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二土接过饭盒，他真是有点饿了，别说是鸡蛋和粥，什么东西他那时候都能吃的下去。狼吞虎咽的解决完早饭人二土感觉困劲儿有点上来了，他赶紧跟母亲说话，内容他完全不记得，只是为了让自己尽量清醒些。

“小美家属在吗？”产房的门推开了，一个没见过的医生把头露在外面。

“在！”他们四个人呼啦一下围了过去。

“怎么睡的着啊。。。”

“跟着我，低头，不要东张西望。”说完医生沿着屏风平行的方向往里面走去。

人二土紧跟医生，走到过道尽头转了个弯看见黑黢黢的走廊，里面布满一个个房间，医生没有停下脚步，在拐角的一个房间停下后推门进去，人二土自然也跟着进入屋里。

“没有。”

“还没吃早饭吧，这有粥，还有鸡蛋。”母亲递上饭盒。

“还在里面呢？”小美母亲问人二土。

“嗯。”

屋里的场景让人二土一下精神了好多，他以为最终孩子降生肯定是在一个类似手术室的地方：环境整洁明亮，虽然布满各种医疗设备，但气氛是温馨而安静的。谁知这屋里虽然算是宽敞，但是怎么看都更像个屠宰场的第一现场或者牢房里给犯人用刑的地方：靠门一张斜上四十五度的床，只有人上身躺的大小，下面两边延伸出两条大腿摆放的位置，其余部分都是悬空，床边上都是固定躺在上面人的装置；那床的底色和材质已经完全被不知是血还是汗渍或者是产妇的体液所长期浸透留下的痕迹。屋内墙皮早已老旧不堪，一些地方脱落后露出里面不知是混凝土还是什么其他材料；地面就是纯的水泥地面，还高低不平；整个屋里都响彻胎动检测仪那“咚。。。咚。。。”直击人心的声音，听的让人焦躁又害怕。人二土正触目惊心的愣着，医生叫了他，“这边儿，愣什么神儿！”

小美就躺在另一张床上，只是那床倾斜度没有那么大，“你站你媳妇头那边儿，别过到我这边。”另一个医生正对着小美的下半身，背后是医疗仪器，发出黄色刺眼的光。

人二土来到小美身边，本想着安慰几句，说点贴心和鼓励的话，虽然那不是他的特长。但是当他看到已经湿透头发的小美时他觉得一切话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苍白的就像小美的脸和挂在上面麻木又痛苦的眼神。

人二土一把抓住小美的手，医生此时说了话：“你老公来了，马上就生出来了，再加把劲儿啊。”小美没有反应，就像没看见人二土一样，只是机械的按照接下来医生的指令用力。

“别瞎用劲儿，按我说的要有节奏用力。”医生看着人二土，“你跟我一起喊，让她也跟着用劲儿。”

那是人二土见过小美最刚强的一面，她一滴眼泪都没掉，即使看见人二土也没有，她尽量用她仅剩的理智和力气配合着医生的节奏，但是一分钟的拼尽全力还是没能如愿。小美没有放弃，即使医生已经让她停下歇会儿，但是她还是泄愤似的使着劲儿。人二土记得小美生之前不止一次说过她坚决不破，因为对孩子不好，她一定会自己把孩子生出来。她总是笑着说这些话的。

“得切，这样不行。”医生跟旁边的助产说。“你跟你媳妇说说话，别让她累睡着了。”

当时人二土不知道“切”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肯定不是破腹产，他按照医生的嘱咐跟小美说话：“不要急，马上就好了。”

“嗯。”小美虽然回了，但是眼神没有看他，而是一直呆呆的注视着上面的天花板，那是人在精疲力尽时候的样子。

“好，再来。”医生应该是做好了侧切，“还是刚才的节奏，没问题了应该。”

这次是真的，只是一下，医生就喊了停，之前那监测胎动的仪器发出的震撼灵魂的“咚咚”声也停了，屋子里一片寂静，偶尔只听得见一两声金属工具从托盘中拿出的声音。人二土那时是慌的，他不知道胎动仪的声音消失是不是坏消息的来临，只能寄希望于那是自己对于医疗专业的无知。

打破这种安静的是惊雷般婴儿的第一声啼哭，那哭声犹如创世的钟声把人二土彻底击的粉碎，那时他大脑里没有任何情绪，心很痛，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就像父亲去世那一刻一样。

人二土之前年轻，熬夜还可以，只要第二天晚上睡个踏实觉就行。但是可能是过了三十，又不锻炼的原因，熬一整夜对他来说已经越来越难，而且之后的两三天都缓不过来，总觉得昏昏沉沉浑身难受，一定要等到周末好好在家躺两天才算完全恢复。

“我们吃了，昨晚都是一宿没睡，四点多我们就都起了，呵呵。”

“让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嘛。”

母亲和小美父母还是跟昨天上救护车时的情形一样：没有捞到一点问询的机会。

进了产房的门是一个个的屏风，人二土猜那后面应该是一个个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人样儿的产妇，屏风和产房的门之间过道有个一米左右的距离，医生扔过一套消毒服：上衣，鞋套，口罩。“换上跟我进去。”

“好。”人二土赶紧把那些穿戴整齐，可能是一夜没睡，穿鞋套的时候他单腿有点站立不稳，只能蹲下，憋着气才把鞋套套好。

“你们吃了吗？”

“你一直在这儿没睡会儿啊？”

生孩子这事不像排队做孕前检查，排在前面进的就会先出来，后进的就后出来，就像他们等在产房外面的这一波陪产公，人二土到产房前就在那等着直到小美生完推出来还在等的大有人在；也有媳妇刚进去没一个小时就被医生喊进去的：xxx家属在吗？要生了，跟我进去。当然也不是谁都能在最后时刻进去陪产，要花钱买了医院的陪产包才行。

人二土等在产房外还观察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儿：就是陪产老公出来被问到的第一句话百分之百是：男孩女孩？男的女的？男宝宝还是女。。。这种跟性别相关的问题，而且问的人也特别固定，不是孩子奶奶就是姥姥。更有意思的是生男孩的老公回答的声音都是特别小声，显得特别不在意：男女都一样嘛。好像生怕因为自己生的是男孩刺激了别人似的，甚至还带着点怪问这事儿的人重男轻女的意思：咋不问问我老婆好不好呢！而生女孩的老公出来时都是带着特别夸张的一脸喜悦，有的没等问就到处对着守在外面的亲人大声说出“闺女”俩字，然后旁边的人也是迟疑一秒钟后笑的特别逢迎：是嘛！哎呀，行，闺女。。。闺女好啊！

小美在产房的那一夜人二土精神是恍惚的，他想靠着椅子睡一会却做不到，一闭眼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抗拒着睡眠的意愿，脑子里不时的闪过的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和臆想，虽然他是个爱做白日梦的人，但是那肯定得是在白天。

这事儿搞的人二土这个自我感觉特别脱俗的人也有了心理压力：本来不是个事儿，但是不知怎的好像在那个特定的场景下生男孩就像是中大奖一样：马上成为人生赢家然后走上舞台中心接受大家羡慕的眼光；而生女孩儿就完全相反，只能得到属于虽已拼尽全力但还是失败者的那种宽容且怜悯的眼神和掌声。

夏天天亮的很早，不到七点天就已经大亮了，母亲和小美父母也是那个时候再一次赶到了医院：一人手里拎着一个保温饭盒，

“要生了，你跟我进去吧。”

“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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