个小姑娘打满分。

于是乎，秦承宇想当然地以为，伏曦应该是位优秀的艺术生，哪怕不是学表演的，起码也得跟服表、舞蹈等沾点儿边。

但当这位小姑娘坐下来，跟她握手的那一刻起，秦承宇的世界观，便开始被颠覆了。

因为她的脑海中，清清楚楚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好紧张，好紧张！手好像控制不住要发抖了，怎么办呀……】

秦承宇正要收回的胳膊，当即就顿了一下。

她缓缓抬眼，盯着伏曦的脸，有些自我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你……你刚刚说什么？”

秦承宇起初以为，自己昨夜从德国飞回北京，睡不了两个小时就赶来出席路演活动，一路奔波劳累没有休息好，这才产生了幻听。

要不然，她怎么没见到面前的小姑娘说话时开口呢？

伏曦被她问得也跟着愣了一下。

随后，才微微张了张嘴巴，露出一个礼貌又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

“秦导您好，我叫伏曦，是高二人文实验班三班的学生。”

声线清甜悦耳，语调抑扬顿挫——跟方才听到的不差分毫。

小姑娘学着前面一位同学的样子，恭恭敬敬地递上了自己的笔记本。

“您之前拍过的三部电影和一部纪录片，我都看过，还写了拉片笔记……非常喜欢您在作品中的艺术理念表达，以及对于灰色边缘小人物的塑造……”

嫣红水润的嘴唇张张合合。

最后，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十分真挚的光芒。

“秦导，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哦，可以可以。”

愣神的小秦下意识接过了本子和笔，一气呵成地签下了“秦承宇”三个字。

小姑娘注视着她手上的动作，恬静地抿起了唇角。

令秦承宇震惊的是，刚才的那道声音，又在她的脑海中响起了——

【哎呀，我说的那些话会不会有点儿太官方了啊？中规中矩的，跟背台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考编导呢……】

秦承宇攥着笔的手微微一颤，正要抬头。

【哇塞，秦导字如其人，签名可真好看，嘿嘿。】

“所以，”钱太太听得很专注，“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伏曦心声会泄露的秘密？”

场记小秦垂眸，看向了那只曾跟伏曦交握过的右手。

她轻声叹了口气：

“嗨，当时哪敢往心声这么玄幻的事儿上想啊？不光是我，桌上的其他三位女演员也一样，大家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

钱太太讶然：“其他女演员也能听到？”

“能啊。”

秦承宇似笑非笑地撇了她一眼，“只要跟伏曦产生过肢体接触，就都能听得到。”

话音一落，钱太太便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她想起了宴会厅里，自己推在人家小姑娘肩膀上的那一巴掌。

小秦接着道：

“只不过，我们那会儿还都以为，伏曦是想用腹语说些匪夷所思的话，来吸引人的注意呢。”

腹语？

钱太太思索了一下，觉得还挺在理。

不开口说话就能发出声音——腹语，的确是一个正常人会猜测的方向。

秦承宇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

“可就在当天傍晚的饭局上，我们几个就不那么想了。”

“为什么？”

“因为——”秦承宇转过头，言简意赅道：“那张饭桌上，有男人。”

“男……”钱太太下意识要继续追问。

电光火石间，却恍然明白了什么。

而秦承宇的笑容里，此时也隐隐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生而为女的自豪。

她回忆道：

“饭局上，我们几个女同志又开始聊起伏曦，可神奇的是，无论我们怎么说——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也好，换个委婉的表达方式也罢，只要当着桌上其他男同事的面，我们就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此，钱太太倒是深有体会。

因为她在质问钱建峰的时候，但凡牵扯到伏曦心声透露出的信息，所有的话便会被无形中的神秘力量给[哔——]掉。

秦承宇的手指落在笔记本电脑上，轻轻地敲了两下。

“那时候，我们还尝试了其他的方式，比方说，用手机打字，再或者，拿支笔亲手写下来……”

“有效果吗？”

小秦摇了摇头。

“无一例外，各种方式都没用。递给桌上的男同事们看，在他们眼里，屏幕上和纸上，只有一片空白。甚至，让他们全程盯着写字的过程和动作，他们都分辨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钱太太不禁感叹，“这也太神奇了。”

秦承宇放下了保温杯，“更神奇的还在后头呢。”

钱太太侧目，“你是说……”

秦承宇点点头，“对，她能预知未来。”

6月初百一中学的路演上，秦承宇从伏曦的心声那儿，听到了最让她诧异的一句话——

【唉，这么优秀的新生代女导演……真是太可惜了。】

当时的伏曦已经拿到了签名，她向秦承宇和桌上的其他电影主创们道谢后，便起身离开，给排在后面的下一位同学让座。

可她虽然跟着人群渐渐走远，但那道声音却依然清晰地回响在秦承宇的脑海中——

【这个月的端午节，秦导回姥姥家那边探望舅舅的时候，就会收到一家台湾影视公司的签约合同。】

【这家公司实力雄厚，而且，还跟洛杉矶的几所电影学院以及机构，有着密切的合作与联系。如果和这家公司签约成功的话，以后走国际电影节这条路，就会更加顺利……】

听到这里，秦承宇已经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除了华影的两位导师，她还从来没告诉过其他人，自己跟这家公司有过接触。

——连她亲妈都不曾了解的事儿，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怎么会……

而秦承宇身边，那三位跟伏曦握过手的女演员们也听到了这话，全都惊讶地朝她看了过来。

伏曦的心声仍在继续。

【秦导签下了那份合同，却不曾想，这家影视公司野心勃勃，且绝不止是制作优秀的华语电影那么简单……】

接着，秦承宇和其他几位女演员便接收到了最令她们震撼，甚至可以说是胆战心惊的消息——

【今年11月，将会发生一件彻底改变华语影坛奖项格局的大事——台湾金凤奖的颁奖典礼上，有位纪录片导演在上台后，竟然大肆发表分裂国家的不当言论……而那位导演，正和秦导隶属于同一家影视公司。】

【此状况一出，大陆网友们纷纷出离愤怒，还顺藤摸瓜地扒出了那家公司背后的反动资本……秦导也因签约合同而受到了牵连，从此便背负了一个后半生都洗不干净的污点……】

暑气炎炎的六月天，秦承宇坐在桌前，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后来呢？”

钱太太目光关切地望着身边的年轻姑娘，“你跟那家影视公司签合同了吗？”

“当然没签。”

秦承宇似乎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您是在质疑我的政治立场吗？”

“没有没有！”

中年妇女讪讪一笑，“我就是看你现在不拍电影了，只在这儿当个场记，还以为……”

“以为我真的事业受损，再也当不成导演了，是吧？”

“……嗯。”

秦承宇轻笑道：“对我而言，剧组里的职务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再说了，我又不是一般的场记。”

她顿了顿，下巴微抬，表情带上了几分小骄傲，“我现在可是何思泉导演的御用场记。”

“对对对！”

钱太太连忙竖起大拇指道：“何导毕竟是圈里的大前辈，能跟在她身边取取经也是很好的。”

“其实要说起来吧……”

秦承宇望向了车窗外的雪娃娃，“我之所以选择当场记，还真的跟伏曦有点儿关系。”

她捧着手中的保温杯，再次陷入了回忆。

那晚的饭局散场后，秦承宇拒绝了同事们去Ktv的邀请，没做任何耽搁，连夜赶回了家中。

她把自己遇到伏曦的经历，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妈妈。

妈妈早年拍摄纪录片，带着摄像机去全国各地取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

可她在听完女儿讲述的这些事情后，依然摸不着头绪。

而就当秦承宇带着满腹疑虑入睡后，她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出现了她从未真正见过面的姥姥。

姥姥的模样比照片里还要生动，搬了把竹椅坐在葡萄架下，握着铅笔，一笔一画地创作着思乡的诗歌，苍苍银发上落满了碎金子般的阳光。

抬头看见秦承宇，老人家笑得和蔼又慈祥：

“我们家小哪，这么快都长成大姑娘了呀……”

小哪，是秦承宇的乳名。

妈妈说，姥姥临行前交代过，生了女宝宝叫小哪，生了男宝宝叫小归。

秦哪和秦归，都是一味中药的别称——当归。

老人家晚年重病缠身，出不了远门，最终在台湾逝世。

而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回到祖国，回到那个她笔下倾注满爱意的家。

……

第二天醒来，秦承宇在书房里，见到了同样红了眼眶的妈妈。

——母女俩竟然做了相同的梦。

“妈，是我太急功近利了，总想着在国际上拿奖……”

秦承宇走到她身边，把头垂下，“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跟那个公司签约的。”

妈妈听完，只是合上了手中的一册诗集，没有做出评价。

她说：“小哪，下午跟我去见一个人吧。”

“……见谁？”

“咱们大陆的一位女制片人，王文珍。”

钱太太：“这么说来，是王制片推荐你过来跟着何导的？”

秦承宇摇了摇头，“不是。”

她解释道：“王制片那会儿跟何导，好像有点儿关系不和，我也不太清楚俩人之前闹过什么矛盾……我妈当时带我过去，是想请她帮忙查查那家公司的底细的。”

王文珍这位奇女子，不光是在内地的电影制作圈有地位，就连大半个亚洲都遍布着她的人脉。

母女俩刚在她面前提了下那家公司的名字，王制片立马就露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

两天后，那家台湾影视公司的详细资料，便被送到了秦承宇的桌上。

如伏曦所言，背后的势力果然极不简单，甚至还跟好几家常年抹黑中国的外媒机构有牵扯！

秦承宇讲到这里，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闭上眼，悄然攥紧了拳头。

没办法，不管过去多长时间，她每每想起这件事来，仍是不由得一阵后怕。

“我真的……

场记小秦，全名叫秦承宇。

可说她是个场记，其实又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因为秦承宇今年才25岁，便已经履历颇丰。

大家纷纷来到电影的主创团队桌前，排着队，轮流坐下来跟导演、演员们面对面交流、要签名。

大礼堂的位置很多，上座率又高。

可秦承宇还是一眼就从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注意到了被挤在后排的伏曦。

经恩师引荐，如今跟在何思泉身边当场记，希望能近距离吸取名导的电影拍摄经验。

受家里浓厚的文化氛围熏陶，秦承宇打小就喜欢抱着台摄像机，到处拍这拍那。

名字听起来像个男孩儿，但这其实是她姥姥生前翻阅《楚辞》给取的，出自“霰雪纷其无垠兮，雨霏霏而承宇”。

老人家临行前留下遗愿，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这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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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意承接宇宙，心胸豁达，前途似锦。

而小秦的这位姥姥，就是台湾当代诗人、散文家，知名诗篇《岛上雨霏霏》《东方红，太阳升》的作者。

她记得很清楚，那场电影路演的名额有限，伏曦的学号恰好被抽到，成为了幸运观众之一。

在主创提问等一系列环节结束后，百一中学大礼堂的学生、老师们开始有序离开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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