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祐微微点了点头。

当年李祐上初中的时候，化学老师曾经将石灰使用的历史当笑话讲过。这玩意儿其实出现的非常早，公元前八世纪古希腊人就在建筑中用石灰，公元前七世纪中国也开始使用石灰。不过后来中国古人把石灰的用途玩偏了：筑墙不用石灰，用糯米汁；而原本应该是建筑材料的石灰，被丹学家和药学家用在了炼丹和药学中。南北朝时期陶弘景记载过，石灰用酒浸泡喝下，能治疗腹痛，也能用来治疗外伤。后来的《唐本草》和《本草图经》都记载了用石灰治疗外伤的用法，在《本草纲目》中甚至详细记载了石灰的制法和药用石灰的要求。

其实石灰做药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不管是内服还是外用，其实用的都是熟石灰，避免了灼烫，还能够创造一个碱性环境。内服可以中和胃酸，缓解胃炎和胃溃疡，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调节肠道菌群的作用；外用则可以利用碱性环境杀菌消炎，减少感染的风险，甚至到了清末那些天桥杂耍卖艺兼卖金疮药的江湖汉子那里，红砖面儿加生石灰就是拿来往外卖的“上好”金疮药。而且在这些中药学著作中，都明确了石灰“性至烈”，对于用法和用量十分有讲究，不是名医都不敢用这东西。

“回殿下，小的之前犯过腹疾，大夫给小的用过石灰这味药。”刘庆答道，“因为这药十分酷烈，小的用了一次就牢牢记住了，也问过大夫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听大夫说，青石架柴，烧制七日，便可得石灰。小的便记在心里了。”

刘庆被李祐拍了两下肩膀，身子都快沉到地底下去了。听到李祐夸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笑，还是道：“小的大胆说了这话，殿下不怪罪便好。”

“不怪罪，怎么能怪罪？！”李祐高兴地大声道，“你是我第一个能记住名字的工匠！干得不错！刘主簿，记下来，回头奖给刘庆五十贯钱，把他这些天做的事情以及刚才和本王说的话记下来，传回齐州去！本王要教所有从长安跟来的人都记住刘庆这个名字！”

“臣是不懂得这些东西的，就连石灰这个名字，都是听人家说的。”刘仁轨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臣把殿下的吩咐跟带来的工匠一说，就有人想到，估计殿下是想要烧制石灰了。这口窑也是工匠们按照石灰烧制的要求，从砖窑改造而来。对了，殿下，这名工匠，便是提议烧制石灰的匠人，姓刘，大名叫刘庆，因为行二，大家都唤他刘老二。”

一边说着，刘仁轨便把身边一个同样满身灰尘的瘦巴巴的汉子推了出来。

“免礼吧！”李祐兴致勃勃地凑到窑口前，问道，“里面烧的什么东西？”

“回殿下，是石灰！”刘仁轨答道。

五十贯！刘庆身子一软差点儿瘫倒在地！一个贱籍匠人，不光被一位亲王拍着肩膀称赞，还得了五十贯的赏钱！五十贯啊！哪怕在刘庆的梦里，他也没梦见过这么多钱！

不过兴奋了没一会儿，刘庆还是对李祐说道：“殿下，若是这石炭烧出来的石灰沾了炭毒，那便不合用了。是不是以后还是改用木柴烧制？”

“让你头晕目眩的不是炭毒。”李祐笑着对刘庆说道，“也罢，原本本王来肥城是想着看看你们准备得怎么样，现在看来，不光是准备妥帖，甚至比本王想的还要好。不过本王不能白来这一趟，今日便给你们展示一番，这炭毒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祐在戚安的带领下来到了原肥城县北边的一处荒山脚下。

“回殿下。”刘庆学着刘仁轨的样子，朝李祐躬了躬身，道，“刘主簿说，殿下要在石山附近筑窑，原本小的还想不到石灰这东西。不过到了这边一看这里石山几乎全是青石，便想到殿下可能是需要石灰。”

李祐微微点了点头，赞道：“不错，不错！虽然稍微差一点，但也没差太多。而且这窑如果能烧制石灰，自然也就能烧制本王真正需要的东西。对了，刘庆，你是怎么知道石灰这东西的？”

“殿下，其实那些黑乎乎的粉面儿，小的看着其实也是石灰。”刘庆补充道，“小的不敢像之前得病的时候那样用酒泡了喝下，但若是放到水里面，这黑面儿和石灰一样能把水烧开。小的想着，是不是这石炭烧起来烟尘太大太黑，把石灰给染黑了。所以这次改造火窑，专门设了一个烟道，将煤烟尽快抽到火窑外面。”

说到这里，刘庆嗫喏了一下，似乎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才继续对李祐道：“小的还有一言禀告殿下。这石炭世人相传有炭毒，小的虽然改造火窑之后成功将石炭点燃，而且这些天也没人中毒，但却不可不防。小的昨日靠近了那专门设立的烟道一小会儿，便觉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来，半个时辰才缓过来，想来该是中了炭毒的缘故。这般看来，这石灰哪怕用石炭能够烧成，恐怕也不能用药！”

李祐十分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微微有些哆嗦的匠人，重新打量了一下他瘦巴巴的身躯，也不顾刘庆身上满身灰尘，用力拍了拍刘庆的肩膀，赞道：“好，刘庆，干得不错！敢于尝试！知道失败之后如何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而且敢于直言！本王记住你了！”

“哦？”李祐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有些战战兢兢的刘庆，问道，“刘庆，你是怎么想到烧制石灰的？”

“石灰？”李祐惊讶地看向刘仁轨，问道，“我记得我没跟你们说过要烧什么东西啊？你们怎么想起来烧石灰了？”

当时刘仁轨和李祐同时出发，一个向南一个向东。李祐在齐州东边的淄州博山县建立了一个实验性质的瓷窑，刘仁轨在肥城这边同样没闲着，李祐过来的时候，正看到刘仁轨满身灰尘，和带来的工匠围着一个馒头窑商量着什么。

馒头窑的窑口正露着火光，李祐往近处走了两步，立刻便感受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热气。

“祐唐 (.)”！

“咦，刘主簿，你们已经点火了吗？”李祐笑着问道。

“殿下过来了？”刘仁轨这才发现李祐已经到了近前，赶紧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带着身边的工匠朝李祐行礼。

李祐点了点头，问道：“你们这是烧得第几窑了？”

刘仁轨和刘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由刘仁轨拱手答道：“回殿下，这是第五窑了。之前烧制的第一窑还算是成功，不过却是按照刘庆的说法，用木柴架起青石，整整烧制了七天才得到的，不过还是有大块的青石没能烧透。后来试着用殿下所说的石炭烧制，光是点火就废了三天功夫，刘庆甚至专门改造了一下这窑，才成功把火点着。按照刘庆的说法，石炭火远比木柴火更烈，估计用不了七天，所以我们第五天就开了窑，不过烧出来的东西黑乎乎的，一点儿都不像第一窑烧出来的石灰。后面我们又烧了两次，要么烧不透，要么就是烧出来黑乎乎的粉面儿，完全不像石灰。这第五窑如今已经烧了三天，之前刘庆又带着人改造了一下火窑，我们今天原本计划着要开窑看看，到底能不能烧出石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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