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稀记得，自己离了汴阳城三天，约莫算来，该是到了青州地界才对。

姜荣一边走着，一边张望，想寻得人烟，眼瞅着日落西山，夜枭声起，也不见得活物。

“大哥，来了头肥羊。”

想到这，姜荣不免便皱着眉头上了岸，张望了一番，发觉四下无人，才明白这害人的船公是故意选了个野渡下船，荒山野岭。

说罢，又自己亲自搭了一眼，见那姜荣正举着火把在黑黢黢的林子里一阵乱窜，才相信了身后喽啰的话。

“乖乖，行大运了！放烟！”

所谓的十里水坊，虽说十里，却远远不止。其自汴阳城外的胶州湾算起，包括青州的青龙湖，华郡华州府内的桃花潭和桃州的乌江河，不计各细河分流，总统四大流域，途经大小各个州府郡县，各色水匪在大江小河两岸扎寨，凶险异常。除了官船，寻常日子，没有人敢走。

姜荣敢走这条水路，就是因为这十里水坊的水匪鱼龙混杂，乱的很。看那船家的莽头模样，想来撑船是假，杀人越货的水路勾当才是真。坏事做完后，再把罪名栽赃给水匪，神不知鬼不觉，只怕这江水也容不下他的罪孽。

姜荣盯着船家那的脸从扭曲慢慢变得平和，尸身也隐沉于江中，便默默拿起撑杆，将那汪猩红的江水搅得看不出踪迹，才小心翼翼地撑着船朝岸上划去。

对姜荣而言，这船家的死是必要的。一来，自己的行踪便断了。二来，在十里水坊的人，谁身上没背着几口人命？看着船公的排头，一看便知干得是吃人的勾当。

那当大哥的一挥手，身后喽啰便悄悄消失不见。不一会儿，林子里便升起浓雾。

姜荣举着火把走了好一会，却见得林子里浓雾四起，正好奇这夜里清爽干燥，怎会无端起雾，却忽然见得那雾里人影窜动，似鬼魅般不安分。

坏了！

姜荣喉头哽咽，颗颗冷汗跟着从背后渗出，将衣襟打湿。他反应过来自己该是遇上歹人了。一时间辨别不出对方人数多少，他不敢正面交手，只得绷着退往前跑。

不知怎的，他刚走没几步，便发觉双腿已是迈不动，好似千斤重，跟着便四肢僵硬，一头栽倒在地，动弹不得。

可恶，这千刀万剐的歹贼，竟在烟里放毒……

姜荣心里憋着火，眼神却恍惚起来，只见一汉子当头一棒，便彻底昏了过去。

……

“大哥，你看这人好生面熟，还是个俏面郎哩！”

恍惚间，姜荣听见耳旁有人声，他微微眯眼，发现自己手脚被绑，正处在一个山洞里，面前还有一瘦猴般的年轻小子，正张着一口烂牙盯着自己好一番打量。

“嘿，大哥，人醒啦！”

那面色发黄的高个瘦猴见状，跳至身后那一黑肤汉子跟前，用他干枯细长的手指指着姜荣，道：“这人面熟，弟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惜印象不深刻，给忘了。”

“大哥，这小子身上就一把剑，比咱们还穷，咱白干了！”

若不是那小矮子出声，姜荣不知道这黑肤汉子身旁还有个喽啰。

一个瘦子，一个矮子，一个黑汉子……啧，老子姜荣就被这种货色放倒了？

姜荣气不过，想用蛮力将绑住手的绳索挣脱开，却发现自己胳膊使不上劲儿，想来该那毒烟的药效还在。

“急什么，人不是醒了么，过去问话，看看他还有没有藏着什么东西。”黑汉子说罢，便直勾勾地看着姜荣。

“对不住了，大哥们。”姜荣懒懒散散地说着，道：“我兜里可没钱了，为此还同那送我上岸的船家吵了一架，不得已便把他给杀了。”

“啧，小子，你唬爷爷我？”

那黑汉子听罢，急得很，快步上前露出黑得发亮的臂弯，好似铁钳般有劲，抓着姜荣的领子便要抽。可对上姜荣眸子里的森森恶意时，黑汉子不禁骇住了手，只觉此人冷漠可怖，便匆匆收手，欲盖弥彰道：“还有值钱的东西就麻利交出来，可以买你的小命！”

“要钱没有，”姜荣撇了撇嘴，觍着脸道：“要命倒是有一条。”

“找死是吧？”

那矮个子听罢，举起洛神便要砍，却被身后的瘦猴拉住了。又见那瘦猴拍拍脑袋，皱眉道：

“兄弟，使不得啊！我想起来了，这人是姜荣，那个杀了剑仙武虬的「人面兽」姜荣啊！”

那瘦猴此言一出，包括姜荣再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怪事，这人怎么知道武虬的事？”姜荣眉眼一低，暗自嘀咕，被困在背后的双手不安分地扭动着。

“哎呀，姜大侠，错啦错啦。”那矮个子嚷嚷着，殷勤地凑到姜荣面前，哈着腰就要松绑，却被那黑汉子一脚踹开，而后又听那黑汉子呵斥道：

“你这不顶事的脑袋，把他解开了咱们仨还能活着出去？”

“怎么，听您这意思，是要取小爷的命喽？”

姜荣说罢，毫无预兆般站起身来，迅猛地将解脱束缚的双手刺向面前那黑汉子的脖颈，手指一弯，跟着便扣进了脖颈内，随即利落扯出，留下两个血窟窿在那汉子脖颈上。

那汉子脸色苍白，不知是失血过多还是被骇住了，捂着呼呼冒血的脖颈跪倒在地，嘴里呜呜咽咽地含着模糊不清的字词，混着喉咙里的血液一并吐出，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姜荣见此，竟颇为震惊，他没想到自己的炼体修为竟已有这般造化，想来那石兰当真教得不错。

“那么，你们又该如何处置？”

姜荣甩掉手上的血污，扭头盯着那两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喽啰，却见得那二人下体一湿，跟着便有恶臭传来。

“啧啧，就这点胆量，也敢学别人打家劫舍？”姜荣掩鼻戏谑道，“罢了，放你们一马，走吧。”

此话一出，那矮个子立马起身，拔腿便朝洞口外跑。可刚迈出三步，却听得身旁贯耳风声袭来，接着便眼前一暗，脑袋轻飘飘得，丢了方向，一头撞在了石壁上，脑袋生疼。

“哎呀……”那矮子说着，便伸手去摸头。却怎料这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脑袋已被人削去半个。

“我的头……我的头……”

姜荣握着洛神，脸上挂着玩味的笑脸，道：“小哥，你头在我这儿呢。”

说罢，将洛神剑尖上粘着的那团血污递到矮子跟前，道：“看看是这个么？”

只可惜，那矮子还没碰到自己的脑袋，便咽了气，独留那瘦猴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瘦猴那张萧索的脸上此刻布满惧色，他凸出的眼球噙满泪水，惊恐地盯着自己那两个已经倒地的兄弟，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恍惚间看见那姜荣处理完矮子后，扭头便朝自己走来，嘴里还发出诡异的笑声。

“错了，大侠，别杀我！”

那瘦猴匍匐在地，用力将头砸下，重重地给姜荣磕了个响头，做着最后的挣扎。

“大侠，别杀我！”

“大侠，别杀我！”

“大侠，别杀我！”

……

姜荣走到洞口，远远地听见那瘦猴还在喃喃自语，便不禁摇头，道：

“疯了，疯了。”

随后便一人出了洞口，匆匆朝山下走去。

那撑杆的船公扯下斗笠，露出青色的后脑勺。他回头看了看姜荣，瞪着自己那白多黑少的眼珠子，一张长满横肉的脸蠕动道：“一路顺风啊，客人。”

姜荣想罢，手指缓缓拭去洛神上的血迹，不料竟划破了手指。

啧，晦气！那日见徐烈使这洛神剑气纵横，势破八方，好不威风！怎么到自己这儿，手感却不如一把菜刀来得亲切自然？想来该是自己功力全无，无法同这洛神做到徐烈那般人剑合一。

“水路的，毛里露金子，准的很！”那人缩在暗影中，幽幽盯着姜荣怀中金光闪闪的洛神，眼里冒着绿光。

“水路？”

那当大哥的眉头一皱，道：“水上的肥羊都给那水蛟龙王肃了，到咱们这儿哪还有肥羊？莫不是撞见鬼了？”

罢了罢了，这江湖上的恶人恶事多了去，天王老子都管不过来，自己又管他做甚？还是先上岸当紧。

姜荣只当自己是替天行道，愧意全无。

那船公话音刚落，一道凛冽的寒光从姜荣怀中射出。等那船公反应过来时，旷世奇剑洛神已架在他的脖颈上。

“得罪了，船家，我兜里可没钱付船费。”

“客人，前面就上岸了。”

姜荣这么说着，话里却没一丝“得罪”之意。

接着便是横剑一挑，那船公来不及呜咽，便被姜荣刎了颈，投进江中，汩汩鲜血染红了清晨的江水。

阴影中，有人低语道。

“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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