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刻，摆在手边的手机响。

两条新消息抵达。

他把鼠标一扔, 拿手机来, 有点意外。

这把很快投降认输，又开始下一把，想到不是队友坑他, 就是他坑队友, 反正有一把是快乐的。

于晚照：什么事o.o？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能有点冒昧, 但是今晚和陈亦行聊天的时候，他提到了一点他的家庭。

第三位：“说实话，我也想有。”

于晚照：“呵呵, 不瞒家，我有。”

过了半分钟。

另一位队友：“我有。”

于晚照一怔，顿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谁？

陈亦行？

提到了自己的家庭？

有生之年, 孤僻魔王竟然能动跟人倾诉过去……？

他震惊地打字过去。

于晚照：他说什么了？

于晚照：说他爸妈去世了？

于晚照：有有说是为司破产去世的？

于晚照：他连家的状况都能告诉你，我的天啊，你俩这关系不一般啊！！！

那头的人像是震住了，好半天才回复。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他是提到了一点，但你说的这他都说……

于晚照一僵。

于晚照：那个，假如我撤回刚才的这几条消息，你能假装什么都看见吗？

小赵今天也很努力：……

于晚照：看见了也关系，你能假装自己口风很严，半个字都不会跟陈亦行泄『露』吗？

——

这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赵又锦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明明身体极度疲倦，脑却思绪纷繁，无论如何难入睡。

概是破罐子破摔，在她的追问下，于晚照最后还是简单说了陈亦行的家庭状况。

陈亦行家境优渥，父亲白手家，研发了一款家喻户晓的杀毒软件。

那款软件的名字，就连赵又锦也耳熟能详。

但好景不，在他十四岁那年，软件忽然恶意攻击，一夜之间，所有使用这款软件的用户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数据泄『露』。

杀毒软件反病毒攻破，这对司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后来的事，赵又锦这年来的专业学习、广泛涉猎，能对号入座的新闻有一千也有八百。

一夜之间，软件列入了禁区，用户卸载的卸载，打官司的打官司，曾的辉煌『荡』然无存。

涉及到用户数据泄『露』，这是个官司。

私人用户倒还好，只在接受采访时骂骂咧咧，说不该相信杀毒软件。

企业用户却是个灾难，多少司的机密泄『露』，损失多严，都算在了陈父的头上。

司破产，还欠下巨额赔款。

为了不拖累妻儿，陈父心力交瘁后，跳海身亡。

陈亦行的母亲原本身体就不好，不打击，精神崩溃到度抑郁，到一年也跟着走了。

那一年，陈亦行只有十四岁。

若是平常的小孩，念在他孤苦伶仃的份上，亲戚们概也会帮衬一把。

但陈家这种状况，谁敢接受这烫手山芋？

即便从前承了陈父不少人情，当时也无人敢这个头，生怕惹火烧身。

陈亦行面临的人生巨变，很多人终其一生也不曾历过。

于晚照：房子法院查封了，不动产、现金全都投进去了，他当时一穷二白，什么都有了。

于晚照：前期靠『政府』救助，后来靠生源地贷款。

于晚照：就我所知，他高三毕业就开始打工了，一天打好几份工。后来本科阶段又开始创业，做外包赚钱，不少潜心学术的同学嘲他，说他掉钱眼了，看着清高自负，其实满脑子铜臭。

于晚照：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变得更不爱搭理人了。

有的人无忧无虑，泡在蜜罐子，活在象牙塔下。

他们有功夫说三道四。

有的人连下个月的生活费都一筹莫展，还有学费贷款要还，自然无暇顾及闲言碎语。

……

赵又锦怔怔地看着于晚照的描述，工科生直来直去，毫无修饰。

但她仍觉得胸口窒闷，呼吸不过来。

良久，手指动了动，才艰难地打下一句：为什么跟我说这？

于晚照：为直觉。

赵又锦：？

于晚照：这年他越走越快，恨不得把所有人甩在身后，谁都不搭理。

于晚照：但你是个例外。

赵又锦正怔忡时，就看见下一句。

于晚照：如果说还有一种『药』能治愈孤独，我总觉得，概你就是他的『药』。

当然，难得正的于副总这次也只正了三秒钟。

三秒钟后——

于晚照：麻蛋，我是怎么说这么有哲理又有艺术气息的话的？我要把它打印下来，裱框纪念！

后续的『插』科打诨，赵又锦全不记得。

漫漫夜，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

原来在那副刀枪不入的盔甲下，藏着一个站在十四岁的尾巴上，忽然遭逢人生巨变的倔强少年。

再回想今夜，他在椅上望着她，说“你有家人和你一高兴，但我有”时的样子，赵又锦心脏一阵紧缩，忽然透不过气来。

隔天是周六，她睡到日晒三竿才床。

窗外的雪已停了，众人期盼了一整夜，希望雪能下，最好扎得厚厚的，隔日就能看见整座城市银装素裹的美景。

但最终都和赵又锦一样，在拉开窗帘的一瞬间，嗤的一声，幻想的泡泡就破灭了。

熬夜后遗症：头疼，无精打采。

赵又锦踱步到客厅，倒了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喝，顺便拿手机翻翻。

意外看见今天早晨八点半，于晚照发了条消息给她。

于晚照：对了，昨晚不跟你聊还差点忘了，再过几天就是他妈妈的祭日了。正好是元旦期间，司放假，我也见不着他。约呢，他多半会跟往年一样拒绝我。你要是有空，装作啥都不知道，去隔壁陪陪他呗？

于晚照发完消息，越发觉得自己不容易。

有空『操』这闲心，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明年平安夜乃至圣诞节，能陈亦行是脱单了，但他多半还要继续在峡谷吃狗粮……

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

不知怎么的，赵又锦缩进了龟壳。

隔天是圣诞节，她只悄悄地窝在家上网，一整天无所事事，到夜才发现，她翻来覆去在网上搜的都是与陈亦行有关的只言片语。

他果然不爱曝光，更不喜欢接受采访。

行风小小的场合，明暗，他都只文字版本现在众人面前。

她甚至找不到一张清晰的照片，最醒目的一张都是远程拍摄的。

那是好多年前的报道了，看不清面目，但整个人颀挺拔，比之如今还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少年感。

新闻标题是，《当代学生自创业：中国it时代崛》。

也许是还在奋斗阶段，他能像现在一样，对媒体拒绝得这样坚决。

……

天『色』都暗下来，赵又锦才察觉到肚子饿，慢吞吞去外面的步行街吃饭。

挨家挨户都装饰着贴纸，超市还放着典的圣诞歌曲，倒是一派喜庆。

她买了只煎饼，边走边吃，三下五除二就吃光了。

过水果店时，脚步一停。

店门口的花车上有摞成一座小山那么高的礼盒，每只盒子巴掌小，装着一只圆圆的苹果。

她想了想，进店买了一只。

去超市买蔬菜时，明明该直奔食品区，却不知为何在玩具区驻足不前。

周围都是叽叽喳喳的孩子，只有她一个成年人在认真地打量这小玩意，最后飞快地挑了两样东西，胡『乱』塞进购物车。

——

夜十点，有人敲开了陈亦行的门。

他正和往常一样在看书，似有所感，放下书时也半点有打扰的不悦。

果不其然，猫眼外站着隔壁的小记者，穿着『毛』茸茸的家居服，鼻子下方、嘴唇上面贴着白花花的胡子，脑袋上还戴着一顶软塌塌的圣诞帽。

相当滑稽。

他原本还在想，这么能闹腾的家伙，今天竟然一整天都有动静。

好几次打开微信，下意识点开难得一刷的朋友圈，拉到底了也见到属于她的半点动态。

原来不是不到，是时候未到。

陈亦行把门打开，似非看着她：“晚上，cosplay？”

对方理直气壮挺胸膛，很有气势地说：“co什么co，是小赵牌圣诞人！”

陈亦行的嘴角无限上扬，是那种极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弧度。

“那么请问这位圣诞小鬼，有何贵干？”

“……”赵又锦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要在意细节，然后方方把手的小礼盒塞他怀，“这是本圣诞人给你的。”

“圣诞人”四个字，念得铿锵有力。

陈亦行微微一顿，接过了那只盒子。

盒子不，他一只手就能捧住。

红『色』的纸质礼盒上印有绿『色』圣诞树纹样，金『色』绸带包扎成蝴蝶结形状，整只盒子都bling bling的。

是学生时代的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

他并未察觉到自己的眼神也像这楼道的灯光一样柔和朦胧，只是看看手的盒子，又看看赵又锦。

“圣诞人真抠门，过节的就送只苹果。”

赵又锦忍无忍，绷脸来，试图抢回自己的礼物，“不要就算了！”

偏偏手伸到一半，他灵巧一躲，将礼盒高高举。

男人个子高，手也。

嗯，是她触不及的高度了。

“送手的礼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你不是嫌弃它吗？”

“嫌弃归嫌弃，勉为其难还是收下的。”

两人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赵又锦妥协。

她嘀嘀咕咕道：“别看就一只苹果，人家趁着圣诞节是身价暴涨呢，比平常的几斤苹果都贵……”

“那要不要我给你报销？”

“……”赵又锦生气，“报屁哦。那我送你的意义在哪？”

“在于当面cosplay给我看？”

赵又锦憋了两秒钟，一把摘掉胡子，塞进衣兜，“我cosplay个鬼！”

“鬼？这我倒是见过，那你表演一个？”

半夜的，营养的话说了半天，最后赵又锦白眼一翻，气咻咻说了句“圣诞快乐”收场。

她正转身欲走，就人叫住。

“赵又锦。”

不知为何，她从前并未觉得自己的名字是旖旎多情的那一种，但从陈亦行口中现，就变得有不一样。

他并不常叫她，但每次开口，平平无奇的三个字似乎也变得柔软馥郁来。

赵又锦回头，“还有事？”

他点头，“等我一下。”

掉头回屋，回书房『摸』索了一会儿，再来时，他递给赵又锦一本封面精美的书。

“年人不过圣诞节，准备礼物。”

“……所你就随手从你的图书馆『摸』了本旧书给我？”赵又锦低头一看，“还是英文版，点文化还不配收这份礼。”

她总能把寻常的小事也变得生动鲜活，生气来两颊鼓鼓的，像藏着食物的小松鼠。

陈亦行的眼底染上难消融的意，忽然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但手都抬了，又发觉不妥，及，她还戴着圣诞帽……

手在半空停滞片刻，最后替她端正了一下那顶塌塌的帽子。

“圣诞快乐，赵又锦。”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害她浑身一僵，明明还隔着一顶帽子呢，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头发都点着了。

沿着头发，四肢百骸都开始发烫。

但她依然强装镇定，挥挥手的书，学着他的样子说：“那我也勉为其难收下了。”

最后一句：“圣诞快乐，陈亦行。”

回到家，赵又锦缩进温暖的窝，打开床头灯，轻轻翻开书。

书封是深红『色』的，烫金花体，用手抚『摸』还有凹凸不平的痕迹。

poems of shelley

《雪莱诗集》

在书的扉页上，有一行陈亦行匆匆下的字，尽管时间仓促，也难藏拙。他的字迹清隽有力，像是镌刻在岁月不败的花朵。

给赵又锦，

希望她永远坚定，永远明亮。

陈亦行

深夜, 于晚照正在打游戏。

有女朋友的人，谁在平安夜打游戏？

打游戏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想到还要吃狗粮。

第二条：这会儿方便跟您打听点事吗？

于晚照有点惊讶。

这不是记者妹子吗？找他打听点事，什么事？她和陈亦行是邻居, 要是和行风有关的事，直接上门不是更方便？

个屁。

下一位：“我也有……”

今晚是平安夜，他在游戏却过得不怎么平。

先是有人挂机，屏打字：“兄弟对不住, 别举报我，女朋友找我过平安夜了, 赶时间, 家三分钟投了吧。”

第五十章

队友很生气，立马谴责这种行为。

“有女朋友了不啊？谁有？”

某个叫“小赵今天也很努力”的人给他发来两条微信消息。

第一条：于总, 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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