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衡本能地浑身一颤，糟了。

他回过头，是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她指着常衡大声嚷嚷着：“娘，大叔，五伯，常衡又回来啦！”

可是总有事与愿违的时候，当他刚刚转身时，便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叫声：“是常衡那个妖怪！”

几个村民顿时停下脚步，看着常衡，有些手足无措。

常衡哼了一声，只是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罢了，我现在只想回家，哪怕我不想伤害你们，你们都不肯放过我吗？”

这森林他走了很长很长，直到前面的路段渐渐有些眼熟。

被雨水冲刷的土地上，黄色的泥土盖住了绿草，断裂的树木倒在地上，枝叶早已枯死。

他在深林中走，按照鸢?的父亲所说，他按照当前所走的方向一直走，差不多十年就能走出这片森林，如果不停不休的飞，也需要差不多一年。

那回家要走多远？他要走十年吗？

那个一以前就住在他隔壁的李大叔脸色发暗，道：“常衡……你……”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进水不犯河水，从今以后再不会见面，所以我劝你们别过分，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假如你们这还不肯放过我，那我真的会杀了你们。”

他恨恨道，说完便直接转身，冲天而起，直接逃开了。

只留那些村民在原地驻足，傻傻发愣。

“怎么会这样……”

王大叔愣愣道：“我们只是……只是想道个歉啊……”

一干姗姗来迟的人和他差不多，在原地愣神许久，有的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眼角湿润。

白衣的男子自树下缓缓走出来，与之同行的，还有一脸不屑的罴九。

那个男子不用猜，自然是天道师，实际上常衡昏迷的时候，就是被天道师捡回去的，然后也是他领着罴九来到这里，对着村民们一番斥责，叫他们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因为晚了，你们伤透了他的心，又想来讨回他的原谅，可惜他已经听不见你们所说的话了。”

“可是……可是……”

一名妇人抹着眼泪哽咽着说：“我们……只是想告诉他是我们错了啊！假如不是你们告诉我们，我们到死都不知道他为我们做了什么的……”

“是啊。”另一名汉子说：“虽然我们因为愧疚，为他准备了很多东西，让无趣大人做给常衡享用，可是完全不够啊，我们最后只是想告诉它是我们错了……”

可是最后那个愿望也么没能实现。他们无法想象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刀兵相向是何等愚蠢，尔恩公又将多么心痛，可最可怕的是他们真的这么做了，因为愚昧而蒙蔽双眼，因为恐惧而不分事实。

那个白衣的人，天道师，他愣了愣，然后冷不丁噗嗤一笑。

“我说，也许还是有机会弥补的，。”

“真的？”

一干村民连忙抬头，脸上充满惊喜。

罴九看着一脸忍不住笑的天道师，问道：“怎么了？”

“没……没有，我想起开心的事情。”天道师摆了摆手，好不容易收起笑容，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对那些村民道：“介入心怀愧疚，那便带着惭愧，你们的村庄今天之所以能够存活，都是拜他拯救，但因为你们的过错，倒是你们伤透了恩公的心，所以想要补救，就告诉你们的后代你们的罪恶吧，让他们等待着，也许千年以后，他便会回来，也许千年以后也会有别人外乡人来，到时候你们就告诉他叫他们帮你们寻找，相信我，只要你们肯坚持，就能等到那一天！”

那一天真的很遥远很遥远，但是他们真的等下来了。

当然，常衡是不知道的，他飞出去很远很远，这才落下来，心中装满的却不是愤怒，而是自责和愧疚。

不给那些村民解释机会的他以为，今天这些村民赶尽杀绝的态度，就是以前他们的态度。

多么可笑，常衡曾经亲手将很多妖怪打倒在地，踩在它们的头上。

“等等，我只是帮他们打退了想做恶的妖怪，我并无恶意。”

“我是天道师的追随者……我是奉行天道师的天意行正义之事啊……”

“你们道家不能这么对待我，我谁都没有害！”

……

然后他笑着挥下屠刀，只觉得这些妖怪死有余辜，然而现在他和它们经历了一样韩信的处境，可他却活了下来。

常衡忍不住苦笑，最大的讽刺莫过于他变成了曾经自己所杀的生命。

那你问他现在还想再找天道师复仇吗？常衡已经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了。

不是打不过，而是没有脸皮。

——

姬正一行妖怪一直赶路，路上遇到了很多妖怪，但都是擒黄主动出口，只是没有实话实说，而是换成了谎言，说自己是别地来的小部族，然后婉拒大部族的邀请。

看着它们一脸不快地离去，擒黄面露苦笑。

这总比叫那些妖怪知道它们这支妖军是彻头彻尾的叛逃者组成的队伍好吧。

假如是那样的话，这些妖怪一定会在前往木截之前先和它们打一架，把它们杀了。

“没办法，我们本来就活得充满罪恶，现在只是想把最后的生命献给逆君大人，偿还这背负了一万年的罪恶，假如在这里死在了别的妖怪手里，就太不值得了。“

擒黄无奈道。

最终它们只能独自向前缓缓行走，然而即使是这样，最后还是遇到了麻烦。

那是一头很……浑圆的怪物，忽然从大地之下钻了出来，青色的躯体无比庞大，它长者一张无比庞大的嘴巴，满口獠牙利齿，叫人从心底感到发寒。

相比身躯显得极其渺小的肢体随便在地上一蹬，却直接将大片的泥土直接崩碎，它的身后有数条藤蔓，如尾巴一般舞动，直接落下，姬正它们慌忙闪避。

轰隆！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泥土迸溅，被直接砸出一条长长的裂缝。

“小心了。”

姬正直接腾空而起，同时伸出长长的龙身。

红十三红九九和擒黄同时往起源三个方向激射，擒黄的部族妖怪更是远远避开，在后面随时准备施法应对。

这头妖兽看起来并不是个很强的怪物，不然早在之前就和别的妖怪部族对上了，所以姬正第一时间的猜测是它见自己这些妖怪不多，所以才会现身，想将他们全部吃掉。

姬正现在本就一心急着想要赶回去，却又碰上了这么一档子事，心情十分焦躁。

他张口倾倒龙火，火焰直落，但却不如姬正直接放出普通火焰那般威力骇人。

这使得姬正立刻对龙火有了一个新的判断，自己应该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仍没能摆脱木截存在的法术，所以现在看见的自己对于火焰的掌控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但是龙火应该不属于普通火，所以不受加成。

红十三红九九与擒黄同时从三个方向冲去，但是被那怪物巨大的藤条拦下，那些藤条挥舞着织成一条条紧密的网，藤条挨着藤条交错缠绕，中间的锯齿磨动，就像是锯子一样。

然后忽然，从中穿出数条藤蔓，宛如长枪突刺，气势十足。

“破开！”

擒黄沉声一喝，直接抓住一条藤蔓，也不管自己的掌心被那利齿划得血肉模糊，直接就想将其扯下来。

可是藤条只是往回一缩，巨力差点将擒黄给带得撞向那藤壁。

龙火汪洋落下，像是大水浇灌，藤蔓怪物当时浑身一颤，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就像是擂鼓一样震撼人心。

那盖在其头顶的藤蔓几乎是瞬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怪物慌忙拿剩下的藤蔓去抽打，将火焰抽飞。

但是仍有大片火星落到它的身上，而且是遇之即燃的那种。

姬正大声喊道：“它应该怕火，我们用火术对付它！”

常衡现在只想回到他出生的地方，生在哪里，死在哪里，这是他最后的愿望。

常衡面露苦笑，不过不是他们的话，自己也许永远不知道自己曾经到底做过什么吧。

他转过身，打算就此绕过去。

常衡的心里瞬间就一坠，只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树林里就立刻冲出来几个汉子，朝他冲过来。

“别过来！”

常衡大声吼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再来到这个地方——他曾经以为就要就此消磨这无聊一生的地方。

常衡不敢想，他怕自己忍不住放弃。

糟榻之室，也仍是家。很多人假如不真正经历点什么，是不会对家这个概念产生一个真正的概念的。

有的好人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念头，就能堕落；有的无恶不赦的坏人也许仅仅是以为别人的一句无心之语，就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撞上这个机会的人不多，凤毛麟角，但不能因为太过离谱就否定说没有。

“天法师 (.)”！

只是常衡不敢说自己现在就是好人了，但起码他不再想做坏人，不对，是想再做个人。

回家的路很长很长，小的时候，总是不知道家有多好，长大以后，总不知道家到底多远。

然后立刻就听见旁边传来了几个汉子的声音：“真的，他回来了？”

有汉子大声喊道：“哎，常衡又回来了，大家快过来！别叫他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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