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的路引丢了。这次进城就是补办路引户籍。”

“你请他们三人吃饭，吃得是什么菜，花了多少银子？”

“吃得是熏蒸驴肉、红焖羊肉、核桃腰花几个菜，还要了三壶名仕青高粱酒，结账是一两六钱银子。”

“撒癔症？”孔如亮目光闪动：“你身上可有路引户籍。”

“其实。”孔如亮翘起二郎腿：“这三个地痞成天横行霸道的，死了也就死了，毫不足惜，省的给老子惹麻烦。”他突然坐直：“不过，孔某当差十余年，这眼力还有些。那案发地我带仵作去看过，三个人都是被一招毙命，尤其是张其奎被人扭断脖子，这等手法寻常毛贼绝对不会用。在我管辖之内出了这样一个无名高手，你叫我如何安心？”

“杨某不会武功，也不敢杀人。”

“坐——”中年男人一指木凳，杨同心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

“我叫孔如亮，是这长垣县衙的衙役总头。你叫我孔班头就行。”孔如亮双眼炯炯有神，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杨同心的眼睛，似乎在找寻破绽。

两个衙役押着杨同心，直接带到长垣县县衙侧面的一个土屋里，把他关了起来锁上门，什么都没问，直接就走了。杨同心观察周围——灰土墙上满是斑斑陈旧的血渍，地上坑洼不平，铺的是发霉的稻草，天棚角上挂着蜘蛛网，只有一处狭窄的天窗离地几丈高，透出光亮。杨同心席地而坐，这种应该是临时关押疑犯的牢房，又名待罪屋，不是县衙大牢正式羁押犯人的地方。

难道是自己干掉三个地痞的事情败露了，不应该啊？

孔如亮笑道：“原来你不会武功。”他坐着身子没动，突然右手从袖子里探出一把匕首，一下刺到杨同心脸前，杨同心稳坐不动，凝视停在鼻尖前明晃晃的匕首，微微笑道：“孔班头这是想讹我？”

“开个玩笑。”孔如亮笑嘻嘻的收回匕首，审视不动声色的杨同心，对他这份镇定倒是刮目相看，说道：“看来老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那我就把话说透，死三个地痞，我压根就不当回事，只是以后希望这位高手不要再犯案，那就最好。”

杨同心微笑道：“既然，孔班头知道那三个地痞横行霸道，为什么不绳之以法除暴安良呢？”

孔如亮自嘲的笑了一下，说道：“这些青帮的头目有钱有势，听说开封府的官老爷们都打点到了，一向是有恃无恐，我一个小小捕快头何必自讨苦吃。”

两个衙役在门口听跟班汇报完情况，过来抱拳回道：“孔头，珠宝行、广香楼、守城的弟兄都问过了。确然属实，查有实据。”

孔如亮点点头，起身一摆手，说道：“这位兄弟，若是以后真要在长垣县里混饭吃，这些青帮可要小心仔细。请吧，让你受惊了，对不住。”

杨同心拱手答谢，转身离去。他走后，两个衙役凑过来：“孔头，这何长庚一直闹腾要抓凶手，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运道背的外地人。你不拿他顶雷，咱们这可不好交差啊。”

“何长庚闹腾自有县尊扛着。龙王庙荒郊野外的，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三没动机四没时间，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咱们怎么拿人？人命官司可不敢如此马虎，再说那个王师爷精明的很，糊弄不过去的，看看再说。至于何长庚，那就是个草包，甭理他。走，喝茶去。”

杨同心离开县衙找行人问路，直奔大车店而来。张茂财真的是等的望眼欲穿两眼发蓝，蹲在大车店门口不停的抽旱烟，烟荷包都快掏空了。终于看到杨同心回来，他上前一把就把杨同心袖子抓住了，低声询问：“这到底咋回事？你咋成了杀人犯了？哎？！怎么又给你放出来了？”

“是这么回事，我陈老叔进城卖粮，有三个青帮过来收钱，老头不愿意给，双方说说就打起来了，我看打起来了，就出钱请这些青帮吃饭。结果他们三个昨天被人给杀了，衙役找我就是询问一下。”

“你说得是昨天龙王庙的命案。杀得好！”张茂财一拍大腿：“都杀光才好，这帮龟孙。”

“哦。”杨同心看看咬牙切齿的张茂财：“你和青帮有仇？”

“这长垣县里，做小买卖的哪个没受过青帮的欺负，这帮龟孙，死了干净！”张茂财揉着拍疼的大腿，咧着嘴：“老杨，你先去把住店钱交了。”

大车店确实像张茂财说得那样，掌柜没查看路引，至于为什么，杨同心不知道。交了二十文铜钱，杨同心领了住店牌子和张茂财往县衙走去。

“这县衙的户房老爷们都是本县人氏，一般申时初就收工回家了。咱们紧着点，可别扑空了。”

到了县衙门口，门口站着两个守门衙役。张茂财低声说道：“这县衙正门是告状打官司的。咱们要去侧门。老杨，你拿二钱银子出来，我去拜门。”杨同心掏出两块银子，张茂财拿过来奔着侧门就去了，杨同心等在侧门。过了一会儿，张茂财探出头来，招手：“老杨，过来。”

侧门进去是一个两进的四合院，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短衫的衙役，倒背着手守在门口，看到张茂财和杨同心进来，点点头，指了指一个房间。这间房是西房，门口有两个厅柱，挂着一副对联：开口皆是公事闲话莫讲，落笔需承法理人情难说。门向内开着，两人迈过门槛，来到房里——当中四张很大的方桌齐头拼好，桌上公文摆放整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紫竹笔架，两方砚台。此时房里只有一个老者，五十岁上下年纪，长得很周正，留着整齐的胡须，穿着青色绸缎圆领衫，戴着黑色拢纱吏员帽，正在伏案书写。

“张茂财、杨同心拜见户房汤老爷。”张茂财大大的唱个喏，躬身行礼。

汤老爷伸手用毛笔一点，示意两人坐下。

“张茂财啊，补办路引的就是这位么？”

杨同心站起身来，鞠身行礼：“晚生杨同心，拜见汤大人。”

“老夫汤如海，是这户房的主事，当不起大人二字，称一声主事即可。足下请把事情原委再讲一下。”

杨同心就把自己撒癔症犯病，不记得过往，被陈老汉一家收留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张茂财来之前早就在金马井打听清楚了，对杨同心的情况基本掌握，心里有了数，才敢带着他来见户房主事汤如海。和杨同心要的那二块银子，他留了一块，给了看门的一块银子。至于给汤如海多少钱，张茂财心里还真的没谱，这些不是官的吏员掌管着县里诸多实权，权力极大。

汤如海听着杨同心讲述，手里没停笔接着在写公文，杨同心讲完，他手里的笔也停下了。他抬起头居高临下的审视恭敬的杨同心，思索片刻，说道：“照你讲述，你是不想在金马井入籍，而是直接到长垣县里入籍。”

“正是。烦请汤主事照顾。”

汤如海捻须思索面色深沉，眯起眼睛看了杨同心一会儿，说道：“你说你有癔症，这事马虎不得，你明日到城东华彦堂请坐堂大夫给你诊断，出具书信证明你患病来由。辰时三刻，你来这里，老夫就是城东福安街的里正，路引户籍直接写到我下辖即可，工本润笔五两银子。商引你要到牙行挂号拿牌，再来登记造册，工本润笔三两。你斟酌一下。”

张茂财听完心头一紧，这光户房办理就八两银子，医馆和牙行还要过一手，少不得要刮些油水，细算下来十两银子可挡不住，他偷眼看杨同心，看他脸色如何，生怕他拂袖而去。

“晚生这就去办，只是这路引户籍，请汤大人先出具书信，我们好投店住宿。”杨同心抬头直视汤如海。

“不必。你们直接去大车店凑合一下即可。去吧，老夫还要办公。”待杨同心和张茂财离去之后。汤如海叫过一名老练的快马：“你即刻去金马井，打听一下这个杨同心，和金马井的里正过问一下，如实回禀。”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钱银子：“路上买些干粮垫垫，早去早回。”

杨同心在东城门口被两个衙役给摁住，张茂财赶忙上来打圆场：“二位官爷!二位官爷!误会，误会，我们是做小买卖的，不是杀人犯。”

“昨天，城北龙王庙庙祝来报，发现三具尸首。其后查明是本城青帮在册弟子韩老五、鲁狗剩、张其奎三人——从案发初情来看，似乎都是被人谋害的。”说到这里他盯着杨同心的眼睛：“昨天有人看到你和这三个人一起饮酒吃饭，可有此事？你为什么请他们吃饭？吃饭之后又去了哪里，你如实讲来。”

“有。我不是本地人氏，路过贵地，犯了癔症，被金马井陈老汉一家收留。昨日进城卖粮。这三个人过来要收地头税二钱银子，我那陈老叔不愿意给，双方口角起来，他们就动手打人。我想大事化小，就请这三人在广香楼吃了顿酒席，化解此事。饭后托牙行卖了粮食，就出城回家，路过城西门口还和税吏问路来着。”

“卖簪子？什么簪子能值得几个银子？”

“头簪是乌金的还算值钱，在城西珠宝行金石居卖给何远图掌柜，得银五十两，均有据可查。”

孔如亮始终盯着杨同心，听完杨同心说话，冲两个衙役扬扬头，衙役立刻出去找了几个跟班出去核实。

“不知孔班头把我带到这里，是何缘故？”

过了许久，外间的木门一响，依次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穿黑底红纹对襟青衫，头上戴着红色的吏员帽，帽沿上插着一根白翎子，系着红腰带，腰间悬着铜牌，上面用隶书刻着捕快总目四个字。中年男人身旁两个人就是刚才抓杨同心的衙役，两人开锁拉门，喝令杨同心出来，然后一左一右守在门口。

衙役一把推开张茂财：“活拧了？敢挡着老爷办案！”

杨同心很平静，也没有挣扎，对张茂财说道：“你先去大车店等我，我去去就回。住店钱我回来给你。”

“杨同心的商业帝国 (.)”！

张茂财一头雾水闹不明白杨同心怎么就成了杀人犯，心想：你要真是杀人犯，这你还回得来吗？他跟着杨同心嘴里叨咕：“这咋回事？咋回事？”

衙役怒视张茂财：“再嚷嚷连你一块儿抓了！”张茂财吓得闭上嘴，眼看这着杨同心被衙役带走，急得直跺脚却无可奈何。

“一顿饭花了一两银子，看来你挺有钱啊，银子哪来的？”

“小本买卖说不上有钱——我是卖了头簪得了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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