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少年再次吐出这两个字来，声音比之前要低，但温度却也愈发低了起来。

“第一，是你自己嘴无遮拦，不要怪到别人身上！”少年弯腰拍了拍面前跪着的两个少女的肩膀，示意她们继续完成自己的工作，眼睛又闭了起来，嘴里却依然冷冰冰地说道，“第二，我身边的人，只有我能决定她们的命运！第三，你是我的至亲没错，但不要觉得关系亲近就可以随便帮着我乱出主意。更不能想着不该想的事情——就你这小胳膊小腿的，能抬得动玄武门的门栓不成？”

“玄武门”这三个字被少年轻描淡写地吐出口，房间里面的温度似乎再次降低了许多，不光两个少女再也坚持不住手中勉强的工作，原本脸上讪讪的中年人也面色大骇，忍不住四下打量着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似乎想要找出某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并不存在的身影。

中年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少年会忽然吐出这两个字来。等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扯出一个笑脸来，小声道：“就两个婢子，想来是什么也不敢说的。祐哥儿要是担心……”

他倒是不想用刚才那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和别人说话，但是没办法，稀里糊涂从病床上就跑到一千多年以前来了，现在自己的这个身份，结局一眼就看到底，要是再不帮着前身擦一擦屁股，在七年以后造反失败，从堂堂皇子之尊被贬为庶人，然后赐死于宫内省，除了在史书中留下“李祐”这个声名狼藉的名字之外，连个孩子都没留下。

而刚才那个中年人，就是自己的亲舅舅，根据史书中的记载，就是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有此结局的罪魁祸首之一。

少年张开迷蒙的双眼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然后又闭上了眼睛，任两个少女围着他忙活。

快十三岁了还不能自己穿衣服，想一想也是醉了。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

“祐哥儿可不要这么说，被人听去了不好。”坐在旁边的中年人却并不畏惧，捋着颌下并不太漂亮的胡须，出声规劝道。

心中想着事儿，手中摆弄的玉佩挂绳和腰带纠缠在了一起，怎么都弄不开。算了，不想了，哪个穿越者还没有几个奇葩亲戚不是？李祐又叹了口气，出声道：“你们俩别趴着了，起来赶紧给本王看看，这玩意儿到底应该怎么弄。”

两个少女仿佛没听到一般，依然瘫软在地上。

李祐摇了摇头，给前身擦屁股这件事情，任重而道远啊！虽然穿越过来的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不断改变着这个身份之前的形象，但这家伙顽劣不堪喜怒无常的形象早已经深入人心，自己又不敢短时间内做的太过，以免被别人看出什么来。结果现在就是面前这幅鬼样子。

“再忍忍，今天元日朝会之后就好了。”李祐心里嘀咕着，随手将手中怎么也摆弄不清楚的腰带丢在一边，从旁边的挂架上面抽了一条比较合眼缘的，捆在了腰上。

腰带上面镶金嵌玉，看起来土豪之气迸发。毕竟今天已经是贞观十年了，经过自己的便宜老爹李二陛下以及他老人家手底下层出不穷的人杰们十年的励精图治，早已经不是贞观初年皇后带着自己的老娘以及其他一众嫔妃穿遮不到脚面的裙子的时候了。

“你们两个自己找地方休息一下吧，别忘了吩咐厨房给我准备点儿吃的。这日子过的，大半夜的起床还不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水都不敢喝一口，还皇子呢……”

嘴里碎碎念着，李祐自己抓过一件毛皮披风，顺手搭在肩膀上，走了出去。

一直到李祐走了很长时间，房间里面的两个少女也没等到有人来处理她们，终于松了口气，相互搀扶着离开了这间仿佛能吃人的装饰豪华的卧房。

十三岁的皇子早就不适合住在后宫里面了，也只有自家四哥，那个看起来一脸憨厚的胖子，仗着老爹的宠爱厚颜无耻地赖在宫里面。老爹对这个胖小子宠到了极点，甚至还想让他搬到自己即位之初曾经听政的武德殿去住，这待遇也没谁了。自己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老爹一向看自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宫里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住的，暂时又不能去封地，一年前在太极宫东边的崇仁坊找了个不大的空宅子，挂了个燕王府的牌子就打发自己搬出来了。

嗯，崇仁坊往南就是平康坊，大唐长安有名的红灯区，大书法家褚遂良就住在这里，根本不需要登科后就能日日看尽长安花……就是自己这小身板有点儿太弱了，虽然长安城里的纨绔们十一二岁出入平康坊平平无奇，但为了自己的身子骨着想，这半个月来李祐还只是偶尔站在自家的宅子里望着南边长吁短叹，但一次也没去过。

崇仁坊算是长安一百零八坊中最大的几个坊市之一，但这里的住户却并不多，因为在这里窝着一头老虎。“千古大阴人”长孙无忌就住在这里，算是李祐的邻居。长孙家的宅子比自己的燕王府可气派多了，占了整个崇仁坊大概六分之一的地盘。李祐的仪仗从燕王府出来刚拐了个弯，就看见长孙家大门外灯火通明，一溜灯火如同火龙一般从大门里不断涌出。李祐刚开口示意自家亲事府的典军稍微等一下，就看见胖乎乎的长孙无忌从大门里出来了。

然而很遗憾，似乎效果不是特别大，上眼皮还是重得要死。

“我和你娘商量过了，齐州不是个好地方。”中年人并没有在意刚才少年翻白眼似的动作，自顾自地说着，“不过陛下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不管是长孙无忌还是房玄龄，都并不赞同这间事情。再加上还有你四哥在中间杵着，将来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现在先应下来再说，千万不要做出头鸟，现在陛下言出法随，跟他对着干绝对没有好下场。但是出京是绝对不能出京的，像之前的不之官就挺好。反正就一句话，给，就应着；但是不管啥事儿，都得比照着你四哥来。都是陛下的儿子，总不能厚此薄彼吧？他是皇后的嫡子又能如何？你娘也不是不受待见！况且皇后的身子骨……”

“闭嘴！”少年猛然张开了眼睛，冷冷地看了中年人一眼，眼神中精光乍现，先前的懒散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天潢贵胄的气度眨眼之间显露无疑。两个少女一哆嗦，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

“你先去承天门外等着吧，元日大朝会是大事儿，你跑到这里来说关心自己的外甥，害怕我年幼失礼是应该的。但要是和我一起过去，那就不太应该了。”少年自己动手，整理着已经穿得差不多的复杂的袍服和配饰，两个少女趴在地上，几乎已经软成了泥，自然没办法继续工作下去了。

中年人楞了一下，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个字也没说，脚步踉跄的出去了。

少年又叹了口气，刚才冷冰冰的神情再次一扫而空，又恢复了最初没睡醒的懒散模样。单看这变脸的功夫，倒是真正称得上“喜怒无常”了。

不过也不能怨他，宽袍大袖的衣服一层套一层，各种各样的带子从身体周围环绕而过，也不知道两个比他还小的少女是如何记住到底应该怎么弄的。所以只好扮做人体十字架，任人施为。

意思倒是规劝的意思，但语气却并没有半点规劝的语气；虽然称呼十分亲近，但话语中却总有些阴沉沉的，听着让人感觉极不舒服。

无奈地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天空，少年开口道：“能不能帮我请个假啊？这也太早了点吧？这样下去会长不高的！”天可怜见，自己还是一个不到十三周岁的少年，正值青春发育期，起那么早干什么？难道不会影响生长激素的分泌吗？

弯着腰帮着少年整理复杂袍服的两个漂亮少女闻言，不断忙活的白嫩小手肉眼可见的顿了一下，然后便继续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工作，对于少年的话语置若罔闻。

“啊……”容貌俊秀的少年支棱着双手，摆出一个十字架的模样，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使劲儿眨巴了两下眼睛，让泌出的眼泪润滑了一下干涩的眼球，试图让自己精神一点儿。

少年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并不是这两个少女无视他，而是畏惧他。

因为他喜怒无常，性情乖张，心中稍有不顺就极易迁怒身边的人。而在这个时代，他的身份能够轻易决定这两个少女的生死。

“你也知道害怕？”少年眼睛依然闭着，却似乎仍旧看到了中年人的表现，嘴里嗤笑了一下，道，“知道害怕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阴家现在是不够吃还是不够穿？我大唐的官儿虽然俸禄没几个，但你是靠着那点儿俸禄过活的人？况且，呵……”

少年人的话没有说完，但中年人却被这半截话搅起了心中最深处的恐惧，额头上的汗珠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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